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德鲁乘车来到圣通日大街30号时,已是下午5点过后。一下马车,他就发现在大门台阶一侧蹲坐着个年轻的女人,她穿着一件半旧的白色连衣裙,领口已磨损,头发蓬松散乱。安德鲁看不到女人的相貌,那是她的双手把头抱住,整个脸都埋在大腿里,从她身边经过时,安德鲁似乎听见女人在轻声抽泣。
推门进去,迎接安德鲁的是罗伯斯庇尔的秘书维利耶,他正在一楼大厅的餐桌上忙于处理雇主的信件。随着声望与权势日益增长,来自全国各地的邮件犹如潮水般淹没了这个国会议员的住所。对于维利耶而言,他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仔细阅读这些信件,并将其整理、分类与归纳。但凡重要的信件或是不能拆封的行政公文,直接放到雇主的书桌上,其他的就由维利耶代行处理。
当安德鲁表明来意后,维利耶立刻告知税务检察官的雇主恰巧不在家。不过,秘书很是爽快的表示会将圣鞠斯特中校的信件列为重要一类,一定会在今天黄昏之前,摆放在罗伯斯庇尔卧室的书桌上。
“非常感谢!”安德鲁在递上信件的同时,20里弗尔银币也随之附上。
罗伯斯庇尔尔本人是不可腐蚀者,拒绝一切行—贿恶习,哪怕别人并不奢求回报,也不被允许。然而,罗身边的同事与战友中,却并非如此。
眼前的这位维利耶秘书,也需要维持个人与家庭生计。在为罗伯斯庇尔工作一周仅有2里弗尔的补助,这显然养不活一家老小,所以接受到访者的恩赐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尽管罗伯斯庇尔曾为此狠狠训斥过维利耶。
“门外的女人是谁?”安德鲁看似随意的一问。
维利耶习惯扫视周围一眼,压低了嗓音说:“议员的秘密情人,以前是每周来两次。上个月,罗伯斯庇尔给了她一笔钱,明确告诉她不要再来这里。但今天一早女人又来了,说是她孩子生病了,需要拿钱去看医生治病。”
“哦,”安德鲁感觉很是意外,“不可腐蚀者”居然也有过一段罗曼史,真是太让人不可思议了。于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面值300里弗尔的指劵,指着屋外,说:“你尽快处理好这件事情,不要让罗伯斯庇尔知道。”
说完,安德鲁不再理会,转身离开。
在登上马车后,他并没立刻让马车夫驾车离去,而是将手伸出车厢外,看似随意的挥了挥。一个长裤汉打扮的警察密探凑近马车,等候检察官的命令。
“跟着台阶上的女人,查清楚了。”安德鲁低声嘱咐一句,便示意前面的马车夫驶向雅各宾派俱乐部。
对罗伯斯庇尔而言,他的在1790年的生活轨迹,大部分就是在圣通日大街公寓,国民制宪议会与雅各宾派俱乐部,这三个地方来回移动。
此时不到下午4点,罗伯斯庇尔应该在议会辩论大厅的议员席上就坐。不过,安德鲁不想过去。那是夏天的到来,令这个面积过于狭小,空气又不易流通的国民会场里面到处充斥着各种难闻的气味,让人作呕。
雅各宾派俱乐部正式名称为宪法之友社,前身是三级会议期间的布列塔尼俱乐部,1789年10月迁到巴黎后在雅各宾修道院集会,故名。
雅各宾派俱乐部位于罗亚尔宫区的圣奥雷诺街,外表上看是一座很普通的废弃修道院,塔楼下方的教堂是俱乐部的辩论大厅所在。俱乐部大门前斜插了一个黑白色的布列塔尼旗帜。在安德鲁看来有些类似美国的星条旗,等到在雅各宾派专—政期间,红白蓝三色旗将取代它。
教堂后方的一排平房原本属于修士们的宿舍,后被重新装修只为俱乐部会员提供片刻休憩。通宵达旦的开会、争执、讨论国家政策与民族未来是雅各宾派俱乐部的一大特色。
至少在1793之前,雅各宾派俱乐部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政治党派,它依然是一个名气日隆的松散社团,不过却存在十分清晰的规则和制度,俱乐部设置一个主席,4个秘书,以及一个寺库(会计),这些职位都是会员轮值担任的。
在目前的1000多名会员中,制宪议会议员数量占据了四分之一,其他的都属于云集巴黎的社会贤达,有身份地位的人。处于某种考虑,俱乐部规定:但凡国会议员可以不用介绍就直接加入本俱乐部;而非议员想要加入该俱乐部,需要2名正式会员的联名介绍,并交纳12里弗尔的入会费以及24里弗尔的年会费,合计36里弗尔。
在俱乐部门口,一名巡警在看门人的要求下,阻拦了一个仆役打扮的男子,后者解释他只是想给自己主人送药,眼药膏。但按照俱乐部的规定,拒绝非会员以及仆役身份的人进入雅各宾派俱乐部内部。
“你的主人是谁?”安德鲁上前几步,很是好奇的问。一直在推推攘攘仆役的巡警停了下来,他当然认识这位名声显赫的税务检察官。
“米拉波伯爵。尊敬的先生。”仆役说。
“应该称米拉波公民!”一旁的看门人立马纠正仆役的错误用词。就在今年6月,国民制宪会议颁布法令:“任何人不得保留亲王、公爵、伯爵、侯爵、子爵、男爵、骑士……等贵族头衔,今后也不再授予任何人这样的头衔。任何法国公民只能用其家族的真实姓氏,但这仅限于政治场合。
“给我吧,我去交给他。”说着,安德鲁从仆役手中接过那瓶眼药膏,走进了俱乐部的大门。
现在已到下午5点,大厅里的人就多得有些拥挤,国会议员却几乎没有,他们还在马术学校里建设国家,要等到晚饭之后才能来到俱乐部,举行“烛光会议”。
安德鲁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认识人都离的太远,他决心先解决米拉波的眼药膏的事情。连续问了四五个人,才确定米拉波在辩论大厅后面的休息室里。
顺着知情人的指引,安德鲁来到第二个房间,但门紧闭着,里面传来说话声。为避嫌,安德鲁退后了好几步站在墙角跟。约莫10分钟后,他看到一位将军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一看是个熟人,穿这银色马甲的拉法耶特侯爵,哦,不,是莫蒂勒公民。
这位美国独立战争中的老兵,如今国民自卫军的司令,身材高挑瘦削,长着长鼻子和一头红发,他苍白的脸上神情严肃,手中捏着一顶配有大帽徽的三角帽,迈出轻快的步子,准备从自己身边走过。
安德鲁收住脚步,友好的朝着拉法耶特点点头,耳边却传来巴黎指挥官的声音。“检察官弗兰克先生,听说你接受了罗亚尔宫的好处,想代表某位大人物的意愿说话?”拉法耶特问。
安德鲁义正言辞的拒绝说:“抱歉,将军!我只接受来自法律的意愿。”穿越者在心中暗骂,身旁的政治笨蛋终究不会说话。作为两个世界的英雄,原来手中捏着一大把炸弹,却被他本人拆成单张乱打,搞得众叛亲离,连累到家人。
说完,安德鲁头也不回的走进房间,拉法耶特故作高傲的耸耸肩,同样离去。
如果要穿越者承认,1790年有几个是自己的老师,兰斯的图里奥教授算一个,另外还有司法宫的维诺法官,以及在沙发上半躺着的米拉波伯爵。
眼前40多岁肥胖男子肩膀宽阔,胳膊强劲有力,嘴唇边挂着一抹挑衅式微笑的,长着饱含忧患的脸上长着一对黑炭般的眼睛,鹰钩鼻,令人望而生畏。
他早年受恶名所累,是贵族中的逆子,一个极为令人厌恶的,身负无数债务,随意背弃承诺,玩世不恭的恶棍,但他在纷纭复杂的时局中善于独立思考,懂得适当选择,还能用专横态度,磅礴气势,碾压一切反对者。
“孩子,请在我眼皮敷上药膏。”这是米拉波见到安德鲁的第一句话,如同指挥一个奴仆,但安德鲁坦然接受了这项使命,就像学生尊重师长一般。
药膏的丝丝清凉让米拉波感觉舒坦很多,发作的眼疾暂时得以控制。他挥挥手,示意安德鲁放下药膏,自己找个位置坐下。
“我注意了你很久。安德鲁,哈哈,我知道你喜欢别人这样称呼你自己。”米拉波颇为得意的说,但很快他的表情转为严肃,“我知道一点你不喜欢杜伊勒里宫的国王,认为他胆小懦弱,担当不起领导这个伟大国家,这都没错。但是我希望你能记住,君主制是国家这艘大船的唯一备用锚。所以,我不顾众人的反对,坚持给了路易十六的否决权。你知道为什么吗?”
安德鲁没有作答,他警惕的左右环视,被米拉波不耐烦的叫停。雄狮自傲的说:“米拉波活着的时候,没有敢偷听我的谈话,”
“来自王室的100万里弗尔政治献金,以及分权议会,防止745个独—裁者。”安德鲁毫不客气的指出来。
如今的国民制宪议会越来越不满足于自身的立法权,那些胆大妄为的议员有意无意中开始向司法权和行政权中渗透。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信号,即便是在法国最专—制的路易十五时期,司法宫也是独立存在的。而今在安德鲁的协调下,司法宫与制宪议会竟然狼狈为奸。所以,米拉波暗中推动了税务委员会的瓦解,导致司法宫与议会的合作受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