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用汤结束,餐桌上依然寂静无声。还是福克斯议员首先打破了这肃然的气氛,他向右首的拉法耶特说:“将军,今天怎么不喝酒?”
被询问的人却以略带忧郁的眼神望了英国人一眼,嗓音嘶哑的回答说:“不好意思,我的喉咙不太舒服,所以一杯清水最适合我。”
“这可不是您的风格,尊敬的拉法耶特侯爵。”主人左手的奥尔良公爵笑道:“我昨天还听说您在杜伊勒里宫,接受了高贵的奥地利王后的一杯香槟酒。”
这位公爵故意将“高贵”“奥地利”两个词加重了发音。自从1789年拉法耶特联合其他立宪派成员将自己哄骗到英国之后,奥尔良公爵便把拉法耶特视为一生的仇敌。
福克斯对面的茅宁顿勋爵听出了火药味,他立刻将话题转移,于是对着安德鲁说:“我曾留意到傅里叶先生曾推崇安德鲁才是巴黎霍乱地图的真正发现者,还说饮用烧开之后的水,比起清泉水更加安全,卫生。”
安德鲁放下正在对付黑椒牛排的刀叉,对着主人礼貌的点头微笑,但却闭而不言。跟一群职业政客去聊未来的科学,显然是在侮辱穿越者的智商。
安德鲁本想继续拾起刀叉,又听到餐桌对面的另一个女性声音,“先生,能否帮我在餐桌下拾起我刚刚丢落的发卡。”
安德鲁优雅的回答说,“这是我的荣幸,尊敬的女士!”接着,他招手叫来候在一旁的老管家,示意后者捡起玛丽女士遗落的发卡,并归还原主。
这一幕被众人看在眼里,乐在心里,然而英国女作家变得不开心了,她以身体不适为由,起身向两位主人告辞。见此,潘恩也不得不陪同着一起离开。
两位作家一走,餐厅的气氛似乎真正活跃起来。宾主双方都在大快朵颐,尽情畅饮。哪怕是小心眼的奥尔良公爵也不再对安德鲁和拉法耶特出言不逊的挑衅一二,倒是与好基友福克斯频频举杯,低声的谈论些不堪入耳的黄—色笑话。
安德鲁再次把酒杯举到齐眼处,借着烛光仔细端详着,他留意到杯里的酒象流动的红宝石在熠熠闪光,继而一饮而尽。
趁着福克斯与奥尔良公爵聊得正欢之际,英国公使将身子朝安德鲁这边倾斜,低声的说道:“安德鲁先生,两天前,唐宁街方面嘱咐我调查勒阿弗尔港的异动,说有多艘满载军火物质与武装人员的商船,正向北美加勒比海域航行。”
听完这话,安德鲁的“诚实美德”立刻显示出来,说:“没错,那些人员物质都是送往圣多明克殖民地首府,法兰西角。”英国的海上霸权已在18世纪中期建立起来,所以安德鲁非常尊重大英帝国在大西洋上的领导权。
“哦!”公使不再吭声,他掌握的情报与安德鲁陈述的并无偏差。
然而这并非茅宁顿勋爵想要得到的真实意图,唐宁街方面希望驻法公使能够弄清法属圣多明克到底将出现什么问题,以至于法国本土向该殖民地输入大量的武器装备和军事人员。虽说在加勒比地区乃至整个美洲,西班牙才是拥有最大殖民地的国家,但强大的英国舰队却把持着大西洋的海洋秩序。
安德鲁同样把身体靠向公使一侧,低声嘀咕了几句,令茅宁顿勋爵眼睛一亮。
巴纳夫也留意到安德鲁与英国公使的悄悄话,等到安德鲁回归正常座位时,他凑近来问,“你将事实都告诉英国人了?”
安德鲁双手一摊,为难的说:“那还能怎么样,没有英国舰队的允许,我们的人员物质无法安全抵达法兰西角。再说了,英国人在法兰西角的间谍也会弄清事实真相,还不如主动告知,以增进双方的信任感。”
“我看你不仅说动了英国人,还让茅宁顿公使有些兴奋。该死的,你又对英国佬承诺了什么?”巴纳夫不高兴的追问起来。
事实上,巴纳夫、迪波尔和拉梅特兄弟等人在法属加勒比殖民地拥有大量的政治与经济利益,尤其后两者根本就是当地的大种植园主。所以,等到安德鲁谈及要防范圣多明克殖民地的黑奴暴动时,双方的合作一拍即合。
不过,安德鲁断然拒绝了巴纳夫等人的建议,即要求国民自卫军联合殖民地军队立刻逮捕或处决不安分黑奴首领。理由有二:敌暗我明,没法分辨出主谋,总不可能将上百万黑奴全部逮捕干掉;另外,一旦明目张胆的施加武力镇压,黑人之友社必然会鼓动极左派议员,在制宪议会发动针对奴隶主的舆论反击。
当然,上述理由都是安德鲁的借口。真实情况是安德鲁与巴纳夫立宪派的合作被他本人限定于法属加勒比殖民地(阿登省属于政治交易);而且,他不想与立宪派贵族纠葛太深,那是安德鲁不愿意提前丢掉革—命者的神圣外衣。
安德鲁继续实话实说。“我建议茅宁顿公使为消除双方不必要的误会,法属圣多明克可以同驻牙买加的英军互派一支不超过12人的军事观察团,定时通报双方的军事信息,以求该地区和平稳定。必要时,也可以将西班牙人拉进来。”
“你就不担心英国人会谋取圣多明克的利益吗?”巴纳夫又问。
安德鲁笑了笑,说不怕。那是巴纳夫显然不太清楚英国殖民地政策,即不再刻意谋求更多的殖民地,转而注重全球的战略布局,将重心放到印度次大陆。这方面,迪波尔和拉梅特兄弟是行家,作为盟友的他们会向巴纳夫解释清楚。
在另一个时空中,英军曾在法属圣多明克即将被黑奴攻陷之际,联合西班牙军队紧急增援了法兰西角,挽救了法国殖民者,还一度恢复了法属圣多明克的正常秩序。倒是黑人之友社煽动殖民地人民起来反抗联军……
晚宴持续到八点过,余下的节目是一场小型音乐会,安德鲁决定起身告辞,拉法耶特也同样走出公使馆。安德鲁随即邀请拉法耶特乘坐自己的马车。
“安德鲁你也是一名军人,而且是一位国民自卫军的将军,出门的交通工具应该选择骑马。”在左右摇晃的车厢里,拉法耶特一嘶哑的声音告诫说。
对此,安德鲁当然口是心非的点头称是,却绝不会接受对方的劝告。开什么玩笑!行进在18世纪后期的巴黎街头,不待在车厢里而选择骑马上街,那不是将自己至于危险之下。穿越者的前世今生都缺乏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
拉法耶特又不蠢,自然听得出对方那敷衍瑟瑟的语气,随即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问道:“安德鲁,你觉得我是辞职好,还是继续留任该死的岗位?”
安德鲁根本没多想,直接答复道:“作为朋友,我私下建议你抛弃一切烦恼羁绊,立刻离开巴黎;但站在地方副检察长的位置,我希望能你能延续巴黎这来之不易的稳定局面。”
拉法耶特猛的抬起头,眼睛直视安德鲁,说道:“你很狡猾,非常狡猾!差不多与丹东别无二致。不过,我也感谢你的第一句劝告。尽管你们都希望一个叫拉法耶特的笨蛋继续留在巴黎,充当一个狱卒尽心尽职的监管杜伊勒里宫。”
安德鲁心下一动,以含糊不清的语气低声说:“事实上,你能够效仿克伦威尔!即便不愿意做护国主,也可以扶植年幼的路易十七。”
听到这些话,拉法耶特侯爵似乎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闭上双眼,静静的靠在车厢上轻微摇晃。等到马车停稳下车之际,拉法耶特这才回头说了一句:“这绝不可能,我永远效忠君主、道德以及自己的良心!”
“笨蛋!绝对的笨蛋!”安德鲁再度在心中给予拉法耶特做了不可撤销的批注,他同时也发誓,绝不会主动挽救拉法耶特的政治生命。
马车继续向前,准备返回圣路易岛别墅。在途径圣德尼街的一家教堂时,上百名手举火把的长裤汉在此逗留,巨大的喧哗声吸引了车厢里静坐的安德鲁。他朝车窗外张望,却似乎听到教堂里传来的喊救命。
没错,绝对是救命声,却被狂妄的欢笑声和管风琴的嗡鸣声所掩盖。不用多想,安德鲁知道是极左派民众在“自发的”惩戒那些不宣誓教士。这类情况已在巴黎持续了半年之久。等到天主教会和罗马教皇公开谴责《教士公民组织法》和《宣誓法案》后,长裤汉们针对不宣誓教士的殴打与羞辱,也变得越发严重。
由于找神父麻烦的长裤汉人数太多,普通的巡警根本不敢管,事实上也管不来,加之警察局高层正值换届,以及某些政要暗中推波助澜,巴黎的各个警察分局几乎放弃了对不宣誓教士的援救。
“停车!快停车!”安德鲁敲打着车厢,又对着赶来询问情况的仲马少尉嘱咐道:“去带上几个人去前面的教堂里面看看,看到可怜的神父就把他们带出来。如果遇到肖梅特,就报上我的名字。记住,不要轻易使用武力!”这里是伦巴德区,在马拉的影响下,肖梅特主持着当地的极左派俱乐部活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