太极拳向来讲究后发制人,以柔克刚,要做到这一点,听劲功夫就尤为重要。也就是说,要做到“人不知我,我独知人”,方能克敌制胜。
致柔拳社的演武厅里,杨兆鹰正在给一班弟子讲述听劲的功夫。今天上午,他的得意弟子田佳轩和李明轩从浙江国术馆赶过来,兆鹰很高兴,酒后便趁兴给大家演习太极的听劲问劲。
众所周知,太极的听劲通常是靠相互打轮、揉手来训练的,但杨兆鹰是一个素来喜欢进行革新的人物,所以会时常加用一些辅助物,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现在,他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东西却是两根细棉线,在新弟子们眼前晃了晃,“别小看了这东西,拿在行家手里也是宝贝!”
那些众弟子们起初听杨兆鹰说问劲功夫,个个把好奇心给鼓起来,不成想师傅却掏出几根棉线来,都有些迷惑。唯有陈微明知道此物的妙用,以前他在杨家没少用它练习,不禁会心而笑。
杨兆鹰朝田佳轩和李明轩点点头,示意他们出来给大家做示范。当下,两人各取棉线一根,另外找两名新弟子配合。刘鹞子第一个蹦出来,这种事他最喜欢出头了,只可惜林宝家中有事,今天没来,不然的话,他哥俩都是要打头炮的。
他们各出两根手指,捏住棉线的一头,杨兆鹰对刘鹞子和那个新弟子说:“他们两个的听劲功夫也练得好了,你们可以任意扯拉,不用客气,如果能出劲快,让他们防不了,便算你们赢。棉线断了,也算你们赢。”
新弟子们听了,都眼不眨地瞧着,怎么也不相信拽不断这棉线。场中的刘鹞子更是卯足了劲儿,田佳轩和李明轩才到上海,他并不怎么服气,也就不管万一弄断了线,两位师兄的脸上好不好看。
再看田佳轩和李明轩,神态非常放松,居然都不盯着棉线,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田佳轩长得精悍,目光犀利,看上去不好惹,李明轩却身着长衫,透着几分儒雅,并不像有武功在身。
猛听杨兆鹰一声喊,“走!”
刘鹞子和那名新弟子应声而动,往旁边猛地一拽,谁知,田李二人早就“听”见,顺着他们拉的方向送过去,棉线还是好好地。
刘鹞子急了,连续扯拉,还不时改变方向,甚至采用“声东击西”的法门,半途换了方向,但田佳轩和李明轩总是抢先一步,随着他们的变化而变化。
到后来,他们干脆从定步变为活步,进退闪避腾挪,棉线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偶尔还会旋几个圈子。但田李二人的身法变化得更快,竟是一点破绽也没有。四个人便像两对蝴蝶,在大厅当中翩翩起舞,煞是好看。
那些新弟子看得激动处,都大声喊起好来。他们几曾见过这等听劲功夫?要说陈微明太极功夫是不坏,但终究是翰林出身,有几分老古板,话不多,人也严肃,传授拳术时从来都是循规蹈矩的,不免有几分沉闷。所以像这样新鲜刺激的练功方式一展现,自然将弟子们的兴趣给激发出来。
不多会儿,田佳轩和李明轩依旧从容自如,刘鹞子和那名新弟子却累得呼哧呼哧喘,动作越来越迟缓,只得罢手。至此,两位老师兄的威信才在众人心目中竖立起来。
杨兆鹰在旁边瞧了,不免有些技痒,微笑着下场,“来,你们两个跟我一起玩玩!”大家马上哗哗鼓起掌来。一般来说,像杨兆鹰这样的宗师身份,如今是很少亲自授徒的,多是由门下老弟子代为传教。这些新入门的弟子能亲眼见到他跟人试手,并得到他指点,那可是非常难得的机会。
田佳轩和李明轩先是恭恭敬敬地朝师父鞠躬,表示原本不敢跟他争锋,只是奉命配合。杨兆鹰伸出两手的中食二指,各捏住一根棉线,说:“太极者,阴阳也,没有阴阳便成不了太极。它最忌讳双重之病,像这扯线之法,如果对方拉,你则要随,不然就犯了双重。一只手要分出阴阳,两只手同样要分出阴阳,全身无处不阴阳啊!”
此时,田李二人分立他的左右,杨兆鹰微微闭上眼,开始“分心二用”。田佳轩和李明轩各拽各的,同时动作,上下不一,左右不等。但杨兆鹰的双手像是跟棉线长在一起,融为一体,自如地伸缩转换。
众人都看呆了,杨掌门便像一具提线木偶,铁塔般的身体变得异常灵活,随着田李二人的牵动而动,一动无有不动。到后来,两名老师兄不自觉地围着他旋转起来,再看那两根软软细细的棉线,居然变得笔直。
现在,不是田佳轩和李明轩在扯拉杨兆鹰,而是他牵着两人在转圈子,更奇妙的是,他们都像被牵住鼻子的牛,不由自主地跟着转,就是无法脱身。
转到后来,杨兆鹰鼻子里哼哈两声,众弟子看得清清楚楚,那两根棉线瞬间像是变粗了,那些细毛竟然蓬扎开来。田佳轩和李明轩如遭电击,呼地向旁边跌出去。
李明轩还好,距离陈微明近,他双手及时递出去,扶着对方,饶得如此,他们俩还是颠颠晃晃地退出好几步。田佳轩却惨了,他的身子撞到其他弟子身上,那些人的根基不稳呼啦倒下一大片。
“好!”有人喊了声。声音透亮,显得中气十足。
陈微明闻声一瞧,不知何时角落里已多了两个人,一个是林宝,另一个却是个精干的中年汉子,四方脸,浓眉眼亮。
刘鹞子不觉叫起来,“阿木师父,你终于来了!”自从在齐凤楼见识过阿木的功夫后,这小子就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要不是阿木叮嘱他不要外传,他今天来致柔拳社后早跟师兄弟们显摆了。
陈微明听说这人便是那个神秘的厨师阿木,心中一动,他果然是个太极高手。前番“螳螂王”宋文鼎便坦承,他的太极功夫得自杨兆龙,也就是眼前的这个阿木。
杨兆鹰早分开众人走过去,跟阿木的双手握在了一起,两人上下打量着,眼光都有了湿意。也许是憋了好多话,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们久久开不得口。
上次见面,他们也曾这样握着手,不想,一分便过去了近十年。
岁月的煎熬艰难而漫长,回首却似乎只在一瞬间。只不过,两个人再也不是从前他和他了。
杨兆鹰手里还捏着那两根棉线,杨兆龙轻轻摩挲着,笑道:“你的棉线,就是从那玩意上面演变过来的?”
“没错,咱们小时候练听劲,可不是用这东西。”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可惜啊,那玩意儿现在再也看不到了。”
周围的人都不明白他们嘴里的“那玩意”到底是什么东西,自然更不能体味他们小时候的心情。那年月,太极功夫对于杨家的两个小孩子等同什么呢?肯定不会像糖果一样甜兮兮的。
时光似流水,岁月像发了黄的老照片,陈年旧事却像一坛老酒,辛辣中有浓香,回甘中还蕴有丝丝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