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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且说那青年听了老太所言,忽一回头,却见个青面獠牙的恶鬼,正张着血盆大口,那青年吓得肝胆俱裂,差点昏死过去,急忙将恶鬼从背上甩下,东倒西歪地趔趄着逃命。

那恶鬼岂肯罢休,使出阵黑压压的乌烟,将那青年迷倒,风一样飘到他跟前儿,正要下嘴撕咬之际,却不料西林从身后窜出,拦在恶鬼面前,喝道:“哪里来的鬼祟,敢在这里害人,今日姑奶奶就将你收了!”说罢,西林便唤来定心,先将那青年驼到背上,命它带回家中。

西林唬了半天,见那恶鬼没有半点惧怕,于是从发间抽出支碧竹簪来,念动真言,顷刻间,只见那竹簪徐徐生长,如一条长蛇般袭向恶鬼。

那竹簪本是老道士感其刺血灌花之情所赠之物,说来也是件世中罕有的灵器,传为后汉方士费长房登高避劫时,所葬的那枝碧竹替身,历劫千年不朽,又经老道士百般度化,竟成了件驱鬼降魔的如意法器,一旦遇血,便会即刻化为火龙,将那厉鬼邪魔煅烧殆尽。

且说那青年背负之鬼,本不是什么上乘妖邪,虽长得怪戾凶恶,然本事平平,只躲过西林的一招半式,便再难招架得住了,她见遇到这般厉害的对手,只吃了几招败仗,便要匆匆御风而逃。

西林见那恶鬼虽无腿脚,逃起命来却敏捷过人,转眼间逃出一里之外,西林心想:恶鬼凶残,若留在山中,难保日后太平,不如趁此铲除,好叫过路的樵客早晚安生。于是她使了个缩地成寸的法术,遁到恶鬼身前,复又将她拦下。

那恶鬼见她咄咄逼人,无路可逃之际,只得以死相搏,于是拼尽全力,张开血盆大口,龇着凛凛獠牙,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

西林只遁地一避,便就躲过了她的锋芒,而后使出个幻影移形之术,踱到那鬼后方,扬起碧竹仙杖,给了那鬼一棒,只听得一声惨叫,那恶鬼伏在地上渐显出原形来。西林笑道:“本以为是个厉害的角色,却不想五分功力,便将你打回这般形状,看你还敢在这里兴风作浪?”

狂风渐止,满头长发散在她肩头,西林收回法术,挽起长发,将碧竹簪回发髻,走到那恶鬼现形之地,细细看来。她绕着转了两圈,方才认出,原是副千年不朽的棺材板子,板面上描金画银的绣着龙凤图案,边上凸着几根寒光烁烁的银钉,西林指着笑道:“正愁家中柴少,今日便将你劈了,拖回去烧灶!”

西林如何劈柴不说,且说那黑豹驮着青年,风驰电掣般回到家中,吴老爹见人昏迷不醒,便知是西林救下了他,于是背到里屋躺下,仔细的端详了半天。

“这是个什么人?躺在咱家炕上?”姨奶奶摸索着青年的脸庞问道。

吴老爹笑道:“摸不出来吗?确是个俊朗伙子,一看就是城里穿着,没有半点土气儿!别摸了!恐把人摸痒了呢!”

姨奶奶听到这话,忙把手停在空中,片刻后方收回到袖子里。

“你看那方正眉眼,健朗身形,年纪虽不大,却颇有些阳刚敦厚男人的雏形哩,日后定是个好小伙子呢!”吴老爹夸赞着青年,脑子里想的却是西林。

姨奶奶抱怨道:“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又看不见形容!”

“你不必看见,咱家孙女能看见就成!”吴老爹眉开眼笑的讲道:“这妮子,啥个点钟,还不回来吃饭?”

正说着,西林命定心拖着棺材板进了家门,此时的定心,脊背上套着绳索,竟像头黑牛一样卖力。

吴老爹隔着窗户,眼见定心后头拖着东西,忙起身迎了出来,问道:“拖了个啥?山上的木头?不像!”他弓下腰细瞅了一番,惊愕道:“你个死丫头,认不出这是什么物什?赶紧拖出去扔了,丧气的棺材板子,你也敢劈回来烧灶?造孽!造孽啊!”

西林挽着爷爷,撒娇道:“长这么大了,我还没见过棺材板什么样吗?烧的就是它,若不烧,恐它还出来作祟呢!您就甭管了,把它交给我!”

“饭好了吗?我饿了!”西林搀着爷爷进了堂屋。

“定心背回来的伙子是你救下的?不像是本地人呐?可惜未醒,若醒来问问家世才好。”吴老爹瞅着西林问道。

西林转身指着院里的棺材板笑道:“就是那板子将他吓晕的,我若不在,他早成了那棺材板的口中餐了,您还不让我烧掉?”

吴老爹听了这话,忙补道:“若如此,赶紧烧了,烧了!免得祸害好人!”

姨奶奶听见西林回来,早就坐在饭桌旁等着开饭了,吴老爹炖了锅豆腐鱼汤,给青年留了一碗,哈在锅里保温,只待他一醒,便能吃上口热饭。

西林喝了口粥,道:“师父教过我扎针,等吃完饭,我给他扎上两针,只怕就醒了!”

吴老爹点头称‘好’!

自西林拜那老道为师,老道士也算倾囊相授,治病救人的法子教了她不少,捉鬼降魔的本领她也学了不少,这扎针通穴的医术便是老道亲传。

饭罢,西林收拾好筷箸,净了手,脱去那青年上衣,便在他月色如蜜的肌肤上扎起针来。

半天工夫,只见那青年手指微动,蜷伸了几下,微微睁开双眼,望着西林,道:“姐姐,我这是在哪?老奶奶呢?”

“谁是你姐姐,咱俩说不准谁年纪更大!至于那老奶奶,差点把你吃了,你还在挂记着她?傻瓜!”西林拔下扎在他胸口的银针,揶揄道。

“鬼!有鬼!你信吗?有鬼,真的有……”那青年似回忆起什么,被吓得惊恐万状,猛地从炕上坐了起来,抱着西林不放。

西林见爷爷就在一旁,且从未被一个男人如此搂抱,万般羞涩的将他推开,骂道:“瞧把你吓得,还不快穿好衣裳,年纪轻轻就这样轻浮?”

“小伙子,放心吧,那鬼早就伏法了,你在这安全得很呐!”吴老爹安慰道。

听罢,那青年方定住心神,安安静静的躺了下来,只四肢仍在瑟瑟发抖。

“你且和我们说说,是怎么遇上那鬼的?你家在哪里?我若高兴,说不定送你回家,免得路上又成了鬼怪的口粮。”西林瞅着他那双呆滞的眼睛问道。

那青年渐渐平静下来,饮了口温水讲道:“我叫傅玄青,是水斤城里的在读学生,因家中母亲有肺痨遗症,每逢气候交接都会苦咳不止,外婆说她有个姊妹亲戚,家住在费西十里外的许家崖上,听说她那里有种可做药引子的‘子母梨’,与川贝银耳炖食的效果要比普通梨子强,所以才趁着假期进了山,不想在山中迷了方向,撞到了这里,谁料山中有鬼,偏偏被我遇上,真是倒霉!”

西林听后笑道:“你可别说这倒霉的话,遇上鬼算你倒霉,遇上我算你运气,最后你不还是走了大运,碰上了我吗?快说说,你与那鬼在途中的经过!”

傅玄青头顶墙壁,皱着眉头呆了一会儿,似是回忆着什么,而后讲道:“说来那鬼实在可恨!我背着行李翻过一座山头,只想在天黑前找到个村庄,谁料在半山腰上遇到了她,孤零零一个枯瘦如柴的老太,歪在草沟里抽泣,我见她花发潦草,面目慈祥,裤腿上渗着血渍,似是被石头绊倒在地,而后滚进了草沟里,我上前问她来龙去脉,她道自己是个上山给丈夫上坟的寡妇,家住在山下的村子里,我一听山下有个村庄,心想若能送她回家,好歹今夜能在村子里借宿一宿,于是将她拉上沟来,拿自己擦汗的手巾给她包扎了一番,便背起她,沿着那老太指点的路途下山,当时我便纳闷,原本个枯瘦体轻的老太,怎得会越来越重,总觉得她那一身枯骨咯得脊背生疼,谁料竟背了个鬼怪,真叫人后怕!还多亏你将我捞出了虎口,不知道怎样感谢!”

“你这个青年,原来是为了留宿才背人下山,可见是爷爷看错了人,误以为是个拔刀相助的无名英雄!”西林听后嘲讽道。

吴老爹瞪着西林,骂道:“死丫头好好说话,夹枪带棒的要做什么!”

傅玄青愣头愣脑的呆在那里,想要为自己辩白,却又不知如何辩解,空张了几回口,竟说不出半个字来。

西林瞅着他那呆傻的样子,逗得他面红耳赤,倒有几分可爱。

第二日,西林便把那棺材板劈成了柴段,填到灶底下烧起了饭,饭熟之后,从那柴段的灰烬里炼出来几枚钉子,俱被西林扔进了茅坑。

且说傅玄青并没有伤到哪里,只在西林家休养了两天便生龙活虎起来,常跟人打听许家崖的方位,吴老爹是个热心热肺的老人,总劝着西林送他出山,好保他在山中安全,只是西林总说自己尚无空闲,以致傅玄青依旧滞留在村中。

一日,西林告诉吴老爹,师父命她进山寻些草药,好配些治病仙方,吴老爹示意傅玄青跟在后头,直磨得她答应送自己出山为止,傅玄青虽不是个胆小之人,但经历过山鬼之后,便实在有些胆怯起来,知道这西林有些本事,况且通晓这群山里的路途,于是依着吴老爹的法子,愣愣的尾随在西林与定心后头。

出了村口,定心猛回过头,朝尾随身后的傅玄青一声怒吼,想将他喝回村去,西林也随声停下脚步,对定心大声笑道:“北山上最多厉鬼,不怕死的尽管跟着,你莫要多管闲事!”

说罢,傅玄青听了这话,反倒定下心来,知道她定不会不管自己的死活,于是赶上前去,傻笑着道:“这青天白日的,何来厉鬼?况且还有个凶神恶煞的黑豹子护着,我又是个大男人,哪有什么畏惧?”

西林听后笑道:“你果然是个初生的‘牛犊’,怪不得死活不怕,你可知道,这村里人常说的‘北山’还有一个名字,又叫‘落魂山’,四方山中,唯独这里阴气最重,因此那些横死亡魂、厉鬼邪祟阴气不散,经年聚集在这山中,纵然是白日里,村中也无人敢擅自进山。”

“既然如此,我看这村子周围四处有山,你一个小姑娘,为何又偏偏要进这落魂山?可见是在蒙人!”傅玄青一边走着,一边狐疑道。

“我说你这傻学生真是有趣,正因为无人敢进,所以这山上的宝贝才比别处更多,不进山去找,难不成山货能自己跑进家门?”西林鄙夷道。

“那也不能不要命了,不如改道别处山上可好?”傅玄青战战兢兢的劝道。

“从来都是鬼怕我,哪有我怕鬼的道理,只不过到时候我可只管自保,你的死活与我无关,若是不怕死,你就尽管跟着!”西林一本正经道。

出门时尚且晴空万里,傍晌却阴沉下来,天顶的云层渐增渐厚,乌压压似兵临城下,顷刻间电闪雷鸣,西林背起大半篓乌药,四下寻摸着,欲找个遮风避雨的去处。

傅玄青搓将着手上的泥土,劝道:“眼看山顶的乌云最浓,我们这里虽不见雨点,山顶上怕是早已大雨滂沱了,书上说过,大雨时要往山顶上跑,怕到时山腰水大,将人冲走!”

说话功夫,豆大的雨点坠落下来,砸得人皮肤微疼,西林顾不了许多,若不想被洪水冲走,便只好依他所言。

定心的毛发已被淋湿,紧贴在皮骨之上,略显得有些消瘦而孱弱,它夹着尾巴,如一条丧家之犬般,喘着粗气,紧跟在二人身后。

不多时,雨点渐渐稀疏起来,他们穿行进一片花楸林中,密匝匝的树叶遮蔽住天际,西林已识不出四下方位,傅玄青指着块干净的石头道:“坐下来歇歇吧,反正已经湿透,多淋点儿也无妨,只是看你清瘦萧条,像是个不禁风霜的弱小姐,我今日穿的多了,若不嫌弃,我……”

“哎呀!少婆婆妈妈的,我这金刚不坏之身,淋点雨算什么,天上就是下刀子我也不怕!你还是管好自己吧!”西林拧着衣角上的水骂道。

傅玄青听了这话,忙把脱下一半的衣裳又穿了回去,万般尴尬的红着脸,嗔视着她:“真是个不知好歹的野丫头!”

定心嗤触着鼻子,像是嗅出了什么味道,匍匐着寻向远方。

西林见此情景,忙得站起身来,道:“你还傻乎乎地靠着棵树干嘛,树能带你回家似的?上山时我背的药篓,下山你背!”说罢便将一背篓草药扔给他,转身跟着定心踱进一片荆棘之中。

傅玄青不情不愿的背起草药,怒瞪着西林的背影,抱怨道:“早知道上山我背啊!装满了东西才叫我背!我是牛吗?”

“你是驴啊!傻兮兮的,还不快跟紧了,小心野鬼捉了你去!”西林吓唬道。

定心寻着气息,匍匐着往山上爬去,西林原以为可以凭着定心的嗅觉找到下山的方向,却不料被引到个更不知名的去处,只见那林子尽头一片焦黑,冒着些许袅袅的乌烟,似是被雷电击中的情景,火苗早已被雨水浇灭,否则整片山林恐怕都难以幸免于难。嗅着气息,定心寻到一只烤死的白头鹞,兴致勃勃的啃了起来,烧焦的木桩子后头,两只红尾巴的蒙山狐正睥睨着他们,显现出一幅万分警惕的神情。

“这回好了,原以为仗着它的鼻子能找到下山的路,没想到它只顾找吃的,害得我们跟着瞎遛腿儿!”傅玄青将背上的竹篓卸下,一屁股蹲在地上休息起来。

西林朝大快朵颐的定心叹道:“你这家伙就知道吃,前世定是个饿死鬼儿投胎!”

突然间,天空中一道闪电朝西林劈来,亏得她躲闪及时,才将那火光避到一旁,待她仰头一望,却见个瘦骨嶙峋的鬼魅,披着套青布斗篷,怒目龇牙地举着架桐木梆子;他立在乌云之上,周身电光灼灼,一副面无血色的脸,张口笑道:“好个冤家路窄的机会,你娘欠我一条命,她死了,今天由你来还?!”

西林冷眼望去,原以为是个天上专管雷雨的神祇,却不料竟是个神通广大的恶鬼,于是骂道:“好个牵强的理由,我虽不知娘亲和你有什么冤仇,纵有冤仇,也定是你错在先,娘亲今已不在。死既死矣,你不去轮回转世,却非要出来祸害乡里,今天我就除了你这鬼魅!”

傅玄青站在西林身后,摆出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熟不知两腿却瑟瑟发抖。定心已丢下口中之食,立在西林身前,后腿深蹲,似要跳上云头,与那鬼魅搏斗一番。

“你们且躲到后头,量他也伤不到我。”西林眯起眼睛,从瞳孔中激起一阵杀气,直瞪得那鬼魅心虚起来。

僵持良久之后,只见那鬼魅左手举起梆子,右手以木槌相击,顷刻间一道金光,似火龙般袭向西林,一线之间,西林从发间甩出竹簪,将它变作根防雷避电的杆子,导引着那道金光窜入大地,那鬼魅见她有些法术,复又使出些雷劈火焚的本领,却皆被西林一一化解,最后终于无计可施,西林却趁机占了他些许便宜,将他打了个灰头土脸,逼得那鬼驾上云头,转身逃窜而去,待逃远之后方才骂道:“今日不成,还有来日,山高水长,咱们走着瞧!”

西林见他已逃,于是收起法术,笑道:“就这点能耐,还敢在这里寻事?!”

傅玄青见鬼魅遁去,于是从树后跌跌撞撞的走到西林身边,道:“你娘亲到底和他有什么冤仇,若不是你有法术,怕今天就要被烧死在这里了。”

西林听了这话,叹道:“我打小没见过爹娘,是爷爷和姨奶奶将我养大,爷爷说我娘是为了生我而难产死的,爹在娘死之前就被血鬼害死了,在这个世界上,爷爷、姨奶奶还有师父,就是我最亲的亲人。”

傅玄青见她满目伤感,于是安慰道:“你长得这么漂亮,就知道你娘长得也定漂亮,那鬼长得那样凶神恶煞,定不是什么好人,若他们之间有些冤仇,也定是那丑人的过错!”

“你这是什么逻辑,漂亮的人就一定是好人吗?狐狸精长得漂亮,却还是祸国殃民的祸水呢!”西林听后笑骂道。

西林抱起药篓,眼瞅着篓子里的生药,叹道:“都怪这该死的大雨,只采了半篓子三桠乌,人参、灵芝一样也不曾遇到,又迷了路,眼下晌午的干粮都已吃完,晚上恐怕要饿着肚子找路了”。

“晚上?还要待到晚上?你不是说落魂山晚上多鬼吗?我们得趁着日落下山才好!”傅玄青劝道。

“瞧你吓得,还算个男子汉吗?倒不如我个女丫头胆大!”

“我当然是男子汉!只是我若有法术,我也不怕!”他壮着胆子驳道。

“若是害怕就老老实实跟在姐姐身后,少废话,找路要紧!”西林谄笑道。

“什么姐姐,哥比你大,得管你叫妹妹才好!”傅玄青拽着西林的衣角,怯怯的跟在后头,定心匍匐在身前探路。

只因乌云密布,天黑得比晴日早些,黄昏时便已如同黑夜,二人跌跌撞撞的跟在定心身后,凭着它的嗅觉,将二人待到往日栖居过的一处山洞之中,恰巧这洞中尚住着位至亲至近的“陌生”之人。

且说这“陌生”之人便是林家老娘,自打晚妹与大寿下山报信之后,她便再此痴等女儿归来,谁料十几年岁月荏苒,任她多少个夜晚倚门望穿,终不见她们回还。

西林立在洞口,虽未来过这里,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情,仿佛前世今生,自己的魂魄曾驻足此地,令她五味杂陈起来。

傅玄青跟着定心进到洞中,朝西林悄声喊道:“还不快进来避避风,小心着凉!”

洞内漆黑一片,西林闭上眼睛,事先适应了一会少光环境,摸索着走进洞中,傅玄青只与她几步之遥,两人却相望不见,西林朝黑暗更深处问道:“你这小子在哪里?别只顾着瞎闯,小心着些。”

“定心就在前面,有什么可怕?我倒要看看洞有多深,有底无底!”他仗着胆子讲道。

话音在洞中重重回响,而后渐渐消失在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

“你给我站住,这里不妙,小心吃亏!”西林大声喝住了他,二人相互摸索着对方,渐渐缩短着彼此间的距离,终于他的手触碰到一片温暖的所在,那正是西林的脸颊,她将他的手一把攥住,抱怨道:“明日我便送你出山,省的给我惹麻烦,你若死在这里,岂不是我的罪过!”

“咱们就在洞口待上一晚,等明日天亮就可下山,我虽不怕那鬼怪邪魔,但有你这么个累赘拖累,难保不能周全。”说罢,西林从洞中唤来定心,令它守在傅玄青身边,自己一个人出洞寻找柴草去了。

适夜,洞中安然无事,二人围着团篝火,令定心出去寻了只半大的羊羔,西林将它褪去皮毛,架在篝火上炙烤,不一会儿香气四溢,惹得人口水下流。

“这水斤山中有三大宝,你可知道?”

“貂皮、人参、鹿茸角!”傅玄青大口嚼着山珍说道。

“那都是关外的行情,不是我们这里的宝贝,我们这里是黄梨、乌药、青山羊。所谓的黄梨就是你要去寻的药引子,我们这里的三桠乌药也只在这落魂山上才有,最是活血散瘀的良品;而你口中的青山羊便是第三宝!”

“此时只要能填饱肚子的便是宝贝,管它是青的还是白的!”傅玄青一脸不屑道。

“要说这羊肉,还是熬汤爽快,一家人围着锅热腾腾的羊汤,各种佐料摆在面前调配,最有滋味,若在家中,定让你常常母亲的手艺,她可是个做羊汤的高手哩。”傅玄青一边大吃着,一边说道。

西林听了这话,忙得从他手中夺过羊腿,扔到地上骂道:“你只管等着你母亲的羊汤好了,我烤的羊肉自然不合你口味,不吃也罢!”

傅玄青知道触了她的霉头,忙得上前道歉,讪笑道:“这烤肉,自有烤肉的滋味,炖肉自有炖肉的滋味,又怎能比得?若不好吃,我又怎能啃光了两条羊腿,看你小性起来,比林黛玉还要刻薄!”

西林听后一语不发,只管抱着双膝思量自己的母亲,心想:自小到大,村中人对于母亲的身世总是讳莫如深,闭口不提,仿佛自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如傅玄青这样呆傻的人都有病母疼爱,独自己竟连个病母也无一个。今日虽在乌云下遇到那么个凶神恶煞的雷鬼,无论敌友,他到底与自己的母亲有些瓜葛,能从他口中探听到关于母亲一星半点的消息,也是值得。

“也许我母亲也能做的一手好菜,只是我却从未尝过。”西林委屈道。

傅玄青渐渐凑到西林身边,揽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听那雷鬼叫你母亲晚妹,想来知道不少关于你母亲的故事,既然爷爷不告诉你,不如去问那雷鬼便好,反正他也奈何不了你,又何必暗自神伤;况且,家里人哪个不把你视若珍宝,纵无父母疼爱,也算有亲情护佑,不像我,除了母亲,亲戚们都对我避而远之,怕去管他们借钱治病。”

西林无意中依偎了他的肩膀上,纵然如何坚强,到底也有情感柔软的一面,她流着泪笑道:“好歹我知道自己的母亲叫晚妹,等再遇道那个雷鬼,定叫他讲个明白。”

刹那间,洞中惊起一阵旋风,黑暗中渐亮起一点光明,洞中深处的石桌上,燃起两根突突燃烧的火苗,洞底的一切呈在眼前。

无数层残蛛败网挂在洞壁之上,一股潮湿的腐败之气从洞底扑面而出,几只上蹿下跳的灰鼠在石炕上横行,咬碎了破败不堪的被褥。从洞顶坠下的水滴,演奏出颇有旋律的回响,那回响中抱怨的,满是岁月寂寥。

突然间,烛灯所照的那方石壁上,显出个老妇的模样,只见她身形渐全,一脸慈笑,飘忽如云烟般降至西林面前,吓得二人退避三舍。

那妇人依旧笑靥不改,骤然间从眸子里流出两滴热泪,笑问道:“你可是晚妹的孩子?”

西林瞪着老妇,眼见她如此慈祥,半张着口,泪眼迷离的期待着她的回答。

西林不知原委地点了点头,那老妇确认是晚妹女儿之后,不禁喜极而泣,上前端详道:“晚妹是我的女儿,你是我的外孙啊,自那年你娘与你爹下山之后,我便一直在此等他们回来,却不知一等便是十几年光阴,不想你都长成这般大小了,快和我说说,家中的境况如何?我的孩子!”林老娘一把抱住西林,痛哭不止。

待二人厮认一番之后,林老娘抹着眼泪将西林引入洞底,傅玄青蹑蹑地跟在西林后头,并不作声。

林老娘吹了吹炕沿的灰土,叹道:“哎,自从你娘去后,这洞里只剩我一人栖居,只留着一魂半魄的意念守在这里,白天又不敢现身,夜晚栖居在这石壁之上,不想经年累月,这山洞也就荒凉下来,眼看它蛛网倒悬,尘灰遍布,好不令人伤感!”

“竟不知你与我还有这般亲戚,自小到大爷爷从未向我提起,别人都有爹娘照管,而我独无!”西林想到这些,便一头栽进林老娘的怀里,痛哭不止。

“孩子别哭,我且问你家中情况,你姥爷可还健壮?你娘又到底去了何方?你爹大寿又是否陪着你娘?”林老娘絮絮叨叨的问了起来。

“我爹大寿?”西林听后狐疑起来,哪来的大寿,只知道师父观里有个大寿,常与他来往,莫不是?是了,定是大寿叔无疑了,怪道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照顾周到,视如己出,他定是早知道其中缘故,却又不肯相认,又是为何?

林老娘听说女儿已死,顿感痛彻心扉,抱住西林又是一番哭诉。

傅玄青早知这老妇是鬼,然确定是西林亲戚后,便不再畏惧,上前劝道:“人已死,不能复生,婆婆与妹妹不要太过伤心才好!”

至亲相逢,自然是彻夜未眠,娘俩自有说不尽的问暖嘘寒,有道不完的叮咛嘱咐。适时东方既白,洞口渐亮,林老娘依依不舍道:“这北山不是你们久留之地,虽有万分不舍,也希望你们平平安安,眼看天色渐明,你们只管顺着有流苏花开的路途行走,那便是下山的捷径,十几年前,我一直盼着你父母回到洞中,又怕他们会进山迷路,于是趁着夜色阴寒之时,在山途上栽了一路的流苏,料这季节正是盛放时候,如霜似雪的分外显眼,顺着下山,定不会使你们迷途。”

“姥姥,等我弄清了娘亲死因,定会回来看您,告诉您事情的来龙。”西林别了林老娘,径直向洞口走去。

林老娘依着洞口石壁,遥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暗自抹泪。

正这时,忽看到霞光中一道电闪,而后便是一阵轰隆之声,西林回头望去,只见那闪电击中了洞口,几块大石从石壁上崩塌下来,将个山洞堵塞的水泄不通,西林忙得跑回洞口,奋力哭喊。

只听得半空中传来一声谄笑,道:“老婆子此刻在我手中,你不是有些能耐吗?那就尽管到费城之西,三十里外的梨花崮来要人吧!哈哈,到时候叫你尝尝我的厉害!”说罢,一团电光火球如流星般划过天空,消失了踪迹。

“费城之西?不正是生有子母梨的地方?想必许家崖离此不远,看来妹妹注定要和我走上一趟了!”傅玄青说道。

“就知道幸灾乐祸,若要去那个地方,我只管偷偷去才好,怎又会带上你这个累赘!”

西林沿着开遍流苏花的山路回到村中,与爷爷说过山中见闻之后,便预备下家中一应柴草米油,别过两位老人,带着傅玄青与定心上了路,一路上傅玄青劝道:“既然已经晓得你爹的所在,不如先去见他一眼才好,也好弄清楚那鬼魅的来历!”

“姥姥身在恶鬼之手,相认之事来日方长,先救下姥姥再认不迟!”于是二人只从山脚下绕过西山,并未上山与师父及大寿辞行。

此时日已正中,各自都饥肠辘辘,西林选了片近水的巨石,将包袱打开,取出水米干粮,招呼傅玄青与定心来吃。只是忽一抬头,傅玄青瞥见棵大樱桃树立在水溪对岸,因时节未到,树上挂着的大都是未红的青果,唯有那树杪尽头,结着几粒红透的果实,他笑道:“妹妹等我一会儿,我把那树顶的红果子摘下来你吃!”

西林抬头望去,只见那樱桃树足有六七米高,况又长在山石险峻的地方,摘下来谈何容易,于是劝道:“你少胡说,我怎么没看到红透的樱桃,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的好,吃完饭还要赶路!”

傅玄青随意噎了口煎饼,道:“可见我的眼力比你好,非得摘下来给你看看不可!”说罢,便跳下巨石,涉到水溪对岸,挽了挽衣袖,衣服豹子上树的模样攀上了树干。

“你小心点,摔下来成了残废,我可不去背你,你死在这里才好!”西林紧张的望着树上。

“放心吧!我打小爬惯了树,再轻巧的猴子都比不过我!”他喘着粗气讲道。

此时定心也渡到对岸,蹲身跃到树上,似要与傅玄青比个高下。

果然,他将熟透的樱桃捧到西林面前,每一颗都完好无损,只是树枝划破了他的手腕,那血的颜色要比樱桃还要鲜艳。

西林从口袋里取出块手巾,缠到傅玄青的腕上,他却将颗樱桃塞进了她的嘴里,鲜血在雪白的手巾上晕染开来,她从未曾吃到过如此甘甜的樱桃。

“呸!酸涩得要死!”西林将樱核吐进了水溪。

傅玄青不信这话,忙得尝了一颗,道:“多甜的果子,非是你觉得酸涩,难道只有蜜在你嘴里,才觉得是甜的?”

西林将傅玄青手上的樱桃一把抢了过来,尽数塞进嘴里,笑道:“我就喜欢这酸涩味道!奈何?”

二人吃过干粮,休息了片刻,便急匆匆赶起路来。

如此在山中行了数日,二人相互照拂,好歹来到费城郊外,要说这费城不算很大,方圆不过十几里的地域,郊外只住着几十户人家,这里的人具以山林果木为生,有的户主也种些玉米、高粱之类的庄稼,因处于丘陵地带,难见到一块平坦的田地,从山脚望向山巅,一块块石头砌筑起层层梯田,龙鳞般直蔓到山腰,山顶却并未开垦,仍是些黑松、刺槐之类的树种,主宰着山顶的“疆域”。

循着山谷,他们走出一方隘口,远望那村头有座十分破落的庙宇,走近了看,方知是座祭祀大书法家颜真卿的祠堂,想来这村中住户多是许姓才对,又不知为何要建座家庙来祭祀别姓祖先,西林不解,想要进庙看个究竟,谁料那庙门里上着铁锁,只推开条缝隙能看进去,细瞅那庙中情景,倒不像它这门脸一般破落,院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庭中陈着一方香炉,足有半人来高,这香炉正对殿门,早已被烟火熏的漆黑如炭,足证这里香火旺盛。内殿大门亦是上着铁锁,不见半个人影进进出出,显得一派寂寥,斗大的匾额挂在檐下,左右的门柱上镶着幅陈年老旧的楹联,道:“累世诗文,平原翰墨宗費国;满门忠烈,天下清臣仰鲁公”。

西林怕定心进村会吓坏村民,便命它在鲁公祠后的一片椴树林中静候着,她与傅玄青一行打听着亲戚姓名,一行找进村里,话说这里的村民颇有些古怪,十个人中,倒有七八个都是瞎子,有的人是独眼龙,有的则是全瞎,从他们塌陷的眼窝里可以得知,眼皮下是没有眼球存在着的,只一层青灰色的薄皮罩在上头,远看似一具具涂着烟熏妆的僵尸,横行在大街小巷里面。

傅玄青循着村人指点,在一处坡头上找到了外婆姊妹的居处,凭着一丝隐约的记忆,他认出了那个坐在篱笆园内闭目养神的老太,就是他的姨奶奶了,眼看她倒是个眉目齐全的整人,并不像其他村民那样面目可怖,因生养了两个儿子,算是老有所依,现与小儿子住在一起。傅玄青推开院门,怯怯懦懦的走到老太面前,因他的身形挡住了老太脸上的阳光,她睁开眼来,以一种无比慈祥的笑容,端详着他们,道:“你不是老姐姐家的外甥孙子吗?我认得你,几年前你姥姥过世,我去奔丧时咱们见过,不会记错!”

西林暗想:这老太看上去虽七老八十,记性却比爷爷好上千倍。

傅玄青听了这话,忙点头笑道:“我正是玄青呐,姨奶奶您好!因为妈身体不好,所以……”

未等他将话说完,老太便站起身来,万般殷勤的将他拽进屋里,道:“好孩子,快进屋里歇歇吧,快和老婆子说说,你是怎么来的?家里人都好吗?到如今这个年纪啊,原来相好的老伙计差不多都走光了,我和你姥姥本不是亲生姊妹,因从小邻居,被窝里一块长大,比那些亲姐妹短不了多少,竟连她也走了,就剩我一个孤独鬼在世上熬时辰,还不知阎王爷啥时候开恩,叫我们那边团聚哩!今见到你这孩子,也不枉在世上多熬了这么些个日子,呵呵!快进屋,快进屋!”老太太话唠似的,一边牵着玄青,一边唠叨不停。

“哈哈,这姑娘俊俏的,是你相的媳妇吧?你妈也有福气,能相上这么好的儿媳,快进屋,快进屋。”老太唠叨完玄青,复又唠叨起西林来。

二人被老太带进堂屋,眼见堂地上只摆着一副马札并一张桌子,老人家寻摸了半天,也不曾找出个供人坐落的板凳,便直起腰来笑骂道:“孩他娘总有个收拾东西的毛病,那里放不下东西,非要洁癖似的藏起来,叫人用时找不着下落,咱们到炕头坐着拉呱也好。”说着,老太便又牵起西林的手,朝里屋走去。

只见那里屋的空间,竟被一台火炕占去了大半,炕头上铺着张破了洞的竹席,叠成正方的毯子上,窝着只呼噜大睡的狸猫,老太拍打了一下猫的屁股,笑道:“客人来了,就只知道撅腚大睡,不管不顾的!呵呵”。

傅玄青依着炕沿,西林却站在炕前不只所措,老太手忙脚乱的收拾着炕上的小孩玩具,有木刀木枪,也有弹弓人偶,左一把右一把,将它们扔进窗台上摆着的一方竹箧里,道:“丫头快坐,看被那小冤家折腾的!”

傅玄青一心只想着“子母梨”的事情,就要问出口来,却被西林抢了话茬,并给他使了个眼色,试探着问道:“小冤家?姨奶奶的孙子?现几岁了?”

老太笑道:“那是我小儿子许崇言家的女儿,是我孙女儿,前两天刚送走了痘疹娘娘,昨儿又去鲁公祠还了愿,她娘抱着她回姥姥家住两天,我才能清闲上这么一两日呢!”

“鲁公祠?想必村子里颜姓村民也不少吧?”西林问道。

“丫头,你是不知道的,我们村子叫许家崖,除了几户旁支别姓之外,大都是姓许的,并没有半个颜姓人家。自打我嫁到这里才知道,咱们这许氏祖先也曾混迹官场,后来得罪了玄宗皇帝,身陷囹圄之中险些丧命,被颜鲁公所救,出狱后隐居在此,为了感念颜公的救命之人,才在村中建了这座祭祠,享受许家后人世代香火,祖宗早有训示,纵然忘了许氏祖先是谁,也不能忘记颜鲁公大人!”

“谁料,哎!……”老太将话噎进喉咙,便无后话。

西林见老太欲言又止,知道有苦难言,不好逼问,便换了个话题,问道:“进村时我见村中老小大多都有眼疾,不知道什么缘故!”

“哎!许家崖又叫做瞎子崖,许是你们这些孩子离得太远,没有听过罢了!”老太笑道。

“娘!家里来客了吗?在里屋叨咕家常?孩子娘呢?”只听到外头传来句爷们的嗓音。

“你大姨家外甥来了,快来见见,我这就做饭!”老太仰着脖子朝外头喊道。

西林与傅玄青听到这话,忙起身迎出来,见是个身形匀称的男子,全无有半点庄稼土气儿,倒一副布衣绅士般的形容,只是美中不足,他带着副遮挡左眼的黑罩子,料想他也是半个瞎子,那黑眼罩底下,定也隐藏着一口不见五指的深渊。

傅玄青从未见过此人,从老太口中得知,他便是许崇言无疑了,自己得管他叫舅舅,只是未等他叫出口来,西林便喊出了“舅舅”二字,倒叫他这个真正的外甥,只有应声附和的份了。

各自寒暄之后,许崇言附到老太耳旁,一脸严肃的悄声说道:“三松家的小孩也遭了难,两只眼珠子全没了,以后若无事,就别让她娘总带着孩子回家,路上不太平!”

老太听后只管点头,并不与他辩解什么。

这话却被西林听到,问道:“乡亲们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只是,需等到我从梨花崮上回来,现有件急事要去处理,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梨花崮?”老太听后一脸寒霜,忙丢掉勺柄,跑到西林面前,道:“你要去梨花崮?不要命了!丫头!”

西林见老太谈“崮”色变,于是问道:“梨花崮又能怎样?纵然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作祟,也不至于闹得几十户村民人心惶惶!”

“我劝你别去!千万别去!倒不是那梨花崮怎样恐怖,只是要去那崮上,需途径一处怪石岭,方才谈及颜鲁公祠时,我不愿提及怪事,怕吓着你们这些孩子,如今你要去送死,我就不得不说个究竟,好叫你知难而退才好。”老太指着许崇言道:“快把你媳妇收拾的板凳找出来,整天老鼠似的藏东藏西,用着的时候,打天摸地的找不到下落!咱们坐着说才好!”

“你们这些孩子哪里知道,这鲁公祠的殿门前,原雕着一对九头鹰,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少了一只,村里那些丢了眼珠的人,都说是被那九头鹰啄了眼睛,你舅舅也说他见过那东西,与现下殿门口剩下的那只别无二致,传说那怪物生着九个脑袋,最喜欢吃人眼睛,现栖居在怪石岭上。早些年,但凡从岭上路过的村人,不是少了眼睛就是丧了命,梨花崮上村人们种的梨树也都荒了,没人敢去采收。”老太唉声叹气的讲道。

许崇言手里拎着几个马札,站在背后劝道:“去不得,去不得!”

西林听后,心想:果然是庙小妖风盛,池浅王八多,这怪物竟与鲁公祠有些瓜葛,亏得村民香火不断的供奉着,谁知竟供奉了这么个“祖师”,夜里定要去探个究竟才好!

“就没有个法子避一避邪?或找个有本事的人去降它?”傅玄青一旁问道。

“也不是没找过,那些个自恃有本事的人,到岭上就再也没见回来,谁还敢去?”许崇言道。

吃过午饭,二人在村中巡视了一番,傅玄青抱怨道:“我向姨奶奶讨几个梨子,你为何拼命给我眼色,害得我一直开不了口!”

“你真是傻得可以,全不知人情世故,哪有一进门就管人讨要东西的道理,知道的还好,不知底细的,还以为你是奔着人家东西,才来看望老人!”西林骂道。

“我哪有你那样的心机,我只想着母亲的咳嗽要紧!就如你一心想着上梨花崮一样!你去送命!总好过我来丢人!又有什么不同?”傅玄青解释道。

“命是我自己的,爱送不送,你哪里管得了!”说罢,西林将他甩在后头,并不理睬。

适夜,西林悄悄起来,穿好衣裳,出了院门,朝鲁公祠走去。

定心早已等在祠堂门口,只待她骑上定心的脊背,便带她越墙而入。

西林与定心躲在一株大梨树后面,仰头一看殿门,果然仅有一只雄鹰尚雕在柱头,殿内寂静一片,唯神像前的两只火苗突突乱蹦。

西林静候片刻,只见那殿中灯火渐渐明亮起来,透过半开的门缝,殿内一幅挂在墙上的卷轴徐徐铺展开来,细细望去,那正是鲁公遗像,待那卷轴完全展开之后,那画中人物似乎活了起来,眉眼间多了几分生气,肌肤有了几分血色,西林正端详着,忽见那画像生出九个头颅,吓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西林捂着口鼻,以一副惊恐万状的神态,直勾勾望着画轴中的九头人物,一张张面目狰狞的脸孔,全不像先前颜鲁公的形容,西林心想,莫不是有什么鬼魅,敢在这深夜借画还魂不成?

只一会功夫,那画中的头颅便活动起来,随之传来一声声凄厉的嚎叫,而后几百只狸猫翻墙而入,聚集在大殿之内,就在这几百只狸猫中,西林眼见白日里缱绻在老太炕头的那只,也混在其中,它们嗷叫着,似在乞求某种恩惠一样,直盯着那副九头画像。

满室的狸猫嗷叫的更加放浪起来,忽的,自那画中九个头颅的口鼻中,喷出几道凛冽的寒烟,这寒烟如利箭一般,直窜进狸猫的鼻孔,霎时,祠堂中寂静如死,了无半点声息。

只见那画中人物九口同声,问道:“我的狸子猫孙们,我的千万张耳目们,谁家又有婴孩降生?速速的报备上来!”

话音刚落,只听得靠近门边的一只黄花狸猫温柔的喵了一声,那九头怪物听后斜肩一笑,道:“我的兄弟,你复活的日子就要到来,你且再按捺几日这檐头的风雨,门口的雪霜,逍遥的日子咱们来日方长……”

说罢,那画轴缓缓卷起,依旧高挂于房梁之上,片刻之后,待殿内的狸猫纷纷散去,只见画轴中显出只雄鹰的元神,而后振翅飞出门外,直冲霄汉。

第二日清晨,傅玄青尚未起床,便听见姨奶奶急冲冲跑进院里,道:“一大早的就出事,那九头老爷不歇夜似的,深更里就取走了许四棒孙子的眼睛,可怜小孩子还不懂事,疼的死去活来,听着不忍!艾!老天爷睁睁眼吧!”

西林听了这话,忙得冲出门外,问道来龙,听完姨奶奶一番抱怨,忽想起昨夜探庙之事,心中大半知道了究竟,劝慰了半天,道:“村里人也该做些防备,纵然不能事事保全,倒也起些作用,不至于屡遭不测。”

姨奶奶捶胸顿足,道:“防不胜防!防不胜防啊!九头老爷多大本事?我们多大本事?”

西林原本想先就出姥姥,不想在救人之前还会出现这么件棘手的事情,若在耽搁下去,恐怕会有更多人惨遭祸害,若要管了这事,又怕姥姥多受几日辛苦,正在两难之际,傅玄青推门而出,道:“我想先去查查这九头老爷的来历,你放心去救你姥姥要紧,我原想着能和你同去,好歹打打下手,想来以你的本事,我去了反倒累赘,不如在这里帮帮乡亲们要紧。”

西林自知傅玄青愚钝,况且一个凡人,纵有天大的本事,又能拿个修炼许久的妖怪如何,帮乡亲们是假,送命是真。

“我还是先把这里的孽障解决了再说,就凭你,也能和‘九头老爷’叫板?不够他一顿餐食!”西林笑道。

“那姥姥?”傅玄青问道。

“我们速战速决就好!”西林道。

赶赴怪石岭之前,西林先去祠中将那幅悬在房梁上的画轴偷了出来,在一株大榆树下展开来细看,傅玄青盯着那画,道:“纸面泛黄,想来是幅古画,你把它偷出来干嘛,正经的孩子怎能当贼?”

“你才是贼,赶紧滚回家去待着吧,跟着我总是个累赘!”西林将画轴扔在地上,点了把火欲将它烧掉。

“好好地画像,你把它烧掉干嘛?颜真卿世人敬仰,竟被你个毛丫头如此作践!”傅玄青上前将火扑灭,却只救下来半幅残画,他将它小心翼翼的卷了起来,揣在怀中,再不许西林触碰。

“那不是什么好东西,满纸的邪气,快把它扔了,否则有什么不测,我可不去救你!”西林一脸肃穆道。

“胡说!谁信你的鬼话,我从小练习颜体,不许你糟蹋它!”傅玄青固执的抱着残画,一个人倔强的朝怪石岭走去。

西林追在后头,大喊:“我让你回家你听见没?别去累赘了我!”

傅玄青充耳不闻,直走了数里,便见那山头上怪石峥耸,阴风飒飒,别处皆已木叶成荫,而这里却是草树凋零;但看空中飞鸟绝踪,又见林间野兽全无,唯有一尊尊怪石,或卧或立,如鬼如魅般“僵死”在这片荒岭之上,远远望去,活一座鬼蜮之城,正缓缓向他们打开门户。

傅玄青渐觉得周遭氛围诡异,停在前面等着西林跟上自己,正走着,只见定心忽的扑到一块如虎的怪石后头,与什么东西撕咬了一番,而后昂头挺胸的走了出来,西林望去,只见它口中衔着只将死的灰斑狸猫。

它将它甩在西林面前,那狸猫挣扎了片刻,便昏死过去。正这时,忽听见千万声猫叫自那些怪石后头传来,一声声此起彼伏,叫得人毛骨悚然。 EWxD/Vrd7M6ybTz1JG+QwC9fN/BZXSg0B+GqdMSLfqblJ033yJBQ64FFNSA7MMH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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