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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军训这件大事

QINGCHUNWUXIAOSHI

“所有人注意了!集合!”

“这才休息了五分钟……”

“跟我讲条件?那就准备做俯卧撑!”

新生开学才两个礼拜,一群“小雏鸟”就被磨刀霍霍的教官拉到大山深处去搞军训。一天三顿都是什么炒肉,但愣是看不见肉,吃不好,睡不香,离了巢的“小雏鸟”吃尽了苦头。有扛不住的拿起手机打电话诉苦,然而等举着智能手机找不到信号,这才知道大事不好!

吃了苦头,“小雏鸟”们愤愤不平,准备造反给教官一点颜色看看!结果第二天训练教官拿着家伙就耍了一招脚踢木板、手劈砖头,愣是把一群毛头孩子吓得够呛。哪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得看看是哪只虎呀!于是一班的所有学生都知道,这个教官惹不得!

大个子教官正扯着嗓子喊:“集合!集合!听见没有?还有人呢?”

从外班休息回来的女生,还是捋了一把老虎胡须,结果被大个子教官叫住了:“站住!”

潘晓婳嬉皮笑脸企图躲过一劫:“教官,教官高抬贵手!”

大个子教官一看,潘晓婳——总往外班跑还屡教不改的人!他决定教训教训她:“哎哟,我们校花又叛逃到隔壁班去了,你就不能把帅哥拐到我们班来吗?怎么一解散休息就往二班跑?”

潘晓婳艰难地保持微笑,她并不是什么“校花”,只是教官点名的时候把“潘晓婳”叫成了“潘校花”,还乐滋滋地老管她叫“校花”,搞得这个外号被彻底传开。潘晓婳从前是顶不喜欢别人给她取外号的,所以小脸气成包子样,却并不敢真跟教官计较,迫于教官空手劈砖的威严,她只能生生地忍受了:“下次不会了,张教官。”

教官特喜欢看学生们一脸憋屈却什么也不能说的样子,他佯装语重心长地说:“校花啊,你这个政治立场不对呀!我们和二班那是竞争关系,你老往二班跑,你这样我很为难的呀!”潘晓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队列里就有男生喊:“叛徒!”教官乐不可支地笑了,刚刚认识的新同学们也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

潘晓婳站在队列之外,成为所有人的调侃对象,心里的落差大得跟黄果树瀑布似的。她可从来没受过全班群嘲这种待遇,别说以前有两个超级护短的竹马别人根本不敢这样对她,而且她本身也是人高马大的,女生蹿个子蹿到一米七,谁敢欺负?

然而升学之后一米七就不够看了,起码在男生堆里不够看,潘晓婳看着比自己高出一截的男生和教官,不自在地跺脚,问:“教官我可以入队了吗?”她总觉得自己像个炮仗,被人多看几眼就要爆炸。

还好没等她爆炸,教官大手一挥,恩准了,看着她进入队列,教官又笑着说了一句:“你再这样,我可把你打包送二班去了啊!”

“好呀!”潘晓婳当即回答道。二班就是她一解散就跑去玩的隔壁班,她的两位竹马都在二班。他们的故事并没有“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这样青涩,在还有些害羞的少年时代,他们管自己叫“三剑客”,做些偷柿子、摘石榴、把炮仗丢到下水道里头的熊事。算不上侠客,只能算是小区和学校一霸。不生事、不找事,就是总喜欢搞点大事,让家长、老师抓不到把柄又哭笑不得。

前两次升学,三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若是分开了,找家长帮忙疏通疏通,三个人就又能待在一个班级了。但这一次出了意外。

潘晓婳又退回来,重复问:“真的可以吗?”

教官怒道:“可以你个锤子!入队,训练!”

潘晓婳傻乎乎地问:“锤子是可以还是不可以啊?”教官没理她,她被一个男生拽了一把,男生咬牙切齿地道:“锤子就是你做梦去吧!叛徒!”潘晓婳虽然有点一根筋,但也不是傻,“叛徒”这个说法不是在开玩笑吗?眼前这个男生怎么像是当真了呢?

没给她继续发问的机会,教官就开始整队训练了。

军训旨在快速将新班级淬炼成一个集体,接下来的训练是和默契度、信任有关的,像是两人一前一后同方向站立,前面一人往后倒,后面一人接住;或者一人站在高台上,背对众人倒下,众人接住。游戏没什么难度,就是要克服本能的恐惧,建立与队友、团队之间的信任罢了。但是不巧的是,潘晓婳和刚刚那位过分认真的同学一组。

教官一声令下,前一组人直挺挺地向后倒下,被后一组人接住。这时,飞快地报到第七个来了,潘晓婳长得高站在第十个,刚刚冲她发火的男生面容刚毅地瞪着她,像是在拷问特务一样:“你先!”

谁知道你会不会接住?潘晓婳暗自揣度,聪明地说:“你先吧,我力气大能接住你。”男生不跟她计较,便转身直挺挺地往后倒,潘晓婳张开双手在对方掉到一半时捞住了对方张开的胳膊。男生站起来,冷笑一声:“到你了。”

怎么听怎么像给叛徒执行死刑。潘晓婳打了一个哆嗦,因为角色调换之后又执行到第五组了,潘晓婳只好转过身去,准备在第九组顺利报数之后倒下。

潘晓婳的左手边有人报数:“八!”然后视死如归地往后一倒,被身后的人接住,紧接着又有人喊了一声:“九!”在前一人倒下之后,潘晓婳回头看了一眼男生,只见男生冲她冷冷一笑,说:“你放心,不会摔着你。”

这样说还不如不说,一说她更不放心了。可是游戏规则就是这样,潘晓婳只能执行,她深吸一口气,大喊一声:“十!”她张开双臂完全把自己的后背交给自己的同伴,直挺挺地往后倒。在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克服恐惧往后倒也是一件可怕的事,虽然你知道会有人接住你,但在你没被人接住之前,你的心都是提着的。

下落的时间不到一秒,但在潘晓婳心里却过了很久,直到男生接住潘晓婳,她才放下心来。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男生扣住,他在她上方说:“你以为我会让你摔下去吗?”

潘晓婳被他扣在半空中,全身的支点只有脚和男生接住的上半身,她大部分的力量都是依靠在男生手臂上的,男生如果松手,她必然要摔一个大马趴。

“你让我站起来!”

男生无视潘晓婳的激动,神气地说:“这只是小惩大诫,如果你继续做叛徒,做二班的走狗的话,我是不会放过你的!”说完,他把潘晓婳往前一推,让她站直了。

“你有毛病吧?”潘晓婳掉转过头,“我去见我朋友,关你什么事?说什么走狗的,你拿错剧本了吧?”

男生被她激怒了,脸上泛红:“你这个汉奸、卖班贼,没想到你勾结外班,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潘晓婳看男生说的一脸义愤填膺,说出来的词语一套一套的,简直就像是抗日剧里根正苗红的经典台词,而她则是被皇军银票、帅哥吸引的走狗汉奸。她有些无厘头地逗弄道:“其实我是间谍!双面间谍,你懂吗?就是《哈利波特》里面……”

没等她说完,男生就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脸上泛着的红光更像是惊喜,他握着潘晓婳的手郑重地摇了摇:“我知道,潜伏!渗透!战火连天!”男生一口气报了一堆抗战剧、谍战片的名字,十分欣慰地说,“同志,辛苦你了!”

潘晓婳坦然地接受着小同志崇拜的目光洗礼,淡定地说:“不辛苦,不辛苦,大家都是为了一班更好的明天!”没等她把手抽出来,一个外力强行分开了两个人握着的手,潘晓婳看着男生的手从自己手上被扒拉下去,这才视线上移,见到了执行“分手”行动的人。

这个人特别高,一米七的潘晓婳也要抬头看他,一身军训服穿得笔挺,热辣辣的太阳也没让他的脸变黑,浓眉大眼,看面相是个性格爽朗的男生。

然而这个男生此时此刻却凶神恶煞地对着潘晓婳吼:“你们干什么呢?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潘晓婳却一脸惊喜:“穆长华,你怎么来了?”

“你能来找我,我还不能来找你了?”穆长华是潘晓婳的“竹马”之一,他满脸不满地对着潘晓婳嚷嚷,“你们不都解散了吗,怎么不过来找我?走走走,跟我过去玩。”

潘晓婳回头一看,果然队伍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解放了,想来是军训接近尾声,教官们管得没有那样严格了。

这时,那个男同学插入话题:“校花,你要把握机会、深入内部,但一定不能忘记本心!”

穆长华好奇地插了一句:“什么本心?”

男同学一本正经地解释:“时刻谨记自己是一班人,就算去了二班也不要忘记自己间谍的身份……啊,糟了,我泄露机密了!”男同学脸发白,不知道脑补了什么情节,俨然觉得眼下的情景是被他捅破了天。

谁料穆长华冷哼一声,道:“别想了,她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绝不会效忠你们的!”

潘晓婳哭笑不得地遮着眼睛,何必拆穿?

耿直的男同学如同一口老血梗在胸口,手指着潘晓婳,如同壮士临死前不甘地指责:“你这个……叛徒!”

怎么能叫叛徒呢?她没把自己当作一班人啊!

一般来说,一个外班人进入另一个班级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适感,有人称之为没有归属感。没有熟悉的朋友,没有朝夕相对的同学,哪怕课桌摆放方式一样,哪怕大家都同样不熟悉,外班人都会有种入侵别人领地的感觉。

但潘晓婳毫无不适感,因为不论是一班,还是二班她都没有什么归属感,只希望身边有两个人而已。这两个人一个拉着她的手,一个在目的地等着她,如同以前一样,这就是她的归属感。

等着她的男生也很高,影子在日光下拉出老长,影子黑乎乎地,一如他背着光的脸,让人看不清表情。

潘晓婳高兴地冲他挥手,又把手放在嘴边,喊:“庄信!”

庄信似乎是在春日未消的旧冬残冰,那是许多冰雪几次凝固而成的,即使被春日消融也带着凉意。他看着兴高采烈向他奔来的潘晓婳,等她来了,他却只是漠然地扫视一眼,然后看向穆长华,质问:“你怎么又把她带过来?”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片刻后,穆长华爆发出大笑:“哈哈哈,完了,他嫌弃你了,这点仅剩的友谊也要耗没了!”

庄信冷然地看着他,不与潘晓婳直接对话:“她跟着我们跑有什么好处?你问问她记得班上几个人的名字?”

潘晓婳挤眉弄眼,辩解无能,她还真不记得几个,但嘴上不能输:“可她们也没有好好记住我叫什么啊!”

庄信斜睨她一眼,对她顶嘴的行为投以警告:“那你就好好跟人家做自我介绍,你在你们班有认识一个朋友吗?”

潘晓婳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吐槽:来上学又不是来玩丢手绢,还非得找几个好朋友不成?朋友,贵精不贵多,她觉得自己有庄信和穆长华就够了。一班混不下去那就换班呗!

“我换来二班不就成了?我在二班有熟人啊!”潘晓婳喜滋滋的,反正她待在哪儿也是跟着庄信、穆长华转,打小就这样。

穆长华也跟着乐,他不明白为什么庄信非得把潘晓婳赶开,说什么她需要几个同性朋友,别逗了,潘晓婳压根没觉得自己是个女的!穆长华大大咧咧开口:“就来二班,我去找我爸,让他想想办法把你换过来!反正当初也是我爸……”

“闭嘴!”庄信火冒三丈,最烦自己的计划被人打乱,“你闭嘴!除了你爸你还能炫耀什么?”

“我……”最后一秒,穆长华把脏话咽回肚子,他怒着一张脸斜睨着庄信,“庄信,你够了啊,别显得什么都是你最行,我只是……”

庄信冷着脸,把穆长华上下一打量就让他收了声,又继续教训潘晓婳:“你以后别来二班了,我没工夫带条‘尾巴’转悠,你不想结交新朋友,我还想!”说完他就走了,留下傻了眼的穆长华和白着脸的潘晓婳。

潘晓婳失了主心骨般喃喃自语:“他,他怎么这样了?”

这还是那个闯了祸却冒险回来救她,死活不肯把崴了脚的她丢下的庄庄哥哥吗?

“什么破脾气?还不是你们惯的!”穆长华冲着庄信的背影冷笑,“全世界都围着他转,一点不如意就要发脾气,我要不是看在打小的交情的份上,我会让着他?”

潘晓婳失神地看着穆长华,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么多的牢骚。

穆长华被看得不自在,挠了挠脑袋,逞强道:“看我做什么?本来就是!还结交新朋友,要不是我带着他,二班有几个买他的账?”

更多的话穆长华没说出来,他总觉得庄信把自己当小王子,发号施令、冰山设定,虽然一张脸长得好看,但现在哪还有小女生吃这一套?换成男生就更不成了,随时随地都能把他揍趴下!

潘晓婳彻底慌了,咬着嘴唇,战战兢兢地说:“穆长华,你怎么了?”

怎么忽然这样了?

她被吓到了,原以为只是自己偏离了轨道,所以她才一有空就往二班跑,打电话叫母亲帮忙想办法换班。她想自己回到有庄信和穆长华的轨道,却不知道他们何时已经分道扬镳。

穆长华深吸一口气,浑浊的气息堵在胸肺里,吐出来就是满满的恶意,他凝视着潘晓婳,眼里没有一贯的惬意,只余下深深的负累。

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一开学就什么都变了?

潘晓婳浑浑噩噩地离开,回到自己的班级,脑子里面还混沌着,视线不能聚焦,迷茫间她听见自己班的教官说:“校花,这边是一班,二班在那边!”

不入流的笑话,依旧有人嬉笑。潘晓婳站在一班之外回头看二班,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进入哪个队列。潘晓婳的视线在一班和两个闹别扭的小伙伴之间来回巡视,她下了一个决定:她要换班!

只有换班才能让三个人的关系恢复如初!她从来都是充当黏合剂的角色,没了她,他们三剑客早分道扬镳了。所以她必须再做一次黏合剂,再一次让他们和好!

虽然思路清晰,但晚上潘晓婳睡在寝室床上却辗转反侧,这些想法随便想想很容易,实施却很难:“唉……”她叹一口气翻身,谁知下床的人也同样地叹一口气翻身。

她脑子一抽,轻声问道:“朋友,你愁什么呀?”

下床的人幽幽地说:“我愁你为什么老翻身不睡觉。”

床是铁床,而且还并在一起,几乎是一个床有动静,连接着的几个床都受干扰。

潘晓婳脸一红,连连道歉,翻身下床,说:“我去上个厕所,说不准回来你就睡了。”

下床的人连忙道谢,只是潘晓婳下了床却又犯了难。

营地的厕所只有一个公共厕所,离一、二班女生寝室隔着几栋营房,虽然一路走过去都有灯,但毕竟是郊外。营房的一边是没有一点光亮的训练场,另一边是幽深的山。

潘晓婳有心想叫人一起去厕所,却又叫不出几个人的名字,要是冲着寝室喊两声,又怕没人回应会丢面子。一咬牙,她把门拉开,孤身出门了。

沿着走廊一直走,走到一半她就有些后悔了,前头黑洞洞的,后头也黑洞洞的,除了走廊的灯,四周都黑漆漆的。哪怕明白一边的寝室里就有人,她还是止不住有些心慌。越慌就走得越快,走到连接两处营房的空地时,她余光仿佛瞥到后面一个白色的影子。她骇得心头一颤,揪着拳头小跑起来,她一跑那影子也跟着她跑。望着离厕所还有一半路程,她一慌,拐进了庄信和穆长华所在的一、二班男生寝室。

门被她一脚踹开,她蹿进去,快速把门掩上,后怕不已地从门缝往外看,倒要看看那白色影子是何方妖怪。

寝室里被她骤然开门晃到眼睛的男生有意见了,大吼一声:“谁呀,干吗开门?”

潘晓婳惶惶然没来得及发现不对劲,她张皇地说:“后面,后面有……”

那男生阴恻恻地问:“后面有什么?你回头看看。”

潘晓婳只当自己进了有人的地方就安全了,回头一看,一张脸漂浮在半空,吓得她一声尖叫,大惊失色。

男生把手机从下巴的下方拿走,哈哈大笑起来,知情者也跟着嘻嘻哈哈。

潘晓婳一背的冷汗,刚刚还对外面的影子疑神疑鬼,现在又被这男生打着手机灯吓了一跳,眼睛一酸,泪水就沁出来了。

“花花?”庄信听出了她的声音,飞速跳下床,半搂着她,揪起挂在墙壁的毛巾就甩到那个男生脸上。接着,又安抚潘晓婳,问她有没有事,拉着她准备把她带出男生寝室。

男生被一条毛巾拍到脸上,又被邻床的男生笑话,脸上挂不住,当即一声吼:“站住!你什么意思?”

庄信看也不看他,直接骂了一句:“蠢货。”

男生发怒了,拍着床板喊:“你再说一遍看看?”说着就要给庄信一点颜色看看,隔壁床的男生也开始给他造势,精力无处挥发的少年一碰撞就擦出火药味。男生看庄信一脸不屑,火气更大了,他腾地从上床站起来,脑袋砰地磕到了天花板。

“哈哈哈”

“傻玩意!”

男生的气焰被自己灭了一半,又被穆长华好一顿甜枣大棒教育。他老老实实地蹲回去了,嘴上还说:“穆长华,我给你这个面子。”

庄信轻声嗤笑,拉着潘晓婳就出了寝室。

出了寝室,潘晓婳就嘻嘻哈哈了,她向来深谙得寸进尺之道,有人撑腰万事不愁。见穆长华和庄信联手帮她,以为自己安全了,便絮絮叨叨地和二人讲起了刚才的“白影子”,直到发现二人谁也不搭腔才停下来:“怎么了?”

两个男生沉默地看着她,谁也不开口。潘晓婳讪笑,见两人都不领情才反省似的低下头。

“大半夜就往男生寝室钻,潘晓婳,你还记不记得你自己是个女的?”

潘晓婳白了脸,她嗫嚅着辩解:“我是……我是被吓到了,慌不择路才……”

庄信不理会她的辩解:“你就不能在寝室门口叫我们出来?再说了,这么多灯,这么多人,你怕什么?”

潘晓婳无力辩解,恐惧这样的东西是没有由头的,她被吓到的瞬间,脑子里全是恐怖小说的情节,既害怕叫人人不应,又害怕走廊突然变长怎么走也走不完,但现在她只有满腹的委屈。她刚刚被吓坏了,却被人揪着要她承认错误。

“你也别光吓唬她。”穆长华站在一旁悠闲地说,“刚才要不是我,你们能不能囫囵个出来都两说。”

“有你什么事?”庄信拿话堵穆长华,“一群野蛮人,我会怕他?”

“你!”穆长华全身紧绷,然后又放松下来,抱着手臂斜倚在墙壁上,“野蛮人怎么了?至少野蛮人在二班吃得开。你以为自己还在原来的学校,人人都知道你庄信是谁?别逗了,麻烦你睁开眼睛看看,分班考试排在你前面的人有多少!”

就是这么现实,分班考试的排坐是按照入学成绩排名来的,从来都是坐一排一号的庄信这次离一排一号很远。

庄信沉默了,吊在走廊外头的白炽灯照下来,在他的脸上投出一片阴影,呈现出明与暗的交织,像是白璧无瑕,又像是暗藏汹涌。

潘晓婳骇住了,这两人不像是她记忆里样子。眼前的穆长华给人的感觉是锋利的,庄信也如同笔直的钢铁建筑,只是看起来过刚易折,便萌生出一股脆弱感来。她忍不住帮腔:“木头,你别这样说,庄庄他只是一时没适应,他就是遇强越强……”

穆长华讥讽道:“你能不惯着他吗?”看着潘晓婳手足无措他又有些不忍,抿了抿嘴,压制一下情绪才接着说,“人情世故一点儿也不懂,就刚才那个样子,是要出‘事故’的!人家是学校本部直升!”

强龙不压地头蛇,穆长华早看不惯庄信这一点了,平日对着自己、对着潘晓婳说闭嘴、蠢货也就罢了,以为普天之下皆他们家呢,对着谁都骂蠢货,气性大的就要当场干一架!当然这话穆长华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敢往外说。

尽管话只说了一半,潘晓婳还是相当着急,连连帮腔:“庄庄也是看我被吓到了,才骂人的……”说完,她心道糟糕,绕这么一个圈子,错误又回到自己身上来了。

她偷瞄这两位气性大的大爷,打算和稀泥:“也都怪我,我要是不那么胆小也就不会被白影子吓到,我要是不被白影子吓到也就不会闯进你们寝室,我要是不闯进你们寝室,你们也不至于为了我闹这么大的脾气……”她两手纠缠在一起,抠着指头,像个受气包似的,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行了,行了。”穆长华打断她,被她一长串的“要不是……也……”搞得哭笑不得,手指头在她脑袋上点了点,“你是佟湘玉啊?不是怪你,他也没错,我也没有要闹脾气,只是提醒某个人,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好说话。”

见穆长华态度软化,潘晓婳心头一喜,拉着两人的胳膊就准备握手言和。两人的手还没握到一起就有一只手从潘晓婳手心里抽了出去,潘晓婳奇怪地转头,只见庄信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都陷入阴影里。

“庄庄,你怎么了?”

潘晓婳直觉不妙,庄信果真如她直觉的那样,傲慢地抬高下巴:“我用得着你操心?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宝、宝。”

他把尾音拖得老长,讥讽穆长华是个妈咪宝,遇事就把“我爸”“我妈”挂在嘴上,身高都一米八几了还被他妈妈哄着叫“宝宝”。

潘晓婳彻底傻眼了,这哪里是不妙,简直就是火山爆发。她看着穆长华很快变脸,一张脸阴沉着,恶狠狠地说:“我说过不要这样叫我,你再叫一次我翻脸了!”

“我们现在不是正在翻脸吗?原来你还没翻?”庄信挑着眉看穆长华,一脸抱歉的样子,“这可真不好意思,妈咪boy,我先翻了。”

“你们两个……不要再闹了,大家好好的不行吗?”潘晓婳彻底无力了,没有什么比两个过分熟悉的人倒戈更具杀伤力,从前的了解、包容和一笑而过的小错误,如今全成了用来攻击的武器。离心最近的人,扎的刀子才最深。

穆长华咬着牙,执着地瞪着庄信:“他先收回他说过的话,我才考虑要不要接受他的道歉!”

可是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又怎么收得回?于是潘晓婳只能看着庄信轻笑一声,抛下“幼稚”两个字后甩袖离开。

那天晚上不欢而散,第二天潘晓婳也没敢上二班去玩,只是会在吃饭或者晚上打水的时候拦住穆长华,问他怎么样了。

穆长华拿着水杯打水,看也不看她,嘴上答非所问:“快打好了,你等一下。”

潘晓婳着急:“我不是问你这个!”

透明的水杯里水位上升,穆长华若无其事地哼着歌,偶尔才有空回应她:“你问哪个?”

相骂无好言,想起穆长华也被庄信的话刺伤,潘晓婳心里揪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穆长华关了水龙头,看她时脸上又恢复了笑的模样:“没事就吃溜溜梅?”

“别闹!”

“不闹,认真跟你说。”穆长华盖好杯盖,拨弄一下潘晓婳耳边的头发,注意到潘晓婳正聚精会神看着他,他才开口,“吃泡面吗?哥请你,厨房曹师傅那有泡面卖,十块钱一桶……”

“别闹了!”潘晓婳抓狂地抓着他摇晃。

“好了,好了,不闹了,这是开水啊!开水!”穆长华再三提醒潘晓婳这是开水,她才撒手。

潘晓婳叉着腰,一副准备严刑拷打的模样:“说吧,你和庄信和好了没有?”

穆长华叹了一口气,手臂伸到她头顶,手肘磕下去,在她头顶蹭了蹭:“不管是你还是我,我们的人生不全都是围着庄信打转的。”

潘晓婳讪笑着,心虚地说:“只是一点小口角,用不着说什么大道理吧?听我的,低个头,认个错,和好很容易的。”

穆长华却一直用手肘压着她,不让她看清他的脸:“和好很容易,这我知道。”毕竟每次爆发争吵,都是穆长华率先低头,他摇摇头,否定了过去,“但是傻姑娘,不是吵架就一定得和好的。”似乎是叹息,又似乎带着可惜。

等她掰开挡住视线的手,去看穆长华的表情时,他早已一个跨步抢先离开了热水房。

热水房里黄黄的灯泡被风一吹有些摇晃,潘晓婳看着穆长华的影子在行进中不断被拉长,然后缩小,缩到一个点,再慢慢拉长。她很肯定穆长华早已不是庄信说的妈咪boy了,他在看不见的地方变了。庄信呢,他似乎也在看不见的地方经历了她不知道的事,她被隔绝在外了。

“哔——”一声长哨把潘晓婳惊醒,头顶的音箱发出声音:“所有人立马回寝室,所有寝室现在熄灯!”

潘晓婳看着瞬间空无一人的走廊,夜晚的风把吊着的灯泡吹得吱呀响,如同黑魔法般,从训练场对面的放映室开始一个一个房间像多米诺一样黑了灯。整个营地里唯一的光亮是潘晓婳眼前这条错落连接的走廊。看看一边黑黝黝的深山,再看看另一边不见五指的训练场,潘晓婳咽了一口空气,心里咒骂,完了,这要怎么回去啊?

“团结就是力量……力量是……”潘晓婳小声唱歌给自己鼓劲,她加快步伐往前走,黑有什么可怕的?就算她怕黑,她也不打算找谁求助,他们都变了,那自己也可以!

走到厕所门口的时候,潘晓婳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快速离开,然而此时她听到一个幽幽的声音:“有人吗?”

“诶?”潘晓婳倒吸一口凉气,站在门口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推门。

“帮帮我……不要走,帮帮我……”

潘晓婳听着这诡异的声音,立马抬头挺胸,义正词严,一脸严肃,两股战战,胆战心惊:“何方妖孽?别吓唬我,我不怕你!你,姐姐你是人还是鬼啊?”她深呼吸,张嘴准备大喊庄信、穆长华,虽然有点距离,但他们肯定会出来找她的!减肥还能吃完这顿明天再减,成长、变化什么的,也不用急于一时!

她打定主意准备求救,这时厕所里的人又说话了:“我是一班的罗绮啊,同学!帮把手!”

一班有个叫罗绮的吗?好像有?潘晓婳思量了一下,准备推门,等她推门看见长相有些熟悉的女生之后,才停止了慌乱。

“嗨,你早说嘛!”潘晓婳大大咧咧地走进去,仿佛刚刚丢脸的不是她。待她走近看到一条白裙子时,潘晓婳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仿佛记起了什么,指着女生“你”了半天,才说:“你前天晚上是不是跟着我去厕所?你也穿着这条白裙子?”

狼狈地捂住白色睡裙后领子的罗绮羞涩地点了点头:“我看到你也去厕所,就跟在你后面走,谁知道你越走越快,还突然不见了……”

“你当时怎么不叫住我呢?我俩互相壮胆也就不会……”潘晓婳叹息,想着前天晚上争吵的起因竟然是一场乌龙,而她的两个小伙伴还为此翻了脸,早知道她就不瞎跑了。

罗绮披着头发,样子有些狼狈,但还是顺着潘晓婳的话说:“不会什么?”

潘晓婳没有向不熟悉的人诉苦的爱好,看她完好无损的样子实在想不出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问道:“你怎么了?你喊帮忙干吗?”

罗绮苦笑,指了指自己的后领子:“我想跟上最后一波离开的人,领子后面被挂住了也没注意,一跑就扯破了。”罗绮转身,果然单薄的睡裙被窗户伸下来的挂钩勾出好大一个口子。她不敢这样大大咧咧地跑回寝室,又没拿手机,只好躲在厕所里干着急,还好有个同样胆小的潘晓婳。

可是潘晓婳低头看着自己的迷彩T恤,她也没件外套脱下来给罗绮披上呀。

罗绮建议道:“要不你回去一趟,回寝室帮我拿件衣服?”但她看着潘晓婳为难的样子又自觉地改了口,“也不好,再想想别的办法。”

潘晓婳盯了罗绮两秒钟,她确信自己刚刚只是露出了一丝丝的不乐意,就立马被敏感的罗绮捕捉到,然后改了口。她有些被这个女孩暖到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谁都懂,但不是谁都会做。她围着罗绮转了两圈,灵感仿佛“一休哥”头上的灯泡,啪一下就亮了:“有了!”

潘晓婳仗着自己一米七的身高,抓着罗绮跟抓小鸡仔似的拎过来,将她撕裂的衣领扯住交叠在一起。圆领瞬间成了高领,她再以身高优势把胳膊重重地压在罗绮的背上,手紧紧地扣住罗绮的肩膀,暂时帮她压住了裂口。

“走吧,我们就这样走吧。”潘晓婳指着镜子里的两人,罗绮回头看了看被压得严丝合缝的衣领,哈哈一笑:“好办法!”又把手从潘晓婳腋下穿过去,扣在潘晓婳腰间,“走吧!”

两个女孩勾肩搭背,一路如同连体婴儿那样走回去。半路上遇见想起她怕黑,回头找她的穆长华,潘晓婳冲着他扬了扬下巴,然后趾高气扬地离开。穆长华说得对,他的人生不全是围着庄信打转的,她也是,她的脑子不该被“让他俩和好”这事填满。这是他们俩的问题,不是她的。

她也可以有新的同伴,比如罗绮。

那天晚上潘晓婳给妈妈发微信,她说:最讨厌吵架了!庄庄和木头又吵架了!但凭什么每次他们吵架着急的都是我?

她又说:今晚被我搭救的女孩子邀请我以后晚上一起去厕所。我不知道会不会和她处得来,但至少我不用怕黑了。

消息发了十几条,发完她倒头就睡,一点没期待郊区的信号能把消息发出去。如她自己讲的那样,她不再辗转反侧地思考怎样让两人和好,也不再心急如焚地想换去二班,好继续当庄信和穆长华的尾巴,她再也不要为这两个人着急了! 1ldsTrh9pcQANEe45+Y/orohOFI8dVyvWlHBGxHk2iEEUHLlIIYtbkDcR9QYk5R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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