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竹西所言,当日的事情约莫是这么个起由。
他外城竹家本是商贾大家,后与朝中官员来往不慎被陷害为勾结造反,一家被屠,只余他一人当时在外地求学免去一难,此番杀手来寻,怕是为了斩草除根。
竹西满眼的愧疚,白生只道:“所以小友进京赶考实则是为了入朝上书陈情?”
竹西点头,“嗯,小生此生只此一愿。若是能为家人洗清冤屈,小生这趟跋涉便万分值得。”
“连累了小友,小生却还后知后觉,实是抱歉,抱歉。”竹西再表愧疚。
竹西如此言语,白生便权权装个糊涂。
或许早在杀手来追那日竹西便晓得那是冲他而来的,却先将问题抛给她引导她思索仇家。晓得她有本事逃出生天,遂以当掉半玉做引,现下相遇再愧疚一番,可谓是费了点心思呐。
也好,至少现在白生能肯定这个竹西已经对她解除了防备,不然也不会将家道中落一事道出。
嘛,也不算很亏。
将竹西拉去一边,白生细言:“小友身上可还有银两?”
竹西瞧着她,很是实诚的摇摇头,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段轻月,八卦心思上头:“小友这一日都跟轻月公子待在一起?”
白生开口:“说来话长……”
竹西往怀中掏了掏,也只还剩几文钱,道:“半玉未值多少银子,添置新碑之后便只剩下了这些。”
白生扶额,算了算了,拿这几文钱还给段轻月未免太过磕碜。
她将半玉交还给竹西,“这本是小友的东西,日后可不要再随意拿出来典当了。”
瞧着被赎回来的半玉,竹西一脸感动模样,白生也未将借钱的事情说出来,不然定会被他八卦一番。
离了树林,还是托段轻月的福他们两人才有地方落脚……白生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明明不想与他再有任何瓜葛的。
三间房的定金付下,段轻月仍旧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咳咳,现在欠钱的是她,一门心思想着债主离开好似太过无赖……
待在屋里转悠几圈,正思索着赚钱法子,忽见门前人影靠近,白生心中猛地一颤竟是生出一分紧张,赶忙在桌边坐好。
三声敲门声响起,“小友睡了吗?”
是竹西的声音。
眸中神色一暗,紧张之情骤消。
起身去开门,“这么晚小友有何事?”白生淡言。
竹西一指段轻月的房间,白生会意先将他拉进来,关上门再说。
这下竹西才开口:“小友是否为钱苦恼?”
白生不否认,“小友猜的很准嘛。”
竹西想通了她苦恼的原由,于是又愧疚道:“小生想了想,小友身上并无多余银两,这半玉的赎回莫不是借了那断袖公子的银子?”
断袖公子……白生一听这四字眸中便浮出一抹笑意,看来她那晚的言行还真是给段轻月抹黑不浅啊。
她重重点头以肯定“断袖公子”四字,再是道:“小友不必愧疚,你我既是友人,自当互帮互助。”
竹西道:“小生感谢小友!于是向客栈掌柜赊了一副笔墨宣纸,明日我们可再去街上摆摊,赚钱还给那断袖公子。”
白生觉着这个赊账的法子不错,于是两人重操旧业。
第二日一大早,两人已在街上最热闹之处摆了个摊位,继续一人作诗一人挂的分工。
段轻月站在窗边,正好将摆摊赚钱的一切光景收入眼底。
房门响了三声后再是楚亦喘着气出现,“荒,荒主,楚亦可算是找到您了!”
“找个人,去买了所有诗作。不要太明显。”段轻月眸光浅浅,话语亦是浅淡。
“啊?”楚亦跑到窗边顺着段轻月的视线看去,果真能寻到白生的身影……
楚亦翘着嘴巴,不乐道:“又做这事啊,上回荒主不也差我找人全买了,最后又全扔了……这有什么意思……”
其实吧,楚亦很是介怀他家荒主整日围着那白面小生转。
在大荒时,楚亦因仰慕段轻月这两荒之主的威名才跋涉千里去到大言山臣服于他,而臣服之后他便难见上段轻月一面,每日都有练不完的功夫看不完的书。好不容易被他家荒主点名带出了大荒,谁知竟成天在做些跑腿的琐碎活,与他之前想的平定乱世之抱负全然相反。
段轻月淡淡扫他一眼,楚亦这小跟班便马上服软……介怀是一方面,对他家荒主的仰慕之情丝毫不减又是另一方面。
楚亦应声,实则心中叹气连连。
转身去办事的瞬间,段轻月喊住他,“喝杯茶再办也不迟。”
闻言,楚亦眸中一亮,可以说是很开心了。咕噜咕噜饮下五杯茶顿时元气满满屁颠屁颠出门办事。
视线再转到白生那处去,段轻月一笑,果真,无人光顾。
这一日两人只卖出了五副诗作,证明楚亦将段轻月那句“不要太明显”的要求贯彻得十分好……
天边渐成橘色,收摊期间白生忽然注意到竹西腰间的半玉隐有不同。
“小友的玉上原本就有这紫黑印记?”在白生的印象中,好似是没有的。
被她这么一说竹西才猛地发觉这半块白玉当真染上了一点紫黑,“先前没有的,这是何时染上的……”
竹西一边说一边试图擦去,但这紫黑印记似乎并不是染料。
“小友先行回去吧,我且去那泥菩行问问清楚。”竹西将摊位收好,拍拍她的肩就往南街而去。
然,一直在客栈等到天黑都不见竹西回来。
瞧一眼夜色,白生欲去那泥菩行看看情况。
她前脚才踏出房门,好巧不巧,对面段轻月也一道出来了。正好四目相对,总归不好再收回脚去将门关上。
只一眼白生就移开视线,将他当空气。
段轻月神色淡淡,两人同时行至楼道口又同时顿住脚步,他道:“要去哪?”
白生挤出一笑,却是没有看他,只道:“散步,消食。”
音落,她先行一步,生怕会被段轻月尾随。
事实证明,她的担忧是有道理的……段轻月这个手段多又没皮没脸的家伙果真一路尾随。
垂眸一看便晓身后的影子是谁,白生走走停停,最终选择忽视。
行至泥菩行前,正好撞见一名女子跪趴在地上苦苦哀求挣扎的场面,边上好几位官爷似是强行要带她走,女子抱着柱子不撒手,手指已然被柱子上的糙木磨破,声音也很是嘶哑:“奴没杀人,奴什么都不知道,求官爷们相信奴,奴真的不曾杀人!”
杀人?这边是出了什么事?
这几位官爷丝毫不管女子的可怜哀求辩解,只强行夺过她怀中一件乌衣,往半空一摊便厉声道:“物证铁如山,你还要作何狡辩!带走!”
“不,不!奴没杀人!不是奴做的!”女子眸中恐惧,浑身颤抖,极力重复未曾做出害人之事。
奈何官爷们丝毫不理会,再是猛地一拉扯就将女子硬生生拖走。
女子的指甲一并在柱子上刮断,发出一阵刺耳声。
泥菩行内亮着微光,先前那面色阴郁的老板缓步走出,悠然清理柱子边被刮下的木屑。
白生看得莫名其妙,下一刻又有一位官爷从泥菩行中出来,肩上扛着一晕过去的白衣书生。
“竹西?”白生一眼认出来。
官爷瞧她一眼,再看向阴郁的老板,开口:“那奴婢除了拿那件乌衣来典当,可还有什么可疑行径?”
老板摇头,话语平淡:“一切如官爷亲眼所见。正是那奴将凶器典当之际恰好撞见这位书生。”
老板意指晕过去的竹西,再是道:“那奴便顺势将其击晕,好在官爷来的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