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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湿漉漉的春天,桃花与泥燕,一个洒脱,一个烂漫,却都入不了西林的眼,最是霏霏那细雨,浸透了杏子单衫。

行尸走肉般走在下山的路上,西林心中思忖着自己那位授业恩师,他真如那雷鬼所说的如此不堪吗?西林万不肯相信那话,可自打殿中见到那画轴,却又何以解释?吴大寿时不时也暗示些什么,更令那西林疑上加疑。

且说自傅玄青回至家中,依法将子母梨熬煮后另母亲服用,说来这药引子果然起效,至第二日傅母的咯血之症便有所好转,第三日便可下地走动,七日之后再观其面色,已与常人无异,傅玄青为之大喜,心中万般感念西林恩情,盘算着要寻个日子进山酬谢。

忽一夜,傅母得一噩梦,醒来冷汗批离,目光呆滞,半张着口,流涎不止。定了半日神魂,方唤来傅玄青,道:“果然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啊!恐怕没有几日的活头了!”

傅玄青听了这话,望着母亲那张惨白无色的脸道:“您别瞎说,前儿吃了子母梨,这病就好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可别说胡话,我猜您是做了什么大不了的噩梦吧,不过是梦而已,可别放在心上!”

傅母握着儿子的手道:“小青,你哪里知道这梦里的故事!我在梦中得见两个持枷带锁的鬼差,一黑一白的,怕是老人儿传说的黑白无常了,那俩鬼差二话不说便将我锁上,一个怒目圆睁,一个龇牙冷笑,他们怪我借奇技篡改生死大期,为此阎罗大怒,特命二鬼前来转告,定下个七日之期,要我自寻去路,前往铁围城报到,以消前愆,否则便让我不得善终。”

傅玄青听母亲说的有模有样,并非一般的寻常噩梦,不免心中大惊,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才能保得母亲性命。踌躇之际,忽想起远在山中的西林姑娘,她自幼习得玄术,定能解困救厄,若她无法,尚有她那通天彻地的师父在呢,总比在家中提心吊胆,坐等死期要强,于是便早早收拾好行李,带着母亲进山去了。

西林家中,吴老爹正在锅灶旁熬豆汁,姨奶奶闭着眼熟练地将豆秸秆填进灶口,不一会儿,姨奶奶停了火,西林端着卤水盆子,吴老爹拿炊帚沾着卤水点了几下,便把那豆汁子杀成了豆腐脑儿,熟料西林一个走神儿,竟将那大半盆子的卤水尽数倒进了锅里,气得吴老爹将她责骂了一番,可知西林心中仍对那幅挂在墙上的残画耿耿于怀。

西林在家中受了气,便独自趁着夜色出了门,因刚下过一场小雨,一轮残月照在村头的桥板上,折射出莹莹光芒,春风料峭,她坐在桥头的石柱上,心生恐慌。

借着月光,西林见那山路上一个黑色的人影,穿过阴翳的丛林,朝着村子的方向走来。

西林站起身来,猫似的,躲到一株大刺槐后头,等那人走近了,方看清是吴大寿的模样,只见他披着件黑色的长褂,好歹脸面是不曾遮住的,在那月光下,显得淸俊非常,恐惊到他,西林先是悄声咳了两下,方从树后转了过来,朝他笑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吴大寿原想到家中去找西林,却不料在半道上碰了个正着,他见到西林,便急匆匆将她带入北山之中。

一路上,似有人要追杀他似的,吴大寿疾步匆匆,西林喘着粗气问道:“你知道这北山阴气重,却偏偏往这里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叫你如此慌慌张张?”

吴大寿听了并不言语,只是拽着西林的手往山上走。直等进了那恍如隔世的山洞,他这才一五一十将那老道的图谋告知了西林,并叫她在这山洞中躲些时日,数日之后,便是那老道士的渡劫之期,正因如此,在这紧要关头,那老道断不敢来北山寻人。

说完吴大寿便要下山,西林忙扯住他的胳膊,道:“你不留在这里?”

吴大寿笑道:“我回观里还有事情处理,等上个三五日我便上山来陪你。”说完,他便出了洞口,匆匆下山去了。

且说那傅玄青带着母亲来到吴老爹家里,却不知西林去向,姨奶奶道:“还不是被这老头子数落了一顿,生气去观中她师傅那里了!好孩子,听我的,尽管叫你母亲在这里歇息,你去那山上道观里,把西林哄回来,我叫他爷爷给她赔不是!”

“哪有这样惯孩子的?我不过生气说了她几句,她就三五天不着家,若再不回来,干脆就扎根在观里得了,权当没养过这孩子!”吴老爹朝老太太喝道。

吃过晌午饭,傅玄青狂饮了两口茶,便迫不及待辞了众人,朝道观跑去。

傅玄青来至道观门前,敲了半天竟无一人开门,他从门缝中窥探了一番,只见院中清冷,无半点香火气息。

他试着推了推门,不想门竟大开,倒闪了他一个趔趄。傅玄青试探着喊了几声,仍是无人应答,唯有院墙边那株老柏树上停着的乌鸦呱呱叫了几声。

转过前殿,他踱着步子来到后院,见那后院的殿门大都紧闭着,除了鸟雀风声,这观里静得令人发毛。

傅玄青悄悄喊了声西林的名字,忽的,只见那西厢的殿门哗啦大开,一阵旋风自那门内卷出,朝他扑来。

傅玄青被刮得耳目紧闭,顷刻间落入一方地窖之中,待旋风遁去,他才敢睁开眼来,瞧那窖子里一片昏暗,头顶上方那铜钱似的洞口射下一缕光来,借着这光芒,他审视了一下四周境况,正颤巍巍寻摸着,忽从背地里传来一声哀叹,道:“你又何必好奇,闯进这后院!”

“谁?你是谁?”傅玄青转身望去,只见那犄角旮旯的暗影中藏着个人,他蹑蹑地走上前去,细细端详了一番,眼见他手脚被缚绑在那里。

“我刚才好像听到你在喊西林的名字?”那黑影里的人道:“你别怕,我是那山下老吴家的儿子,并不是这道观里的邪祟。”

傅玄青听到这话,忙得凑上前去,道:“我便是刚从老吴家上来的,听爷爷说西林在这观里,特地来寻她的,谁料到……”

正这时,忽听见那洞口处传来声响,有人道:“吴大寿,你还不说出西林的下落吗?竟敢背叛师父,亏得他老人家救你还阳!”

“真是冤枉,我哪里知道那丫头的下落!”吴大寿委屈道。

“你不知道?师父早就打了卦,那晚你竟敢私自下山,不是你在搞鬼,还会有谁?”

“师父既能打卦,又怎会算不出西林去向?可见你在诳我!”

傅玄青听了这话,忙得凑到吴大寿身边,俯到他耳旁,悄声道:“困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不如哄上他一番,先出了这窖子再说。”

窖口那小道士见吴大寿油盐不进,刚要转身复命去,便听见底下传出话来,吴大寿道:“想要找到西林也不难,只是我需跟着你们前去,以确保你们不会伤害她!还有,把这小伙子也放了,与他无干!”

那小道士听了这话,忙不迭去老道士那里报信儿,而后便得了令,朝窖子里放下绳梯,令二人爬了上来。

那老道士正等在地窖外头,一见大寿便喝道:“快把那丫头的行踪告诉我,我定不会害她性命!”

吴大寿心中盘算着,定要再拖上几日,叫那老妖道受了天劫,再去把西林带回家,打定了主意,吴大寿道:“定要我带你们去找西林,我要亲眼看着她完好无缺的帮你渡了这劫!”

那老道士实在无奈,便妥协道:“时日不多,你赶紧带我前去!”

吴大寿自然是能拖则拖,直拖到吃了晚饭,这才不得已出了观门。

他嘱咐傅玄青道:“你就别跟着我们了,回家去吧,只是这边的情形不要告诉家里,恐叫老人家担惊。”

事关西林,他又怎能丢下大寿一人,坚持要随他一起去,那老道士也恐傅玄青走漏了风声,在紧要关头有所闪失,因此要将他控制在手上。

晚风寒唳,傅玄青搀着大寿走在前头,老道士紧随其后,另有两个伶俐的小道士,一个端着金奴草,一个捧着紫铜壶,尾随在后头。

吴大寿带着一行人转完了南山转东山,转完了东山转西山,因劫数将至,那老道士实在算不出西林下落,若金奴草仍未绽放,那老道士便在劫难逃,他明知道吴大寿有意戏耍,却也无奈,唯有威逼利诱的办法,以期能尽快找到西林刺血,好叫这救命的仙草挡劫。

如此寻摸了数日,众人方才进了北山,那老道士见吴大寿面带忧色,踌躇不前,知道西林定是在这山中无疑了,便将大寿与傅玄青二人抛下,竟自带着小道士上山去了。

吴大寿恐老道士寻到西林,便与傅玄青尾随其后,以便见机行事。

凭着老道士的脚力,不消半天便找到了那山洞,遥遥望去,见一只黑豹子卧在洞口,老道士会心一笑,带着人直奔那山洞。

西林听到洞外有声,误以为是大寿接她下山来了,喜得跑了出来,一见是师父,吓得退了几步。

“师父,你……”

“你这死丫头,是师父对你不好?这么些年教你能耐,你却如此忘恩负义!”老道士怒瞪着她道。

“只是,你害了我娘,这些我都知道!”西林仰头盯着他怨道。

老道士听了这话,转身朝那草堆后头喝道:“出来吧!休要躲躲藏藏!”

说完便见大寿与傅玄青二人从那草堆里站起身来,走到西林身旁,朝那老道士喝道:“不要难为孩子,有什么怨愤发在我身上!”

那老道士哼哼一笑,道:“想当初是她求我将你从黄泉路上救了回来,这本来就是一桩公平的交易,哪有‘加害’一说!”

“师父啊,我知道你最疼我,我求你,把娘还给我吧,我从没有见过她!”西林跪在那老道士面前,朝他哭诉道。

那老道士见西林满面泪花,不禁动容,将她搀扶起来,道:“傻孩子,你可知她若复生,你便要烟消云散了!你与她就如那破茧之蝶,蛹若不死,蝶何以生?眼看我天劫将至,你若不救师父,我便会被万刃穿心,死后被百鬼所噬,你若还念及师恩,只需几滴舌血便能叫这金奴草盛放,我也能安然渡过此劫,帮那小子的母亲延寿数载,岂不两全其美?!”

西林踌躇道:“并非我不愿帮师父渡劫,只是师父要拿这金奴草挡劫,叫我从何帮起?”

老道士苦笑道:“若是旁人,我哪里会如此耐烦的跟他讲这些道理,恐怕早将他放干了血,浇那仙草去了,只是教了你这几年,也宠了你这几年,哪怕一点子委屈都不愿让你去受!”说罢,那老道士便命小道士将金奴草放在一旁,带着人下山去了。

眼见老道士就要应劫而去,西林心中不安,便将那金奴草交到吴大寿手里,骑着定心回到观里去了。

老道士端坐在正殿里,见西林推门而入,颤巍巍望着她,道:“你又来做什么,眼看天劫将至,恐伤到你,你快下山去吧,待我应劫之后,铜壶里百鬼即出,生人再不可到那北山之地!可笑我常收集恶鬼以供驱使,而今却要被恶鬼所噬!”

正说着,只见半空中乌云积密,狂风骤起,滚滚天雷朝这观宇上空飘来。

“你快走!这回师父自身难保,护不了你了!快走!快走!”老道士扶着门槛朝她喊道。

顷刻间,那乌云行至顶上,只见万道光芒自那云缝里刺出,朝老道士袭来。

西林猛地奔上前去,挡在了那老道身前,被白光刺穿心肺,倒在老道怀里,她以最后一丝念力,道:“蛹若不死,蝶何以生……”

老道士抱着西林泪流满面,半空中乌云渐渐散去,傅玄青站在门口,望着双目微闭的西林,呆若木鸡。

此时那金奴草花箭怒放,殷红如血的花瓣里散发出无尽苦香,数日不散,只待那花谢后,草叶渐渐枯黄,就再无半点生机了。

傅玄青守着西林的尸首朝那老道士哭求道:“知道师父法力大,求你把这丫头救活吧!我不想让他死!”

那老道士哀叹道:“她是个有肉无魂的人,所以能为我挡劫,也正因如此,她连个三魂七魄都无有,却叫我如何救她!”

“而今金奴草花期已过,再无回生之力了!”老道士补充道。

第二日,吴大寿便将西林领了回去,在捡到她的那个林子里起了一方坟墓,将她葬在那里,自此那林子里便有黑兽出没,却从不伤人。 YgNvn3Ii7bRQ8HksvAmT/IB9if6DSqx1+VjuzOJWMKlW4v0SRzyUYv57m+ht8Q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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