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你心中有怨气,不过,你说的很对。现在,年轻人,请认真的告诉我,用一句话来形容自己的政治观点,”
在智者面前,安德鲁感觉心中所想几乎无处遁形,他犹豫片刻说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无论帝制,还是共和,我相信法律才是守卫秩序的最后防线!”
米拉波笑了笑,手指一抬,说:“你在狡辩,安德鲁!不过,我看得出来你心中的野心,你将自己视为法律与秩序的化身,栖息在群山之巅,就像只秃鹫一般死死盯着包税商不放。这样也很好,你为自己树立了家产丰厚但政治上天生矮弱的敌人作为法律的殉葬品,此举却能获得更多盟友的支持,野蛮民众的青睐。但在两个月前,解散税务委员会的听证会上,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为你说话?”
穿越者曾经冥思苦想大半年的东西仅在米拉波面前站了两分钟,就被后者洞察清晰。于是,安德鲁也不再遮掩自己想法。
他说:“因为你想财政大臣内克尔因为无法解决的赤字问题而再度下台,好让自己在新一届内阁里谋求司法大臣或财政大臣的位置。在1790年的法国,国家除了继续压迫可怜的教士外,也唯有安德鲁能为财政带来一笔巨款,是从所有人都痛恨的包税商口袋里拿回来原本应该属于国家的财产。”
“哈哈,你很聪明。非常抱歉让你当了一回权力交易的牺牲品。”米拉波在说这句话时,语气中几乎没有什么诚意。对此,安德鲁倒也想得开。作为政治生物就本该如此,背叛与出卖,翻脸不认人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情。
“然而现在,我不再奢望什么了,我医生和这副虚弱身体告诉自己活不到明年的夏天。”米拉波唉声叹气的说,安德鲁曾想安慰一两句,但他最终选择了闭嘴。长年放荡不羁的生活与诸多的不良嗜好,令米拉波被各种疾病缠身,五脏六腑早已病入膏肓,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这差不多无药可救了。
虚弱的雄狮继续说:“我曾想和你一样,希望使用法律恢复秩序,但所有人都不相信一个道德败坏的混蛋,视我为洪水猛兽,他们听任放纵无政—府主义一步步毁掉我最喜欢的这个国度。我一个人在议会里战斗,在呐喊,去阻止,但徒劳无功,所以想找几个帮手。
安德鲁,你也许就是其中一个。现在听到你的一些真实想法,我就放心多了,如此明哲保身又进退有度的政治家绝不会将自己轻易卖身给那位无耻的奥尔良公爵。事实上,路易—卡佩家族都如此,反倒是国王的心肠最好。我知道:你藐视王权,则实为羡慕;你取悦民众,但划定红线;你看似平和可亲,心中却暗藏了匕首。”
安德鲁心中一惊,他习惯的想要为自己做辩解,却被米拉波挥舞毛茸茸的双手粗暴的加以打断。
“该死的,不要与活不过10个月的老人去辩解什么。”米拉波再度轻声哀叹着,“时至今日,在国家的何去何从问题上,大部分人都处于可悲的迷茫中。他们只知道盲目的讨好长裤汉,却不知长裤汉才是最无耻的遗忘者,无休止的贪婪会吞噬整个国家,直到诞生一个独—裁者。所以结束一场革—命,远比发动革—命要复杂的多,需要领导者更多的政治技巧与行动魄力。告诉我,你的法律如何维持的秩序,用声情并茂的讲演,议员们的集中讨论,还是12磅的火炮?”
安德鲁决定以沉默对抗,他不再吭声。
“你和拉法耶特是两个不同的极端,他崇尚人性,你表示怀疑;他对未来一切看得很美好,但你不屑一顾;面对重大事件他总是犹豫不决,而你坚信自己判断……但是,我必须告诉你安德鲁,不错,拉法耶特是个笨蛋,有虚荣心,理想大过理性。但这个清教徒式的笨蛋体现着正直、良心、诚实与仁慈,可以能引导法国走上正途,并少流一些血。当然,前提有人真心实意的帮助他。安德鲁,你会吗?请不要加以掩饰,米拉波的眼睛不太好使,但依然能看穿一切迷雾。”
“如果,如果可能的话,我尽量会尝试一次,但不能保证什么。”迟疑一会儿,安德鲁给出了一个勉强的承诺。
米拉波点点头,轻叹的说:“这就足够了。我曾想把这句话送给丹东,但你的突然出现让我觉得你更为适合。我会给予你补偿,神眷之子。而现在,我必须看在里弗尔的情分上给国王一个交代,而你,必须终结与奥尔良公爵的关系。”
数分钟,房间里传来一阵狂暴的怒吼声,那是米拉波在责骂安德鲁:“……你这个兰斯混蛋,米拉波绝不接受那位大人物的所谓建议。你,你去转告他,国王和王后生活在杜伊勒里宫,不是在罗亚尔宫的书房里。今后在我出现的地方,就不要看到你的身影。滚,给我滚出去。”
配合米拉波的叫骂,安德鲁一脸铁青的走出房间,他咬牙切齿,双拳紧握,身体在不停的颤抖,感觉受到极大委屈。不过,没人敢上前安慰一句,谁也不想成为狂狮米拉波的下一个打击对象。
回到俱乐部的大厅,安德鲁找了一个僻静角落,逐一回味与米拉波之前的谈话。后者强烈建议他在一个适当的机会里离开首都,去家乡兰斯培植自己势力,而不是继续留在巴黎,因为被政客宠惯了的巴黎民众不懂得感恩,稍不如意就会闹事。巴黎的传统,就是欢迎一起,然后打到一切,最后包括他们自己。
米拉波敦敦告诫说:“年底之前回兰斯,明年再以立法议员的身份重返巴黎。至于你自身的某种顾虑,我大致了解,可以交给我来处理。”
“接受,还是不接受?”这个问题开始困扰着穿越者。心中纠缠不清时,耳边响起两个熟悉的声音。他回头一望,不知何时来到俱乐部的普利欧与罗伯斯庇尔。两位议员似乎在激烈争执一个话题。
“在3个月前,制宪议会开始结盟节的讨论。结果现在,巴黎市政厅却宣称预算不够,人手也不足,来不及在战神广场上建造国家祭坛。”普利欧抱怨说。
这位身材不高,面容瘦削的国会议员永远都是一副出庭律师的庄重打扮:深色外套、白衬衣、大领结和扑过粉的假发。他嗓音洪亮,对工作富有激情,似乎永远不知道疲倦。作为制宪议会极左派的代表,普利欧议员刚刚被选入财政工作委员会担当秘书,还在实际负责新税务委员会的筹建。
罗伯斯庇尔决定为巴伊说一句公道话,“那是国会在昨天才最终确定方案。现在距离7月14日仅有3周不到的时间,谁遇上都会感到头疼。”
“谁让他是巴黎市长。”普利欧没好气的说,他对不太喜欢巴伊,因为一个天文学家不应该掺和政治。
安德鲁决定走过去,在与二人打过招呼后,提出自己的一个建议。
“义务劳动?”两位议员很是惊讶这个新名词。
“是的,是义务劳动,就是不计定额,不要报酬,自觉自愿地为国家和社会劳动。”毫无羞愧感的安德鲁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通过这种集体的义务劳动,能让国家公民们体会到了集体的力量、集体的温暖,集体的伟大,亲身体会到了劳动的光荣感。组织参加力所能及的义务劳动,让市民对劳动有一个更深入的认识,亲身体会到了劳动的艰辛和劳动的光荣,从而重视劳动,重视自己的劳动成果。义务劳动也同样能纠正旧时贵族的种种不适宜观念,帮助不劳而获者重新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有助于填补天生食肉者与普通劳动者之间那道难以逾越的沟壑。
“可以!”普利欧与罗伯斯庇尔对视一眼,肯定了安德鲁的想法。
两位议员强烈建议义务劳动的发明者与倡导者,待会去讲演台发言。安德鲁急忙摇头,解释说:“我不想被米拉波轰下台。”并将刚才事情说了一遍。两位议员不再吭声,无论是议会,还是俱乐部,没人敢随意招惹那头狂暴的雄狮。
“马克西姆,该你上去了!”这次轮到普利欧与安德鲁联合起来,将已准备就绪的罗伯斯庇尔推向前台。
……
追根溯源,近代第一个提出义务劳动的应该是法国大革—命的一个普通士兵。他在得知作为全国结盟节主会场的国家祭坛因为缺乏人手,导致建设严重迟缓。随即,该士兵突发奇想的向报社投稿,呼吁全巴黎的市民自愿去工地帮忙,参与国家祭坛的建议。而现在,安德鲁提前一周将这个伟大创意送给了罗伯斯庇尔。
“……是的,公民们!我期待着在战场广场上的工地上,身穿长袍的教士胸前别着爱国徽章,和士兵、劳动者以及穿着得体的女人一起破土扬尘的情景。”
罗伯斯庇尔声情并茂的讲演响彻雅各宾派会场,深深打动了现场所有人。人们热泪盈眶,把这位倡导者举过自己肩膀,纷纷高呼着“明天会去,一定要去,必须要去!”的战斗口号,那首《一切都会好》的革—命歌声被再次传唱开来。
第二天,也就是6月26日的午后,在战场广场上拿着双倍工资却不愿多干活的1万五千名工人惊讶发现,工地四周居然聚集了数以万计的巴黎市民,他们以悲伤、愤怒的目光注视着这些无精打采的建筑工人。
有人一声令下,市民们一个接着一个,毫不客气的从怠工者手中夺过锄头、铁锹和手推车,毅然投入到劳动的激情之中。很快,3万名爱国者取代了原来雇工,他们组织有序,效率极高,赶在天黑之前完成了原本3天的工作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