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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高原之巅的温暖

读书的时候严真对西藏就有一种莫名的憧憬。

她幻想自己有一天能够涉过雅鲁藏布江水踏过雪山在海拔四千米以上的高原尽享那仿佛触手可及的日光。

现在这份憧憬终于实现了。早晨拉开窗帘的一刹那阳光从窗外缓缓地射了进来。这些日光经过雪花的折射看上去异常明亮严真只看了一眼便被刺痛了眼睛。

忽然一只手从后面伸来刷的一声拉上了窗帘。严真捂着眼转身透过指缝看见一脸沉静的顾淮越。

“醒了?”

“嗯。”她撤下手臂表情有些尴尬“刚醒。”

他也是难得看她如此迷糊的样子眉间稍一松动说:“那去洗漱吧我去买早饭。”

严真闷头答应拿起化妆包直奔卫生间。看着她仓皇的背影顾淮越淡淡地笑了笑。

火车从C市出发沿着铁路线已经走了两夜一天。也就是说这趟接近四十八小时的车程已经过去了一大半。顾淮越重新拉开窗帘看着清晨的阳光无声地向这个阔别许久的地方打了一个招呼。

西藏我来了。

因为严真答应随行所以顾老太太也不再反对顾淮越去西藏。其实老太太心里还是有些矛盾的因为她不愿意让两人去那么远又那么冷的地方可一想到严真会陪他一起去又觉得这是两人不可多得的机会。思虑再三老太太还是妥协了。

考虑到严真是第一次进藏他们还是选择了坐火车。走这趟线路的火车都是经过特殊设计的软硬件的质量绝对没的说。

顾淮越从餐厅里简单地买了一些早点回到座位上时严真已经洗漱完毕正透过窗户眺望远处的风景这一路走来她看到的美景太多了。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在太阳光下泛着晶莹光芒的昆仑山成群结队出没在可可西里无人区的藏羚羊还有传说中的牦牛。她看向这一切的眼神几乎可以用痴迷来形容。顾淮越也意识到自己注视她的时间太久了他咳了一声将手中的早饭递了过去。

严真倏地回过神来看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

“眼睛还疼吗?”他轻声问。

严真摇摇头:“不疼了。”她取过早点随口问道:“你的战友还在西藏?”

“在。”顾淮越轻声答沉默了一会儿又微微一笑“他比谁都喜欢那儿。”

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拨进藏的新兵了。年年维护却依然破旧的营房适应了两三天却依旧让他们头疼欲裂的高原反应夜晚入睡的时候潮湿的被褥透过窗户进来的刺骨凉风都让这里成为他们的噩梦。可即便这样也总有那么几个例外顾淮越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个那人就是他的第一个连长。

连长出生在南方多雾的地方一水的南方口音让他们这些从北方选过来的兵很不适应。可就是这位操着南方口音的连长训练出来了一窝子精兵顾淮越说:“连长说在他们家乡总是有大雾整天整天见不到太阳。他一气之下就跑到了西藏当兵并且决定再也不回去。”

这帮刚下部队稚气未脱的军校生都被连长的话逗乐了。严真也笑了笑她能感觉到随着火车车轮的缓缓转动那个神秘的天堂正在向她招手。

傍晚火车抵达拉萨。

严真全副武装之后跟着顾淮越下了车行李全部由他拿可严真依旧没感觉到轻松多少。因为火车上有专门释放氧气的装置所以直到下车严真才真切地感受到高原空气的稀薄。

“是不是不舒服?”

见她深深地吸一口气顾淮越低声问道。

“没事。”严真连忙摇摇头虽然她脑袋确实有些疼但目前为止还是可以忍受的。

顾淮越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度紧张可能是因为他第一次带女人来高原的缘故。他抿抿唇没再说话站在原地四处张望着。

严真看着他低声问道:“这里有去边防团的车吗?”

“有人来接。”顾淮越说着眼睛忽然一亮“来了!”

顺着他的视线严真看到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迈着大步向他们走来眉目间尽是老友重逢时才有的惊喜和笑意:“哟来了!”

顾淮越看着男人也是爽朗一笑:“连长亲自来接这可折煞我了。”

说完端正地敬了一个礼。

原来这就是他口中的连长严真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这位上校。

“严真这是我的老连长现任的边防团团长庞凯。”

顾淮越向严真介绍道庞凯伸出手与她握了握。握手的瞬间就让严真感觉到了他满手的老茧硌得厉害。庞凯拍了拍顾淮越的肩膀操一口标准的南方话说:“十年不见了不仅老婆孩子有了就连这个军衔都跟我一样了!你行啊!”

“不是您说的吗?没成家立业、功成名就了就别回来见你。我这十年还算快的!”

“你小子!”庞凯哈哈一笑拎起他们的行李就往回走“走上车!回到团里好好聚一聚!”

这就是战友这就是老连长十年后再见只消一刻就能将这十年的差距消弭于无形。

回边防团的路有些远从拉萨往南开得走将近四个小时。冬季的拉萨入夜后温度很低严真窝在大衣里听两人交谈。对于庞凯严真了解得并不多。她只知道庞凯是南方人初中毕业就出来当了兵。由于性子争强好胜各项军事技能都练得呱呱叫更有几个科目全军通报嘉奖过。只是由于知识文化水平不够当了二十三年的兵了还只是一个团长。其实对于这一点庞凯倒是没有抱怨能留在西藏已经是他最大的愿望其他的与之相比便不算什么了。

庞凯一边开车一边说:“你们来得还真是时候后天团里要给九连送补给你要看他就跟着车队一块儿过去。我送你去。”

“随便安排一辆车就行不用您亲自上没那么大阵仗。”顾淮越下意识地拒绝。

“美得你这几天又下了雪从团里到九连的路不好走我一个团长就这么放着战士们不管?那像什么话!”

顾淮越沉默几秒忽然笑了下从行李箱里取出一箱包裹严密的东西递了过去。庞团长扫了一眼:“啥东西这么严实?”

“药。”

庞凯怔了怔笑了:“放心你们说过的祸害遗千年没那么容易牺牲。”这还是顾淮越当排长时候的事那是他军校毕业后的第一年也是他第一次训新兵由于连长庞凯要求严格因此新兵们被训得是哇哇叫背地里都叫他“黑面”。事后让庞凯知道了也没发火就是不动声色地要求顾淮越他们加大训练力度。

顾淮越微微扯了扯嘴角并未因为他的玩笑而松了话头:“话是这么说药还是得吃。”

严真在一旁听着有些好奇:“庞团长是什么病?”

庞凯闻言顿时咳嗽了几声从后视镜里给顾淮越递眼色。顾淮越就假装没看见:“高原心脏病。”

严真并不知道这病有多厉害可单单“心脏病”三个字就能让她吓一跳:“严重吗?”

庞凯听了叹了口气:“你瞧瞧你瞧瞧我还想在弟妹面前保持一下军人形象呢全让你小子给毁了一下子成病秧子了。”

严真摇了摇头笑道:“不会的您就吃药吧只当是为了让嫂子放心。”

话一落庞凯大声笑道:“嫂子?你嫂子还不晓得在哪儿呢!”

庞凯至今未婚这点让严真有点意外。

“没啥好说的谁愿意嫁给一个二十年内只回过五次家的男人呢?”

庞凯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道。

可严真也明白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心里却是渴望。而对于在高原上戍边的军人而言最想拥有的就是一个家。

想到这些严真心情有些沉重原本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此刻又开始胀痛。

“头疼?”

顾淮越看见她紧皱的眉头低声问道。严真揉揉额角摇头道:“还好。”

“是不是太累了?这团部就是有点远要是不舒服就直说啊可别忍着。”

庞凯也劝她严真只好淡淡一笑说:“真没事。”

相处的时间久了顾淮越就发现严真是一个很能忍的人。再加上对高原环境的了解所以他取过另一件军大衣递给了她:“边防团还得等会儿才能到先休息一下。”

严真愣愣地偏过头看他。昏暗的车厢里那双眼睛凝着淡淡的光平静柔和的眼神让她无法拒绝。她伸手握住这厚厚的军大衣嘴角微微弯起:“好。”

许是真累了这一路严真睡得很沉。

仿似做了一场梦眼前一片漆黑仿佛是被蒙住眼睛进入了一条幽深的隧道她只能步履缓慢地向前走去。不知到了什么地方那里的空气透着一股潮湿的味道阴冷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摸不到尽头可是还要往前走不能停留在这里。逼仄的空间简直要透不过气了所以尽管她的头撕裂般胀痛着她还得撑起身子用尽力气向前走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现了亮光继而有新鲜的空气沁入鼻腔她舒缓地放松了所有的神经睁开了眼。

嗯?这是在哪里?

严真眨眨眼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犹是有些迷茫。

她不是应该在车里怎么会躺在这里?没有行车的颠簸明亮亮的白炽灯白色的墙皮踏实的床板。难道已经到团部了?

严真霍地睁大眼睛想要起身不料被什么东西牵绊了一下才停下了动作。严真纳闷地垂眼看去才发现自己正在输液。药液瓶子就挂在床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氧气罐。凝视着这一切她的脑袋晕晕的。

忽然床前的帘子动了一下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士兵探了下头把严真给吓了一跳刚想喊住他他又收回了身子。严真窘了一下想开口说话可是刚刚喊出一个“你”字就被自己这道干哑得堪比破锣的嗓音给吓到了她这是怎么了?

好在那战士觉得不对劲听见动静又撩开帘子一看才发现半起的严真。“嫂子你醒啦?”小战士惊喜地看着她。

严真按了按自己的嗓子示意说不出话。机灵的小战士立马跑到外间用干净杯子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来。握在手里严真小口啜饮了几口嗓子才能发声:“我这是在哪里呢?”

小战士操着一口纯正的河南话说:“这是团部的卫生队嫂子你一来就躺在这儿了现在都过去三个小时啦。”

严真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问:“我怎么了?”

“嫂子你刚送来的时候有点发烧脸色也有些发乌。”

“发烧?我发烧了?”严真哑着嗓子问。

小战士被她这过度的反应吓了一跳忙说:“不是很严重已经输了水吸了氧打了退烧针现在情况应该好一点了吧?”

严真只得镇定下来点了点头。她环绕四周一圈迟疑地问:“那顾——”

话说了两个字小战士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顾参谋长在外间休息呢参谋长在这里坐了两个小时您烧退了才走的。”说完一拍脑门:“哎呀看我都忘了参谋长说等你醒了就立刻叫他。”说完就奔出去了。

严真的破锣嗓子哎哎了几声也没叫住他顿时也就泄气了算了由他去吧。她抬眼默默地打量着四周有些老旧的营房墙壁上刷的绿皮已经剥落大半了床头的铁皮柜也有些年头了就连手中握着的茶杯也透着时间的痕迹。不过一切都胜在干净。严真看着盖在身上的两层厚被和一件军大衣隐隐地感觉到一股暖意。望着窗前摆放的一把椅子严真不禁想刚刚他真的一直坐在这里吗?

还没等她从梦境中寻出蛛丝马迹小战士已经破门而入了身后跟着进来的两个高大身影一个是庞凯另一个是顾淮越。严真出神地看着他已经入藏了这么冷的天气怎么还穿一身单薄的常服。

顾淮越倒是没觉得冷放下手中的保温桶向床边走去。对上严真满是疑惑的眼神他犹豫了下才伸手捋起她额前的刘海试探她额头的温度。小战士在一旁积极地说:“参谋长您放心吧嫂子不烧了。”

他淡淡一笑用掌心试出了满意的温度:“感觉怎么样饿不饿?”

严真摇了摇头抓住他的手问:“我怎么发烧了?”

“没事。一是因为太累二来可能是来边防团的路上冻着了。”

“啊?”穿那么多她还能冻得发烧可见她的体质有多差。

庞凯看着她笑眯眯地说:“你刚刚可把我们给吓坏啦发烧还说梦话这医生给你手背上扎针的时候手都在抖!”

严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给你们添麻烦了庞团长。”

庞团长一挥手:“哪儿的话托你的福我可算看见我手下最满意的兵在老婆面前是什么样子了。”

原本车已经开到团部招待所楼下他刚想叫两人下车就发现坐在车后面的顾淮越脸色有些不对劲原本以为是高原反应的缘故细问之下才知道是严真发烧了!发烧原本是件小事可是放在这里那可能就是夺人命的大事。庞凯那是一分钟都不敢耽误立刻找人去卫生队叫医生。不想有个人比他更快他还没把事情交代完顾淮越就打横抱着严真直往卫生队去了。

“我当时就想这小子十年都没过来了还知道卫生队的门往哪儿开呢!”

庞团长戏谑地说着严真脸颊微热。而顾淮越却只是眉头一挑盛好了粥端到她面前:“来喝粥。”

严真脸又是一红可她一手扎着针头正在输液另一只手则被医生扎得满是淤青。无奈严真慢慢地张开嘴吞下了一口粥。

庞凯笑着看着两人悄悄地离开了。

整个屋子忽然静了下来严真一边喝粥一边用余光偷偷打量着他。

依旧是淡如水的表情可是那双黑亮幽深的眼眸却透着一层疲惫和倦怠。吃完粥顾淮越又将点滴的速度调慢了一些。

严真默默地看着他做这一切良久低下头说:“对不起我也想不到自己的体质会那么差。”

不自觉的她就有些抱歉或许她就不该来凭空给他添了那么多麻烦。

顾淮越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微微一笑将输液瓶子挂好:“没事的有点反应是正常的休息休息就好了今晚就住在卫生队吧。”

“好。”她往被窝里面蹭了蹭暖意瞬间将她包裹。

“睡吧。”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关掉了屋里的大灯只留了一盏床头灯。

“那你呢?”暖意让她的困意上涌她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着他。只见他倾过身来替她掖了掖被角手指不经意蹭过她的脸颊冰凉的感觉让她微微瑟缩了一下。他似是察觉到便很小心地不再碰到她:“等你睡了我再走就在外间有事了叫我。”

“嗯。”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她忽然翻了个身抓住了他的手嘱咐道“要多穿件衣服冷。”说完便睡了过去。

一下子被温暖的掌心握住了顾淮越有些怔然。许久他扯动嘴角笑了下抽出手来将她的胳膊塞回被窝关灯走了出去。

严真的身体在入藏后的第三天慢慢恢复了过来。

第三天的早晨她穿得厚厚的走出了卫生队。她来这里三天了可是直到现在她才看清团部的真正模样。一排排营房整齐地坐落着除此之外团部大院还四处散落着针叶植物。操场上士兵们正在把物资装车这是要送往九连的物资前一阵子因为下大雪路不好走便延迟了送补给的时间眼看着九连库存就要告罄团部立刻组织人往上送物资。

只是严真看了看不远处的景象皑皑的积雪料想这路途定不好走。犹豫了片刻她裹紧衣服向操场走去。

操场上庞凯一边捂着心口一边指挥物资装车。

藏南地区自入雪季以来已经下了几场大雪这几日天气反常地好了起来最起码没有再下雪。只是雪已经积得很厚了所以这次运送物资他得一路随行。他在这里当了二十三年的兵了再也没有比他更有高原雪地开车经验的司机了。只是看他捂心口皱着眉头的样子有些让人担心这趟来回得两天的路途他能不能撑下来。

一个上尉劝他:“团长这次您就别去了。”

庞凯转身瞪了他一眼:“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要你废话。”

上尉立刻噤声求援般地看了看顾淮越。顾淮越想了想斟酌着说:“他说得对你这身体不适合再急行军这趟我替你来。”

庞凯自然也不给他好脸色:“你也少啰唆。”训了一句放缓了语气“倒是严真她最好还是不要去。”

顾淮越思忖片刻还没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女声:“我要去。”

毫无疑问是严真。

顾淮越转过身去看着缩在宽大的冬训服里的她表情严肃。严真拢了拢头发抿了抿唇说:“我想跟着你们一起去。”

“你身体还未痊愈。”

“我知道。可是我不想白来。”她柔声说眼神中却有不容忽视的坚定让他无法立刻说出拒绝的话来。

两人正僵持时庞团长哈哈一笑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行啦都别争啦都去去九连开大会!”

九连是一个位于海拔四千米以上的云中哨所。

它距离团部并不算远可因为积雪太厚不少路段阻隔光是排除障碍就要花费一两个小时。所以抵达九连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距离上午从团部出发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个小时。

严真下了车呼吸着新鲜空气缓缓地伸了一个懒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了面前有一排士兵正列队集合傻傻地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严真呆呆地跟他们对视了一会儿也窘了。

庞凯看着这群“孬兵”对着九连长喊道:“赵文江立刻组织你的连队过来搬物资!”

九连连长赵文江迅速回神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是”。

看着他们严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

严真现在还没法理解他们的心思。女人在部队里是个稀罕物啊尤其是对这群驻扎在边防的军人来说。也不能赖这群“孬兵”啊谁让团部打过来的电话里没说有女人到访呀尤其还是挺漂亮一位。

庞凯与顾淮越并列而站笑骂:“这帮孬兵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

注视着前方那个高挑瘦削的背影顾淮越笑了笑:“大概这对他们来说是意外的惊喜吧。”

卸下物资九连开始埋锅做饭。

赵文江已经跟炊事班打好了招呼要把这顿饭做得丰盛一些丰盛到庞凯走进去一看就忍不住训斥了他:“你这是吃了这顿不想下顿了是吧?你这要按部队伙食标准可严重超标了啊。”

赵文江讪讪一笑:“团长这不今儿有特殊情况嘛。”

难得这个爽朗的北方大小伙也有忸怩的时候。庞凯也懒得训他了临走前嘱咐道:“口味注意清淡。”

严真独自一个人在营房前的操场上缓步走着。这里的风景很美从这里向下望去可以看见缭绕的云雾仿佛置身仙境一般。

她沿着楼梯慢慢向下走去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严真看见了从不远处走过来的顾淮越和庞凯。两人说着些什么顾淮越向她走来。严真不自觉快走了几步顾淮越皱了皱眉伸出手来嘱咐她:“走慢点。”她的高原反应才稍稍有所缓解不适宜快步行走。严真看着他伸出的手迟疑了一下嘴角微微弯起搭着他的手顺利走下楼梯。

“冷不冷?”他握了握她的手两只同样冰冷的手相握感觉不出来什么。

严真笑了笑缩了下脖子:“嗯还真是有点。”

这里冬季的最低温度可以达到零下三十多摄氏度现在虽未到最冷的时候但是与C市相比也算是前所未有地冷了。

他想了想忽然一笑:“走。”

“干吗?”

“给你找个驱寒的地方。”

严真只好忍着好奇跟他一起走。结果真等到了的时候严真又忍不住失笑了。原来所谓驱寒的地方就是这样一个狭小的只有七八平方米的伙房。

“怎么样?”看着她笑顾淮越也微微弯起了唇角。

“挺好。”

说着严真跨步走了进去一股暖意向她扑来顿感舒适不已。

正好有一个战士在里面烤火顾淮越打发他去弄一些劈好的柴木来。顾参谋长挽了挽袖子在凳子上坐下准备亲自烧火。

他添进去了几根柴木不一会儿火便更旺了只要离近了便能感觉到那股热度。严真不自觉地靠近顾淮越瞧着她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小臂:“别离火口那么近小心烫着衣服。”说着把一个椅子放在她的身边说:“坐这儿。”

看着那把椅子严真稍稍犹豫了下便走到那里坐了下来。

两人烤着火战士小王半蹲在那里往火灶里添柴木严真看他蹲得难受便捞过来另一个小凳子让他坐。小王哪儿受过这待遇啊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半撑起身子连连称不。

“还得给你喊个口号呀?坐吧。”严真笑着说。

小王一阵窘迫最终还是把屁股挪到了凳子上。忽然小王一拍脑袋瓜子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糟了还没给威风喂食!”说着一溜烟儿就要往外跑顾淮越叫住了他:“是你喂的军犬?”

“是。”小王讷讷地答。

顾淮越顿时来了兴致:“喂完了食牵过来看看。”

看着小王迅速离去的背影严真感叹:“年轻真好。”

“他那是紧张。”顾淮越笑了下火慢慢燃起有淡淡的光从他脸上掠过勾勒出那棱角分明的轮廓“这里的大部分兵都很少回家一年回一次那算是勤的了。在我刚来这儿的时候就一直流传着一句话‘进了西藏就等于进了和尚庙。’”

“这里就没有藏族姑娘吗?”

他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这里海拔太高路途太远地形也不算好一般姑娘不到这边来。”所以说别说一年就算两年没见过女人的兵也有过。严真的到来确实让他们又惊又喜。

“那你呢?”静了一瞬严真忽然开口。

“嗯?”他用火钩撩了一下柴火里面迸发出细小的爆破声他一时未能听清她的问话。

严真顿了顿才再一次问出口:“那你在这里当兵是不是也很长时间见不到——外人?”

她偷换了概念把女人两个字生生吞了下去可是顾淮越哪里会听不明白。他笑了笑说:“我比他们时间长进藏以后再一次见到异性已经是三年后的事情了。”他有三年没休假这三年过年都是在边防团过的。终于家里的老爷子和老太太沉不住气了一个电话到团部把他挖了回去。想一想那时候自己真的是心高气傲总以为自己够强渴望走得更远一点。他以为他狠练几年掌握了各项军事技能便能刀枪不入其实不然。

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你缴了械。亲情、友情抑亦或是爱情它们的杀伤力不亚于兵器。

回过神时小王已经把军犬牵了过来。不是什么特殊的犬种是一只德国牧羊犬。

严真好奇的是它的名字:“它真的叫威风?”

看到严真一再确认这个名字小王就有些拘谨地答:“嗯是我给它起的名字。它可厉害啦军区的军犬比赛好多项技能都比其他的军犬强!”说起这个小王脸上浮现出一丝骄傲。

顾淮越俯下身看着这只军犬他把小王手中的球丢了出去威风立马撒丫子就跑给叼了回来。“养了多久了?”

“十一个月。”

他笑了下:“嗯不错。”

小王拉着狗链严真蹲了下来用手试探着摸了摸威风的毛。这只威风军犬立马抖了一下甩了甩尾巴释放出“生人勿近”的信号。严真立刻缩了手回来一脸遗憾地看着威风。这大家伙瞥了她一眼不屑地走开了严真不免更惆怅了。

小王憋笑憋得很辛苦顾淮越看了她一眼说:“把手拿过来。”

严真伸出手去他就抓着她的手靠近威风见它没有抗拒顾淮越才慢慢松开手。严真终于摸到了威风的毛柔软的感觉跟它骄傲的性格甚是相反。

顾淮越接过小王手中的馒头塞到严真手中:“喂它试试看。”

军犬也是有专门的伙食标准的这个馒头只能算它的零食。严真撕下一块送到他的嘴边这大家伙显然很不适应她这种喂幼仔吃饭的方式可是美食当前还是嗅了嗅吃了下去。

严真惊喜地看着顾淮越顾淮越也被她眼中流露出的喜悦所感染淡淡笑了笑。严真能够明显地感到顾淮越的不一样他平时的表情很少经常就是面无表情可是自从来到这里自从踏入九连他就柔和了许多。她猜大概是因为他从心底里把这里当做他的第二个家吧。

今晚的云中哨所九连是前所未有地热闹。

这些战士长期坚守在这里可他们并没有因为孤单与寂寞而忘记了快乐。相反该起哄的时候他们比谁都来劲。

赵文江把酒瓶都揽到自己面前笑嘻嘻地对庞凯说:“团长我们战士们合计了一下这酒啊不能白喝您给来一嗓子才给酒喝!”

庞凯斜睨了赵文江一眼知道这群人闹起来就没正形他推了推顾淮越:“你去。”

顾参谋长淡定地回:“我不喝酒。”

“那你也得去。”庞凯说“就唱你的保留曲目就行了。”

保留曲目?严真顿时十分好奇。

这事是有典故的顾参谋长还是个侦察兵的时候上面文工团派了一小组文艺工作者来到边防团——慰问演出。

说是慰问演出可是这一小组人压根儿就不能凑成一台长达三小时的晚会还得从边防团抓几个壮丁来凑数。团长大手一挥每营各连各抓两个上来。而顾参谋长所在的侦察连就抓了两个出来其中一个就是顾淮越。鉴于顾参谋长低沉的声线文工团的领导给他安排了个男声独唱还嘱咐他好好唱因为演出的时候有首长到场观看。这下子场面可大了全连的人一哄而上都积极地给他推荐曲目。

拿到曲目表顾淮越首先就是眉头一皱:“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庸俗。”什么情啊爱的这玩意儿上得了台面吗?

最后还是团参谋长出面贡献了一首家乡的歌曲——《草原民歌》。

当晚演出很成功团长陪同领导一起观看了整场演出。等到顾淮越唱完了团长扭头去问首长感觉如何。首长点点头说了句让团长难忘的话:“不错是不错不过这高原上当兵的怎么唱了首草原的歌?”庞凯说得绘声绘色严真听了也忍不住一笑。

这下好了战士们不仅把矛头对准了顾淮越还叫嚷:“嫂子一起唱!”

严真抵不住战士们的起哄看向顾淮越。他的表情一直很柔和这是一种沉浸在回忆里才会出现的柔和甚至还带了些许纵容。他偏过头来看她握了握她的手说:“行吗?”

她还能说不吗?

严真的顺从态度让这群战士们看到了希望一个个地喊着:“《甜蜜蜜》!唱《甜蜜蜜》!”

顾淮越算是明白了这肯定是事先预谋好的拿庞凯当幌子他才是真正的靶子。不过事到如今他也生不起气来了他偏过头看严真:“你起调还是我起?”

严真脸红红的:“真唱《甜蜜蜜》吗?”

“你说呢?”他的表情也很无奈。

严真只好羞赧地低下头小声说:“你起吧。”

“好。”

顾淮越清清嗓子起了头严真捂了捂脸小声地跟上。

现场的气氛被这首歌给炒得更热了赵文江压了压手才停止了战士们的起哄:“行了参谋长都献声了咱们也不能闲着来走一个!”

所有的战士在赵文江的指挥下唱起了一首改编自《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神曲:“革命军人个个要老婆你要我要哪有那么多!遵守纪律一人发一个不听话的发个老太婆!”

严真听了脸发烫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顾参谋长只好伸手揽住了她。

庞凯远远地望着这热闹的场面低笑过后忍不住低斥一声:“一群孬兵。”

这一晚一阵阵欢声笑语从这个云中哨所里传出与夜色混绕仿佛要融化那高原之巅的千年积雪。这记忆中的高原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第二天一大早庞凯率车队回了边防团。因为临近年底团里的事务繁忙。

顾淮越和严真的时间也比较紧所以吃过早饭他们就启程去看望战友。临行前的那一刻严真才知道原来顾淮越口中的战友并不在九连。

赵文江专门派了一个人陪着他们两人一起去只是才走了没多远就被前面的一个雪坑挡住了去路。顾淮越稍一思忖果断决定弃车步行。

班长老王吃一大惊:“首长这要走上去可得一两个小时!”

顾淮越自然知道这一点:“你先开车回九连。”

老王立刻说:“那可不行连长让我保护您跟嫂子的安全这一路有不安全的地方我得跟着您提个醒。”

顾淮越淡淡地笑了下:“老王你可别忘了我是从这里走出去的老兵。”

老王噎了一下视线一转看见严真从车上下来就像看到了救星:“那嫂子能行吗?”

话毕两人同时看向严真。严真好不容易才把帽子扶正整张脸围得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视线落在她身上顾淮越犹豫了下。

“我可以的。”她扒拉一下围住嘴巴的围巾急急地保证。

他凝视她片刻那一双漂亮的眼睛所透露出的坚定莫名地让他放下了心。顾淮越拿定主意拍了拍老王的肩膀:“行了你先回去吧。你嫂子她跟我走。”

老王无奈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徒步离开。

其实老王的担忧并非没有原因这高海拔的山区崎岖的山路走起来不仅费劲还费心神。一路走过去顾淮越刻意放慢了步调一是为保存体力二是因为跟在后面的严真。尽管她亦步亦趋地跟得很近可是走得还是很吃力。

他率先跨过一个钉了钉子的粗壮树木搭成的桥站在桥的这一边向严真伸过手去:“把手给我。”

严真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随即便被握紧安全通过了这条狭窄的独木桥。站在桥这头她累得直喘气在这样的天气额头上竟然沁出了汗水。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她看着顾淮越苦笑:“我是不是挺没用?”

顾淮越看着她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你知道吗海拔四千五百米以上对女性来说就是生命禁区。”

“所以?”

“所以你能走到这里已经让我刮目相看了。”

嗯?这似乎应该是表扬?严真偏了偏头微微一笑。

他们要去的地方海拔确实比九连要高。走到这里来原本适应了高原的身体又开始有了头疼的迹象。所以严真尽量不说话跟在顾淮越身后走得很慢。只是这条路好像很长她眺望一下也看不到哨所放眼望去只能看见白雪皑皑的连绵起伏的雪山。

“还有多久才能到?”她喘着气问道。

“快了。”

顾淮越说着拉着她的手把她带上了一个坡。严真顺着他的方向拐过了一个弯不经意的一个抬头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湛蓝的天空仿佛是被忽然放大一般呈现在她的面前而那天边的云彩感觉离她也是那么近仿佛伸出手就能握在手中。这样想着严真稍稍踮起了脚尖伸手去够。

自然是够不到的就算她伸直了胳膊抻直了小腿也是枉费。严真轻笑了下笑自己的傻气。

收回视线时她又看到不远处有个小土堆。

更确切地说应该是雪堆。这个雪堆垒得并不高不过只要一看见就会觉得它伫在那里很是突兀。她几乎是立刻就察觉了什么迅速地转过头去看顾淮越。而他也恰好看了过来告诉她两个字:“到了。”

一个小小的坟茔——他的战友就在这里。

严真有些难以置信。

她松开他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向那块墓碑走去。

那是一块很奇特的墓碑上面没有一张照片也没有一个姓名只留下了一行小字记录立碑的时间算一算距今已经十年了。她转过头去看顾淮越他的表情已由淡然变得凝重。

她忽然有点好奇这里面到底埋葬了怎样的人而他仿佛懂得她此刻的心思轻声问道:“你还记得来时的路上我给你提过的这位战友吗?”

“记得。”

顾淮越扯动嘴角算是笑了下:“他跟我是同年兵我们一起在一个连里当排长。他来自山城那里长年多雾总是不见太阳。跟连长一样他留在这里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近在咫尺的太阳云彩。

其实严真很想说它们离得都很远。很多东西看上去触手可及其实只要一伸手你就能感觉到距离。

“那他现在葬在这里?”

“嗯。”顾淮越走上前俯身抹去了墓碑上覆盖的一层厚厚的雪在这个七个月都是雪季的地方其实这是无用功。“十年前他开车路过这里正好遇到了雪崩。”他轻声说着仿佛是在讲一个很久远的故事“在海拔五千米以上还驻扎了一个哨所每次送给养都是他开车去结果只有那一次遇到了雪崩连人带车都埋在这里。”

纵然是有了心理准备严真还是吃了一惊。她盯着墓碑讷讷地问:“为什么连张照片都没有?”

“当时连长找遍全连也没有一张他的照片。而他被挖出来的时候已经血肉模糊地冻僵了。”

那样一幅场景连回忆都会是件痛苦的事。严真顿时就抽了一口气指尖一阵颤抖。顾淮越察觉到了迟疑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

“这是我十年以来第一次来看他。”

“为什么?”

“我不敢。”顾淮越说“在他面前我总觉得自己不像个兵。”

年轻的时候他也曾不甘寂寞不想待在这里消磨生命。所以那段时间他很消沉做什么都提不起劲。这战友替连长训他说他对不起自己那身军装。

现在他终于敢来了不是因为混得有多好而是想起了这位逝去的战友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这里挺好我一辈子就扎根在这儿不回去了。媳妇儿这辈子是指望不上了我可全看你了最好举行个高原婚礼多好!”

现在他已经有了家也有了真正可以陪他一起来的人。所以他来了。

想到这里他缓缓举起手举至帽檐行了一个沉重而肃穆的军礼。

严真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就觉得鼻子有些酸涩。她记得父亲说过这样一句话只有当过兵的人才明白战友这两个字的重量因为等离开部队之后你就再也找不到能陪你一起流血流汗不流泪的人了。叫一声战友就是一辈子的事。

她大概永远体会不到这句话中所说的情和义。不过有一点她很庆幸。

那就是她没有退却她陪他一起来了这里。 EOlPM7mduj2fBPJj3xFRt+Q6wODfBTEqhN/UflWIZ/dUrWgDHs/SEOnjgsTXdw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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