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日,李府所有人都是在李汉思幽怨的小曲中睡去醒来,个个脸皮僵硬,眼神涣散。
她每夜仙障护体,神清气爽,当然她也不忘去折腾李汉思,每日清早,她大摇大摆地走进李汉思的房间,将佛经说上一说,又将仙经念上一念。玉帝命她助李汉思飞仙,这些最基本的禅理总是要讲个透彻。
不愧是当过神仙的人,李汉思从不嫌枯燥乏味,偶尔还会问上几句,她便耐心地讲解。她承认,在禅理上,李汉思的悟性确实比她高明几分。
每日待她将佛经仙经全讲遍后,李汉思便摆出琴,边弹边唱。白日在花园里唱,夜里在房里唱。某日,厨房的厨娘路经后院,惊觉李府年事最高的一条老白狗已咽气,舌头吐得老长,淌着略许白沫沫。李老爷十分钟爱那条老白狗,伤得两眼泪汪汪。
她去厨房的时候,厨娘终于忍不住说了话:“和春丫头,你是小姐的身边丫鬟,和小姐最贴心。小姐身子可是哪里不舒服?这几天的曲子听得我们……实在心酸呐,你去劝劝小姐吧。”
她长叹:“无用,我每日清早都会去劝上一劝,干了嘴皮子都无用啊……唉,其实,小姐是动春心了。”
厨娘吃惊:“是哪家公子?”
她又是长长地一叹,摇摇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男人不是公子,是个和尚啊。”厨娘失惊,愁面苦脸地离去。
李汉思动不动春心,她管不了,但是每日必讲的佛经和仙经一定要拿去折腾折腾她。她从厨房端了李汉思爱吃的点心,决定从每日一必讲改为每日三必讲,早中晚各一次。快到李汉思的闺房时,幽怨的曲子终于停歇了,却换上了一阵低低的小泣声。
她惊讶,推门进了房,却见李汉思坐在琴前,手绢捂着脸,呜呜地哽咽,身后站着一名丫鬟。
“小姐?”放下糕点,她走近。李汉思只顾凄凄哀哀地低泣,半晌不回应,她只好问那名丫鬟,从丫鬟吱吱呜呜的言中得知,玉清竟然风流到红翠楼去了,却不巧被这丫鬟撞见,李桃花得知后伤情了。
李汉思捏着手绢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和春……玉清公子他……”
她心中愤怒:“小姐放心,奴婢一定把他揪出来!”
李汉思犹豫:“可是你……”
她眼睛雪亮,哼哼一声:“那种地方奴婢是常客。”
李汉思震惊:“啊?”
她连连含混回答:“奴婢为小姐买胭脂水粉时候,常路过那地方。”
李汉思眼神凄怨:“这几日想了许多,我心里还是喜欢玉清公子多些,和春,你一定要将公子带回李府,我有好多话想和他说。”
她心中冷哼,脸上却豪言正色:“小姐,你放心,奴婢一定会狠狠揍他一顿,出口恶气!”
“别……”李汉思心疼,咬了咬唇,见她已退出了房,终于心满意足地擦干了泪水。
览华回到自个儿房里,口念仙诀,摇身一变,一身白衣,一把折扇,和五百年前身为柳多时女扮男装的模样一样,颇有几分公子哥的风流。这身打扮是她当人的时候专门用来逛窑子的装扮。
她摇着扇子,从李府的后门走出。今日的市集上颇多的木钗布裙的贫家姑娘和罗裙飘飘的小家碧玉,个个都不住地往她瞧上一眼,可见她览华元君就算历经沧桑,风采依然是掩不了的,信手还能捏来几点风流事。
街边,勾栏院,粉阁楼,翠纱飘;琵琶曲,凝娇笑,醉情酒。
她摇扇站在红翠楼大门前,恍若回到了五百年前,她站在醉仙楼前,和楼里的姑娘们调笑。
一想,又想起了五百年前和四弦美公子私奔的花魁,雁画。
那日,她也是这般公子哥的打扮,大摇大摆地进了醉仙楼。醉仙楼刚好换了花魁,她图个新鲜乐子,掷千金包了新花魁雁画一夜。雁画身世坎坷,她本是朝中小小芝麻官的千金,却被皇帝抄了家,家中女眷被官卖。雁画何等情操,卖艺不卖身。
当日月上中天时,她拖着半醉的残步,走出了醉仙楼。临走前,雁画塞了一张小纸条给她,凄然说道,她一介书香女,为奸臣所逼,沦落风尘女,希望姑娘能买她终生,帮她守身。她惊讶,欣然答应。
此后,她豪掷千金,轻换佳人夜,做对床上的假意鸳鸯,日夜闲话长聊。
后来,她带上了青梅竹马的四弦美公子逛窑子,雁画与他从此认识。
结果,两人生了情,四弦美公子抛下与她多年的哥们情分,公然和雁画私奔了。
如今想来,她倒实心眼,徒然做了个为他俩搭桥的傻子。
她幽幽一叹,徐步进了红翠楼,楼里的妈子徐娘半老,打着千儿道:“这位公子瞧着生眼,第一次来青楼吧。想要哪个姑娘?我们红翠楼里的姑娘个个娇艳美貌——”
她挥手打断问道:“今日是不是有一位叫玉清的公子来了这里?”当神仙当得沧桑了,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公子问的可是那位长得……”老妈子一顿,吱唔了半天说不出半个形容字来,只好道,“是不是那位瞧着比神仙还俊的玉清公子?”
她点头,“妈妈带我去见他,顺便挑上一个清秀点的姑娘。”
老妈子欣然引她上楼,来到一间隐蔽的雅房。里头依稀传来姑娘的嗔笑,听得她一阵上涌之气,嗡的一声沸腾起来。
这厮忒不像话的风流,居然背着她在窑子里和风尘女勾三搭四!不给他一顿排头吃吃,她就自劈头颅给他当椅子坐!
她咬牙恨恨说道:“妈妈,给本公子找个最俊的男倌来!”
老妈子愣道:“这姑娘不要了?”
“要!”
老妈子傻了,回神来干巴巴地笑道:“公子瘦瘦弱弱的,倒是好生威猛,公子比房里头的那位还要……厉害。”
她怔怔,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老妈子扭着屁股下了楼去叫男倌,她将门用力一推,砰的一声,吓得房中的姑娘花容失色。一瞧那气场,她冷汗顿流,火冒冲心。
一、二、三、四……不知挤了多少姑娘,一个个都半敞着衣襟,绛袖高卷,神态妩媚,围着玉清娇媚痴笑。玉清乍见到她,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公子,您叫的姑娘和清倌来了。”老妈子跨槛进来,身后跟了一个清秀的姑娘,一个俊俏的男倌,“这是晚琴,他是杳柳,可是楼里最俏的男倌,公子看着可喜欢?”
她伸手将那男倌揽过,百年不曾再风流过,这会儿的手有些发抖,横竖这身子不是她的,就算真和这男倌一夜春宵,也亏不到哪去。
她抖擞精神,笑得一脸龌龊:“喜欢,本公子很喜欢。”说完,不忘挑衅地剜一眼玉清,玉清满脸闷瘪的神色,她看着相当满意。
老妈子顿时眉开眼笑,又将两位风尘男女伶捧得天花乱坠,才走出了房。
玉清抬着清透闷凉的双目朝她的面上看过来,在众姑娘的包围中清冷一问:“览华来这里做什么?”
她温言笑道:“当然是来这里图个乐子。”
玉清来回看过她左手的姑娘,右臂的男倌,眉目略微横生不满:“主上怎会允许你干此风流蠢事,你做给谁看?”
本仙君自然是做给你看的。
她风流一笑,垂涎着脸朝左边的姑娘脸凑过去,啵的一声,用力亲了一口,满嘴糊糊的口水花了姑娘的妆。啧啧,她览华元君的风流本色没有埋没,亲姑娘的脸毫不动容,但亲着实在无趣,春心都未撩半分。她转脸就想去亲男倌,刚凑近,那男倌忽然也转过了脸,凑上了粉嫩嫩的唇,她一顿,最后只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男倌身子轻轻一颤,连脖子都变得通红。
唉,五百年了,她这棵老干树也耗得沧桑了,这个当口竟怯场了。
她亲了一口姑娘的脸,瞧着扎眼,又亲了一口男倌的脸,越发扎眼,她左拥右抱,更为刺眼。
玉清坐在她对面,直了直眼,端坐在众姑娘中间,捏着杯子,久久不语。
她回头瞧他,笑眯眯问道:“玉清来这里也图个乐子?”
玉清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半真半假笑答:“览华说过,吃喝嫖赌乃人生四大乐事,我自然是来体验乐事的。”
她面色登时如同一根木头,直了笑脸僵在脸上。
当年在天庭,玉清还只是一个乖巧清冷的孩童时,她览华元君就拐了年幼的小玉清,在房中偷偷喝酒。她喝得高了,涎着醉酒的神志,抱着小玉清直说凡间的姑娘有多娇媚,凡间的公子有多俊俏,令她痴痴不忘的是凡间人生四大乐事——吃喝嫖赌,吃山珍,喝花酒,嫖姑娘,赌银子等等若干混账话。
她十分忧郁,想她飞升成仙至今,也只说过这么一次,未料到,玉清竟然铭记于心,几百年来时刻惦记。真愁苦,要是玉帝知道她从小败坏他的乖儿,用不着上诛仙台,直接一道巨闪劈她成灰。
她向玉清笑了一笑:“此事在你我二人面前说说便好,千万别给其他人听去,此中厉害你心里明白。”
玉清捏了水杯,悠悠道:“前些日你在床上偷亲我的时候,怎么未想到其中厉害?”
房中所有的伶人竖着耳朵听,听了他这句话,都抽气。尤其是览华身边的男倌抽得最厉害,两眼亮晶晶地盯着她直瞧。她被瞧得老脸微热,觉得十分难为情。
她挥手让房中闲杂人等统统散去,那男倌一停二顿三回头,频频对她抛眼,她只当没看见。唉,虽五百年过去,她脸上略有沧桑,但可见她的翩翩风华并不逊筹于当年。
房中只剩她和玉清两人,她干咳一声:“这种事,玉清无需在众人面前宣扬,你我二人知道便好。”
“我们光明正大,何须藏着掖着,遮遮掩掩的偷来偷去?”他不满,“本真君喜欢览华,众人知道了又如何,大不了上诛仙台!”
览华大惊,连忙伸手捂了他的嘴,鬼祟地左右上下一瞧:“哎呦,我的玉清兄,你怎能说出如此蠢事!”天见可怜,她还要捞个广碧元女的封衔来坐坐呢!
“蠢事?”玉清扯着铁皮怒道,“览华说这话的时候,怎么对得起我!”
此话怎说?她览华元君也只亲了他的嘴,连床单都未能滚热,何来对不住一说?
最近的事情果然奇特,玉清也是,勾陈美仙也是。想不到她到凡间一趟,二位上仙立刻上门来,莫非本仙君这几天走桃花运?
她哀笑了两声,玉清和勾陈美仙二位与桃花仙子的孽情尚未了结,这桃花运绝对不是天赐的。
她忙转移话头,说明此次来的目的:“玉清赶紧和小仙回李府一趟,去劝劝李汉思,她知你逛窑子,哭得两眼睛跟杏花一样吓人。这几日她老唱哀曲,后院的老白狗都被她唱得归西了,你去宽慰宽慰几句。”
说这话的时候,她像是块闷在油锅里的面板,被油煎得既气闷又难熬。玉清狞着笑脸,半晌没有搭腔,眼睛清汪汪地看了她许久,忽从椅子上站起,大步离开了厢房,头也不回上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