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色还早,尚自黎明。大动干戈一天一夜,眼皮实在招架不住,她翻身向外打了个哈欠,心中实在苦闷,她醒了一夜,玉清睡得倒沉,也不管管她。这会儿天也快亮了,再睡下去被人撞见了,府中又要多一桩她的风流事。困得厉害,心力疲乏,她连打了三个哈欠后,勉强直起身子,两眼混沌地盯着帐子。
身侧的玉清呼吸匀长,睡得依旧沉,她头脑不甚清醒地俯身看他的睡容,双目轻阖,又细又长的眉舒展着,和小玉清睡时的模样一样,容颜恬静。
昨晚让那李桃花占足了便宜,她心中甚痛,玉清同床共枕五百年,她都未能舍得染指。
她心中甚酸,甚痛,甚凉。她览华元君无论是人还是仙,活得够窝囊。当人的时候,她的未婚夫死的死,失踪的失踪,私奔的私奔。当神仙了,终于出现一个对她有意思的美上仙,她却要藏着掖着,死撑着脸皮。
唉,她览华元君这永生永世,活得够凄凉。
想着看着,就生出了一股魔劲。她撑着身子,脸俯向身边,凑近亲了一亲。
玉清睡得死沉,轻嗯了一声,她心头的热血激情顿时沸腾起来,头脑一阵发烫,忍不住抱住了他,转辗反侧地在他唇上激吻。
不料玉清惊醒了,她被一脚踢下了床,他撑着身子,不太乐意:“你是览华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般主动过?想用和春这副身子和本真君亲热,览华,你是糊涂了,还是为自己想周全了?”
她顿时醒悟,真想反手给自己一个巴掌,心中不禁更凄凉,居然让和春这丫头占足了便宜。甚痛甚痛啊……
她惆怅:“小仙未想周全。这……玉清昨晚的一夜春宵值千金讲得莫非是真的?”
玉清冷哼一声:“本真君何等身份,和春这副身子本真君才瞧不上眼,倘若昨晚是览华,本真君倒是很乐意。”
她不禁更惆怅,和春的模样就是她览华元君的原貌,玉清瞧不上和春,就是瞧不上她。唉,她这孤鸾命注定永世,玉帝……你好狠的心!
但她还想劝上一劝:“其实,和春这丫头虽不比李汉思,长得也倒清秀可人,并不辱没玉清。”
玉清眉尖稍蹙,问道:“览华喜欢和春?”
差点瘫倒地上,她不禁呵笑了几声:“玉清说笑了,和春都已是个死人了,小仙头脑很清楚。”
“凡人不是常说,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么?”
真她玉帝的苦闷,玉清色胚老爱钻尖子,她说得越多越没理。
索性闭上了嘴,从地上撑起,她随意穿好衣服,准备出去伺候李汉思。玉清在身后不轻不淡问道:“览华当真喜欢和春?”
这活活折腾了一日,一个晚上不曾睡好,大清早的,玉清色胚就和她睡出了纠结来。她既苦闷又哀愁,只得回头温言问他:“那玉清喜欢的览华,是哪个?倘若览华不再是览华,玉清还会喜欢么?”
“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句话当真是精辟,玉清多多琢磨吧。”
玉清怔怔地望着她,大概是惊讶于她览华元君居然能说出那么有禅理和仙性的话来。她甚是愁苦地一叹,转身走出了房间,关好了门。
进了隔壁李汉思的房间,却发现李汉思早已醒来,独坐在窗前,神情十分伤感,大有当年她那位书友念惨诗怨句的颓废风范。
“小姐,窗边风大,小心着凉了。”她从挂屏上取下外袍,替李汉思披上,“小姐稍坐一会儿,奴婢去端水来。”
李汉思也不应,呆呆傻傻地坐着,她一惊,难道是昨晚吓傻了?皇天呐,这李汉思傻了,此事算谁的?她览华元君的?
不不不,此事算不得她的,玉帝都说了,只管放手脚,不要顾忌,李汉思傻了只能算她这一世的造化,她也只能吃上一亏,待桃花仙子下一世再做她的丫鬟。
本仙君真是造孽……造了天大的孽。
此事还是等太上老君来了,再做打算罢。
她惆怅不已,慢吞吞地出了房间去打水。等她端水来的时候,忽听到一阵凄凉的小曲远远传来,从李汉思的房中钻出来,幽幽钻进她的耳中,曲调哀怨凄苦,悲切难明。
她心中微舒,能弹琴,想来是哪处失意,幸好幸好……幸好没有成傻子。
端着水进了房,调子如泣如诉,悲悲切切,听得她当真心酸,如同死了丈夫的寡妇夜半哭坟。
“小姐,洗个脸提提神吧。”她拧干帕巾递上,李汉思却依旧弹得沉醉,在琴弦上手捻慢挑,两眼看向窗外。
弹了数首曲子,她终于停下,轻声问道:“和春,我是不是不知羞耻,竟对两位公子生出了情来。”
她两眼立马眯成了一条缝,这李桃花倒贪心,竟想独吞二位美上仙!
“既然这样小姐把他们放在心上便好。”本想激她几句,但是玉帝有旨要助李汉思飞仙,她只好卯足了劲说上几句有仙性的话来,“小姐对他们都有情,那就要忍耐,要恩慈,将心放宽自然会有属于小姐自己的。”
李汉思咬唇,垂头不语,半晌道:“你退下吧,我想自个儿静一静。”
她鼓动嘴唇想再说上几句,但作罢,依言退下。李汉思不比焉辞美道士,无论是悟性和慧根都差上一大截,助李汉思飞仙,长路漫漫啊……
走到半路,又听到房中幽怨的曲子。李汉思仿佛来了兴致,边弹边唱,唱了数支哀怨曲子,唱了数个时辰都不曾停歇。唱得府中所有的仆人都绕道远避,唱得李老爷拉长了一张皱纹脸。
中午的时候,李汉思歇了一歇,她送去的午膳却未动过。过了没多久,房中悲悲戚戚的小曲又传来,府中仆人听得两眼已发直,个个愁面苦脸。
去厨房的时候,她在廊下被玉清截住。
玉清十分愁苦,对她说道:“李汉思唱了老半天,也不歇一歇,本真君听得烦,你是她的丫鬟也不去劝一劝。”
她冷叹:“李汉思唱曲发酸正是因为玉清你,小仙觉得,玉清去劝劝,她定会眉开眼笑。”
他一怔,随即魅笑:“这醋吃得倒酸,下凡这些日子我瞧你腔调十足,老和我作对,发酸的是览华吧?”
她懒得在这档风流事上再多费口舌,身心疲乏,便随口应付:“玉清说得是,小仙心中酸得很。其实小仙觊觎玉清真王已久,在你还是个孩童的时候,小仙就对你动了歪脑子。”
“当真?”玉清十分高兴,“本真君暂且饶你一回,相府大丧,我要去上一去,也不知这凡间的丧事得拖多长时间。”
“等等,玉清此次下凡可是玉帝恩准的?”昨晚折腾许久,未能问他。
玉清笑道:“览华放心,是玉帝恩准的。”
她点头,又问:“昨晚上,天皇帝君就这样回天庭了?”
玉清蹙眉:“说起他,我倒想问你,你到底做了什么,竟让勾陈对你念念不忘如此。昨晚是太上老君提他回天庭的,临行前还剜了本真君一眼,那眼神瞧得真扎眼。”
她不由愁叹,昨晚上的勾陈美仙脑袋确实不大正常,即便他对她有心,按勾陈美仙冷心冷情的性子,绝不会私自下凡来找她。
唔,说不定他在玉帝那被抽光了记忆,脑中只剩她一人,没个人说事,只好来找她。这和白目傻子有啥区别?
玉清和她又说了几句,去了相府参丧。
到了晚上,本指望好好睡上一觉,结果,隔壁李汉思房中的曲子又哀哀怨怨地唱起,曲声的幽怨更甚白日里,既凄凉又缠绵更相思,如同夜间游荡的孤魂野鬼哀嚎,听得她浑身颤颤地抖。
这李桃花还有完没完,三更半夜嚎个什么劲。
无奈只好动了仙术,潜心静气,调匀内息,听着听着,就要睡去,却听见头上依稀在喊:“览华元君……览华元君。”
已有一夜未好眠,她眼皮早已招架不住,抬手在半空中挥了挥,翻了个身,继续蒙头好睡。身子渐渐麻痹,漂浮,耳朵被人轻轻一拧,醒了。她睁开眼皮,见自己的仙体正飘在悬梁上。太上老君持着胡须杖,笑眯眯喊道:“览华元君。”
她撑着眼皮无力长叹:“老君,昨晚天皇帝君下凡一闹,小仙已有一夜未能睡上一觉。这会儿你也听到了,李汉思的小曲还在唱,老君下次来找个好时间,小仙道行浅,实在无力招架。此时传唤,玉帝又吩咐了?”
太上老君捏着胡须笑道:“元君的辛苦方才老身已瞧见了,玉帝也明白。玉帝说,等你回天庭赐你几颗提升道行的仙丹。”
她长叹一声:“玉帝知道就好,也不枉小仙这几日的筋骨劳累。只是下次让他老人家管好自己的儿子,昨晚天皇帝君下凡,差点坏了小仙的大事。”
“我今晚出来正是要告诉你此事的。这段时间天皇帝君记忆恐怕会恢复得很快,元君要时刻留意李汉思和帝君。玉清真王那边,你暂且宽心,他目前到没多大的事。”
她愣道:“难道连玉帝都没用其他什么移魂术,换心法来控制天皇帝君?”
太上老君摇头:“此事已没有办法,千年压抑记忆有损仙体。”
唉,真凄苦,天皇帝君瞧着忒威猛,她怕招架不住,一个不留神仙逝了。
览华附进和春的身躯,翻身,隔壁的李汉思还在凄凄哀哀地唱着,她混混沌沌地听了许久,终于沉沉睡去,睁眼就是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