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她像个贼一样在窗户外探头探脑,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从早上叹到傍晚,除了店小二送进来两顿汤药,焉辞美道士像个娘们一样,羞着不见人影。
明明是她没脸啃了人家一口,他羞个什么劲。
在房中踌躇了一天,心中想好了赔礼道歉的说辞,将自己理得人模人样,她还是出去找焉辞美道士了。横竖都要见他,见不得人的事情她做也做了,反正没脸的龌龊事她览华元君做得也不少,向他道个歉,赔个礼,请他喝个小酒,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一干二净。
下了客栈的楼,走到客栈的帐台前,她问掌柜:“掌柜的,有没见过昨晚送我进来的年轻道士?”
掌柜上下瞧了她许久,诧异:“你是昨晚那位姑娘?”
她点头,对他的反应心里颇为得意,这掌柜的定是瞧她判若两人,气度不凡。瞧吧,她览华元君就算恢复柳多的模样,风采总是埋没不了的。
“姑娘,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能做这种缺德事?”掌柜忽然变了脸色,痛心疾首。
她一愣,心里不舒服了。什么叫年纪不小了……本仙君这张脸虽然历尽沧桑,但也只是个双十模样,正当韶华!
却只能温言问他:“掌柜……此话怎讲?”
掌柜痛上加痛,仿佛他家死了儿子般一脸奔丧表情:“姑娘,二公子为人高洁正直,纯善博爱,他是姑娘们理想的良夫对象,是公子少爷们的楷模,更是大曜国的为人标榜。姑娘年纪不小,你何苦……唉。”
他说此作甚?览华不明,笑道:“我知道,焉辞做道士前的大名我听过,但他现在是个道士,该是所有道士的标榜楷模人。”
掌柜猛一拍桌上的算盘,接着她话尾愤慨:“姑娘,你年纪不小,也该是个明理之人,我说了那么多,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她嘴角抖了一抖,心中冒火。本仙君这张姑娘脸哪不小了?三番几次提上一提,她这张脸的年纪是老上你家老母了,还是半夜吓着你了?
装面瘫她装得最地道,她摆上看起来甚年轻的笑,摇头:“掌柜,我不明白,你可说清楚点,昨晚我烧糊涂了,现在脑袋还不太清楚。”
掌柜叹息:“昨晚二公子从你房中出来,脸红得煮熟的虾子一样,脚步也不稳。二公子细皮嫩肉,唇红齿白,向来招姑娘们的喜欢,就算当了道士也难掩其高贵风华,姑娘的想法我能理解,但是……唉。”
他兜了一个大圈,意在何处?
掌柜端起帐台上的茶杯,喝上一口润喉,一双精明眼望着她:“姑娘今年几岁?”
他问此何用意?她这年纪不好说,正想掀嘴说自己已经五百岁了,幸亏想起她这张韶华脸,道出实情恐怕吓着他老人家,兴许还认为她这颗脑袋昨晚上撞坏了,便答道:“今年刚满十九。”
掌柜皱起菊花脸,惊讶:“我还以为姑娘有二十出头了,原来姑娘比我想得年轻了些。”
本仙君真有那么老么……
掌柜忽然又一拍算盘,茶水震得溅出了几滴,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对她道:“姑娘,虽然你刚满十九,比那些老姑娘略年轻了点,但是二公子是何人?他气度不凡,非一般姑娘所能喜欢,非一般千金所能匹配。你就未曾摸着良心想过……放了二公子,为自己的祖宗积积德?”
呸呸!绕了如此一个圈敢情是在说她此等俗人也敢厚着脸皮,昧着祖宗的良心染指风华高洁举世无双的沐二公子,沐焉辞,沐大道士?
她到凡间走一遭,怎地如此不吃香!
她老脸终于挂不住了,掌柜双目直视她,见她不语,又语重心长劝道:“姑娘追求幸福无人干涉,可是你追求的是二公子,二公子的为人容不得任何人亵渎,天涯何处无良夫,姑娘想要嫁人,就放眼挑挑其他公子,大曜国良夫济济。”
憋屈……好憋屈。
“姑娘,我看你也不是个心机不纯的人,看你的模样也像是小财府第中的小姐,做人要有脸皮,但不能厚着脸皮,做人要厚道。二公子这般风华绝代的世外高人,非尔等俗人能匹配……”
她忍无可忍,怒了,扭曲了一张韶华脸,一把拎起掌柜的衣领,咬牙切齿道:“姑奶奶我不想嫁人,他做他的道士,我做我的尼姑,今晚姑奶奶我就去剃度,当了尼姑和沐大道士来个暗度陈仓!”气死你们这些凡夫俗子!
掌柜吓傻了,哆嗦着肠子厚的嘴唇,结结巴巴:“姑、姑娘……你、你这又何苦……”
她何苦……何其凄苦!在天庭憋屈,在凡间也憋屈,这几日又在玉清色胚那憋屈,现却在这个啰哩八嗦的凡人身上憋了屈。天赐良缘没她份,天赐磨难一大堆!她这神仙当得也忒凄苦了些!
百年来苦压的憋屈统统在这凡人老东西身上发泄了一通,骂得这掌柜老东西瞠目结舌呆若木鸡,骂得店小二张口结舌形如僵木,骂得客栈里的客官长吁短叹唏嘘连连。她骂得心中很爽,骂得爽了让店小二去酒窖里拎来几坛子烈酒,抱进了房间,也失去去找沐大道士的兴致了。
房中小烛,桌上三四个大酒坛,她独自一人一边喝酒消愁,一边口中念着几句酸溜溜的凄苦小诗,凉风从窗口吹进,她念得越发凄惨悲凉。
正喝到兴头上,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模模糊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白影,那白影瞧起来比玉帝还高华,比王母还风姿,比嫦娥还绰约。
哦,正是那位掌柜口中,姑娘们心中,公子少爷们眼中,大曜国举世无双惊才风逸的沐二公子,沐大道士。
他惊了:“你怎么喝酒了?你要多休息,喝酒伤身。”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焉辞美道士面前,眯着迷醉的眼,将酒坛子凑近他,豪言:“焉辞兄……来!喝酒!”
他叹气:“今日我已去官府报案了,和春想开点吧,去床上休息个几日,天晴还是个好日子。”
她打了个酒嗝,“报案……你毁我闺誉!”
沐焉辞一愣,忙解释:“这……我并没有毁你闺誉,只想为和春讨回个公道,相信很快就能抓到那采花贼了。”
她脸一皱,心一苦:“相信……我也快嫁不出去了。想不到你心这么狠,你毁了我的闺誉,喝酒……喝酒,陪本仙君喝酒!”将酒坛子凑近他嘴唇,双目炯炯看他。
沐焉辞推了一推,拿下她手中的酒坛子:“和春喝醉了,说胡话了,我扶你去床上休息吧。”
她五百年没有这么痛快过,机会难遇,仗着酒疯当然要狠狠地折腾一回,她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很不满:“本……本仙君没有醉,也没有说胡话,本……本仙君就是神仙,地地道道的……神仙!你信不信?”
“我信。”耳边颇为无奈一叹,又劝,“我扶你去休息。再不济,我让师傅收你做徒弟。”
做道姑?他嘴巴好毒!竟然诅咒她孤鸾无夫!她做一头风流鬼也不要做道姑!
心情更不佳,在焉辞美道士身上又打又踢,折腾了好几下,仙风尽毁。折腾到后来,一张桌子上两人都喝起了酒来,喝到后来都喝成了两张猪头脸。
她摇头晃脑,半趴桌面:“你生平……生平最想做什么?”
沐焉辞呵呵傻笑,顿拍桌子,大声说道:“吃喝嫖赌样样都该……都该……”
“都该什么?”
“都该一掌劈了!”喀拉一声,桌子裂成了两半。
房中拍案连连,高笑喧叫,两张猪头脸晃来晃去。两人的酒品忒低劣,房外经过的人都震骇连连,几步闪到二八丈远。有人忍无可忍,一脚踢开房门,操起扫把就往他们身上打。
话说得好,醉酒的人都是疯子,两人抡起袖子,一阵拳打脚踢,那人哭爹喊娘,被揍成了一张柿饼脸。末了,沐焉辞还补上一脚金刚霹雳,将那人的腿打成了两条火腿。
之后,再也没有人进来。两人狂饮高歌,从窗边喝到墙边,从桌上喝到桌下,从地上喝到墙角,最后两人都喝到床上去了。
夜半阴风嗖嗖,她被太上老君扭着耳朵从床上扭到了半空,比雷还大的怒喝声砸下:“览华元君!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啊!居然教唆沐焉辞醉酒闹事,殴打凡人,今日老君我一定要禀报玉帝,仙杖百下!”
她头脑不甚清醒,嘴里含混:“报吧报吧,本仙君不干了!管他天皇老子天打五雷轰,本仙君憋屈……憋屈不行啊!”
太上老君仙龄已高,气得一撇三羊胡子抖得厉害:“你、你、你……”你了好几声,你不出半句话来。
酒没醒,胆子大得很,她笑得很得意:“你个老东西,有本事一掌劈了本仙君的天灵盖!”
太上老君被气得连个你字都吐不出口,呼出的气直发抖,手指着半醉半醒的她,老羞成怒。
她头脑混账地将手猛一拍他肩膀,差点拍碎他一把老骨头:“老君,我跟你说啊,玉帝是个……是个什么东西,这人间真爱才是个好东西,您老也别总把玉帝挂在嘴边。呵……我、我去了别有洞天,哼哼,见到那条丑青龙了,就是……就是他娘的玉清的儿子,玉帝真不是个东西……东西!连自己的龙孙也要灭……”
“老君,你告诉玉帝去,我……我不干了!我要吃喝嫖赌,做……做个快活的神仙。哎?老君,你别走啊……本仙君还有好多贴……贴心话要和您老说呢!”
太上老君那混账已走,她又浑浑噩噩躺回床上,一把抱住身旁那桩温热的人柱,一头栽进睡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