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被人从后头捂住嘴巴,险些岔了一口仙气。耳边一声警告之后,眼前黑漆漆的景物如同一团团糨糊两晃三晃掠过,她被带到了勾陈美仙在凡间的别居,又带着她左拐右拐,来到了一间算得上是雅厢的房间。
推门而入,她乍以为自己散了七魂六魄,魂归西天了。
房中四壁都镶着无数面镜子,按她一双仙眼目测少说也有一千面。两人站着,无数个览华元君和勾陈美仙在镜子里徘徊。门外的月光照进来,在镜面上流转折射,整个房间透亮一片。
她双眼闪着幽幽杀光,心道,本仙君听热闹听得正高兴,你半路杀出来断了本仙君的好事,就为了处在这几面破镜子前,照照你我的仙人风姿?本仙君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就算没有镜子也知道自己风华照人,何须像个娘们一样揽镜自照。
勾陈拖过椅子坐下,对她道:“我这次下界惊动了天庭,一举一动都有仙僚看着,我们几位已招来嫌疑,方才在李汉思房中的法师实为玉帝所变。”她大惊,勾陈美仙继续说道,“览华迟迟没有回复太上老君的话,如今我又恢复了记忆,玉清和李汉思也快成亲,玉帝逼不得已,只好亲自出马。”
她不明:“此话怎讲?就算玉帝想灭桃花仙子的仙元,又何须扯上我。”玉帝忒没节操,老在背后放她阴风,扯上她也就罢,还扣了她一顶烂桃花精的帽子。
勾陈低声回道:“此事缘由我一时无法说明白。我带你来这里,就是打算告诉你所有实情。”他手指向四壁的镜子,“这是前尘镜,待你进了前尘镜,我再告诉你玉帝的打算。”
她诧异,看向支离破碎的镜子,想不到这几面区区镜子竟是前尘镜。她问:“前尘镜能看到自己的前世?”
勾陈点头:“嗯。只不过进了前尘镜,只能看到自己所经历的前尘旧事,却不能看到背后所隐藏的真相。”
她若有所思,道:“帝君的意思是,当局者迷?”
勾陈又点头,叹道:“览华,你有权知道当年的一切,我也是逼不得已,违背和玉清约好的承诺,如今玉帝已亲自动手,此事刻不容缓。”
她凝目看着勾陈,脸上还有些茫然:“既然这是前尘镜,只能看到自己的前尘旧事,为何让我进前尘镜?”茫然渐去,她顿时有些惊醒,“莫非我与你们……”
见勾陈点头称是,她像是在极寒地被泼了一盆冰水,被冻住了。哎呦她爹娘唉,想不到她览华元君还是个有故事的人,且饱经千载沧桑,历经红尘风华。原来她这个三界伟大的救世主不是玉帝吹的,果真有其事。她顿时觉得自己圆满了,果然她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哇!
她览华元君注定要当个载入史册的伟仙。
她笑得容光焕发,说道:“帝君的意思我明白了,本以为玉帝在诓我,想不到我真是三界的救世主。帝君的用意是让我去前尘镜把自己的前尘旧事弄个明白,然后将你们三位解救于水生火热之中?”
勾陈嘴角微微一动,正要解释,她豪言拍胸,“帝君放心,小仙一定不负众望。本来想上诛仙台了断此生,可是重责难辞,我览华元君古道热肠,此事我一定会办妥。”
勾陈眼色微沉,开口,她又忙不迭地赶话:“只是,小仙有一事相求。他日帝君要是当了玉帝,能否把玉清真王赏了我?”就算有了儿子,就算有了桃花仙子,本仙君与他滚了一夜的床单,不择手段也要把他弄到手!这诛仙台本仙君要是躺了,忒傻。
勾陈脸色已寒,又欲插话,她又拱手笑道,笑得春意盎然,精神抖擞:“帝君,你得你的桃花仙,我得我的玉清真王。实在不行,到时候帝君把我俩贬下凡间,让我们做对深情鸳鸯也好。帝君——”
勾陈眼光和表情俱深沉,立马截断:“啰嗦!”伸手一推,她被推入前尘镜,耳边依稀传来他的话,“我在门外已设结界,玉帝和其他仙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你尽管在里头待着。”
穿镜而过,她怒了。
老子儿子一个嘴脸,忒没品德,也不听她把话说完!
眼前数道盛光闪过,身子重重跌落,不知砸到了何物,四肢顿重,一种熟悉的感觉蔓延全身,这种感觉她知道,当时附和春的肉身就是这般,足踏实地头顶方圆。
她低头一瞧,吓傻了——她修长纤细的腿呢?她轻盈秀气的脚呢?怎的就变成了一桩树根!往上又一瞧——光秃秃的几根树枝,挂着些许老绿叶,飘零在冷峭的风中。
她览华元君风华照人、风流倜傥的仙姿呢?!
她怒了,混账!她览华元君何等高贵仙人,竟委身在这棵光溜溜的秃树上!
正愤怒愁苦,远远地,有一白袍道士拎着水桶徐步走来,如远山的眉,如玉雕的脸,道骨仙风……正是焉辞美道士!她又惊又喜,奋力晃动光秃秃的树枝——
焉辞兄!我乃览华……览华!你地地道道的览华兄弟!
白袍道士走近,从湖边舀了一勺水,往她身上兜头浇下:“今日,师父告诉我,我爹娘送我来道馆的时候,就已经去了,我心中难受。”
不知是因为这句熟悉的话,还是因为那勺冰凉的水,她浑身一抖,抖得老绿叶簌簌落下。
这……这不是她上次做的梦么?莫非眼前人是那梦中的卿旭道士?
果然不出所料,眼前的道士在她这棵秃树前将他祖宗十八代唠叨了一遍,然后那个叫荷姑的道姑来此地撒泼,接着抹泪哭走,再然后……再然后她自个儿脑袋混账了,不醒人事了,昏前她悲愤地醒悟:她览华元君的前世是一棵烂桃花——
沉谷边的湖泊。
湖水碧绿,清澈见底,偶有鱼儿游弋来去。湖边的一名道士白袍轻扬,脸上一直都是从容而温和的微笑。
有几片老绿叶落在他白色袍子的衣襟上。
这湖边除了几颗大大小小的白石礅子,只有一棵光秃秃的桃树萎靡地生长着。那名道士舀水浇在树上,微笑:“师父说,为道要有一颗仁爱万物,宁静清淡的心,才能上窥天道,体会自然万物的节奏。可是,我这般用心待小桃花,我依然无法体会和感觉你,唉,大概是我道行太浅。”
又兜了一勺水,浇下:“小桃花,你何时才能开花?”
那道士浇了几勺水,又略说了几句,拎着水桶走了。湖中哗啦一声,一人从水中起身,冷哼:“这道士比太上老君还啰嗦,唧唧歪歪没个完,折辱本真君的耳朵。”
下凡静坐,也没个清静,唠唠叨叨和那个老东西一样:“这傻道士也真够傻,尽浇水,也不施点肥水,难怪二十几年都不开花。”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掀盖浇下,清甜润口的味道顿时充斥空气。他和衣靠在树边,左脚曲着膝盖,眯眼睡了。
秃树饮了仙露,有了灵气,有了元神,瞬间开满了桃花,灼灼艳丽。她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人,凭她桃花的灵气,他是个神仙,还是个上仙,正是赋予她元神的恩人,比那个只浇清水不施肥的木讷道士聪明多了。
恩人身上的仙气比那道士浇的水也好闻多了,她贪婪极了,想出去看看他的样子,可是死活挣脱不了,力不从心,只好弯了枝头碰触。
软软的触感,不知为何满心欢喜。啧啧,恩人的触感真好,还是神仙都这样?
正陶醉神魂之际,树下的恩人惊醒了,开口就骂:“哪个不知死活调戏本真君?”
啊?恩人的脾气不太好。
玉清真王睁眼的瞬间,惊呆了,只睡了一会儿,这老桃树怎的就春风得意了?他略一沉吟,恍然笑了,道:“喝了本真君的琼浆,你这棵不开花的桃树倒成了精,真是便宜你了。”说着,伸手折了她一根桃枝。
身上一痛,她骂他:“臭神仙,痛死我了,就算你是我的恩人,也不许你折我!”她理所当然以为他是听不见的,不料,他忽然跃起转过身,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一仙一树大眼瞪小眼。
恩人有一双比卿旭道士好看的眼,细窄入魅,好比她身上的桃花瓣,脸略比卿旭道士白皙了点,原谅她的无知,她只看过卿旭道士这么一个男人,不知道恩人长得是美是丑。可是恩人为何盯着她看?
半晌,恩人终于说话:“造孽,居然成了妖,你这小妖日后安分做妖,切勿歪门左道出去害人。”
她心中虽不服,却笑嘻嘻:“你是我的恩人,我自然听你的。恩人是座上哪位神仙?”
玉清晃着桃枝,笑道:“怎么?小妖精想以身相许?”
她抖一抖身躯,桃花一大片落下,惊吓:“以身相许?恩人想砍了我?”以前的她干瘪枯树一棵,如今肥硕了,恩人想砍了她当柴烧?
玉清哈哈大笑:“你这小桃精真有趣,谁稀罕你这棵木头了。小桃精能像嫦娥那样漂亮么?看你浑身干瘪样,化成人形也好看不到哪去。”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什么样才叫漂亮?嫦娥仙子长什么样?”
玉清略一沉吟,道:“大概就像你现在这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还是不明白,又听他道,“小桃精,你还没有名字吧?嗯,就叫……就叫桃夭!”
桃夭。她满心欢喜,晃动身躯,桃花瓣一片片落在他的发上、衣上,这瞬间,她似乎觉得恩人现在这个样子十分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