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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此时,晚霞将烬,暮云如铅,不生寸草的怪石岭上更显得一派苍芜诡谲,一声声刺耳的唳叫,划破耳膜,直荡入六腑,听得人不寒而栗。

傅玄青颤抖着身子护在西林身前,如一只护崽的母鸡,愣愣地挡在前面。西林见他这幅呆样,嘲笑之余难免动了生了几分感动,拍着他的肩膀道:“我瞧你是大男子主义用错了地方,不想被挠成花脸的赶紧躲到一旁,省的碍手碍脚!”

西林猛地将傅玄青拨到一旁,眼见他差点撞到一块石头上,刚要抱怨西林不知好歹,抬头却见只狐狸般大小的狸猫从身侧扑过,心下方才明白过来,若不是西林敏捷,怕他的喉管早已被那狸猫咬断,紧接着便有数十只颜色不尽相同的狸猫从各处扑上前来,定心虽猛,却架不住敌手太多,竟被七八只狸猫纠缠到一方石坑里,上蹿下跳的与他们鏖战。西林见傅玄青势单,并不与他离得很远,纵然在与狸猫们缠斗之际,也定要余出只眼睛来看顾着他,谁料一时疏忽,竟被只善于钻营的家伙抓破了脸颊,恨得她使出全力,顷刻间杖毙了三条恶猫,傅玄青见她受伤,忙捡起几块石头,朝那些尚在恶战中的狸猫砸去,想用一己之力替西林腾出些处理伤口的时机,谁料那石头果然砸中了一只杀红了眼睛的狸猫,恨得它转过身来,恶鹰扑食般朝他袭来。西林眼见不妙,忙得使出个遁地之法,将傅玄青救出虎口,只见那狸猫扑了个空场,在地上挠出道深深地爪痕。

傅玄青望着西林脸上的爪痕,血迹已然干彻,嫣红如细长的花瓣,带着微疼镌刻在肤如凝脂的脸上,他抬起手,徘徊于那几道伤痕的所在之处,颤抖着,似要抚慰一颗同样颤抖的心脏一样,小心翼翼的凝望着,眼神中除了心疼,还裹挟着几缕男女之间的欲望,他真想用自己的嘴唇吻一吻那道带着血腥的伤口,然而,他那只颤抖的手,又缓缓地放了下来:“是不是很疼?”

西林瞪着他那双满目含情的眼睛,忽听到这话,忙得回过神来,抱怨道:“废话,我挠你两下试试!”

正说着,他们被围困在上百只猫群之中,每一只狸猫的眼睛里,都闪着肃杀之光,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你听着,我让定心带你离开这里,眼见山上的猫越来越多,这都是那九头怪物的妖兵,我们人少,斗不过它们,得想个别的法子上山,你先回村里等着,放心,我一个人足以对付!”说罢,西林唤来定心,命傅玄青骑在背上,要它送回村中。

傅玄青自知西林势单力薄,料自己虽没有什么本事,却也能照应上些许麻烦,于是死命不从,咬牙切齿的要与她共同进退。此时,那狸猫又发起了新一轮进攻,西林唯恐伤及到傅玄青的性命,于是一把薅起他的胳膊,将他拽到定心背上,命定心跳出重围,往山下奔去。

傅玄青岂肯丢下西林不管,于是从定心背上翻卷下来,硬生生磕得鼻青脸肿,定心见他心诚,本不忍独留主人敌营作战,于是又带着傅玄青回转山腰,熟料,当他们奔到山腰之时,西林已不见了踪影,徒留下几只僵死的狸猫躺在那里。

原来,自傅玄青去后,西林只想着直捣黄龙,并不想将时间耗费在与那群狸猫的缠斗之上,于是借了个缠斗中的空闲时机,遁地而去,那狸猫见没了敌人踪影,复又一个个跳回到石窟之中,不知了去向。

且说西林费尽心力,一路遁到石岭之巅,在一块形似宝瓶的青石上显出肉身。她四下观望了一番,眼见这里的石林较之山腰更为密集,一块块奇石各有形似,正张牙舞爪的睥睨着她。

不比方才的风声鹤唳,此处寂静异常,西林在怪石间逡巡许久,走到处断崖之前,崖壁上铁藤缠蔓,忽见那十来米的高处有一方黑漆漆的洞口,隐约间似有弱云飞渡,正如一张巨嘴,活要吞下整座石岭一般,她借着石林掩护,寻摸到一处距洞口不远的地方,眼见那洞口锐石如犬牙般交错着,狰狞万状,洞下方一段石柱上赫赫然刻着“泥丸宫”三个大字,西林出身道门,自然知晓“泥丸”二字的来意,便笃定这山洞便是那九头怪物的老巢,于是从发间抽出兵器,攥在手中,战战兢兢的使了个法术,遁到那犬牙交错的山洞之中。

来至洞中,并不见任何响动,唯有叮咚滴水之声在山洞里回响,西林摸索着洞中的石柱前行,身形渐渐被四下的黑暗所吞噬,她打起精神,细听着周遭的动静。

西林不知这山洞到底多深,也看不清脚下路途,只凭借一双耳力,“观察”着周遭动静。忽的一阵旋风裹挟着万千点水滴,自洞内向她扑来,冰冷的感觉使她打了一个机灵,西林觉得不妙,便蹲下身子,静守在原地,不敢冒然前行。

西林擦拭着满脸水汽,在没有任何声息的境况下,她就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约摸走了十来步,方能模糊的看清眼前的境况,稍可卸下心中的恐惧。隐约间,黑暗中骤然升起一座宫殿,檐牙交错,气派恢宏,殿前一排极为宽阔的台阶,阶旁生者嫣然如血的曼珠沙华,西林紧握着手中竹杖,蹑蹑地拾级而上。

来至殿前,只见那宫殿辉煌无比,只一副对联叫人心生胆寒,左楹联镌着“任世界翻新,我阴司仍崇古道”,右楹联刻着“纵人心是铁,这地府早设熔炉”,正上方重檐之下,描金大匾上题着“你可来了”四个大字,闪着烁烁寒光,叫人心惊肉跳。西林定下心神,细细想来,定是那九头怪物的弥天障眼之术,好叫她吓破胆子,好来个知难而退。于是心中打定主意,定要走进这宫殿瞧个究竟,看看那里面是否有地狱阎罗。

西林一进殿门,便听到“吱悠”一声,殿门大闭。再转身望去,只见那高台上摆放着十把交椅,九位官老爷模样的人飘至高台之上,纷纷落座,只留下最东边一张椅子上空着位置,西林定睛一看,只见那九人面相如一,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只手中所持的宝器不尽相同,他们或持笔砚,或持刀枪,或持转轮,或持钩锁,一个个凶神恶煞,全无有半点慈悲心肠;正端详着,西林忽觉得这九人似曾相识,细细回忆之后,才觉出与那颜鲁公的遗像别无二致,顿时后背生凉,心中发起毛来。

西林呆了许久,才见那九位凶神恶煞的鬼老爷站起身来,须臾间换了副形容,谄笑着朝她走来,原本那九人凶神恶煞倒不觉奇怪,如今忽见他们笑逐颜开,反使得西林心中乱了阵脚,手足无措。

“这是什么地方?”西林破口问道。

只听得那九人齐声答道:“阴曹地府!”

“九殿阎罗就在你的面前,还有一把交椅是留给你的!”

西林听了这话,忙吓得退了几步,心想自己虽不怕鬼,却怕自己变成个鬼,于是讪讪的辩白自己迷了路途,误闯到了这里,说罢转身便走,只是忽觉得有人扯住了衣袖,一看却是个半脸的厉鬼,吓得她举起竹杖,一棒子将那厉鬼击倒在地。

见此情景,其中一位仗剑的鬼老爷喝到:“我们好言相劝,请你来坐这第十把交椅,是念在你功德无量,谁料你却是个不吃敬酒的家伙,你可知生死已定,而今你阳寿已终,还敢在阎王爷爷面前耍横,你可知阳间有句俗话,道‘能耐再大,到这里休得施展;冤深似海,非这里难得分明’?这就是我那铁围城的律令!”

“你休要唬我!师父曾说我是个有魂无体的命格,生与死在我的身上并没有区别,哪里有你说的‘生死定数’?”西林驳道。

劝服不成,那九位便一个个拉下脸来,稍有些笑意的脸上忽然间变得一派肃然,凶相毕现。西林见势不妙,忙得转身要走,谁知那鬼官喝道:“这里是阴曹地府,岂是你想闯便闯的境地,无论是人间皇帝,还是高道圣僧,都逃不过轮回一转的命数,你这个不服的,想来尝尝火海刀山的滋味!”

说罢,那九人齐刷刷朝她飞来,近前时方化作九道火龙,霹雳一般吓得她躲闪不迭,顷刻间那宫殿也化为乌有,山洞中一片火海炎炎,迸流不止的岩浆,如滚滚洪流,激起万朵红色的浪花,一重重向她扑来。

眼见最后一块脚底的岩石也要融化,西林正要念动遁地真言,想要逃出这火海地狱,谁料那石壁上竟抻出数条玄铁巨链,将她缠缚在半空之中。

傅玄青穿过一丛石林,与定心来到崖壁之前,定心嗅了嗅地上的气息,仰望着崖壁之上的那方洞口,示意他主人就在洞里。

傅玄青仰头望着十米之上的洞口,咬了咬牙,拿出他从小爬树的本事,沿着铁藤攀援而上,定心如一条大猫一样,轻轻松松便攀到了他的前头。

傅玄青进到洞内,眼前漆黑一片,辨不清任何方向,只因这洞中有洞,道路纵横,歧途众多,定心自能嗅着味道寻找西林,然而洞内不见五指,定心又是一身的黑色皮毛,傅玄青一时恍惚,便跟丢了定心的行踪,踅进一条旁支别洞里,硬着头皮往前寻摸。

“定心!定心!你这家伙又在哪里?”傅玄青低声唤着定心的名字,许久不见回应,心中生起毛来。

眨眼间,傅玄青的视力似好了一些,略微能看清周遭的境况,他抚摸着洞中的石壁,触手生寒,眼见那洞壁上荧荧闪闪,白晶晶如雪如霜,再往前走些,光线便更足了起来,洞顶上几条微缝将天光引了进来,周围的一些尽收眼底,好一个澄澈世界,如玉乾坤,一根根水晶柱子,折射出七彩光华,将雪白晶莹的洞顶支撑起来。傅玄青躲闪着脚下如刀似剑的水晶,沿地缝中撒下的一缕幽光前行。

正走着,傅玄青欣赏着从未见过的洞中奇景,忽觉得那白莹莹的水晶变了颜色,由粉渐红,渐变成血一样的殷红之色,他伏在一处水晶丛里细细端详了一番,忽看枚生人的眼球封在里头,而自己的脸面也映在了那眼球的瞳孔之中。

“啊……”傅玄青被吓得一身冷汗,栽倒在一旁。

他定了定神,方回过味来,急匆匆站起来,映着头皮往前跑,心中祈求着快些找到西林,好带她逃出山洞,他害怕她并不是那怪物的对手。

穿过那条血色之路,地缝渐渐愈合,傅玄青再度陷入黑暗之中,这段黑暗的路途不比之前,好似有无数双瞳孔,正死勾勾的注视着他。

“呜呜……呜呜……”

一阵阵幽微的哭声传入傅玄青的耳朵,那声音凄凉悠远,略带着几分少女的稚气,他细听了一番,料想是西林的哭腔。

闻着那哭声的方位,傅玄青摸索着朝她寻去。

正在一处洞底,傅玄青借着点微光,看见个衣衫褴褛的蓬头少女,被缚着手脚,捆绑在一座石椅之上,傅玄青误以为她是西林,于是风一样跑上前去,拨索开披散在那人脸前的乱发,细细端详了一番,方知是自己认错了人。那原是个枯瘦不堪的女孩,眼睛里闪烁着犀利的目光,张开她那毫无血色白唇,流着泪说道:“你可来了!”

傅玄青听这话意思,好似两人相熟已久,可细端详去,却从未记起曾有这么个相熟之人,眼见她气息奄奄,不及多想,傅玄青便绕到她身后,替她解起绳索来。

“是谁把你捉到了这里?”傅玄青一行解着绳子,一行问道,就要解开之时,傅玄青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跤,险些摔倒在那女人的怀里,从那女人的身上,他嗅到种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定睛一瞧,忽看见那女人并无双脚,倒有条龙蛇一般的尾巴,自破陋的衣衫中蜿蜒出来。

傅玄青被吓得目瞪口呆,直愣愣望着那女人的脸面,只见那女人抖掉了身上的绳索,用她那枯瘦如枝的手掐住了他的喉咙,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笑道:“先吃了你再作打算也好!”说着,便张开一副血盆大口,要将傅玄青吞咽下去。

正在这手足无措之际,傅玄青挣扎着将那要见的画轴握在手上,狠狠地朝她头上夯了下去,那女人只觉得疼痛欲裂,暂将傅玄青扔到一旁,顾自捂着脑袋咬牙切齿。

自那一击,傅玄青知道这画轴便是他的救命稻草,于是双手死握着举在身前,心中暗想:幸好这画轴没被西林烧个精光,否则连个防身的武器都没有,颜鲁公啊颜鲁公,莫怪我如此轻慢遗像。

那女人见这画轴不同凡响,于是谨慎了些,便呆在那里思索了片刻,想着如何夺掉他手中的画轴。

片刻后,那女人逼上前来,吓得傅玄青步步后退着,眼见她张开巨口,露出几层獠牙,殷红的芯子嘶嘶作响,一股浓重的黑烟自她那嗓眼里喷薄而出,直扑到傅玄青的脸上,而后他便如被麻醉了一般,手脚渐渐地丧失了力气,那画轴也滚落到地上,徐徐的铺展开来。

待傅玄青再次醒来之时,他也如同那被缚的女子一般,不知被谁拿绳索捆绑在石椅之上,除了自己,洞内空无一人,唯一条被人开膛破肚的黄金巨蟒横陈在自己眼前,那画轴也一并消失不见。

他空喊了半天,也无个人来答应,于是试着解那绳索,谁料越解越紧,紧得人喘不过气来。

再说西林被几条玄铁巨链缚在半空,手脚皆失去了借力之地,总有万般本事也难施展,脚下的烈火烤得她汗流浃背,全身业已脱水,只觉得嗓子眼儿冒出烟来一般,疼得她不停地吞咽唾沫。

“多么大的胆子!竟敢来闯我的泥丸宫,我便叫你们葬身在这里!”从洞壁上传出阵沧桑浑厚的声音。

西林听了这话,忙得在半空挣扎了一番,笑道:“借着机关暗算有什么厉害?都是些胆小的家伙,不敢和人打斗的勾当!”

说罢,那岩壁上再次射出两条火龙,箭一样朝她袭来。

只见那火龙就到眼前,忽听到背后一声怒吼,定心扑到西林面前,拿身体将那火龙挡了下来,而后便听到一声嗷叫,定心灼伤在地,奄奄一息的喘着粗气。西林见到这般境况,急得她挣扎嘶吼,却又无能为力,手腕上磨出的伤口慢慢渗出血来,滴滴答答的淌到了地上,顷刻间被浸过鲜血的岩浆冷却下来,稍稍减弱了毒火的势力。

正这时,忽一缕天光照破洞顶,隐现出一盏明灯的模样,那灯光中传出话来,道自己是壶虚子座前的宝烛香花,知道西林大难,来这里相救。说罢,便解了那玄铁巨链的法力,将西林救出火海,并引来千万只灯蛾,将那毒火扑灭,只扑灭时,却烧死了无数只灯蛾。

西林知道自己的血能救万物生灵,于是忍着毒火攻心的危险,割开自己的腕脉,让血液流进了定心的喉咙。

待定心回转过来,才发现西林晕倒在地,眼见她面红耳赤,热如火炭,于是匆匆背起她便朝洞外逃去,只逃到一处河溪之地,定心便将她投入溪水之中,经过溪水浸润之后,西林方觉醒过来,眼看着定心恢复如初,便放下了几分担忧。

西林望着那崖壁暗想:师父也真是的,帮人帮到底才对,还留下个难缠的祸害让我对付!

“傅玄青可回到村中了?”西林冒然问了定心这么一句。

定心听后,方记起傅玄青还在洞中,于是朝西林怒吼一声,转身向山洞奔去。

西林见此,也忙得从溪水中站起身来,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崖下。

定心驮着西林,再一次涉入洞中,西林心知,凭借自己如今的体力,断不是那九头怪物的对手,于是示意定心放缓了脚步,凭着定心的嗅觉,蹑蹑地在洞中寻找傅玄青的下落。

话说傅玄青被缚在石椅上已有半天工夫,绳索越来越近,紧得他浑身生疼,他不知西林现在如何,反为她担起心来。正这时,忽听到洞壁上传来隐约笑声,似是那洞壁之外另有一口山洞,只听得洞那边有人笑道:“睛明草就要修成,还需最后一颗活人的眼睛,而这人就在眼前,待我即刻取来……”

“不急!”只听到另一个嗓音略低的劝道:“我有那画龙点睛的本事,可叫你那老伙计死而复生,眼看药引子就快修成,而我那冤家你却并未替我捉住,这可不是件公平的买卖!”

“你早知那女子会进洞来,我也早就设下了地网天罗,若不是有高人相救,又哪逃得过我九头老爷的手段?只是现在让她逃了出去,她吃了亏,又哪肯再进洞来?若在外头打斗,我又恐不是她的对手,这可如何是好?”那九头怪物讲道。

“我大约猜出了那高人的来历,待日后再去找他算账!如今你已经得了一个法宝,却不知道如何使用,可笑,真是可笑!”那人笑道。

“哪个法宝?我怎么就不知道?”

“你绑下的那个废物,那是和她一伙的累赘,尽可以当作诱饵,引她进来,到时候再用手段将她杀了,而后取了那废物的眼睛,好替你救出老伙计的元神,咱俩便可两清!”

听到这些,傅玄青心中发毛,怕西林果真如此上当,于是祈祷自己的性命在西林心里并没有多么重要,能舍弃,便舍弃掉他,好保全自己的安危。

果然如他们所料,西林与定心寻着味道找了过来,眼见傅玄青被绑在石椅之上,忙得要跑过去替他松绑,傅玄青一见到西林既喜且忧,喜的是自己在西林心中分量不轻,忧的是西林上了那怪物的当。

“你快走,别管我,快走!”傅玄青只让她别上前来,一时着急竟说不出个原因,直喊到面红耳赤,却不见西林后退半步。

正这时,西林耳根一抖,忽听到千万只毒箭,风驰电掣般从四面八方朝她袭来,西林手持竹杖,身体一转,使出个天女散花的招式,将那些毒箭一一挡了回去,并未伤及毫发。

傅玄青眼看着洞壁上斜插的乱箭,不由得替西林捏了把冷汗,骂道:“叫你走,你没听见吗?这里早有他们设下的机关,专等你自投罗网!”

说罢,一条赤焰火龙自洞口窜了进来,只听那呼呼作响之声,便叫人吓得够呛,西林因在火海中吃了大亏,而今见那怪物又用火攻,不禁心虚起来,忙令定心前去松绑,企图来个速战速决,尽快把他救出山洞。

西林见势不妙,忙得遁入地中,片刻后便在洞顶显出真形,眼见那火龙在洞中横冲直撞,如一条疯了的野狗,她遂又念动真言,将那竹杖变作条吐水青龙,与那火团子大战了几十个回合,才湮灭掉它的气势。此时,定心已啃咬开那石椅上的绳结,渐将傅玄青松了大绑。

九头老爷见西林灭了自己的火龙,盛怒之下显出真身,端坐于石椅之上,张扬着九副目露凶光的脑袋。

西林见到他的元神便打,举起那碧玉竹杖朝他夯去,只见那九头鹰张开巨喙,从喉底喷出九股毒烟,霎时间洞内乌烟瘴气,令人看不清东西,害得西林扑了个空,只将那石椅击了个粉碎。

傅玄青紧随在定心后头,沿着洞壁找了处隐蔽的角落,想待那毒烟散尽之后,再与西林回合。

且说西林因看不清敌方,恐那怪物在背后动手,于是肆意挥舞着棍棒,以防那怪物近身,谁料竟无意间打破了洞壁,将另一片天地展现在眼前。

渐渐地,那毒烟稀释殆尽,那九头鹰使了个分身之术,化作成千万只猛禽,张牙舞爪的扑向西林,西林见势不妙,忙退到另一口洞中,那山洞看似更为宽敞一些,容易施展招数,西林拿出自师父那学来的所有技艺,上蹿下跳的将那猛禽打了个落花流水,此时心中暗想,先前若不是中了那厮的机关,断不会吃了大亏,如今且看他还有什么手段。

那九头老爷自知败下阵来,待他三花聚顶之时,方觉得自己少了两个脑袋,不禁气结于胸,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于是费尽心力,念动真言,将那崖壁上的铁藤招进洞中,闻声,那铁藤见风就长,便如长蛇般蜿蜒入洞,顷刻间蔓进洞底,将西林包抄起来。

西林见这铁藤并非寻常藤蔓,其质如铁,而柔韧如绳,纵有那削铁如泥的宝刀,也难将它斩断。傅玄青眼见西林手足无措,想要帮她一把,又不知如何帮她,正这时,他将眼神定在了那九头老爷的身上,料想这铁藤定由那九头老爷驱使,若能使他心神大乱,念不了那驱使的真言,或许能使西林脱困,于是便悄无声息的渐挪到九头怪物身边,企图伺机而动。

稍不留神,西林的左脚已被铁藤缠住,她自知若被那铁藤掉在半空,落得如先前在火海中的境地,那自己纵有万般本事也难施展,剩下的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于是趁着身子尚未离地之时遁到地里,暂解了那铁藤缠身的困境。

西林将元神隐匿在洞壁之上,偶然间一瞥,竟发现傅玄青正埋伏在九头怪物的身后,心中替他着急,暗骂道:“你这个不怕死的累赘,还不快找个角落躲藏起来!”

那九头老爷见西林遁去了身形,于是便四下张望着寻找,西林唯恐傅玄青被他发现,便急忙从洞壁上显出真身,好将那九头怪物的注意力吸引过来,道:“你姑奶奶就在这里,凭着你那十八张绿豆眼,竟找不到姑奶奶的下落。”西林略顿了片刻,接着挖苦道:“奥,不!是十四张眼睛!哈哈!”

那九头怪物听到如此揶揄,气急之下,复又神归丹元,一心一意的念起咒语,那铁藤又如蟒蛇复苏般活了起来,一条条朝西林奔去。

定心原想一直待在角落里保护傅玄青,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手,忽一回头,见傅玄青不在身边,这才离了那角落,踟蹰着鼻子找去。

一时不察,西林被条铁藤抽打了一下,顿时手臂上皮开肉绽,血寻着竹杖下流到地上,那九头怪物见她受伤,便趁势驱使那铁藤生满洞壁,不留下一毫见土的地方,好叫西林难以施展遁地之术。

九头老爷见西林的立足之地越来越小,不禁笑道:“叫你尝尝我九头老爷的天罗地网,尝尝被这铁藤勒死的滋味,哈哈!”

定心苦寻了半天,方找到傅玄青的下落,眼见他正埋伏在九头怪物的身后,便也匍匐着朝他靠近。

傅玄青见西林就无立足之地,便要举起块石头朝那九头怪物砸去,正在思索着要砸他那个脑袋的时候,定心猛地扑了上去,一口咬断了九头老爷的一条脖颈,害得他方寸大乱,暂时止住了那铁藤的蔓延。

西林大吼了一声定心的名字,眼见定心的一只眼睛被那九头怪物的巨喙啄了出来,疼的定心嗷嗷大叫,那九头怪物正要啄咬定心的另一只眼睛之时,定心却趁机又咬断了九头老爷的一条脖颈,疼得那九头怪物将定心狠狠地摔到了洞壁之上,定心滚落到地上,发出些疼痛难忍的呻吟之声,傅玄青见到这般境况,忙得扑到定心跟前,瞧看它的伤势。

如此一番争斗,那九头老爷足足折了四个脑袋,元气大伤之际,他又发起狠来,势必要将西林一伙碎尸万段,于是来了个恶鹰扑食的招数,发足了力道朝西林冲去。

西林只站在那里不动,空举起手中的竹杖见招拆招。

争斗之际,傅玄青也凑上前来,他也想助西林一臂之力,拿了些半大不小的石块朝他砸去。

正在那九头老爷分心之际,西林挥起竹杖,一连削掉了那怪物的两个脑袋,那怪物受此大辱,断不会善罢甘休,便一个猛子扎向了傅玄青。

眼看着那九头怪物与傅玄青厮打在一起,西林便从那立足之地上跳了出来,只是为时已晚,傅玄青已被那怪物啄食的面目全非,眼眶里迸出血浆,疼得他呻吟不止,傅玄青感觉到西林就在身旁,于是用最后一把力气缠住九头怪物,朝西林喊道:“快些一棒子打死了他,快动手啊,快……”

那九头怪物急得要挣脱傅玄青的缠磨,却只怪傅玄青搂抱的太紧,一时竟挣扎不开。

西林见此情景,心痛万分,既想着顷刻间解决掉着九头怪物,又怕一时失手,连傅玄青也一命呜呼,正在踌躇之际,傅玄青抱着那怪物猛地滚到西林脚下,哭求道:“快动手吧,我支撑不了多久!”

西林太想快些解脱掉傅玄青的痛楚,于是忍着泪举起竹杖,使足了力气朝那怪物夯去,那怪物顷刻间一命呜呼,满洞的铁藤也随着九头怪物的毙命而退出山洞,这洞中唯留下伤心欲绝的西林正伏在傅玄青的身上痛哭。

傅玄青抽动了一下嘴角,有气无力地讲道:“我总算也当了回那……那怪物的累赘……你……”

听到这“累赘”二字,西林心痛欲裂,后悔不跌,道:“你这个傻子,给怪物当什么‘累赘’,怪物能容忍你吗?还不如好好地当我的‘累赘’,顶多挨骂而已,总不至丢掉性命……”西林哽咽着讲道。

“你…。。你快去找……找睛明草…….那是他们的……药引子,还……还有一个同…….快回村…….回……”傅玄青尚未说完,便又昏死了过去。

西林痛定之后,眼见定心伤的虽重,却还能走动,于是命它守着傅玄青的身体,自己在这洞中搜寻起睛明草的下落,心中暗想:若上天保佑,这怪物的仙草能救活傅玄青才好!

大约寻了半天工夫,才发现这洞中有条密道,这密道大如鼠洞,寻常人根本无法穿过密道,但对于西林而言却非难事,她将竹杖变作一条青蛇,自己遁到那青蛇腹中,蜿蜒进那条密道之中,穿过密道,西林收了法术,才见又来到一方天地,这洞中天光明亮,洞底湾着一汪清水,水中央孤立着一块岛屿,岛屿上郁郁葱葱,皆是些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西林走到潭边,才见那潭水深不见底,忽一片树叶自洞外飘落进水中,只见那树叶顷刻化为乌有,不留一丝痕迹,西林倍感诧异,复又取来一块石头,将它掷入水中,谁料竟激不起半痕涟漪,就连那石块也融化殆尽,不留痕迹。

西林望着这水潭,忽想起那鸿毛不浮的弱水之渊,传闻西海中央有个凤麟洲,地方一千五百里,洲四面有弱水绕之,鸿毛不浮,舟楫难渡。传说那凤麟洲上有山川池泽,神药百种,眼见这洞天福地,竟如那《十洲记》上说所得凤麟洲有些渊源,想来那精明草定在岛上无疑,只是这弱水难渡,竟不知西林如何打算。

定心立在傅玄青身旁,从鼻息的温度中可以断定,他的身体正渐渐冰冷,为了护住他那丝丝缕缕的元气,定心卧倒在他身旁,企图给他一点温暖的力量,从它那焦灼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它正渴望着自己的主人快些回来。

西林仗着自己的法宝,将竹杖延到那水中的孤岛之上,架起座看似不怎么牢靠的独木桥,她只想尽快采到仙草,顾不得一旦失足,落入弱水的后果。

那木桥足有十丈来长,西林凭着自己心无旁骛的定力,颤巍巍度到孤岛之上,只觉得那岛上的土地柔若棉絮,踩上去重心不稳,周遭皆是些不知明姓的奇花异卉,香气袭人。忽见那结着白铃花似的草丛中盘着条碗口粗细的金丝巨蟒,正吐着芯子朝西林嘶嘶作响,西林本不想招惹这物,只想快些找到那睛明草,好回去救人,谁料那蟒蛇箭一样朝她袭来,害得她废了一番功夫,才将那蟒蛇击入弱水之中。

西林在那孤岛上探寻了半天,方发现在一洼浅水旁,生着株叶沾晓露的药草,喜得她兴冲冲跑上前去,谁料近前后竟发现那浅水顷刻间化为一潭血水,水底下沉无数颗活人的眼球,西林顿时被吓得花容失色,一时间手足无措,想来定是那九头怪物的作下的孽障,得给他断了这害人的毒根才算是不曾白来,于是大着胆子上前拔了那沾着血迹的睛明草。

待回到傅玄青身边,已见他面无血色,西林急匆匆背起他,只想着赶紧回村,好研究个救命的方子,就在快出洞口之时,忽听得后头传来声凄厉的哭喊:“留下我那命根子,否则本老爷就和你拼了!”

说罢,便见那已被烧掉一半的画轴飞了出来,横在西林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西林见他纠缠不休,便暂时将傅玄青放到一旁,骂道:“既已留下一缕元神,还不好好珍惜,难道真想让我把你打个魂飞魄散不成?”

那画轴不听这话,径直向西林身上的睛明草飞去,西林一个躲闪,只叫那画轴扑了个空,他自知不是西林对手,竟恨得他将自己点燃,周身上燃着熊熊大火朝她扑来,想和她来个玉石俱焚。

西林并不理会他那自杀式的套路,只一味左遁右躲,就待他将要燃尽之际,却见那洞中刮起一阵黑风,硬生生将那画轴吹走,西林从那风声中隐约听到:“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

斗罢,西林用法器捣毁了那泥丸宫,而后便背起傅玄青,急匆匆往村里赶,只定心一瘸一拐的跟在西林后头,倒成了她赶路的“累赘”。

回到村口,定心自在村外的林子里养伤,西林背着傅玄青回到姨奶奶家中,姨奶奶见傅玄青伤成那样,忙得上前帮忙,一边搀扶着,一边抱怨道:“叫你们别去那山上,你们偏是不听,伤成这样叫人心疼!”姨奶奶摸了摸傅玄青的额头,并未能感到半分温度,于是瞪大了眼睛问道:“这是怎么了?怕得往城里送,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哪有好药?不成!我去叫人来,赶紧往城里送!”

西林忙得拉住姨奶奶道:“快!我这里有株睛明草,是那怪物的命根子,熬了来兴许有用!”

姨奶奶听到那睛明草,这才放下心来,这村中早有传言,凡是那失掉眼珠的人,只要是喝了睛明草熬的药汤,便能使银海再生重见光明,想来救人也不在话下,于是接过药草,便急匆匆出了屋门。

傅玄青兑着西林的腕血喝了几口药汤,依旧昏迷不醒,只是身体竟一点点暖和起来,叫西林稍加放心。

姨奶奶又盛了碗药汤给许崇言喝了几口,片刻后便觉得已经瞎掉的那只眼睛正隐隐作痒,内中似有可种子正在膨胀,渐将塌陷已久的皮肤撑了起来,第二日便摘掉了眼罩,视如常人。

村中人得知这里有使人重见光明的神药,便纷纷来讨,姨奶奶也从不吝啬,缝要便给,只几日便治好了村中那些失明依旧的乡亲。

傅玄青趁着西林不在,带着一脸的愁容病态,向姨奶奶问道:“这里是不是有一种药引子,名叫子母梨,姨奶奶能给我几个不?我好拿回去给母亲止咳!”

姨奶奶抚摸着他的额头笑道:“亏你这孩子如此孝顺,这子母梨啊,都是那外出的乡亲们传将出去的,哪里就有那样神奇的效果呢?”

“不过,……”姨奶奶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傅玄青逼问道。

“还是算了吧,瞧你伤成这样,没必要再受一次伤!”姨奶奶劝道。

“您就直说吧,求您……”傅玄青被急得面红耳赤。

“哎!那梨花崮上却又一株老梨,常年间花果相生,不分四季,并不像其他梨树那样春花夏果般轮回,且那梨子功效神奇,先前村中有人狂咳不止,甚至咯血昏厥都能拿它医治,只是自从那崮上出了邪祟,就没人敢去摘那子母梨了!前几年三棒他娘患了痨病,到最后吐血而亡,都不曾叫他儿子上崮冒那个险,说是宁愿自己咳死,也不能叫儿子葬送在崮上!”姨奶奶盯着傅玄青的眼睛说道。

西林到林子里看完定心的伤势,回到村中,只见姨奶奶站在门外东张西望,似在寻摸些什么,西林便上前问道:“姨奶奶,您在这找个什么?”

“家里那狸猫丢了几天,总不见回家吃食,我出门来唤唤,兴许就回来了!”姨奶奶笑道。

西林听到狸猫二字,忽想起那夜鲁公祠中的一幕,心中升起一阵寒意,只是这是纵然说出口来,只怕姨奶奶也不会相信,便暗算着只等那狸猫回来,便叫它销声匿迹,好保这一家老小的平安,于是详装不知此事,耸这肩膀进了家门。

“定心伤的不轻,这几日我便在村外的林子里照顾,你不必担心!”西林朝傅玄青讲道。

傅玄青心中暗喜,为的是自己可以有时间独自上崮,一来为了母亲的药引子,二来能为西林探探路,好叫她救人时多些防范。

又过一日,傅玄青自觉身体已恢复的元气,便瞒着一家老小,悄悄地出了村子,要上那梨花崮,还需翻过怪石岭,他因在这岭上吃过大亏,难免有些胆怯,是母亲的病情给他壮了胆子,一路上惴惴不安的过了那荒岭,这才打心里缓了口气,细瞧那荒岭之外,有漫山雪白的梨花,如纱似影般披拂在群山沟崖之上,一股沁脾的暖香令人心醉,蒲公英的躯体已经开出花来,翩翩蛱蝶是临幸它们的君王。

正因为前程邪恶,傅玄青对眼前的景象才更加留恋,他采了朵怒放的蒲公英,却从花心里看到了西林的身影,他闭上眼,将花香送到了唇边。

渐渐地,天阴沉下来,远看那梨花崮上,几时能有个晴天?村中的都知道,梨花崮上的天空,永远都看不见太阳。

傅玄青走近崮口,才见那梨花崮竟是座平地而起的巨岩,如蘑菇般耸立在两座山涧之间,足有十几丈高。那岩壁上竟是些犬牙交错的锐石,刀剑一样护卫着崮顶的一座破庙,傅玄青一眼便望见了那株挂在崖峭上的老梨,果然如人们所说的那样,梨树上花果相生,枝繁叶茂,累累的坠挂着雪白如玉的梨子。

“如何才能上去?”傅玄青望着巉岩峭壁自言自语道。

爬惯了树的人自然也有些攀岩爬壁的技巧,傅玄青整了整衣衫,便如只猿猴一般,从崖脚下攀援而上。

乌云低垂,正像是天空要坍塌下来一样,亏得有这梨花崮的擎拖,才能撑得住那翻卷的铅云。傅玄青的衣裳已被雾气打湿,冷冷的服帖在肌肤上,经风一吹,冷得他瑟瑟发抖,不料手脚一滑,身子下倾,竟在崖壁上滚了几个跟头,磕得头破血流,幸好在无意间攀住一条树藤,这才救了他一命。

傅玄青拼命握着那条树藤,在半空中荡悠了几下,终于找到个落脚的石缝,使他能暂时立足喘息。正在这惊魂未定之时,乌云中一声雷响,宛如裂布,顷刻间下起了滂沱大雨。雨水汇集后,自崮顶如瀑布般垂垂落下,此时傅玄青似一只落汤鸡,缱绻在崖壁间进退两难。

因大雨冲刷,崮顶时常滚落下几块石头,险些砸中傅玄青的头顶,他紧抓着一条山冬青的藤蔓,循着崖壁往上攀爬。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傅玄青终于攀上了那株梨树,刚从花叶见摘下两枚梨子,便听见一阵旋风呼呼朝他袭来,那旋风裹挟着一股黑烟,将他刮到了半空中,飘乎乎进了间漆黑无比的屋子。

傅玄青一手护着怀里的梨子,一手摸索着周遭的一切,只听那黑暗的尽头有人叹道:“又一个来送死的后生,可惜了!”

傅玄青听那嗓音倒像个老妇的哀叹,便问道:“这是哪里?刚才那阵黑风好大……”

“听着耳熟,你可是和西林一起的后生么?”老太问道。

傅玄青听到这话,知她是个相熟的故人,必是西林那被摄走的姥娘无疑,此刻他既喜且忧,喜的是知道了老人家的下落,忧的是没能替西林打探个去路,便先被人困了起来,说不定还会凶多吉少,就连怀里的药引子也送不到母亲面前。

“是西林的外婆么?我是傅玄青,西林的朋友啊,我们曾见过一面的。”傅玄青朝黑暗中解释道。

“我被那雷鬼困在雷公爷爷的神像里了,你听我说,要有机会逃出去,叫西林那孩子千万别来救我,那雷鬼厉害着呢,不知道祸害了多少生灵,吸人精血,功力越发进益了,恐不是他的对手,白吃了大亏。”林老娘劝道。

“这可坏了,我独自出门,姨奶奶也不知我去了哪里,待定心伤好之后,找不到人,必定会来这里寻找,岂不是又成了她的累赘,哎!”傅玄青捶打着自己的脑袋,骂道。

“那捶梆子的鬼,还不出来给你老娘见礼!”只听到山门外西林喊道。

傅玄青心中纳闷,她不是去照顾定心了吗?难道定心的伤势并不打紧,那丫头骗了自己,果真怕自己拖累了她,竟也一个人上崮来了?他赶忙挪到那门缝处,从缝隙中只看到西林跨在腰间的布袋里装满了梨子,一只雪白的梨花从袋口伸了出来。

他原想喊上一声,又怕她分心,因此一只躲在黑屋里不曾出声,权当自己不曾来过这里,权当他这个累赘是不存在的空气。

她站在风里,头上顶着厚厚的乌云,乌云里夹杂着锐利夺目的闪电,定心伏在她身前怒吼。

话说这原是座供奉玉皇大帝的庙宇,建在一块硕大无朋的巨石之上,听村中老人讲说,因这块巨岩层层如脂,状似佛肚,故称它为“佛肚岩”,谁料十几年前来了个厉鬼,整天在此兴风作浪,霸占了庙宇。

西林吼了几声,都无人回应,于是朝正殿望去,破旧的殿门被风吹的吱呀作响,她从门缝里窥探进去,那玉皇大帝的神像端坐在正殿中央,长舌般的神番自梁间垂下,经风一吹,扶摇着尽是灰土,模糊了里面的视线。

歪倒在庭院中的香炉差点将她绊倒,可见这里实在少有人来,锈迹斑斑的炉膛里长出了荒草,西林用竹杖将庙门推开,好让光线能射到殿内更深的角落,麻雀见有人来,被惊得无头苍蝇一般,在房梁间东蹿西撞。

一进殿门,西林便望见了端坐在玉帝神像两旁的诸天星宿,他们或倒或歪,或少了头颅,或短了胳膊,唯有端坐在西面的雷声普化天尊身形齐全,眼见他坦胸露腹,背生双翼,面红如猴脸,足尖似鹰爪,左手持楔,右手执锥,腰间悬着五鼓。

西林只觉得这神像有些怪异,仿佛嵌在泥胎子里的那双眼睛会动,便近前细细端详一番,定心万分警惕的跟在她身后,生怕会有什么危险。

她与那神像的眼睛对视着,正在毫无防备之际,那泥胎的眼洞里放出两道金光,刺入西林的瞳孔,疼得她紧闭双眼,握着竹杖乱夯了一番,将那尊泥胎打了个粉碎。

待她睁开眼时,却发现眼前一片昏黑,看不清任何东西。正在惶恐不安之际,忽听到耳畔传来一声,道:“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好报我冤死之仇!”

说罢,只听到四周悉悉索索之声,原是那些东倒西歪的泥塑都站了起来,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围住了西林。

“叫你尝尝我这火雷霹雳阵的厉害!”

定心见势不妙,忙得朝那些刚刚站稳的泥胎扑去,谁料那泥胎周身电光灼灼,定心只一碰,便被它击倒在地。而后便是一阵阵噼里啪啦声传进了西林的耳朵里,她试着睁开眼,眼前依旧模糊一片,根本辨不清敌人的方位,如今方才后悔,师父为将那听声辨位的法门教授给她。

只听那雷鬼在不远处念动起真言,随之那数不清的泥胎射出一条条交织的电网,噼里啪啦的压在西林的头顶,危急之时,西林想要携着定心遁地而逃,谁料那雷鬼早有防备,在那大殿的地上撒满了丹砂,以此破了西林的遁地之法。

眼见那电网就要落了下来,西林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而后浑身如同有千万根银针往肉里扎,疼得她瑟瑟发抖,西林忍着剧痛念动真言,将那竹杖变作一条通天彻地的铁杵,将那电网上的法力传进了大地。

西林知道这雷鬼本没有多少本事,只不过仗着机关,叫她吃了大亏,于是示意定心赶紧撤出殿去,好叫那雷鬼无计可施。

正想着,忽听到殿门大关的声响,自那边传出声来,道:“谁都别想出去!”

只见那雷鬼蹲在梁上,手中握着法器,奋力击出一道电光,火蛇一般朝西林袭去。

西林不察,一时被击倒在地,捂着胸吐了两口鲜血,道:“我与你到底有什么冤仇,你非要杀我不成?”

定心刚要上前助力,却不料被西林拦下,她知道定心不是那鬼的对手,硬要出头,不过是自找苦吃。

“都是你娘做的孽,若不是她,我又何苦在这里做个孤魂野鬼!她的债,由你来还!”那鬼谄笑道。

“你可知道我的来历?我是那壶虚子的徒弟,师父若知道我被你害了,也定会找你报仇!你就不怕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壶虚子?师父?他还是我的师父呢!若不是他坏了我的好事,将那个吴大寿从黑白无常手上换了回来,我也不会离他而去!若不是他护着我的仇人…。。将一株破草视为心肝,我早就如愿以偿,消了这心中怨气,早就投胎去了!”那雷鬼从梁上落到西林面前,瞪着她道:“师父?哈哈,一本正经的师父?你这个认贼作父的丫头!哈哈,你猜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话未说完,那殿门忽被一阵大风吹开,老道士飘然而至,从袖子里掏出一盏铜壶,将那鬼收了进去。

“该回去刺血了!本事没学好!跑这里来闯什么祸!”老道士怒视着西林讲道。

西林向老道士道明原委,正四下寻找林老娘之际,却发现傅玄青被关在一所偏殿里,又气又恨,道:“你可真是个累赘,我好心让你在村子里休养,你却背着人到这里来送死,难道我救了姥娘,还会忘了把药引子给你带回去?你就这样不信任我么?”

傅玄青低头道:“我只想想给你来探探路,别像上次似的,叫你吃亏……”

听了这话,西林强掩感激之情,忍着泪推了他一把,骂道:“谁要你这个累赘探路,若不是我来的及时,你造成了刀下鬼了!”

“你不是也骗了我吗?说什么在林子里给定心疗伤?它不是好好的?”傅玄青抱怨道。

“等找到姥娘,我就要跟师父回去了,这是你那药引子,赶紧抱着回家去吧!”西林将布袋递给傅玄青,假装嫌弃似的说道。

傅玄青接过布袋,心中憋着万语千言,却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瞧你那表情,是不舍得离开我们?还是感激我给你摘的子母梨?”西林笑道。

“她在神像里压着呢!就是那尊!”未免尴尬,傅玄青指着旁边的那尊神像说道。

回到村中,傅玄青站在村口的鲁公祠前,目送着西林与老道的背影远去,定心时不时回过头来望他一眼,而西林却从未回头,只因稍一回头,眼眶便擎不住泪水,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感?是她平生第一次惶惶不安,离了这情感,总有千人拥簇,也觉得世界孤单。

夕阳西下,断肠人依着西风,看远处失去了焦点的风景。

回到观中,西林刺破舌尖,鲜血一滴滴流入陶盏,吴大寿看在眼里,疼在心中。

那金奴草早已抽出花箭,含苞诺诺,只是总不见它有怒放的迹象,这让老道士心中彷徨,误以为灌血不够,遂令西林改成了半月刺一回舌血,以加快金奴草盛放的速度。

吴大寿将舌血灌入盆中,仿佛将自己的心也兑了进去,渴盼着它快些开吧,好叫女儿免些痛楚,好与晚妹早些团聚。

西林在观中收拾完毕,正要回家看望爷爷,不料却从偏殿的门缝看到了什么,他猛地推开殿门,抬头一看,却见那鲁公祠中烧了大半的轴画,赫赫然挂在墙上,惊得她退到了殿外。 DCwCXsxqNyWtkklNQvRQz7hkjmlSB9SccSmGsWwbNtFk6qqt56Mgz2hQcPhZ6U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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