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具不太合手,只能凑合用用。于是就把那个男人的右手用力按在地板上,沿着拇指根部的关节进行切割。
完事之后把断指拿到眼前端详。刀口还算平整,看起来很容易接合的样子。
报案人庄小溪,女,四十六岁,教授,主任医师,身兼两职:省医学院副院长以及省城人民医院骨科主任。
庄小溪在医学院的研究生部带了五个学生,今天是学生们做期中报告的日子,所以下午她没有去医院那边,而是来到医学院的这间会议室。
报告于十四点正式开始。在第一个学生作报告的时候,庄小溪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短信内容是:“您的快递已放在医学院收发点。方通快递。”短信的具体发出时间是十四时零七分,不过庄小溪一直等到那个叫作杨哲的学生作完报告之后才查看了手机。随后她便委托杨哲取回了那个快递。
大约十四点三十分,庄小溪打开了快递的包装盒,她发现有一截人体拇指封存在冰袋中。除此之外,盒子里还有一封用A4纸打印出来的文档、一张足球比赛的入场券以及一个身份证大小的红色布袋。
文档内容如下:
李俊松已被我控制。他还活着。奉上一截拇指为证。
拇指截断于今天上午十点二十分,随后便放入冰袋封存。作为骨科断肢再植的专家,你应该很清楚:断指再植手术必须于二十四小时内完成,否则李俊松将永远失去右手的拇指。
你可以用钻石来交换李俊松。我要的是具备收藏证书的克拉钻,总值至少要达到100万元人民币。把这些钻石用盒子里的红色布袋装好,凭球赛入场券到金山体育场进行交易。
不要报警,否则你将再也见不到你的丈夫。
庄小溪读完文档之后思量了一阵,最终她还是拨通了110的电话。记录显示的报警时间是十四时三十六分,警方立刻以绑架案立案。五分钟之后,当地派出所的刑警童迎斌抵达现场并对案件进行了初步调查。随后庄小溪外出筹钱。十五时零九分,省城刑警队长罗飞抵达并接手此案。绑架是性质恶劣的大案,警方成立了专案组,现场会议室则被改造成指挥中心,第一次案情分析会便在此处进行。
首先由童迎斌进行汇报:“受害人李俊松和报案人庄小溪是夫妻关系。李俊松今年也是四十六岁,曾是省城人民医院肾脏科的主任医生,也是肾脏移植中心的首席专家。此人于一周前离家后便失去行踪,手机也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
罗飞询问:“一周前就失踪了?之前报过案吗?”
“没有。”
“没有?”罗飞露出诧异的神色。
童迎斌解释说:“这夫妻俩的关系并不好,前一阵正闹离婚呢。所以李俊松离家之后,庄小溪也没有特意去找。”
“那人民医院这边呢?”罗飞继续问道,“一个主任医生,连续一周不来上班,单位上也没人管?”
童迎斌道:“李俊松已经被解聘了,最近几个月都处于失业的状态。”略顿了顿,他又主动补充说,“解聘的原因是出了起医疗事故,而且死人了。”
医疗事故—解聘—离婚—绑架,听起来这李俊松还真是命运多舛。这一连串的事件是否有所关联呢?罗飞皱起眉头,一时间尚难觅头绪,于是他把思维方向又调整到绑架案本身。
绑匪寄来的那个盒子正放在罗飞面前。盒子高大约五厘米,大小和一本书相仿。罗飞戴上手套,将放在盒子里的那个冰袋拿了出来。
冰袋里盛满了冰和水的混合物。在冰水中浸泡着一只小小的塑料袋,塑料袋里即封存着那根被截断的拇指。
很明显,那是属于一个成年男子的拇指。指头从第二关节处被切断,截断面光滑平整,断口处有皮肤回缩的活体反应,并且可见刚刚凝固不久的血块。
这样的特征说明拇指是从活人而不是一具尸体上被截断,即说明被害人至少在被截断手指时仍然存活。对于一起绑架案来说,这勉强算是个好消息吧。
罗飞又盯着那根断指看了一会儿,然后询问道:“现在能确定这指头是李俊松本人的吗?”
童迎斌道:“庄小溪说能确定。”
罗飞“嗯”了一声。虽然这根拇指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但庄小溪和李俊松做了几十年的夫妻,能认出来也不足为怪。其实罗飞挺想问问庄小溪是怎么认出来的,可惜后者并不在现场。
“这个女人……这么急着去筹款,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配合警方查案嘛。”罗飞一边嘀咕着,一边把那个冰袋放回盒子里。
作为受害人的家属,筹款这事也无可厚非。但是为了筹款倒把警方晾在一边,这多少让罗飞产生一种不被信任的郁闷感觉。
“我也说了,让她先等一等,但是……”童迎斌无奈地耸着肩膀说道,“这个女人犟得很,我拦不住她。”
罗飞冲童迎斌摆摆手,表示自己并没有责备对方的意思。不管庄小溪在不在场,警方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拿一个作战方案出来。
到目前为止,绑匪留下的线索就只有眼前的这个盒子。
既然是绑匪主动寄来的东西,想从中找到指纹的可能性实在渺茫。真正有意义的行动应该是通过这个盒子查找出寄送者的身份。
快递底单就贴在盒子的正面,上面留下了寄件人填写的收发信息。字体全都歪歪扭扭的,仿佛出自幼童之手。罗飞猜测这应该是嫌疑人以左手书写,目的就是为了隐藏真实的笔迹。
细看那张底单,不仅收件人庄小溪的姓名、地址、电话一应俱全,寄件人的信息居然也有,具体的内容如下:
寄件人:张伟
地址:石塔新村5幢803
联系电话:158********
不过罗飞立刻意识到这些信息未必有太多价值。因为他知道石塔新村是个十多年的老式居民小区,小区里都是六层的矮楼,并不存在803这样的住所。所以这个地址首先就是假的。
所谓“张伟”肯定也是化名了。这个名字的重名率极高,在全国户籍系统里至少能找几十万个出来,嫌疑人留下这个名字,多半就是想让警方白费精力呢。
对那个电话的真实性罗飞也不抱希望,但他还是尝试着拨了一下那个号码。听筒里很快传出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罗飞略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对身旁的一个小伙子说道:“你查一下这个电话号码,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主。”
“好的。”小伙子把那个号码抄了下来,随即便开始沟通调查渠道。这个年轻人名叫尹剑,是罗飞的助手。去年他们在追捕连环杀手Eumenides的过程中结识,成了一对生死搭档。几个月前那个杀手终于被送进了监狱,而这起绑架案算是对二人的又一次严峻考验。
罗飞这时则掏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拨打快递单上留下的客服电话。虽然单子上的寄件人信息并不可靠,但是如果能找到接收这个盒子的快递员,或许能从对方口中得到寄件人的某些信息。
电话很快接通。
“您好,方通快递。”
“我是警察,我有些情况想找你们的快递员了解一下。”
“哦,好的……请问您具体想找哪一位快递员?”
“我手上有个快递单号,我想找到这个接单的快递员。”
“好的,请问单号是……”
罗飞报出了一串数字,听筒里随即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看来客服人员正在系统中查询。片刻之后对方给出了回复:“对不起,系统中查不到这个单号。”
“什么?”罗飞愣了一下,“你确定吗?”
“确定。我们公司所有的单子都要入网的,我可以确定:我们没有接过这个单号的快递。”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罗飞沉吟着挂断电话,然后他的目光再次转向了童迎斌,“你刚才说这个快递是一个学生取来的?”
“是的,杨哲。”
罗飞给出指示:“我要见他。”
作为案发时的目击者之一,杨哲一直在附近等待着。童迎斌很快就把他带到了罗飞面前。
罗飞冲着盒子努努嘴,问道:“快递是你取来的?”
“呃……是的。”面对警察的询问,杨哲多少有些紧张。
“送快递的是什么人?”
“我没有见到。”
“没有见到?”
“我是到收发室取的,我去的时候送快递的人已经走了。”
罗飞明白了,他立刻点头道:“现在就带我去收发室。”说话间他已经把盒子里的涉案物品取出来,交给相关人员保管,自己则拿着空盒子和杨哲出门而去。
前往收发室的路上,罗飞大概了解了医学院的快递收发模式。
学院里的宿舍楼和办公室不能随便进入,快递员无法做到真正的“送货上门”,于是就形成了这种以收发室为“中转站”的模式。具体来说,就是快递员把所有的快递都存放在特定的收发室里,然后给收货人群发通知短信。收货人看到短信之后便可以去收发室取自己的快递。
收发室位于学院的综合服务中心一楼。服务中心的主体是食堂,同时在一楼的东侧也设有几间商铺。一个叫作张腾的老板租了其中一间商铺卖书。这几年实体书店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这个铺子一度也是门可罗雀。后来张老板一转念,干脆和那些快递公司合作,把书店改造成了学校里的快递收发室。快递公司可以把要送的货物存放在这里,要寄件的师生也可以在这里填单寄件,张老板从中抽取的佣金远远超过了经营书店的收入。
抵达收发室之后,罗飞首先亮明了身份。随后他拿出那个盒子问张老板:“你对这个盒子有印象吗?”
张老板摇摇头,然后猜测着问道:“这是从我这儿取走的快递?”
“是的,就是他取走的。”罗飞指着身旁的杨哲,“你对他有印象吗?”
张老板看看杨哲,似乎想起了什么:“嗯,我记得你,下午来取过快递的,嗯……”他又往罗飞手里瞥了瞥,道,“没错,就是这么个盒子。”
罗飞继续询问:“这盒子是怎么到你这儿来的,你还记得吗?”
张老板看看盒子上的快递底单:“这不是方通快递送过来的吗?”
“你确定吗?”罗飞用强调的语气追问,“你亲眼看到方通快递员送来了这个盒子?”
“这我可没看到。”张老板连忙摇手,随后又解释说,“我这里每天都要收上千份快件,方通是做得最大的,每天几百份,我怎么可能看得那么清楚?而且这个盒子也很普通,样子差不多的快件多着呢。”
罗飞往四下里扫了扫。这是一间二十平方米左右的屋子,大量的快件就堆积在地面上,粗粗一看果然有不少盒子都很相似。
“每天快件来了吧,就这么往地上一倒,我根本也不会细看。”张老板用手指指点点地说道,“喏,这一大堆就是方通的,这堆是圆通,这堆是天天,这堆是顺达……你那盒子上贴着方通的单子,肯定就是方通送过来的嘛。”
此刻正好有一个学生找到快件后来到了收发室门口。张老板核实了对方的身份,那学生便带着自己的快件离开了。
“直接就这样拿走?”罗飞觉得有些奇怪,“不用签收吗?”
“签收单已经让快递员统一带回去了啊。”张老板顿一顿,又详细说道,“其实按照正规的流程应该由我对这些快件进行签收,同时将收件记录登记在册,等收件人来取件的时候呢,也得在我的记录册上签字,这样每一步的责任就很清楚了。不过我每天代收的快件实在太多,全都登记的话怎么忙得过来?所以就简化啦,就是快递员把快件放在我这里,签收单由他直接带走,等收货人来取件的时候我核对一下身份就行。”
“这样的话不就等于没有签收吗?如果快件丢失了谁来赔?”
“快递公司赔呗,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正常丢失快件的赔偿标准是运费的三倍,也就二三十块钱的事,偶尔丢个把件的,他们也不在乎。”张老板解释了两句,然后又总结般说道,“说白了吧,走我这边对快递公司的确有风险,但这种风险和节省下来的人力成本相比就不值一提啦。”
说话的过程中又有几个学生进来找快递,他们各自背着不同的书包,在相应的快件堆里挑挑拣拣地寻找着。
罗飞凝视着这几个学生的身影,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又问张老板:“背包可以随便带进收发室里吗?”
“当然可以了,我这里又不是超市。”张老板用琢磨的目光看着罗飞,“你担心有人偷快件吗?不至于的,他又不知道别人的快件是什么东西,偷去有什么用?而且这个房间就这么大,空旷旷的,想偷也不好下手啊。”
“哦,我说的不是有人偷东西。”罗飞解释道,“我想说的是:会不会有人偷偷地带了什么东西进来?”
“带东西进来?”张老板茫然地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明所以。
罗飞也没有继续解释,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询问对方:“今天的方通快递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张老板回忆了一下说:“就在午饭之前,大概是十一点吧。”
十一点,罗飞在心中盘算了一下时间,更加确定了某种猜测。为了保险起见,他又继续问道:“就是说在十一点之前,方通的这一堆快递还是空的,对吗?”
张老板点头道:“对。”
“不过当天的快递不一定能及时取完吧?不会有昨天剩下的快递堆在那里吗?”
“我们每天晚上下班的时候,都会把当天剩下的快递收起来。等第二天的新快递来了以后,再拿出来堆放在一起。”
罗飞“哦”了一声,这个话题算是结束了。随后他开始举目在屋顶上搜寻:“你这里装监控了吗?”
“我这屋子里没装。”张老板伸手往服务中心入口处指了指,“那边大门口装着呢。”
罗飞转过头来对身后一名随行的警员说道:“你联系一下保卫科,我要调阅那个探头从今天中午十一点到下午两点之间的监控录像。”
离开服务中心的时候,正好遇见尹剑迎面走过来,小伙子向罗飞汇报说:“罗队,那个电话查到了,机主就是李俊松本人。”
罗飞“哦”了一声,这个结果不算出人意料。在绑架案中,绑匪经常会使用受害人的手机作为通信工具。那家伙把李俊松的手机号码留在快递单上,就是在暗示可以通过这个号码和他联系吧?
尹剑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关节,所以有些工作不用罗飞吩咐就已经展开了:“我关照技术部门了,只要这个号码一开机就通知我们,应该很快就能锁定手机所在的方位。”
罗飞赞了句:“很好。”然后他把那个快递盒子交给尹剑,又道,“帮我去做个试验。”
“什么试验?”
“这楼里有个收发室,你去试试,看能不能把这个盒子放进快件堆里——放的时候不要让别人发现。”
尹剑点点头,转身走进了楼内。大约五分钟之后他又拿着盒子出来了。
罗飞迎上一步问道:“怎么样?”
“很简单啊。”尹剑描述试验的过程,“我就这样把盒子夹在腋下,直接进了屋。然后弯下腰假装挑选快件,随手就把盒子扔进去了。只是后来出门的时候被老板拦了一下,他以为我是来取快递的呢。”
罗飞笑了笑说:“跟我想的一样,这老板果然是只管出不管进。”
“罗队啊。”尹剑大概猜到了对方的用意,“你是不是怀疑这个盒子就是有人偷偷放进收发室的?”
“没错。”罗飞招招手,带着尹剑往保卫科的方向一边走一边说,“这个单号在方通的客服系统里查不到,足以说明送盒子的并不是快递员,而是另有其人。”
“可是……”尹剑挠了挠头皮,“方通的内部系统一定可靠吗?”
“一般来说是可靠的。当然了,我作判断也不是光凭客服的一面之词,其实从时间上也能看出这个盒子不可能是走正常物流的。”
“时间上?”尹剑努力思考着,想要跟上对方的思维。
罗飞提示说:“绑匪声称是十点二十分割下了李俊松的拇指,而方通快递员是在十一点左右把今天的快件送到收发室的。”
尹剑一下子明白了:“对啊!如果是正常的物流渠道,从收件到送件,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来不及!”
“没错。虽然绑匪的说法不一定可信,但是那根断指可不会撒谎。从断指的新鲜程度来看,这绝对是今天才切割下来的。今天寄出的快递,即便是同城派送,也不可能在上午十一点就完成。”
尹剑点着头总结道:“所以说这个盒子并不是由快递员,而是由寄件者自己放在收发室的。这个寄件者极有可能就是犯罪嫌疑人。他通过这种手段,既达到了送盒子的目的,又能隐藏住自己的踪迹。”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保卫科门口。保卫科科长高小堡亲自把罗飞迎到了监控室,相关录像已经备好待查。
“方通快递员十一点到达收发室,而庄小溪是在下午两点零七分收到取快递的短信。那家伙应该就是在这两个时间点之间进入收发室。”罗飞对尹剑说道,“我们把录像分成两段,我看前一段,你看后一段,快速过一遍,看看能不能发现可疑的目标。”
高小堡自告奋勇地提议说:“我们也来帮着看吧,大家分工细一点,效率更快!”
对方是一片好意,但罗飞对这些保安队员的业务能力并不信任。因为嫌疑人尚未暴露出任何体貌特征,分析录像时只能靠直觉。这种直觉是通过多年的刑侦生涯历练出来的,保安队员显然并不具备。罗飞也不好生硬地拒绝对方,便淡淡一笑道:“也不用分得太细。你们就坐在我俩身边吧,大家一块儿看。”
好在这段录像并不算长,分成两段,再用快进的模式浏览,不到一个小时也就看完了。
不过从录像中甄别目标的难度却大大出乎罗飞的意料,因为进出服务中心的人流量实在太大。尤其是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到食堂就餐的师生来往穿梭,络绎不绝。而且大部分学生都背着书包,如果单论可能性,他们全都是潜在的“送件人”。
这一轮直看得两眼发花,也没看出所以然来。罗飞正觉得沮丧时,忽听手机铃声响起。接通后却是童迎斌打来的:“罗队,我刚刚和庄小溪联系了一下,她已经筹好了赎金,正在返回医学院的途中。”
“好的。”罗飞挂断了手机。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招呼尹剑道,“走吧,回指挥中心!”
走廊里响起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随即便听见等在门外的学生们纷纷恭称:“庄老师。”其间还有一个女孩夹杂着叫了声:“柯老师。”
“指头在哪儿呢?”有个女人开口问道。当她说话的时候,虽然嗓门不大,但其他人的声音一下子全被压了下去。
“收在冰箱里了。”罗飞听出回答的人是杨哲。
问话的女人不再多言。“嗒嗒嗒”的鞋跟声再次响起,向着会议室入口处而来。
罗飞知道问话的人就是庄小溪,他在屋内眯起了眼睛,等待着这个所谓“很犟”的女人。
不算漂亮,但具备一种高级知识分子特有的高贵气质——这就是罗飞对庄小溪的第一印象。这个女人穿了一身墨绿色的呢子外套,小臂上挎着一只女士坤包,坤包的款式很简洁,但一看就知道是价值不菲的名牌正品。
女人穿的皮鞋鞋跟不算高,发出那样“哒哒哒”的声音说明她走路时的力道很足。进屋之后,她在门边略微停顿了一会儿,目光则迅捷地在屋内扫了一圈。最终她的视线停留在罗飞身上,但她并没有主动说什么,只是先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在入座的过程中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把坤包放在自己面前,双手环绕形成一种保护的姿态。
虽然满面愁容,但她的精气神并没有散去。就像是一棵大树,就算是秋风凛冽、枝残叶陨,但那坚强的树干依然挺拔不倒。
庄小溪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那男子身材高大,相貌平平且不修边幅。他穿着一件敞怀的夹克,里面的衬衫扣子也解开了好几颗。就算这样他还是满头大汗,就好像刚刚从运动场上下来似的。
“哎呀,渴死了,有水没有?”男子径直走到会议桌边,抓起一个茶杯就喝,也不管这杯水是否已有其他主人。一气喝完之后,他满足地咂了咂嘴,口中却道,“这茶不怎么样,也就能解解渴。”
屋子里的人本来都在关注庄小溪的,但很快大家的视线便被这男子吸引过去。后者这时才回过味来,“咦”地一声问道:“这么多人?你们都是谁啊?”
绑架案须保密侦查,所以罗飞等人都没有穿警服。要说男子看不出他们的身份也正常,但这样的问话就实属有些无礼了。庄小溪感觉到了尴尬的气氛,便在中间解释了一句:“他们是警察。”
“哦,是警察。”男子拉出一张椅子坐在了庄小溪身边,同时嘀嘀咕咕地说道,“警察怎么不去探案,全都闲坐在这里……”
就算是罗飞这样的涵养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一旁的尹剑更是直截了当地叱问道:“你是谁?”
又是庄小溪抢着回答说:“这位是我们人民医院病理科的主任,柯守勤。”
病理科的主任,说起来也是有点头脸的人物呢,怎么却是这样一副不正经的尊容?尹剑这么想着,口气略略缓和了一些:“我们警方正在办案,对于无关人员,还请你先回避一下。”
“无关人员?”柯守勤对这话非常不满,他梗着脖子嚷嚷起来,“我怎么会是无关人员!?”
庄小溪再次接过话茬:“柯主任和我是多年的好友,专门赶过来帮忙的。我希望他能留下来陪我。”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直注视着罗飞,很显然这个女人已经判断出后者在这帮警察中的地位。
罗飞斟酌片刻,最终冲柯守勤点了点头:“好吧,你可以留下,但你要遵守纪律。”
庄小溪也转过头来嘱咐:“别乱说话。”
柯守勤抱着双臂,身体往椅背上一靠,果然不说话了。
“我是市局刑警队罗飞,这是我的助手尹剑。案子现在由我负责。”罗飞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随后便开始询问,“你筹集赎金去了?”
庄小溪“嗯”了一声,从坤包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布袋放在桌上:“按照对方的要求,已经买了十五颗大钻石,总价达到了一百万元。”见罗飞等人的表情有些惊讶,她紧接着又解释说,“我自己可拿不出那么多现金,多亏有柯主任帮忙——他几乎把所有的积蓄都借给我了。”
柯守勤有些得意地扭了一下身体,嘴里说:“嗨,反正我一个光棍,钱留在手里暂时也用不到嘛。”
罗飞盯着装钻石的袋子看了一会儿——他知道那个袋子也是嫌疑人寄来的。很快他又抬起头来,目光再次与庄小溪对视。
“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不过你不应该擅自行动。”罗飞说道,“发生这样的事情,你首先得听从警方的安排。”
庄小溪沉默了片刻,反问道:“你觉得我不应该去筹款?”
“是的。你应该在第一时间配合警方展开调查,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庄小溪抬起左手,把手腕上的手表朝罗飞展示了一下:“已经四点半了,银行五点关门。如果我不提前去筹款,还来得及吗?”
罗飞摊摊手说:“就是要来不及才好。”
庄小溪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不要按时赴约。”罗飞解释说,“你要想方设法和绑匪周旋,把交易时间推迟。来不及筹款正是最好的借口。在你周旋的时候,警方会用各种手段分析出绑匪的身份和所在位置。你拖延的时间越久,警方破案的概率就越大。”
庄小溪却拒绝道:“不行。你们不能光顾着破案,还得考虑到李俊松的安全。”
“没错。”罗飞正色说道,“只有拖延时间才能保证李俊松的安全。”
庄小溪连连摇头,无法认同对方的说法:“怎么可能呢?我故意拖延时间,惹恼了绑匪,那边很可能会撕票的!”
果然是一个很“犟”的女人,罗飞知道要说服对方并不容易。他必须讲得更详细一些,以给出足够充分的理由。
罗飞把身体往前方凑了凑,目光直视着坐在对面的女人,片刻后他开口说道:“我当警察将近二十年了,其间一共遇到过十七起绑架案。这十七起案件最终全都破获了,所有的绑匪都被抓住。但我只解救出八个受害者,你明白这话的意思吗?”
庄小溪的脸色有些难看:“其他受害者都死了,是吗?”
“是的。超出一半的受害者都死了,这里面包括六个孩子。受害人死了,就算抓住绑匪又有什么用呢?”在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之后,罗飞又问道,“你知道这九个人是怎么死的吗?”
庄小溪摇了摇头。
罗飞说:“有四个受害者在绑架案发生最初就被杀害了。因为绑匪觉得受害者活着是个威胁,他们害怕受害者逃跑,或者说找不到合适的控制受害者的场所。所以他们直接就撕票了,然后再以欺骗的方式向家属索要赎金。”
听到这里,庄小溪忍不住插了一句:“可是李俊松肯定还活着。”
“没错,那根手指可以作证。”说到这里,罗飞的话锋略微一转,“对了,你确定那就是李俊松的拇指吧?”
庄小溪毫不犹豫地说道:“我确定。”
“那指头上有什么特征吗?”
“没有特征,但我一眼就看出那就是李俊松的手指,我们朝夕相处那么久,彼此之间太熟悉了。”顿了顿之后,庄小溪又道,“那是右手的拇指,李俊松办护照的时候采过指纹,你们不相信的话,可以去比对一下。”
罗飞“嗯”了一声,吩咐童迎斌:“你把这事安排一下。”随后他又向庄小溪解释说,“我相信你的直觉。不过对于警方来说,一切还是要以证据为准。”
庄小溪点点头表示理解。
却听罗飞继续说道:“好了,那我们先认定那截断指就是李俊松的。那指头非常新鲜,断面处有明显的活体反应——这说明李俊松至少在今天早上还活着。也就是说,绑匪直接撕票的可能性可以排除了。”
庄小溪咬了一下嘴唇,又问:“那么在你的案子里,另外五个受害者是怎么死的呢?”
“他们是在绑匪拿到赎金之后被撕票的。”罗飞的语气变得低沉,似乎带着告诫的意味,“那五起案子里,受害人家属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报警,他们向绑匪妥协并按照对方的要求缴纳了赎金。绑匪一拿到钱,立刻就把人质杀死了。”
“为什么?”庄小溪难以理解地摇着头,“都拿到钱了,为什么还要杀人?”
“为了杀人灭口。在绑架的过程中,绑匪和人质之间有过长时间的接触,为了不让人质给警方提供破案的信息,绑匪在得手之后就会杀人灭口。”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把这些钻石交给绑匪,那李俊松也会被杀死吗?”庄小溪紧紧地攥着那个红色的布袋,仿佛是攥住了丈夫的生命。
“也不是百分百的肯定,但这种可能性确实非常大。尤其在这起案件中,受害人的处境更加凶险。”
“为什么?”
“因为绑匪很可能就是你们身边的人。对一起绑架案来说,如果绑匪和人质是互相认识的,那绑匪肯定不会让受害人活着回去。”
这个道理很浅显,让庄小溪诧异的是前面那句话:“绑匪是我们身边的人?”
“因为绑匪对医学院的快递收发模式非常熟悉。”罗飞指了指桌上的快件盒子,详细说道,“这个盒子并不是由快递员送来的,而是嫌疑人自己放在收发室的。他利用了中转过程中的漏洞。所以说这家伙很熟悉你周围的环境,他对你来说不应该是个完全陌生的人。”
庄小溪怔住了,她的表情似乎在努力思考着什么。
罗飞由着她想了一会儿,然后问道:“有没有想到什么可疑的对象?”
庄小溪苦笑着摇摇头说:“没有,我想不出来。”
罗飞略有些失望,随后他又自我解释说:“当然了,所谓身边人的说法也只是一种猜测。或许绑匪原本对你并不熟悉,只是他作案的准备比较充分呢?但无论如何,现在就把钻石交给绑匪还是非常危险的。要想保证李俊松的安全,最有效的手段就是一个字——拖。在我的刑警生涯中,还从来没有绑匪会在交易拖延的过程中撕票的。因为人质就是绑匪手中交易的筹码,当交易还没有完成的时候,他怎么舍得把这个筹码杀掉呢?”
话说到这里,庄小溪算是完全理解了罗飞的思路。她问道:“可是要怎么拖?我根本都无法联系那个绑匪。”
“你试着联系过?”
庄小溪说:“我打过快递单上的那个电话,但是关机了。”
“还有一个号码你打过吗?就是发短信通知你取快递的那个号码。”
“对啊,那个号码应该也是绑匪的。”庄小溪拿出手机把那条短信调了出来,然后征询罗飞的意思,“现在打吗?”
罗飞摆摆手:“别着急,你把号码报给我,我先让技术人员查一查。”
庄小溪报出了十一位的数字,罗飞听完却皱起了眉头:“这不就是快递单上留下的号码吗?”
庄小溪“哦”的一声:“这我倒没有在意。”
“不是在没在意的事……”罗飞露出奇怪的眼神,“这个电话号码不是李俊松的吗?”
庄小溪一愣:“李俊松的?你怎么知道?”
“我们查过机主信息。”罗飞看着庄小溪,“难道这个号码不在你的通讯录里?”
庄小溪的脸色一沉,说:“不在。”
罗飞眯起眼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旁的尹剑却按捺不住地追问:“你怎么会没有存他的电话号码呢?”
庄小溪漠然地看了尹剑一眼,说:“我根本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一个号码。”
罗飞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暗示尹剑不要多嘴。然后他又对庄小溪说道:“有些事或许牵涉你的个人隐私,但是为了案情的需要,我们还是得了解一下。”
庄小溪摊摊手,示意罗飞继续。
“你丈夫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我不知道。”庄小溪有些生硬地回答了一句,片刻后她又用手指在自己的手机上敲了敲,冷笑道,“你们去查一查这个号码的通讯记录,不就清楚了吗?”
听到这话,尹剑终于回过味了:一个男人背着自己的老婆开了一个隐秘的手机号,这个号码多半就是用来和其他女人联系的吧?难怪庄小溪的脸色忽然间变得那么难看。
罗飞吩咐尹剑:“现在就去查。”然后他继续问庄小溪,“一周前李俊松离家就是去找别的女人了吧?你心里对这事很清楚,对不对?所以你没有去找他,更没有报案。”
庄小溪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你们正在闹离婚,是李俊松提出的吗?”
“不,是我提出的。”说到离婚的事,庄小溪反倒变得平静了,“我要和他离婚,这事和感情无关。其实是他太软弱了,我想离婚能让他变得坚强起来。”
坐在一旁的柯守勤扭了一下身体,似乎想说什么,但他又顾忌庄小溪先前的嘱咐,于是忍住没说。
罗飞的目光瞥了瞥柯守勤,随后又转回到庄小溪身上。离婚?坚强?这个逻辑也挺难理解的。不过罗飞对此无暇深究,只继续问道:“那你们的感情到底怎么样呢?”
没想到庄小溪却反问:“罗警官,你结婚了吗?”
罗飞一怔,如实说:“没有。”
“所以你才会这么提问吧?”庄小溪有些不客气地说道,“一对夫妻的感情怎么样,怎么可能用两三句话向别人说清楚?”
罗飞悻悻地笑了笑,自知讨了个没趣。他只是有些奇怪:李俊松在外面有别的女人,这夫妻俩又在闹离婚,可庄小溪怎么还积极筹措百万巨款去救自己的丈夫?或许就像对方说的吧,这夫妻间的感情外人真是难以揣摩。
既然对方不愿提,那就不问了。罗飞把话题重新拉回到案件本身:“绑匪特意把这个号码留在快递单上,说明他正控制着李俊松的那部手机。他如果要和你联系的话,应该也会继续使用这个号码。”
庄小溪耸了耸肩膀:“可是这个号码一直关机啊,怎么联系呢?”
罗飞胸有成竹地说道:“等过了约定的交易时间,他肯定会开机和你联系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去球场交易,等绑匪和我再次联系?”
“是的。等他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就说时间太匆忙,还在继续筹款。然后你要坚持和李俊松通话。这样既让绑匪保留期待,同时也要让他知道,李俊松还活着是你们继续交易的前提。”
“然后你们就可以找机会查出绑匪的身份和下落,对吗?”
“对。”罗飞感觉这场交谈正渐渐走上自己预设的轨道,“比如说通过技术手段对绑匪的电话进行定位。”
庄小溪又问:“那你们多长时间能破案?”
“这个不好说。但只要你一直拖着不和绑匪交易,我们就能占据主动。时间拖得越久,破案的概率就越大。”
庄小溪沉默着,陷入凝思。当她最终做出决定的时候,那个决定却出乎罗飞的意料。
“不行。”她摇着头说道,“我等不了。”
“为什么?”罗飞非常不解,他感觉自己已经把事情说得很清楚了。
庄小溪回答说:“因为那根手指。我必须在明天上午之前完成断指再植的手术,如果错过时间,李俊松就会失去他的右手拇指了。”
罗飞轻叹了一声。这的确是个矛盾:警方的战术是拖延,可是李俊松的那根手指是拖不起的。哪怕警方的计划再顺利,也不敢保证能在明天上午之前解救李俊松。绑匪也正是在利用这个矛盾,逼迫庄小溪在限定的时间内完成交易。作为案件的指挥官,罗飞必须把其中的利害关系向当事人讲清楚。
“拖延交易,很大可能会让李俊松失去他的拇指;但是如果按绑匪的要求实施交易,那李俊松很可能会失去他的生命。拇指还是生命?我想你应该能做出合理的选择。”
再次出乎意料,庄小溪说:“我选择拇指。”在一片诧异的目光中,她给出了解释,“李俊松是个外科医生,如果失去了右手拇指,他的职业生涯就结束了。”
罗飞“嘿”了一声:“难道职业生涯比命还重要吗?”
“对李俊松来说,是的。”庄小溪极为严肃地说道,“因为他已经一无所有了。他仅存的价值,就是他的职业天赋。如果失去了那根拇指,他还不如去死。”
罗飞看着庄小溪,他觉得这不是一个妻子在评价自己的丈夫,倒像是一个严厉的母亲在苛责自己不成器的儿子。
对方既然抱定了这样一种另类的想法,罗飞一时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会场上出现了令人尴尬的宁静。
片刻后倒是庄小溪主动打破了沉默,她反问道:“交易的过程对警方来说不也是一个抓捕绑匪的好机会吗?”
罗飞耸着肩膀:“确实有机会,不过这种一锤子的买卖风险太大。万一抓捕失败就没有退路了。所以警方的计划还是要拖……”
“不要说你们的计划了,”庄小溪打断了罗飞的话语,“我已经有了自己的方案。”
“你的方案?”
“我按约定去球场交易,你们暗中埋伏。如果有机会抓住绑匪那最好了,没机会的话,那就让交易完成。毕竟绑匪还是有可能放过李俊松的吧?”
“的确有可能,偶尔也会有遵守约定的绑匪,或者说没胆量杀人的绑匪。”罗飞无奈地咧咧嘴,“不过那种可能性真的非常低。所以最好……”
“别说了。”庄小溪再次打断罗飞,“我已经决定了,我必须去交易。我想你们警方也没有权力阻止我吧?”
罗飞摊摊手,做了个无能为力的表情。他真正感受到这个女人的犟脾气了。
“那你们就赶快设计出一个现场抓捕的方案吧,时间已经不多了。”庄小溪用决断般的口吻说道,仿佛她才是这场警匪之战的指挥官。
本赛季的全国足球职业联赛已经进入尾声,来自于省城的球队以三分之差位居积分榜第二名。今晚球队将坐镇主场与联赛领头羊展开榜首大战,这场交锋的结果很可能将决定本赛季的冠军归属。
如此重要的比赛必然球市火爆,在开赛前三天,所有的球票已销售一空。
开球时间是晚上八点整,检票入场的工作则提前一个小时开始进行。
庄小溪排在长长的队伍中,随着人流缓慢前行。她手中捏着那张绑匪寄来的球票,票面上的座位号是D区20排14座,入口处位于金山体育场的东南角。
庄小溪身边的人都套着深蓝色的主场球衣,而她却穿了一身正装,与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于是便常有好奇的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
大约十九点二十分,庄小溪来到了检票口。负责验票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对每一张票都看得很细,不但查看分区,更要关注票面上的座号,有时还特意抬头对着持票人打量几眼。
通过检票口之后,庄小溪跟随人流走向相应的看台。一个身穿保安制服的中年人在看台过道上指挥观众就座。当庄小溪经过的时候,两人的目光有过一次短暂的交流,但随即又分开。
庄小溪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此时入场的观众还不算太多,周围不少座位都空着。中年保安站在不远的地方继续引导人流,目光则时不时地往庄小溪这边扫一两下。
与此同时,在D区的检票口,观众仍在不停涌入。有一对情侣来到了检票员身边,他们不但穿着蓝色的球衣,脖子上还搭着蓝色的围巾,看起来必是主队坚定的支持者。
检票员接过球票查验,只见两张票的座位号分别是28排13座和28排14座。检票员便抬头看了看那两个持票人,在他眼前出现的是一对青春洋溢的面庞。
检票员笑了,他赞了句:“真不错。”
“啊?”情侣中的小伙子略带茫然地问道,“有什么不错的?”
“你们是今天的幸运观众,可以免费获得球迷俱乐部的会员卡。”检票员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卡片,随递还的球票一同交给了那个小伙子,“不但以后买票可以打折,今天还可以有奖品领取。”
“是吗?”小伙子欣喜地问道,“要在哪里领呢?”
“球迷服务部。”检票员抬手比画着方向,“进去后第一个岔口往右拐,走廊右手边第三个房间。”
“好嘞。”小伙子搂着身边的姑娘,高高兴兴地往场馆内走去。到了岔口处,其他人都继续往前走向露天的球场,这两人则往右拐弯进了一条走廊。
右手第三个房间外挂着醒目的招牌:球迷服务部。房间门开到最大,似乎早就在等待幸运儿的到来。
小情侣直接走进屋内。他们看到两个工作人员,一个四十岁左右,另外一个二十来岁,两个人看起来都很精干的样子。
那个中年人迎上来问道:“是来领奖品的吗?”
小伙子点点头,他出示了手里的会员卡,询问道:“有什么奖品?”
“今天的奖品是球票升级,你们可以到贵宾包厢里观看比赛。”
“是吗?”女孩一听就乐了,她跟着男朋友追了两个赛季的比赛了,还从来没进过贵宾包厢。
中年人主动递上了两张球票,这两张球票被制成了请柬状,设计印刷都极其精美。在票的正面印着“贵宾席,非卖品”六个大字。女孩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夸张地大喊了一声:“啊,还是非卖品呢!”
小伙子则要冷静一些,他不忘询问:“贵宾席要怎么走?”
“在主席台的正上方。”中年人指引道,“你出去以后上二楼,沿着场馆回廊往南边走,到了A区附近就能看到了。”
“A区?不需要出去重新检票吧?”
“不需要出去,到贵宾席凭票进包厢就行。场馆内各区都是通的。”
问清楚了去路,情侣俩便准备转身离去。中年人却把小伙子拉住,冲对方手里指了指,提醒说:“你们得把原来那两张票换给我。”
小伙子“哦”了一声,把D区那两张票塞到了中年人手里。后者微微一笑,挥手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情侣俩离开之后,屋中的那个年轻人凑到中年人身边,他看了一眼票面评价道:“28排,正合适呢。”
中年人点头道:“快换衣服吧。”两人迅速脱了制服,各自套上一件蓝色的球衣,一下子从工作人员变成了热情的球迷。随后他们便离开了球迷服务部,出门左拐,在走廊岔口处混入了D区入场的人流。
经通道进入球场内,28排的那两个座位在通道口的左上方。两人拾级而上,找到相应的位置坐好。中年人四下里扫视了一圈,目光最后往自己的正下方投去。因为球场就在下面,他的动作显得非常自然,别人不可能知道,他视线真正的聚焦点却是坐在20排的那个女人——庄小溪。
中年人正是省城刑警队队长罗飞,坐在他身边的同伴则是他的助手尹剑。
D区门口的检票员和球场过道上的保安当然也是参战的刑警队员,除此之外,还有一名警员正以摄影记者的身份站在球场边,这名警员操控着一台长焦摄像机,镜头同样对准了D区20排庄小溪所在的方位。
由于庄小溪执意要赴绑匪之约,警方只好临时布置了一个陷阱。尽管筹备时间极其匆忙,但罗飞还是竭力将陷阱设计得严密而又巧妙,既不能给绑匪留下漏洞,更要将警方暴露的风险降到最低。
因为球市火爆,现场的球票已经全部售出,要想把警方的眼线安插在庄小溪身旁,首先得设计一个换票计划。于是便由一个灵巧的警员假扮成检票员,在D区入口处寻找合适的换票对象:首先换来的球票要符合警方的监控要求,其次换票者必须绝对可靠,万不可与绑匪产生瓜葛。
最终那一对小情侣成了警方选定的目标,当他们拿着内部赠票喜滋滋地前往贵宾包厢的时候,罗飞和尹剑也就得到了两个能监控现场的绝佳座席。
考虑到球场内的观众实在太多,光凭几个人的肉眼恐怕无法关注太多的信息。罗飞又在球场内正对D区的方位上设置了一台高倍摄像机。这台摄像机将对庄小溪实行全程跟拍,把发生在这个女人身边的每一个细节都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
到了十九点四十五分左右,观众们基本都已入场。每一个看台都是人头攒动,座无虚席。
罗飞和不远处的“保安”交换了一下眼色,后者便退到了下方的通道入口处。他的“引导”工作既已完成,就不能在附近继续转悠,以免引起绑匪的警觉。
整个金山体育场的看台一共分为二十个区,以英文字母A-T命名,D区位于球场的东南角上,相对来说是个比较偏僻的位置。区和区之间有一米多高的栏杆作为间隔,看台上的观众要想跨区流动的话(比如说从D区到A区),先得经由D区的通道口进入场馆内部,然后顺着馆内的回廊找到A区的通道口,再由这个通道口进入A区看台。
每个区域分为上下两层,每层的两侧都设有通往馆内的出入口,也就是说每个区域共有四个通道口。所有的通道口都有保安进行值守。
在D区值守的四名保安已经全都换成了警方人员,他们可通过无线耳麦随时接收到罗飞的指令。只要有可疑人员和庄小溪进行接触,他立刻就会沦为警方的瓮中之鳖。
然而罗飞的心情却难以乐观,他担心幕后黑手并不会亲自现身。那人很可能会派出一个小喽啰抑或是不知情的第三者和庄小溪进行接触,而他自己则躲在暗处观察。这样的话,贸然抓人反而会打草惊蛇,而绑匪一旦知道警方插手、交易破灭,撕票的可能性就会大大上升。
更好的方式或许不是在现场动手,而是悄悄盯住和庄小溪接触的交易者,然后放长线钓大鱼,争取将幕后潜在的操控者也一并抓获。只是体育场内外人员众多,到时候能不能盯得紧也是个问题。万一让对方脱了钩,情势也会同样凶险。
总之匆匆赴约绝不是一步好棋,但受害人家属坚持,警方也只好配合。因为无论什么计划都无法保证人质的绝对安全,如果警方无视受害人家属的意愿,最终人质却还是遇害,这个责任是谁也承担不了的。
接下来到底该如何行事?现场抓人还是引蛇出洞?此刻在罗飞心中也未有定数。一切还得随着形势的发展,见机而为。
当现场观众全都坐定之后,罗飞开始观察庄小溪身边的那几个人——绑匪那边的交易者很可能就隐藏在这几个人之中。
坐在庄小溪左边的是一个胖胖的男子,罗飞觉得他不太可能是交易者,因为那人随身带着一个双肩背包,里面鼓鼓囊囊塞满了东西。没几分钟的工夫,罗飞已经看到他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汉堡和一袋薯片,另外还有水果、衣服之类的东西被翻出来又塞回去。这应该是个来自周边城市的球迷,是个大大咧咧的吃货——罗飞暗暗判断——他不符合交易者的潜在特征。
庄小溪身后一排坐着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他们是一个小集体,有男有女,很快也被罗飞排除在嫌疑之外。
双方球员进场了,在中线附近列队向观众致意。很多热情的球迷都站起身来,向着主队队员们挥手欢呼。坐在庄小溪正前方的那个男子端着一个相机想给主队拍张全家福的照片,但他的镜头却被更前方起身的球迷挡住了。男子不满地推了前面那人,双方由此产生一场小小的争执。
通过这个细节罗飞也排除了拍照男子的嫌疑——不仅因为那人表现得像是一个真正的球迷,更重要的是交易者不可能在这样的小事上和无关人员节外生枝。
比来比去,最可疑的对象就属坐在庄小溪右手边的那个家伙了。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一直左顾右盼的,贼头贼脑不知想找些什么。有几秒钟他在偷偷地观察庄小溪,当后者转过脸的时候,他却赶紧避开了目光。罗飞盯着此人看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了规律,当这家伙的脑袋转来转去的时候,视线最终总是停留在附近的某个女人身上。
原来那是一个寂寞的单身汉,借着打量女人来消磨球赛开始前的无聊时光。
坐在庄小溪周围的人都被排除了嫌疑。难道交易者并不在她身边?这样的话,这片看台也许并不是真正的交易地点。
在绑架案实施交易的时候,绑匪临时更换交易地点的情况并不罕见,有时候甚至会连续换好几次。作为警方来说,能做的就是盯紧己方的交易人和交易物,毕竟绑匪再怎么变换地点,最终他还是要现身来拿赎金的。
罗飞对这种变化也做了有针对性的预案。首先,绑匪如果要变换地点,他一定以某种方式通知庄小溪。从现场情形来看,这种方式只能是手机通信。而手机通信又有两种可能,电话或者短信。警方只要及时获悉通信的相关内容,就能提前在下一个地点布置设伏。
庄小溪此刻正戴着一副耳环,右侧的耳环其实是一个窃听器,信号与罗飞佩戴的耳麦相连。如果有电话进来,庄小溪会把手机放在右侧耳边接听,窃听器正好能贴上手机的听筒。哪怕球场上的噪声再嘈杂,罗飞也能听见来电者讲述的内容。
短信的话就更好办了。庄小溪已经提前把罗飞的手机号码设在通讯录默认的第一位,如果收到绑匪的短信,她只要在阅读的过程中按几个快捷键,信息内容就会立刻转发到罗飞的手机上。
所以罗飞对变更地点这事并不担心。一切还是那句话:静观其变,见机而为。
晚八点整,随着一声哨响,球赛正式开始。场内的气氛也愈发热烈。这种气氛在主队率先攻入一球时达到了高潮。球迷们欢声雷动,雀跃不止。罗飞和尹剑也跟着蹦了几下——既然他们伪装成球迷潜伏于看台,那也得有点球迷的样子才行。
只有庄小溪依旧默默地坐着,她对球赛丝毫不关心,也无须伪装什么。
当上半场比赛临近尾声的时候,客队凭借外援球星的个人表演扳平了比分。主场的热烈气氛被浇上了一盆冷水,观众们的情绪也变得平稳下来。
中场休息,部分观众离座来到场馆内——或去上厕所,或去购买饮料小吃之类的食品。人员流动起来之后,罗飞便格外紧张,因为绑匪很可能会趁这个机会接近庄小溪。他只能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那个女人。
忽然间,却听尹剑在他耳边说了声:“那家伙开机了!”
所谓那家伙当然是指绑匪,开机则是指那个留在快递单上的李俊松的手机号。技术人员一直在对那个手机号实施追踪,现在终于有确切的消息传到了前方。
罗飞精神一振,忙问道:“能锁定具体地点吗?”
尹剑微微侧着脑袋,看来正在接收耳麦中传来的消息。片刻后他继续汇报说:“地点就在球场内,再具体就没法判断了,因为信号追踪只能锁定方圆一百米的范围。”
方圆一百米,那几乎已涵盖了整个球场,所以想通过追踪信号的方法直接把绑匪揪出来是不现实的。不过绑匪既然开机,说明他就快和庄小溪进行联系了。这一点早在罗飞的意料之内,他便轻踢了尹剑一脚,提醒说:“留神,马上要有变化!”
果然,也就是分把钟之后,庄小溪把手机从随身的那个坤包里拿了出来,她并没有接听电话,而是用双手举在眼前查看。罗飞立刻也掏出自己的手机,没一会儿就收到了一条短信息。
短信正是来自于庄小溪的转发,内容是:“到场馆内买一杯可乐,在九点半之前喝完,把空杯子留好。”
罗飞立刻通过无线通信向外围的警员发出指令:“庄小溪马上要到场馆内买可乐,在饮料贩卖机附近设伏。”他刚说完,庄小溪已经起身向通道口走了。罗飞便敲了敲身旁的尹剑,大声问道:“上厕所吗?”
尹剑心领神会,回了句:“走。”两人起身跟在了庄小溪身后。此刻场内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这样的跟踪并不会惹人关注。
庄小溪从底层右侧的入口进入场馆,不远处就有一片商业区,她走过去买了一杯可乐,然后便开始回返。
罗飞和尹剑没有跟太紧,他们停留在厕所附近观察。当庄小溪走出通道口的时候,两人继续跟了上去,同时罗飞再次下达无线指令:“外围人员归位。”
当庄小溪和罗尹二人分别回到座位上坐好之后,下半场的比赛也开始了。按照短信上的指令,庄小溪开始喝那杯可乐。罗飞则揣摩着绑匪的用意:莫非那家伙会让庄小溪把钻石放在喝空的可乐杯中?
大约十分钟之后,庄小溪已经把一杯可乐喝完,她把空杯子拿在手里,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球场上主客双方正杀得难解难分,两边都创造出了不错的机会,但谁也没有把握住。时间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眼看着比赛已进入尾声,比分却依然维持着一比一的僵局。
罗飞的情绪比球场上的队员们还要紧张,因为警方和绑匪的较量此刻同样陷于僵局。而不管球场上的比分会不会改变,球场外的这个僵局已然逼近了被打破的边缘!
二十一点四十分,距离全场比赛结束还有五分钟的时间。庄小溪忽然又拿起了手机,仍然是用双手举在眼前查看。片刻后罗飞也收到了转发过来的第二条信息:“你现在的椅子下面还有一张球票。找到这张球票,带着空杯子,带着钻石,马上前往你的新座位。”
庄小溪弯下腰摸索了一会儿,果然从座椅下摸出了一张球票,她看了眼票面上的座位号,然后便起身向通道口走去。这次罗飞没有立刻跟随,而是先吩咐外围假扮保安的警员:“庄小溪正前往别的看台。小孙,你先跟一下。随时汇报目标方位。”因为此刻正是比赛最紧张的关头,很少有观众会离开看台。如果罗飞紧跟着庄小溪离去,很可能会被暗藏的绑匪看出端倪,而保安在场馆内走动巡视则很正常。
过了分把钟,估计庄小溪已走出一段距离,罗飞冲尹剑使了个眼色,两人离座,选了另一边的通道口进入场馆。守候在通道口的保安见到这两人出来,便冲西边的走廊努了努嘴。罗飞会意,带着尹剑往西边走去。
片刻后,耳麦中传来前方警员的汇报:“庄小溪进入K区看台。”
罗飞回复:“你先跟进去,不要太接近,在过道上盯着就行。”随后他又吩咐其他队员:“馆内人员向K区集结,守住看台出口。阿成,你调一下摄像机的方位,镜头要跟住庄小溪。”
负责在球场内操控摄像机的阿成应了声:“明白。”大约半分钟之后,又主动汇报:“重新锁定目标。”
罗飞二人这时已来到了K区看台的入口处,尹剑问了声:“罗队,进不进?”
罗飞拿定主意,说:“进。”他们虽然没有K区的球票,但这时比赛已近尾声,两人就算站在观众堆里混一混也没太大问题。
然而通道口值守的保安却把罗、尹二人拦了下来:“哎,你们不是这个区的吧,不能进去。”这个保安是场馆内的工作人员,并不了解刑警队的行动。
“我们是警察。”罗飞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警察?”保安看着面前这两人,犹豫地说道,“警察最好也别进去。”
“为什么?”罗飞有些奇怪。保安有什么理由阻止警察的进入呢?
保安道:“这里是客队球迷看台,你们俩穿这身衣服进去,不是找别扭吗?”
“客队看台?”罗飞往通道外跨出两步,探头迅速瞥了一眼,入眼处竟是艳红一片。果然这片看台上的球迷全都身穿着红色的客队球衣。罗飞心中一沉,暗暗叫了声:“不好!”
尹剑也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他忙问那保安:“你们这里有客场队衣吗?赶紧给我们换换。”
保安无奈地把手一摊:“我们怎么会有客队的球衣?”
“怎么办?”尹剑转过脸来请示罗飞,“要不把球衣脱掉,穿便服进去?”
即便是穿便服,在那一片红色中还是太扎眼了!罗飞迅速做出决断,他指着那名保安对尹剑说道:“你和他把衣服换一下,以保安的身份进去。”比赛临近结束,看台上多出几个疏导人群的保安并不会显得异常。
那保安倒也识趣,一听罗飞这话,立刻就开始脱制服。罗飞自己则撒开丫子,开始往场馆的中心入口处狂奔。
不一会儿,耳麦里传来尹剑的声音:“罗队,我已进入看台。庄小溪坐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接下来要如何行动,请指示。”
罗飞一边跑一边回答:“盯住庄小溪,但无论如何不要暴露身份。如果发现有人和庄小溪接触,立刻向我汇报。”
“明白。”尹剑顿了顿,又问,“你去哪儿?”
“我去找客队球衣!”罗飞撂下这句话后,顾不得再多说什么,只愈发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对于警方来说,这次行动面临着多种结局。
最好的局面是让交易完成,通过对交易者的跟踪找到绑匪的巢穴,将嫌疑人一网打尽,同时解救出人质。
次好的局面是在现场抓住交易者,这有可能使幕后的绑匪漏网,后续能不能顺利解救人质也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不好不坏的局面是交易没能完成,警方没能抓住交易者,但警方的行动也没有暴露,这相当于双方谁也没占到便宜。
较差的局面是交易完成,警方没能抓住交易者,警方的行动也没有暴露。丢掉赎金的同时也就失去了谈判的筹码,人质的安危取决于绑匪的心态。
最差的局面是不管交易是否完成,警方没能抓住交易者,却在现场暴露了行踪。绑匪得知警方介入,出于自保的心态,极有可能立刻撕票灭口。
形势发展到现在,罗飞几乎可以断定,那个交易者正身穿红色的客队球衣,隐藏在K区的看台里。而他中途变换看台正是一种极其狡猾的试探手段。
绑匪料定警方在仓促间难以找到客队的球衣,所以跟在庄小溪之后进入看台,同时又没有身穿红色球衣的人很可能就是警方的暗探。通过这样的辨别方式,绑匪会评估面临的风险,如果他觉得安全,他才会上前和庄小溪交易。交易一定会在比赛结束的时候进行,这样绑匪一拿到钻石就可以混在退场的人群中逃走。
此刻尹剑和小孙正以保安的身份对庄小溪实施盯守。绑匪有可能会怀疑他们,但并不能确定。他到底会不会如约和庄小溪交易,或许就在一念之间而已。但对于警方来说,即便绑匪继续交易,最好的那个局面也很难达到了。
因为尹剑和小孙无法身穿保安制服对绑匪进行跟踪。在退场时拥挤的人流中,要想跟住对方就必须紧随在绑匪身后,而这种举动无疑会使尹、孙二人的警察身份彻底暴露。
所以最多也只能达到较好的局面——将交易者现场抓捕。
可罗飞对此并不甘心,他还想创造奇迹,所以他急切地需要一件客队的球衣。如果能穿上那件红色的球衣,他就可以混入K区看台同时能够又不引起绑匪的怀疑。当绑匪完成交易逃跑的时候,他也能够紧跟着对方走出金山球场。只要出了球场,拥挤的人群一散开,局面就尽在警方掌控了。
金山体育场的商铺里当然不会有客队球衣出售,K区看台上的球迷全都是自带球衣而来。
罗飞曾想到要找个客队球迷换衣服,但这些球迷现在全都聚集在看台上,他们的观赛情绪正在最高昂的时候,根本不会走出绑匪所监控的范围。所以这个方案也行不通。
要想身穿客队球衣进入K区看台,也许只有去那个地方了!
罗飞飞奔至场馆底层的中心入口,里面就是球员的入场通道了。入口处有两个保安阻拦了一下,但他根本没理睬,直接冲了过去。
“哎,干什么的!”保安追在他身后大喊,“拦住他!”前方把守入场通道的保安听见呼喊,便蓄势以待做出了要拦截罗飞的姿势。
罗飞在球场入口处停了下来,他高高举起手里的证件,大喊道:“警察,我是警察!”
保安查看了证件,刑警队长的名头让他们不敢小觑。
“我要一件客队队员的球衣,快,赶紧帮我弄来!”罗飞不想让自己暴露在绑匪的目光中,他指着客队的替补席向保安发出命令。
保安们愣住了,其中一个问道:“你想要谁的?”他们还从没见过打着刑警队长名头来要客队球衣的主队球迷。
“谁的都行!”罗飞哭笑不得地解释说,“我是在执行任务!”
保安们这才醒悟过来,领头的那个便快步往客队替补席走去。这时罗飞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又来了新的短信。罗飞连忙掏出查看,短信的内容是:“现在把装钻石的袋子放进可乐杯子里。当接到我下一条短信的时候,你就把可乐杯放在椅子上,然后立刻离开。”
看来绑匪已经准备行动了!罗飞连忙通过无线电向前方警员发出指令:“盯住庄小溪手里的那个杯子,钻石在杯子里!”这时那个保安已经来到了客队替补席,正在和一个领队模样的人交涉。便在此刻,忽听得球场上传来两短一长的哨声,却是全场比赛结束了。
场上的客队队员纷纷举臂庆祝,主队队员则沮丧地站在原地。而客队看台的数千名球迷则齐声发出欢呼。
罗飞有种百爪挠心的感觉,暗暗呼喊:“快点,快点!”他的祈祷似乎真的有效:保安终于拿到了一件红色的客队球服,并开始向着球场入口处回返。罗飞按捺不住急迫的心情,他往外冲出了几步去迎对方,同时抬头远远地向着K区看台方向眺望。
客队球迷尚沉浸在逼平强敌的喜悦中,一时还不想散去,而尹剑等人也没有给出发现绑匪的信息。罗飞心中暗喜:看来还有机会!
然而就在转瞬之间,K区看台上忽然发生了异动:原本坐在看台中上部的球迷纷纷向着看台下方涌来。他们挤向了第一排座位和前方栏杆之间的那片区域,有很多人甚至来不及从两侧的过道下来,而是直接跨过了前方的座椅往下跳跃而行。
耳麦中传来尹剑的声音:“场面失控。罗队,请指示!”罗飞知道来不及了,他恨恨地砸了一下拳头,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地命令道:“如确定绑匪踪迹,可立即逮捕!”在说话的过程中他的目光扫动,很快找到了客队球迷骚动的原因。
客队的头号球星,那个热情洋溢的南美人正奔向K区看台的下方,他一边跑一边脱掉了上身的球衣,高高地举在头顶。客队球迷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般向着看台最下方拥去,个个挥舞着双手,翘首以盼。
球星一扬胳膊,把自己的球衣扔上看台,立刻引起了一轮疯狂的争抢。而球场边的罗飞则抓着一件来自于替补席的球衣,转身折进馆内,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跑回了K区看台的入口处,他停下来稍稍歇了一口气,匆匆忙忙把红色球衣套上,同时通过无线电询问道:“尹剑,现场情况如何?”
“完全失控!完全失控!”尹剑接连说了两遍,语气极为沮丧。
罗飞的心一沉,迈步走上了看台。他看到一片红色的人潮堆积在看台底部,人头攒动如麻。而在不远处的球场边,客队队员们正手拉手站成一排,向着球迷们鞠躬致意。
尹剑和小孙分别站在两侧通道的较高处,茫然地看着脚下的人群。
罗飞没有和尹剑直接碰头,他挤入了红色的人群,慢慢向着第一排座位的中部挪去。在顽强开路的过程中,他压低声音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快汇报具体情况!”
尹剑也看到了罗飞的身影,他的情绪略略平定了一些,便把嘴凑到隐形麦克前讲述:“球赛结束没一会儿,庄小溪把可乐杯子放在最中央的座椅上,自己先行离开了看台。这时看台上的观众突然都向着前排涌过去,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场面已经失控!现在杯子里的钻石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罗飞不再说什么,只继续分开人群,努力往目的地移动。终于挤到了接近K区看台最中央的位置,罗飞看到了那只可乐杯。
由于前几排的座椅上也都挤满了热情的球迷,那只杯子已不知遭受过多少只脚的踩踏。现在它正躺在两只椅面之间的凹槽里,身体痛苦地折扁起来,沦为了薄薄的一片。很显然,杯子里早已空空如也。
罗飞愣了一两秒钟,然后对着麦克说了两个字:“没了。”
“那怎么办?”尹剑沉默片刻后,提出一个建议:“要不要封住看台出口,展开搜查?”自从局面失控后他就一直关注着那四个出口,暂时还没有人从这片看台上离去,所以说那个取走钻石的绑匪一定还混迹在人群中。
罗飞反问道:“你能锁定几个嫌疑目标?”他的意思是:有哪些人在混乱中可能接触到纸杯的?这些人的范围能不能锁定?
“没法锁定。”尹剑无奈地说道,“因为所有的人都穿着同样的衣服,从后面看根本无法辨别。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所有的人都搜一遍。”
罗飞立刻否定了这个提议:“那就别搜了。这样抓不到绑匪的,反而把警方暴露出来了。”
尹剑默默叹了口气,心知罗飞说得没错。警方如果封锁出口展开搜查,绑匪肯定会丢弃钻石逃跑。这样虽然能保住赎金,但警方的介入也就暴露了,人质将危在旦夕。
在抓不住绑匪的情况下,就得不惜一切代价隐藏住警方的行踪。
大约两分钟之后,客队球员回到了场馆内的更衣室。K区看台上的球迷也随之散去。罗飞混迹在这红色的人群里,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他知道,这些人里面必定有一个是绑匪,那家伙身上正藏着价值百万元的钻石。他希望能通过某些不寻常的蛛丝马迹将其分辨出来。只可惜他注定无法成功。当数千名身着相同衣服的人在眼前穿梭的时候,不要说不知道任何特征的陌生人,就是要找到你的至亲好友也难比登天。
哪怕是罗飞——一个拥有强大观察力的寻找者,也无法改变这个客观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