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数个人前前后后,窜来窜去地带到了一处客栈。
据这些个人说,数天前,本来要回遥光派的沐大道士捧着厚厚一叠画像挨个墙贴,挨个人问,见一个抓一个说这是他的好兄弟,有没有见过此人等等感人肺腑的话。
“二公子宅心仁厚,重情重义,这些天他一直在找览华公子你。小的昨天还看见二公子在花楼外面站了很久,二公子一向不近女色,从不逛窑子,但是二公子为了你忍辱负重,出来的时候已近傍晚,恐怕清白不保……”一人的语气极其凄凉。
“公子,兄弟之间难免会为个娘们儿伤和气,但是看在二公子对你如此重情重义的情面上,你们就握手和好吧。”
那人推开门,数双手将她推到房里,忙掩门离开。
房中的油灯不算亮,不过足够看见站在窗边的据说找她找得快成魔的沐二公子。
她站在门边,问他道:“听说焉辞兄找我,出了何事?”
沐焉辞回过身来,面上尚自干净,只是气色不大好,如同一张蜡黄的纸,人也瘦得厉害,竟像一根竹竿挑着一件衣衫。他漆黑的双目的油灯下显得异常清亮,向她看过来,一句十分悲凄的话。
“那日我醒来不见览华兄,以为你出事了,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安好。”
一时间各种念头纷涌至她心头,目前她摸不准焉辞美道士此举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心思。如果是因为她与和春如出一辙的面貌,睹物思人,勉强说得过去,但如果仅仅出于刚结拜的兄弟情义,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她又迅速思量了一回,忽然觉得焉辞美道士似乎对她的确有那么点意思。
于是她试探道:“焉辞兄,你我萍水相逢匆匆结拜,能得你的重情,我很欣慰。冒昧地问一句,焉辞兄大张旗鼓地找我,是不是同和春有关?”
沐焉辞神色顿了一顿,只站在窗边,看着他,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总觉得她览华元君欠了他一份人情,不知道该拿什么还。
他不说话,她也不好继续再问,走到桌边,拿起茶壶倒满一杯,润润喉,向他道:“如今我安然无恙,焉辞兄打算什么时候起程回遥光?”
他静了片刻,感慨:“忽然之间不想回遥光了,倒真的应验了和春那句话。”
哪句话?她对他说过的话很多,但两人谈论的话除了大道就是小道。她看他神情似乎颇为痛苦,忍不住问:“焉辞兄是身子不舒服……还是思人?”
沐焉辞摇头,神情依然痛苦。她只好又自倒了一杯茶,一口入喉,眼角瞥见他正槁木似地看着她,被看得不自在,他总算开了口:“和春去了之后,总觉得现在做事少了一种动力。其实真正和贴心的朋友并不多,自从入门遥光派之后,那些朋友从此都断了,和春是唯一一个与我有共同话题的朋友。”
冤……忒冤枉!同焉辞美道士在道上东拉西扯,她是被逼,是不得已,实属无奈。
她佯装宽慰他:“焉辞兄,死者已去,将心放宽些吧,总活在过去不是道中追求。”她嘴贱,又无故扯道。
沐焉辞这次倒很识相,不再提道,声音略显虚弱:“我明白,只是心不由己。我找你,也只是……只是想看看你是否安好。览华兄,实在对不住,我确实将你同和春论在一处了。”
她笑道:“怎么能这么说,焉辞兄满大街找我,我只是有些诧异。这也只能说明焉辞兄乃重情重义之人,我并不怪你。”
焉辞美道士心里到底装着什么,和春与他的那点情分的厚度连块门板都比不上,那丁点的兄弟旧情他肯定不会念着这么久,这么深。
沐焉辞依旧站在窗边,也不过来同她一起坐,脸色也依然煞白,她忽然有些心疼。焉辞美道士与天庭有仙契之约,本该坐禅修道,一心向道,为了个不存在的和春,做道士做得越来越辛苦,也不为自己着想。
她不伤伯仁,伯仁却因她而伤,她览华元君造孽了……
他负手站着又看着她发呆,她干咳了一声,他回神苦笑一声:“我还当真没有脸皮,竟还将你错认和春。”
她有些心虚,同样苦笑。
其实她倒不介意趁虚而入,反正横竖是要灭小魂的。不然她先慢慢地占占他便宜,然后拍拍屁股四肢大敞躺上诛仙台?
这日,她在房中坐着旁观,焉辞美道士在房中站着旁观,两人略搭了几句后,都不言不语。沐焉辞的神态与以往大不相同,带着几分惆怅和迷茫,昔日的端讷和脱俗荡然无存,隐隐透露出世俗的沧桑。
但因为和春的缘故,焉辞美道士倒待她越发亲切,辞别的时候,他居然送了她一瓶上等的药丸,里头只装了一颗,据说是遥光派的祖祖祖师爷留下来的唯一一件仙物。她感动不已,不客气地收下了。
沐焉辞近日不打算回遥光派,她在此时改变了主意,也打算延迟个一两日再回天庭,于是便住在了他的隔壁房。
天近中午,她独自坐在房中十分苦闷,便去敲隔壁的房门,敲了几声不见焉辞美道士开门,大概是哪个地方有妖孽出没出去捉妖了,她只好只身一人逛市集。
今日是大晴天,日头精神。她摇着扇子随意看了几处小摊,买了几件姑娘家喜欢的饰物,决定去勾栏院听最后一回小曲。
市集离勾栏有点路,在凡间不好随便腾云驾雾,怕吓坏一干凡夫俗子,她又懒得多走,只好选了条偏僻的近路走。
走了一半的路,忽然后背重重一响,眼前一黑,被人一棒子打晕了。
她这次既没做春梦,也没听见上头太上老君叫她,她览华元君一介神仙头一回被一个凡人遭暗算。
等她睁开眼的时候,外面天黑漆漆一片,透过窗户她能看到几盏破灯在风中摇晃。
天黑了,她身上却趴着一个人。
她猛然发现自己被剥光了衣服在被窝里躺着,身上趴着同样光溜溜的一具身子。
仔细一瞧,她傻了。
那个人居然是焉辞美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