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多塞夫人转过头,询问管家的准备情况:“今天的酒水必须以我家乡波尔多产的红酒为主,最好是拉菲庄园酿造的,务必让副检察长先生感到满意。”
“……下午茶就采用冷餐会的方式,听说波尔多那边非常流行,我很比较喜欢。你记得在晚餐时,提醒侯爵不要与安德鲁先生讨论哲学和数学问题。”
“……还有,让侍从们机警一点,当她(他)们听到优美诗歌的时候,务必在第一时间全文抄给我。不错,尤其是安德鲁先生的。”
“……如果拉瓦锡夫人也在场,记得把安德鲁先生与她分开,他们关系很是糟糕,不要让他们在同一个房间里出现,晚餐时两人不要坐在餐桌对面。”
……
看着比年轻自己21岁妻子居然为一次极为普通的沙龙聚会搞得如此紧张,孔多塞随即将她拉进书房详谈。
“我亲爱的索菲,为了一个叫安德鲁的新客人,没有必要如此隆重吧。”一关上房门,孔多塞侯爵就对着妻子低声下气的哀求起来。
与热情奔放的妻子不同,留着长长的蓬松小卷发的侯爵本人一贯拘谨、腼腆、不喜欢社交,呆板僵硬的面部表情下方永远都是领口紧束的纯色衬衣。
不过需要说明的,今天的麻烦事还是孔多塞侯爵本人惹出来的。期初,侯爵他不过是出于一种礼貌,邀请了即将离开巴黎的马恩省副检察长,来参加妻子索菲每周五下午举办的沙龙聚会。
怎料,连续拒绝了波旁家族两位显贵邀请的安德鲁,居然就接受了孔多塞的这份邀请。不过,来就来吧,孔多塞自己也没多想,但回到家里给索菲一说,情况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妻子原本就是波尔多人,她的父母家族在当地经营着数十公顷的葡萄园以及多个酒庄。今年,多亏安德鲁发明的波尔多溶液,令波尔多的种植园主和酒商都逃过一劫,索菲心中的感激之情那是毋容置疑的。至于数月前,孔多塞夫人因为丈夫的缘故,对安德鲁的种种鄙夷和不满,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现在,索菲对于丈夫的哀求表现的不屑一顾,那是她还有一个充分的理由,“我希望安德鲁先生,能为我的沙龙留下一首流传于巴黎整个上流社会的诗歌。你要知道就是昨天,那个前财政大臣内克尔的女儿,斯塔尔夫人已从瑞士日内瓦返回巴黎。而她的沙龙聚会据说会在下周正式举行。”
孔多塞明白了,妻子的言下之意是斯塔尔夫人会在巴黎重拾她母亲—内克尔夫人的沙龙聚会,这势必将极大冲击孔多塞夫人的沙龙的美誉度,如果让巴黎最受欢迎的诗人安德鲁的出场,却能极大抵消斯塔尔夫人带来的负面影响。
“所以,”孔多塞夫人对着丈夫强调说,“今天,无论使用哪种方法,你都要让安德鲁留下一首诗,还必须是在孔多塞夫人的沙龙聚会上创作的新诗。”
对于自己的年轻妻子,孔多塞一贯都是有求必应,从不回避或拖延。当初为了成功追求索菲,侯爵可是花了整整5年时间,费尽周折取悦了妻子的整个家族成员。不仅如此,这位目前仅存与人世的法国启蒙思想家,居然在他的哲学著作里,第一次提出了关于妇女解放,以及男女平等这一惊世骇俗的政治主张。
所以这一次,孔多塞同样不会让妻子失望。很快,侯爵让男管家备好马车,他要亲自去圣路易岛的法官别墅接安德鲁来府邸参加沙龙聚会。
面对如此隆重的盛情邀请,安德鲁自然受宠若惊,可在他得知沙龙主人们的请求时,角色由客人立刻切换成为奸商一枚。
“这样啊,”安德鲁故作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却迟迟没有下文,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只是目光长时间盯望着孔多塞前胸佩戴的,印有罗浮宫塑像的法兰西科学院徽章。
“好吧!”孔多塞知道眼前的家伙心里想要什么。
一周前,安德鲁希望法兰西科学院在沙隆设立一个分院,或是实验所。但身为科学院秘书长的孔多塞侯爵断然拒绝了这一无礼请求,后者自豪的宣称:唯有巴黎才是法国科学家们理想的聚集地。
孔多塞考虑了一会儿,说:“不能叫法兰西科学院香槟分院,只能叫香槟研究所,且每次最多允许3名科学院的学者来研究所里办公。一切费用由你承担。”
在路易十四时代,改组之后的法兰科学院被设置在当时的皇宫—卢浮宫图书馆里,并重新制定了活动章程,并把科学院院士分为领薪金的和不领薪金的名誉会员。如今的时科学院成员总数一般控制在70人到80人之间。级别由高到低为:正式院士、名誉院士、合作院士、学员。
安德鲁提出自己的价码,“至少10名科学院的学者,采取自愿前往原则,薪俸加倍。其间,取得成果和专利,都由研究所与学者本人共同分享。此外,联合公司每年会想法兰西科学院捐赠一笔客观的科研经费。”
看到孔多塞眉头皱起,似乎不太愿意接受时,他继而补充说:“我保证创作于孔多塞夫人的沙龙聚会上的那首诗歌,一定会大放异彩,享誉整个巴黎和法国,乃至全欧洲。如果效果不佳,我们现在达成的口头协议将判定无效。而现在,可以告诉我,夫人对诗歌内容的具体要求。”
……
生命、爱情与自由!这就是孔多塞夫人在本周沙龙聚会上设立的主题。
作为沙龙的常客,孔多塞夫妇的老朋友,布里索首先站在讲演台上侃侃而谈:
“……这个问题在不同年龄段,不同情形下确实是发生变化的。在不懂什么是爱情的少年时,生命正常前行,也许自由是最令人渴望的。当然那时候自己认为的束缚并不一定是真正的束缚,却赋予了自由崇高的定义。生命是珍贵的,爱情是美好的,但若与自由相比,它们还是略逊一筹……”
对于这些哲理性质的思考,安德鲁一贯说没有什么兴趣参与。他端着一杯红酒,左顾右盼,在20多个来宾中间看到了好些个熟人。
他先是与罗伯斯庇尔、佩蒂翁和蒲佐打了招呼,一起闲聊了几句后告辞离开。安德鲁径直来到靠近大窗户的杜兰顿法官身边,后者刚给安德鲁打了个手势。
“听说你拒绝了普罗旺斯伯爵和奥尔良公爵的邀请?”法官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这位波尔多法官一到达巴黎,就与布里索、孔多塞等人打成一片。
安德鲁点了点头,心想,“偌大个巴黎城怎么就藏不住一点动静。”三天前的事情,现在弄得全欧洲的人都知道了。
杜兰顿法官提醒说,“注意,杜伊勒里宫与布耶侯爵的联络,大都是普罗旺斯伯爵亲自负责的。此外,奥尔良公爵在司法宫依然保留着很大的势力。据我所知,他已经派人秘密跟踪,并调查你担当马恩省副检察长的过程。”
“谢谢!”安德鲁从侍者托盘中拿来两杯红酒,递给面前的同盟者其中一杯,二人一饮而尽。
安德鲁继续说:“普罗旺斯伯爵是卡佩家族中最聪明的,不会有什么过激举动。嘿嘿,至于奥尔良公爵那边,我的人很快会查处真相。”
没等安德鲁把话说完,女主人孔多塞夫人的甜美声音,再度在沙龙大厅里响起,那是布里索刚刚结束了他那冗长的发言,并博得了半数人群的掌声。
“如果是罗伯斯庇尔上去,建议我们去花园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杜兰顿法官打趣的说,那是因为罗伯斯庇尔的讲演通常以深邃晦涩而见长,缺乏激情,令听众昏昏欲睡,压根都提不起精神。
在1790年时,很多人眼中的罗伯斯庇尔依然是一个诚实的人,他正直而真诚,纯洁而拥有一种不会被削弱的忠诚。然而,安德鲁却知晓这个喜好戴假发,习惯绷着脸,文静瘦弱之人的内心世界里隐藏着一个恐怖病毒。一旦病毒爆发占据了他全身,罗伯斯庇尔就会变成一个毫无节制的自负,性格冷酷无情的怪物。
尽管安德鲁在巴黎,终日与罗伯斯庇尔打成一片,互为政治上的左翼坚定盟友,但穿越者无时不刻都警惕与提防着对方。巴黎警察局里保留的有关罗伯斯庇尔的秘密卷宗,就多达5个大抽屉,那是沙威副警长的杰作,事实上是遵从于安德鲁的特殊命令。
在几分钟的串词过后,孔多塞夫人宣布下一位邀请的讲演者是“马恩省的安德鲁副检察长!”
在众人的掌声中,安德鲁微笑着穿过人群闪开的过道,信步走到演讲台上。嗯,没有马克风,穿越者似乎不太习惯。
“我想朗诵一首刚刚创作的新诗,希望大家能喜欢。”安德鲁的风格他在议会大厅的表演不一样。他先是清了一下嗓子,说话时有点结结巴巴,但故作傲慢自负的怪异神态,这立刻引发台下众人发出“吃吃吃”的笑声。
安德鲁内心不以为然,这是他刻意营造的唤起听众兴趣的一种方式。与此同时,他也在调试嗓调,让待会的声音能悦耳动听。至于诗词的内容,没必要反复斟酌,原作者已经把这首诗的意境,做到了全世界最强的表达效果。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抛后方知晓,如若没生命,爱情哪里找?”
……
当安德鲁抑扬顿挫的朗诵结束时,30多人聚集的台下一片死寂。等到一脸郁闷的安德鲁走下讲演台,勉强者挤入人群过道时,仿佛从睡梦中突然惊醒的宾客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大家拍打着安德鲁的肩膀和后背,连声叫好喝彩,希望他再到上台朗诵一遍……结果,很快1遍就变成了5遍,直到每个人都能倒背如流这首诗。
孔多塞夫人事后描述说,“……他的眼睛里闪动着智慧与激情的火光,在那一刻,安德鲁享受到亨利四世一般的崇敬,就连他走下讲演台的古怪姿势都令人回味。尽管我事先知道他会给大家带来惊喜,结果我还是低估了安德鲁。这份惊喜不仅属于我的沙龙,更是带给全巴黎人,整个法国人民的礼物。”
完成今日的剽—窃节目之后,安德鲁拒绝了孔多塞夫人的反复挽留,最终选择提前离开。临走前,安德鲁朝孔多塞院士摆了摆手,暗示对方千万不要忘记双方达成的君子承诺。
安德鲁在庭院等候自家上马车时,看到了刚刚赶到孔多塞侯爵官邸的拉瓦锡。后者朝安德鲁点了点头,安德鲁也微笑着予以回复。
“谢谢!”拉瓦锡在即将与安德鲁擦肩而过时,低声说了一句,继而走进大门。
这位法国最伟大的化学家曾经也是一名律师,冷静之后的他知道若非安德鲁主动减少罚金,并尽快与众多包税商达成诉辩交易。否则,税务检察官的继任者,那些极左派分子或许将死死咬住拉瓦锡等人不放,直到榨干包税商人的财产,直至他们家破人亡。
安德鲁停下脚步,转过头,望了望。在内心里,作为穿越者的他很想建议拉瓦锡和孔多塞二人都去英国避难,待到1795年再回巴黎。然而,这种愚昧透顶的行为,政治风险实在太大,不可能是一个理智型政客的固有做派。
所以在登上马车前,安德鲁用力的摇摇头,将一切不合理的想法统统抛至脑后。
……
11月中旬,安德鲁再度离开了巴黎,回到凡尔赛军营。此时的香槟混成团已完成了为期2周多的整训,整装待发,随时可以开赴150公里外的马恩省。
数天之后,随着安德鲁上校的一声令下,香槟混成团的1500名官兵踏上了前往兰斯的征途。与此同时,巴黎政坛也在酝酿一场惊心动魄的大变局。
11月23日,记过几番激烈的辩论之后,制宪议会终于通过了那份争议极大的决议案——《教士宣誓令》。该法令它要求法国所有的教士必须宣誓效忠于《1791年宪法》。12月26日,圣诞节的第二天,毫无主见的国王路易十六在新一届内阁大臣们的建议下,再度选择了对制宪议会的妥协和退让,签署了这份《教士宣誓令》,使之正式成为一道不可违背的王国法律。
与此同时,塔列朗果断辞去了奥顿主教一职,并拒绝了来自罗马教廷的指责与威胁,以革—命者的形象退出保守派教会,不再有任何宗教上的羁绊。他在写给罗马枢密院的公开信中,得意洋洋的宣称:“只要我还是法国人,什么对我都适合。大革—命给法兰西民族揭示了新的命运,而我将与民族一起前进,为它的成功而奔走呐喊。我将为民族贡献我的全部才能,决心为祖国而服务于祖国……”
作为马恩省副检察长的安德鲁,在得知路易十六签署了《教士宣誓令》,使其成为正式法律的消息后,他猛地站了起来,对着身边的亲信说了一句:“先生们,请注意!从现在开始,法兰西就要分裂了。而战争的阴霾,也将接踵而至。为了我们,我们的家人以及我们共同的利益,必须时时刻刻紧密的团结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