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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那时夜深风静,众人俱已深睡,一团幽蓝的鬼火纵出灯罩,幽幽荡荡,摇曳着光焰,从晚妹房间的门缝儿,窜了进去。

林老娘被老伴儿的鼾声扰醒,她听着林老爹的呓语,悄声抱怨道:“打呼噜!磨牙!说梦话!你一样也不落,自己睡得香甜,哪管闺女的冷暖!?”说着便起了床,披衣趿鞋地朝晚妹屋里摸去。

那鬼火在晚妹房中周游了一番,绕过床幔,飘落至她的面前。忽听见外面一声冬雷,惊得林老娘一身哆嗦,困意全无。刹那间,电光将黑暗世界里的一切,照得惨白无色,摆在院落里那盏马蹄灯,因生了些锈迹,在电光里映彻的殷红如血。

一阵水煎油炸的声响,隐隐从晚妹房中传出,林老娘站在门口定了定神儿,她竖起耳朵细听了片刻,空气中弥漫出一股血腥味道,一缕微光从门隙间隐现出来,林老娘将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此时,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预感今夜要发生些什么,她拿衣袖拭了拭昏花的老眼,紧闭上一只,独眼龙一般凑上门缝儿窥看。

只见一团蓝焰抵在晚妹脖颈,滋啦啦摄取着她的血液,吓得林老娘目瞪口呆,她捂着嘴,强撑起胆子瞧看,片刻之后,那火焰变得更加灼亮起来,照得满屋子白昼一般,焰头也渐渐的由蓝转红,红得血色般恐怖。

林老娘不忍看着女儿被害,壮起胆子推门而入,只听到咯吱一声,屋门大开,一阵冷风侵入床帐,那鬼火顷刻间消失了踪影。她疾奔到晚妹床前,电光中见她脸色煞白,比昨日更为消瘦,老娘望着女儿这般形容,不禁心疼的滚下泪来。而后她借着隐隐天光,伏在床头,细瞧晚妹的脖颈,几经验看,并未发现有什么明显的伤口,如今夜已过半,她给晚妹掖了掖被角,四顾了一番,未见任何异动,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就在转身回屋之际,她忽一低头,眼见自己的影子,正颤巍巍躺在地上,于是心头一惊,仿佛正有个人站在身后擎着盏灯,否则这大半夜,又怎能照出如此明晰的身影?这身影伏在地上,真像具死了的幽灵。

林老娘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丢魂失魄的立在原地,她不敢回头,只悄声问道:“老头子?是你吗?也被雷声惊醒?”

半天无人回应。

“也奇怪!大冬天的打雷!?什么个兆头?”他又自言自语的叨补了一句。

林老娘定在那里,待了许久也未曾得到回应,她打着哆嗦,呆望着地上那身忽明忽暗的照影。

那鬼火正荡悠悠在她身后,凌空虚悬着。

林老娘抚着自己的胸膛,深深地吸了口气,猛地转过头了,当她看清原委的刹那,来不及喊人,便被那鬼火烧成了一团青灰,随着阵寒风,飘扬到山中去了。

当晚,林老爹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认走了那盏马蹄灯,为此,他还有些心疼。

“老婆子,还不起床去做早饭!眼看要日上三竿了,仍只顾撅着腚做梦!快起身吧!”林老爹拿脚揣了一下老伴儿的被窝,半天不见她回音儿,遂坐起身来,揉了揉老眼,笑道:“死老婆子,啥时候起的?也不用我叫唤,就晓得起床做饭!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谁在你妹妹房里烧了纸?定是老大家的,盼着她早点死呢,也不怕爹娘知道,这是要气死他们不成?!”林老爹在房内穿衣服,听见老二媳妇正背着妯娌嫂子,挑拨起公婆与老大家的关系,林老爹只当这话是阵风儿,不去理会。

老二媳妇见公婆不予理睬,于是敲着上房的屋门问道:“爹娘,您知道吗,晚妹房里有些烧纸的灰,怕是有人咒她些个什么呢,您快去看看罢!”

“有什么好看的,帮你娘做饭去!整天就知道捣鼓些不正经的!想是要磨蹭到晌午才吃上饭怎的?”林老爹推开屋门,嘎吱一声,吓得老二媳妇退却了两步,从门前的石阶上扭倒在地,崴了脚,哭喊着要他男人扶回屋去,嘴里埋怨道:“疼死个人,还做什么饭,大家一块儿饿死才正经的!”

“爹!我去叫老大起来!您也准备着吃饭吧!刚停了火儿,就等着上饭了!”老大媳妇系着围裙从灶房里出来,手背擦着额角的汗,朝上房说道。

“真是个败家的懒汉!这个点钟还在背炕!还不拿爬犁把他撅起来!”林老爹朝老大的厢房吼道。

一听到要开饭,老二媳妇便在屋里喊道:“脚动不了了,给我盛点温的粥,热的菜,端到屋里来!”

听到这话,合家无人理会,唯有老二悄悄地应了声:“唉!”

“你娘还在灶房里磨蹭什么,是煮了炖不烂的肉呢,还是炒了熟不了的菜?还不去给你妹妹喂饭?”

“娘没在屋里?我还以为她身上不自在,懒在床上呢。早饭就我一个人煮的,老二家的也不知道帮衬帮衬!”

“不是脚崴了吗,嫂子,确实帮衬不了,你也看到了实情儿!连早饭都要端到屋里喂呢!”林老二急着辩白道。

“你们别在那儿嚼毛了,你娘呢!”林老爹站起身朝晚妹房间走去。

屋门虚掩着,林老爹一见地上的余烬,便觉得心惊,胸口上仿佛压着铅块,沉沉的喘不过气来,瞅着林老二急道:“快去把你媳妇搀出来!快去!”

“哎!哎!”林老二应和着跑出房去。

老大媳妇绕过那团青灰,走到晚妹床前,眼见她唇红尽褪,面色煞白,像是失血过多的症兆,于是摸了摸她的额头,只觉得冷如冰人,心想她会不会死了,于是壮着胆子拭了拭她的鼻息,尚有一口气在,知道还是个活人,这才放下心来。于是又背着众人掀了掀她的被角,心中狐疑,怕是女人月例的缘故,使她失血过多,只这一掀,吓得她目瞪口呆。

这哪是个人,分明是条蛇,在被窝里蜕了一层层的皮,身子已瘦的缩了几圈儿,不像个成人的形容。

“爹!晚妹怕是不大好了!被子底下已经不成样子,还是早点发送……”

“我说的没错吧!没别的,晚妹就是大嫂烧纸咒的!爹还不信人!”老二搀着他媳妇打门外一瘸一拐的进来。

“你娘呢!你起得最早,看见她没有?”林老爹瞪着她问道。

“爹!您老那眼神儿也太吓人了,瞪得人直打哆嗦!”

“你看到她没有?”林老爹继续问道。

“没有!我早上起来见妹妹房门没关,以为娘在屋里,就着门缝瞅了一眼,屋里也没个别人,只地上有一摊灰,定是大嫂烧的纸钱无疑!”

“你胡说些什么,我怎么就给个活人烧纸,这么缺德的事,也只有你能干得出来。”老大媳妇听了之后骂道。

“你俩少在这里打嘴官司!老大家的留在这里照看你妹妹,其他人出门去寻一寻!快去!”林老爹不耐烦地吼道。

林家兄弟寻了海海一天,将整个村子翻了个遍,林老娘踪迹全无,吴家老爹知道了林家的事情,便忙拎了一家子的饭食过来,见到林老爹道:“料想家里急得做不了饭,他老姨嘱咐我送些饭来,人是铁,饭是钢,吃饱喝足了再寻也不迟,好好地一个人总不能飞了,兴许在那个旮旯里迷了方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回来了,你也上了年纪,好歹有孩子们在,先保重了自己要紧,免得急火攻心,晚妹和他娘还指望着你呢!”吴老爹语重心长的劝道。

“你说也真奇怪,睡了一晚,人就不见了,家里总出怪事,晚妹那孩子也不大吉祥,一层层的蜕皮,怕是不好了!哎!”林老爹用手捂着老脸哀叹道。

“我原也不信什么鬼怪的事情,可自从大寿那事儿……哎!”吴老爹叹了口气继续讲道:“找个能通阴阳的道士卜卜,兴许管用,怪事儿太多,也不由得不信这些啊!”

“你是说半山上的老道士?他能解了这些个疑惑?”

“你忘了先前儿血鬼那事儿,还不是他做的主?有些个能耐劲儿!”吴老爹瞪着林老爹说。

“也好!趁着天未尽黑,叫老大上一趟山,求问求问也好!”林老爹从门外喊来老大,道:“你上趟山,将最近发生的怪事说给老道长听听,看看他有什么说头儿。”

“叫老二和我一起去吧,眼看天就黑下来了,也好有个照应,爹!”林老大央求道。

林老爹直骂老大胆小,道:“什么人生出你这么个胆小如鼠的懒汉,随你叫谁,还不快去!”

待二人到达观外,天已尽黑下来,观门紧闭,仅门缝间透出几点光亮,道观里四下悄然,并未见有道士在庭中走动,林老二上前敲门:“道长师父快开门吧,我俩有事相求!”

林老大也凑上前来,瞅了瞅门缝,拍着老二的肩膀道:“这里头阴森森,怪恐怖的,不像个道观,要不,咱还是回吧!?”

林老二只顾着敲门,并不理会老大的话,正敲着观门的铁栓,一阵冷风从山谷吹来,观内的油灯尽皆吹灭,里头一片漆黑,直待一轮晓月,自山坳升起,借着亮光,方能辨清里面的宫观楼台,只是楼台空空,不见一人。

老大拽着老二要往回走,老二见观内无人开门,也只好依了老大,转身往山下走去,不出十步,只听吱呀呀一声,观门大开,二人回转身子,眼见一个道童,影影绰绰地立在门旁,那山门高大,显得他身形纤弱,任谁人也难相信,一个小童竟能推开两扇笨重的山门。

林老二走上前去,问道:“我们想求见老道长,还请小师父引见!”

那小童未搭林老二的话茬,只顾着自言自语:“人来了才能开门,人不来不能开门,人来了才能开门,人不来不能开门……..”通共只这一句话,来来回回的絮叨了数遍。

林老二不耐烦地讲道:“这小道士有点痴呆,我们自己进去就是!”说着便往观中走去,只是他迈左脚,那小道士也便学着迈出左脚,他迈右脚,那小道士也学着迈出右脚,嘴里仍来来回回的数落着那一句话:“人来了才能开门,人不来不能开门……”

林老大盯着那小道士端详着,说:“先前好像见过的,是那老道长的弟子!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就是个精明的家伙,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疯癫成个呆子?”

“你怕是看错了,这观里也不只一个道士,说不准就有个掌门的呆子,我们不曾见过呢!?还是找老道长要紧,可别误了咱爹的嘱咐!”林老二劝道。

眼看二人便要闯进三清殿来,只听到殿内一声大喝道:“止步!”

那老道士提着盏马蹄灯从夹道走来,细细一番端详后,林老二心中纳闷,自言自语的嘀咕道:“这老道士的养生术真好,方才月余未见,竟变得更加年轻起来,脸上的白癜也见少了些,真是个神仙人物啊!”

林老大几步踱向老道跟前,眼见他手里的马蹄灯极像老爹捡回的那一只,因顾及着别的事情,竟没在这件事情上多耗精神,一脸恭敬的求道:“老道长!家里不太平,我俩有事相求来了,深夜造访,打搅了清修,望恕罪!”

小道士逡逡巡巡的躲到老道身后,嘴里依旧是念叨着那两句颠三倒四的话:“人来了才能开门,人不来不能开门……”

老道士见林老二直盯着小道士不放,于是笑嘻嘻的解释道:“我这个徒弟有些疯癫,不要见怪。”说完便打发他到别处查夜去了。

老道士领着林家兄弟进了一处客房,坐定之后,捋着稀疏的胡子念道:“不大好啊!不大好!你家里最近时运不济,又有些妖氛作祟,家里人有没有什么异状?”

林老大抢着回道:“妈丢了!平白无故的丢了,活不见人,死……”他呜咽着,将后半句不吉利的话噎了回去。

说来这老道士确有几分道行,未等那林老大讲完,他掐指一算,似能知过去未来一般,将家中的事情讲的一清二楚,说得林家兄弟五体投地,对他深信不疑。

说完林家老娘的缘故,他又逼问道:“家里的怪事,怕也不只这一件吧?”

问及晚妹,林家兄弟更是目瞪口呆,想来着老道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竟从哪里得知了自家底细,说得这样端详。林老二讲道:“家里妹子不省人事许久,浑身上下蛇一般蜕皮,说来也怪,每蜕一回皮,就年轻几岁,而今这时节,已蜕成个七八岁的模样,您说怪不怪?”

老道士拨了拨马蹄灯的火头儿,念诵道:“都是一母的同胞,你不去帮谁去帮呢?难道她摊上事儿,你也能看着不管?”

林老大正纳闷,稀里糊涂的答道:“哪有不管?只是眼下妈的事儿还未弄清,也顾及不上妹妹,况且也不知道怎样去顾及她呢!”

老道士瞅着灯苗嘿嘿一笑,道:“你家老母早被天雷烧成了灰,老天收了她,哪里找去?这恩仇怕是要归结到老天爷那里去呢,你们也报得了仇,谁又能和天作对?当下,更该解救你家女子要紧!”

“隆冬朔气,哪来的天雷?我怎么没听见?偏就让妈遇上了?”林老二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不可泄露啊!”老道士讲完这话,便又眯着眼诵起《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林家兄弟见老道士不肯多言,无法,只好见礼告辞,老道士听闻二人辞行,依旧是眯眼诵经,并不理会二人的行径。只待林老大就要跨出房门之际,他又折了个身,返至老道士面前,求问道:“我家妹子又该如何解救?”

听闻这话,老道长睁开一只眼睛,翘了翘嘴角,皮笑肉不笑的答道:“解救就是不救,等她蜕完了皮儿,哼哼!自然也就好了!”

林老大听了这番无用屁话,忍不住打心里骂他,憋着怒气出了门,二人摸着黑退出山门,只见那疯癫小童依旧立在门口,嘴里唠叨着之前的话,他笑嘻嘻的瞪着林家兄弟,兄弟俩只觉他笑得瘆人,比深夜里老鸹叫的还要瘆人。

他们回头一望,观里的灯烛尽灭,唯独老道士房中的那盏马蹄灯依旧亮着,林老二拽着哥哥的衣角,急匆匆出了道观,那疯癫小童见二人出去,急忙关上山门,嘴里念叨的疯语更加错乱起来:“人走了才能关门,人不走不能关门,人走了才能关门,人不走不能关门,错!错!错!应该是人不走才要关门,人走了不要关门……”

回到家中,林家兄弟将观中之事一一告知老爹,听闻林老娘被天雷所焚,心中仍有狐疑,对于那老道的占算之言,他似有不信,却又找不出老娘的行踪,真可谓一桩无头之案,使人无从着手。

古人云:人死则魄散,然有千里不散者,性定故耳。林老娘生前虽未修得如何深厚的定力,然则一心挂着女儿,况且死的不明不白,因此三魂七魄未肯散去,竟寻着母女之间的感应,幽幽荡荡的进了北山。

有道是山中岁月容易度,世上繁华已千年,晚妹与吴大寿成亲之后,只可在夜里相守,为打发白昼时光,晚妹或是于山中刨笋,或是在洞里寻芝,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倒比在人世间更加逍遥。

忽一日黄昏,吴大寿从石壁中出来,见晚妹正伏在洞口恶心呕吐,只觉得小腹之中似有胎动,心神晃晃,不能安寝。吴大寿便将脸面贴在晚妹腹前,使了个鬼眼洞穿之术,竟看到她腹中怀有一子,一层层紫色的包衣之内,裹着个浮游灵动的娃娃,吴大寿欣喜若狂,未曾想生前不能为人夫父,死后还能留下遗嗣,兴奋之余,他将晚妹弯在怀里,紧紧地抱着。

他哭着说:“也算对得起家里的老爹,对得起祖坟里的先人,对得起……”他哽咽的说不出来。晚妹捧着他的脸,给他擦着泪,熟不知自己眼中的泪已留到了鼻底,曾经,她有多么渴望能给所爱的人生个孩子。

他捂着晚妹的肚子讲道:“回家吧,无论怎样,都回家吧!他不能有个做鬼的爹!”

听了这话,晚妹咬着嘴唇,流着泪,一语不发。就在此时,夜色深沉,忽听到山谷中传来一声惨叫,那叫声凄凉悠远,一重重回音传遍了连亘的山峦,也传进了晚妹的耳朵,自那声惨叫之后,紧接着传来了她的一句句的呼喊:“晚妹啊,你在哪里?晚妹啊!娘好想你……”,这呼喊声悲凉凄厉,听得人肌骨生寒。

林晚妹忽听到有人呼喊自己名字,这声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她擦了擦泪,狂奔到洞口,扶着石壁,静听远处传来的喊声,一轮新月,透过流淌的云隙,如一只狡黠的眼睛,睥睨着昏暗的松林。

“你听见没有,是妈,是妈的呼喊!?”晚妹转过身朝洞里的大寿讲道:“她就在这山中,寻我来了!”

吴大寿心中狐疑,这声音悲凉凄婉,不似人声,况且这荒山野岭,保不准哪个恶鬼,假扮成林家大娘的嗓音,故意诓骗晚妹出洞。于是他安慰道:“你且在洞里守着,不到天明不可出洞,我到外头查看查看,若是妈,我将她领回这里,若不是,我也有对付的法子,你说可好?”

晚妹听着母亲的呼喊,眼巴巴伫立在洞口,心里觉得大寿讲得在理,只好依他,她盯着他的眼睛,央求道:“一定要把妈接回来,一定!”

吴大寿循着声音,御风而行,他翻过两个山头,在一处幽深的山谷中,望见一束寒光,直射牛斗,他藏到一处荆棘丛中,拨开荆条,窥探那寒光的源头。那时天星暗淡,斜月西沉,林间呼啸着夜风,忽听见寒光一旁的古槐上,喊出一声:“晚妹啊……”。吴大寿定睛一看,是个蓬头垢面的老妇,被缚在那十来米高的树上。吴大寿心想,这个蓬头老妪,定是晚妹的母亲无疑。他原本想要上前相救,却又顾及到那束寒光的玄机,于是伏下头颅,按捺住性子,等了许久,只待那寒光现出本相,他才从草窝里扶摇而出,近前一看,原是一盏废灯,正摇曳着幽微的光焰。

吴大寿欲要飞上树巅,解救老娘,不料一声长喝将他镇住,回头一望,只见那灯旁站着一人,借着微弱的光芒,他细细端详,只见那怪物赤发虬髯,面孔焦黑,怒目藏凶光,血口龇獠牙,身披着一件皂罗袍,袍子上乌烟四逸;脚登着一双琉璃靴,靴子上电光灼灼。吴大寿近他一寸,则感觉到周身热上一分,及至眼前,他只觉灼热难忍,似置于一团熊熊烈火之上。

“你是个什么玩意儿?哪路的鬼怪?在这山中从未见过?”吴大寿问道。

“我已受了些三清仙箓,洞玄真经,道号‘辟壶子’,不像你们这些无主孤魂,整日间游荡在荒郊草莽,今天捉了这老妇做诱饵,不想引出来你这么个无用的东西,真是晦气!”那鬼说着便要施法,企图将吴大寿一并拿下,幸得大寿身手敏捷,使一阵幽魂匿影的旋风,吹刮起残枝败叶,障住了那鬼的耳目,躲过他的招数,谁料那‘辟壶子’口吐烟火,竟将些枝叶烧为灰烬,迩时烈火熊熊,直蔓到捆绑老娘的古槐树上。

吴大寿顾不及那鬼的能耐,心里只想着晚妹嘱咐的话语,叫他一定将老娘带回去,于是凭着一己微薄能耐,时隐时现的与他周旋,想要趁个机会,先将老娘从树上解下来再说。

酣战之中,辟壶子从腰际抽出一条肚带,那肚带如浸过油一般,燃着熊熊烈火,只见他用一抽,一条火龙便向大寿袭来,亏得躲闪及时,只烧着了一段裤脚,吴大寿趁机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将腿上的火苗压灭,他自知不是那辟壶子的对手,趁着下一条火龙袭来的空当,化成阵风,逃遁到荒草从中去了。

辟壶子眼见对手败北而逃,不禁仰天大笑,顺势将肚带缠回腰间,自己化成个火苗苗,跳进马蹄灯中去了;此时林老娘仍在树上绑着,那大树也被烧焦了一半,冒着滚滚焦烟。

救不出林老娘,吴大寿心有不甘,他不想辜负晚妹的嘱托,更不想眼看着老娘受苦,于是扒拉着几根茅草,思索起救人的法子来。

吴大寿心想:“那东西不过是盏废灯,今成了精罢了,要想灭他那火龙,寻些水来也就是了,可这隆冬天气,山湖里尽是冰块,哪来的水?纵然有水,仅凭自己微薄道行,也难搬运的来!”他皱起眉头,苦思无解。

一阵北风吹彻山谷,此时阴云渐厚,夜色更加暗沉起来,一场大雪酝酿在头顶,吴大寿看了看天象,心中暗喜,只等大雪纷飞,便将他引诱出来,料他那火龙难施威力,看他还有什么招数可使。

一丛夜雪飘在马蹄灯旁,昏黄的灯光将雪瓣照亮,吴大寿望着呐喊的老娘,自言自语道:“再等等……”

待到雪花如席时,马蹄灯内滋滋作响,火苗也由黄渐蓝,突突的瘦弱下来,最后只剩得豆粒大小,几欲灭掉,吴大寿刚要冲出草丛,便见一个裹着袍子的黑影,从树杪飘然而下,他便又悄悄地伏回丛中,见那人到了灯前,神手提灯之际,吴大寿只瞥见他手上生着几片白癫,因头上罩着斗篷,大寿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见他撑起斗篷,护住灯口,提着它消失在茫茫雪海之中,离去之际,只听他口里念道:“好好地人家不呆,跑到山里来照什么亮?你啊你啊!罢!罢!罢!”

可怜林老娘还在树上绑着,待那人去后,吴大寿这才飞上树去,解下老娘,因山里太黑,林老娘看不清大寿的脸,嘴里直问:“你又是谁?可知道我闺女在哪里?”吴大寿答应道:“片刻便能相见!”

林老娘跟随大寿回到洞中,与晚妹如何相认暂且不提,只说晚妹知道自己的母亲已死,心痛如绞,涕泪沾衣,誓要回家替她报仇,吴大寿一旁安慰道:“事已至此,况且又是深更半夜,待天亮后再去也不迟,而今母亲就在身边,还是叙旧要紧!”

晚妹问及家中近况,此时林老娘变得一脸愁色,道:“啊呀!那鬼!怕是还回家中,你爹,你哥哥……不好!”说到此处,林老娘担心地呜咽起来。

吴大寿在一旁解释道:“但也未必!今夜下着大雪,那灯鬼刚被一人救走,怕是没有精力再去害人,我不如趁个天黑,下山一趟,告诉老爹他们,但,又恐他们害怕,不识得我这个鬼魂?!”

林老娘擦着涕泪,呜咽道:“谁想,你俩沦落到这般田地?我可怜的闺女啊,可怜家里那个皮囊,空等着你爹疼她,你爹要是也……”林老娘咽了半句回去,又接着讲道:“你可怎么回去?回到那阳世间,别再过这孤魂野鬼的日子啦!大寿也……”林老娘又噎住了话,可大寿知道她要讲些什么,于是尴尬地躲到一边,默然不语。

听了这番嘱托,林晚妹伏在老娘怀里,道:“妈!就当我死了吧!爹和哥哥们,也当我死了!从此大寿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更何况……”

“何况什么?”林老娘瞪着晚妹问道。

晚妹将林老娘的手抚到自己的小腹上,道:“更何况有了他,就更不比阳世缺少什么了,若叫我回去了,孤孤单单活一辈子,我不愿!”

林老娘抚摸着晚妹的头,哭道:“几世的冤孽啊!,冤孽!”

晚妹哄着母亲道:“家里有鬼,爹和哥哥还不知道,如今赶快通知他们要紧,找个降妖除鬼的人收了去,否则,全家可要在山中团圆了!”

林老娘只好点头道:“那鬼追得太紧,到了山中,他把我捆绑到树上,实在也没有功夫告知他们,是得尽快回家,免得家人又遭了害!”

吴大寿听了这话,亟待动身,晚妹更要与他同去,大寿不允,说她身怀六甲,行动不便,更何况夜半山中多鬼祟出没,怕还未到家中,就先让山鬼掳了去了。

几番争执,晚妹与大寿各不相让,无奈只好各自妥协,待明日黄昏时动身,晚妹与大寿同去,路上好有照应,只留林老娘一人在洞中,躲避那无常鬼吏。

第二天黄昏,二人格外警醒,一路上默默无语,于日落前回到家中,林晚妹推开宅门,见东西两厢灯烛尽灭,唯有上房的厅堂中灯影绰绰,林老爹对窗而坐,窗户上映着他的剪影,一见到这身熟悉的影子,晚妹几欲泪下,顾不及其他,几个大步抢到屋门前,敲着门道:“爹!开门啊!”

林老爹心中打了个激灵,家里就剩两个男丁,哪里还有女娃管自己叫爹?难不成晚妹醒了?纵然醒了,也当是个六七岁的女孩,定不似这般嗓音。他狐疑着,从门缝中瞧看,见是晚妹无疑,这才满心欢喜的开了门,父女二人泪眼相望,一时间无语凝噎。

林老爹回过神来,见晚妹身后立着大寿,不禁吓得退了两步,道:“他不是鬼?”

晚妹将大寿牵到面前,委屈道:“爹,他确是大寿鬼魂,我同他一样,也是!您莫怕!”

“妈被那灯鬼害死,现在山中,她特地嘱咐我俩来救您呢!那马蹄灯,您捡回来的灯,是个害人的厉鬼!”晚妹望着老爹道。

林老爹听到这话,起了一身的冷疙瘩,急匆匆冲出门去,找那盏废灯,谁料那灯早已没了踪影,只剩下些剥落的铁锈,涂在地上。

林老爹十分懊悔将那灯提回家来,想起老伴,禁不住涕泪纵横。晚妹扶起老爹,安慰道:“事已至此,您也不要伤心,我自会照顾好妈,叫她在那边也不孤单,只是爹您……还要保重身体,明儿到山上找那道士,请个什么符咒,祛祛邪气,那灯鬼也就不敢再上门了。”

老二媳妇听到院里有动静,爬起来从窗缝儿瞅见了大寿的脸,当场下了个半死,竟以为当初那血鬼又活了过来,吓得老鼠一般,悉悉索索躲进林老二怀里,道:“见鬼了!真是见鬼了!怕是吴大寿的鬼魂回来了,来索晚妹的命呢!生前没有成亲,死了也要补个冥婚吾的?”

林老二骂道:“你是老鸹托生的吗,胡说八道,我来瞅瞅!”林老二瞪着窗缝儿,也吓得不敢出声,心里着急,怕那鬼害了老爹,正不知如何是好。老二媳妇嘴里念叨:“无常老爷啊!您当着个吃闲饭的差事,拿空饷的职位吗?任着死鬼到处闯荡?也不来捉拿?菩萨佛祖显显灵光,快显显灵光吧!”

林老二一口捂住了媳妇的嘴,道:“妹子也在院里,难不成魂儿也被他勾了出来?否则又怎么醒了过来?你这老婆小点声儿!”

晚妹将老爹搀回房里,吴大寿关上了房门。

老二媳妇悄悄地起了身,从柜子缝里取出一摞纸钱,抖着手花了花纸钱,又在脸盆里点上火,烧了起来,口中不停地念诵道:“可着烧钱给你们花吧,阎王小鬼儿的都有!我这里多烧一点儿,都回去吧!别出来吓人哪!无常老爷啊!玉帝阎王啊!……”她跪在盆前,巴巴的念诵了半天。

林老二回头见媳妇点起火来,赶紧朝火堆里泼了杯水,骂道:“死老婆!火光冲天的,怕人看不到吗!我这就起身,悄悄到那观里,把老道士请来,还怕闹鬼?”

无意间,晚妹想起来床上躺着的那个自己,她想去看看,央求着老爹陪她同去,进到房里,望着曾经熟识的环境,晚妹心中百感,她似有忌惮地走到床前,见那床上躺着个三两岁的幼童,双目微瞑,气若游丝,心中大为不解,便转身望着老爹,道:“这是?”

林老爹走上前去,看着床上的孩子说:“那便是你的肉身,一天天变小,成了现在这幅模样,你上前看看,不是你小时候的样子?”

吴大寿正要走上前去,忽听到一阵狂风,将房门吹开,房内人皆被那怪风吹得东倒西歪,待风声渐息后,从门外飞进一人,大寿定睛一看,不好!原是黑无常提着勾魂铁索,气势汹汹地逼至眼前,林晚妹挡在大寿身前,高呼快跑。

此时林老爹眼前一片茫然,见晚妹不知和谁讲话,他只觉得面前冷风习习,有些刮脸,并不见无常老爷的鬼影。

吴大寿躲到晚妹的床帐之中,想要趁机逃走,谁料那鬼吏挥出一条玄铁粗链,只听那铁链霍霍作响,一阵铿锵叮当,链头的铁爪扣住了大寿的锁骨,将他勾到鬼吏面前。

晚妹只好跪地求拜,苦苦哀求道:“这世上多少恶鬼横行,您放着不抓,偏要拿了他去?求鬼使放过我们,从此幽居山洞,绝不再踏人间!”

那黑鬼并未听她多言,捆着大寿便出了门,待她追出门外,二人早已化作一阵罡风,消失在夜色中了。

晚妹心中大乱,顾不及自己的身份,心想此刻也只有山中的老道能救大寿,于是弃了老爹,往道观奔去,谁料那老道刚被二哥请下山来,晚妹只在村头的桥上,便遇见了老道,不肖分说,跪地便拜道:“救救大寿!快救救他吧!”

老道士一声谄笑,瞅着晚妹的肚子道:“你先随我回观,我们细细商量!”

林老二见晚妹“活”了过来,心下又不知是人是鬼,虽想亲近,终又敬而远之,并未跟妹妹一同回到观里,只回家报信去了。

且说晚妹跟随老道士回到观中,老道命人关上殿门,将两眼趋到晚妹腹前,道:“救他倒也不难,只是现需你的命数来换!你愿意吗?”

晚妹听了这话,不知所云,那老道笑说:“我这里正缺一株仙草,等你临盆之后,我便将你点化,你可愿意?”

“你最好早点答复我,否则,等吴大寿过了忘川,神仙也难救得。”老道士转到晚妹身后道。

晚妹现下一心想救大寿,哪顾得自己的去留,便一口答应下来,那老道命人将她带到偏殿,答应她施法救人。

她心里似有一万只蚂蚁在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干脆偷偷的跑出偏殿,想看一看老道的解救之法,也好安心,于是贴着门缝偷窥老道。

只见那老道士端坐在一席蒲团之上,左右点着两盏马蹄灯,灯火摇曳不定,看到这灯,晚妹心生不安,猜这道士并非什么善善之辈,碍于此时有求于人,只好任他摆布。

片刻后,一个看似疯傻的小道士,从神像后面冒了出来,嘴里不住的念道着疯话:“人来了才关门,人走了不关门……”

那老道命他在眼前坐下,小道士依命而行,趺坐而坐,只见那老道士念动真言,身旁的两盏马蹄灯即刻化作两个厉鬼,双胞胎一般,皆是赤发虬髯,面如焦炭,二鬼行至小道身前,顷刻间将他击死,携着他的魂魄出了殿门。

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又见二鬼从天而来,浑身燃着焰火,将昏迷的大寿羁押到老道士面前,那老道复又念动真言,二鬼显为灯火。

晚妹心中大喜,碍于老道士的缘故,又不好即刻奔上前去,只得按捺性子,瞧看殿内动静。那老道站起身来,将小道士的尸体展平,只见他朝吴大寿吹了口气,一阵烟云将大寿引入小道体内,他依旧昏迷不醒,躺在原地。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晚妹怕老道士要见自己,于是又蹑蹑地回到偏殿,不足片刻,便听到门外脚步杂沓,老道士提着灯站在门前,笑道:“妥当了!哈哈,妥当了!”

晚妹开了门,见到老道士,也不往屋里让,央求着去见大寿,听到这话,老道士由喜转怒,张开双臂拦阻,道:“现下恐怕不行,你忘了答应我的事了?先把你肚里孩子生下来,我再叫你见他一眼,好让你心安!”

晚妹抚着自己的肚子道:“如今还未显怀,等把他生下来什么年月?你先叫我看他一眼!求……”

老道士笑道:“那有何难?我这里有的是仙丹妙药,给你吃上颗催胎导生的命丸也就妥了,还需要等个什么?”说着便从道袍里摸出个方寸大小的漆盒,打开一看,里面盛着颗豆粒大小的丸药,他递与晚妹,道:“旁的事都不着急,现下须得下一趟山,到你家里便见分晓,你这就随我下山吧!”老道士说罢,拽着晚妹的袖子出了山门。

竟不知走了多久,晚妹迷迷糊糊跟着他进了家门,眼见林老爹爬在堂屋的桌子上沉睡,东西厢房里点着灯,只不见哥哥嫂子的踪影,晚妹心想,莫不是大家出去寻她了吧,刚要开口叫醒老爹,却被老道士捂住了嘴,给他使了个眼色,不许他发出声响。

到了床前,老道士嘱咐她服下丸药,她扶着床栏,看了看沉睡的幼童,便引颈服下丸药,片刻功夫,便见那幼童如蛇一般蜕下一层皮来,变作个未出满月的婴儿,她不哭不闹,依旧沉睡不醒。

惊愕之余,晚妹发现自己的小腹膨胀起来,已而大腹便便,竟成个即将临盆的孕妇模样,她撑着腰肢坐在床边,忽觉得腹内动荡,隐隐的疼了起来。

老道士缓缓挪到她跟前儿,笑着安慰道:“你只需稍忍片刻就好!”说着便骤然举起右手,如斧劈石一般朝晚妹小腹砍去,顷刻间剧痛难忍,晚妹大叫一声,伏案而睡的林老爹听到动静,醒了醒神儿,便冲着晚妹房间而来。

此时晚妹小腹已破,老道士将双手伸进腹内,从中取出个女婴的阴魂,陡然间将她扔上床去,而后又念了句世人难懂的咒语,将那魂魄逼进肉体,待林老爹推门之际,老道士携着晚妹飞出了房间,此时房间里唯有婴儿啼哭,并不见其他踪迹,老爹循着哭声走到床前,浑已为是自己的女儿返老还童了一回,他抱起她,心中更是别样滋味。

且说那老道携着晚妹回到观中,画了几道疗伤的灵符,贴在晚妹腹上,顿时祛了她削肌割肉的痛苦,老道士望着伏在地上的晚妹道:“就还剩最后一样牵挂了,了了它,你便心甘情愿地兑现承诺,还有什么可说?”

“只一样,你见他可以,他却不能见到你,将来他若问起你的去向,我也好找个由头打发他去。”老道士嘱咐道。

“此后你就放心!我已将他的魂魄附在了肉身之上,鬼使神差也难奈何,将来把他放出道观,好好某个营生,总比做鬼要强。”老道士安慰道:“至于那家里的婴孩,如果有难,我也会救济些,总不叫她受苦就是!放心!放心!”

晚妹只顾着伏在地上痛哭,一来痛哭初生的孩子无有父母照管,二来痛哭要与大寿分离,仿佛世间一切痛苦都累加到她的身上,心痛胜于身痛,她揭下罩在伤口的那道灵符,企图拿疼痛将自己的心脏麻木。

老道士从袖管里端出个高腰的紫砂花盆,将那道浸满胎血的灵符,撕碎到花盆之中,顷刻间变作了花盆中的仙土,老道士哪顾得晚妹痛哭,走到她面前吹了口气,一道仙风将她刮起,老道士念动真言,只见她在半空里化成了一株金奴草,款款落于花盆之中,老道士捧着花盆笑道:“我这便带你去见他!”

自吴大寿的魂魄附在小道身上,他一直昏迷不醒,老道士捧着花盆坐在床前,点上灯烛,房间里昏黄一片,只见那老道士闭着嘴唇酝酿了一番,攒了一口的唾沫,淬在他的脸上,吴大寿这才醒来,老道士命人给他擦了擦脸,再细看时,那小道士竟变成了大寿生前的面孔,身体也较小道士增长了许多。

吴大寿醒来便问那道士晚妹的下落,老道士谎称说:“半道上将你从鬼门关拖了出来,哪里有什么‘早妹晚妹’的下落,你问我,我又去问谁?”

吴大寿拖着身子从床上滚了下来,跪在地上求道:“您是个神仙,哪里有不晓得的事情,求您告诉我,我好去找她…….”大寿伏地再拜,衣襟荡起的微风,使金奴草的叶片丝丝颤动。

老道士放下花盆,意图将他搀扶起来,正待此时,吴大寿瞥见了老道士那双生满白癫的手,回想起山中救走灯鬼的黑影,不禁心中一惊,后背上冒出冷汗。

他躲闪着老道的搀扶,缱绻在床边央求道:“求求您放了晚妹……”

老道士一听这话,心中惊了一跳,忙端起花盆,站起身来喝道:“明早你就下山去吧,观里不能留你!”说罢便拂着花盆要出门去。

吴大寿鼓起勇气,一个箭步奔到老道面前,夺过他手中的花盆威胁道:“我看您也太在乎这盆破花了吧,难道一个人的性命还不及一盆花,您要是不告诉我她的下落,我就摔了它!”吴大寿将花盆举过头顶,接着讲道:“大不了再被那鬼吏抓去,也不要你这狠心的道士来救。”

老道士笑道:“哼哼!想要见那晚妹也容易,你需替我浇灌一十八年的金奴草,等她开花之日,便是你见她之时,如果你不善待此花,中途令她枯掉,那便一辈子也难和她重逢!若是要摔,那就摔吧!”老道士瞪着大寿的眼睛威胁道。

吴大寿知他是个有能耐的妖道,自己又能奈他怎样,听了这话,将手上的花盆抱在胸前,只顾流泪,泪水滴落进盆内,霎时间,盆中生了一支新叶。

见此情景,老道士心知,吴大寿与那金奴草因缘不浅,想要它及早开花,这男人倒有些益处,于是便将他留在观中,一来叫他做个侍草的花奴,二来补了小道士的缺,掌管山门。

老道士任凭大寿抱着花盆痛哭,自己谄笑着拂袖而去,吴大寿将那花盆放在桌上,对灯呆坐了一夜,心里想象着十八年的光阴,当如何熬煎;想象着他与晚妹重逢时的场面,坚守起如火星儿那么丁点的希望。 SJPEgFFuWhndWPua57vSkwuK8kHZY7oJ1NeVFpRdvMBw2ZBLZhzj0jG/soTeiGG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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