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肩上还不够,段轻月非要得寸进尺再用侧脸在她肩上蹭蹭,现下倒是一副温顺无害模样……
身上虽湿了,但他的体温还是很温暖。
“我没力气了。”他再道上一句,好似让她搭把手是件很正常的事。这个人难道忘了他从前的所作所为了?
还是说,从前她所承担的伤痛对他来说都是无足轻重的?所以重遇时他才能这般淡然从容?
心头一下被往昔的伤痛堵住,让白卿酒下意识将他一推,而就在段轻月要歪身子之际她又莫名其妙拉了他一把,正好又让他靠了回来。
心头乱如麻啊!她到底是在干什么!
段轻月轻声一笑,微微转了头,他鼻尖便碰到了她侧脸,“推开我又拉回我,是什么意思?”
听他含笑说这种话,白卿酒顿时来了火气,扶着他快步往床榻走去,再是将他往床上重重一摔,道:“就是这种意思。”
说完她就要走,而,段轻月忽然抓住她手腕,再是一使劲便将她拉了回来。奈何她这么倒退两步还没站稳,眼下正是往床上倒去,随后只觉眼前一黑,视线上方便出现段轻月这腹黑家伙的脸。
“哎哟喂哎哟喂……非礼勿视,小生这是作孽啊!”
同一时间,这间屋子的屋顶上传出竹西很是羞涩的声音。
他一边说着一边掩面,还转身要走,却是被一旁穿着夜行衣的慕画一把拉了回来,强迫他继续留下。
慕画瞧着屋内的一幕倒是笑得开心:“这么扫兴干什么,明明后面才是好戏。”
竹西面露难色,长叹短叹一并传出,“原来是慕姑娘装作仇家来吓唬小生,可,慕姑娘为何要做这般事?”
竹西一脸委屈,前一瞬的确是被所谓的仇家又来寻给吓得不轻。
慕画趴在屋顶上,目不转睛盯着屋内看,“我晓得你定会找你那位友人帮忙,我便顺便促成一桩好事啦!”
竹西挠挠头,“小生不明白。”
慕画咋舌,往他后脑勺上就是重重一拍,“你这个书呆子当然不明白。我是说我在给他们两个创造机会,我若不将白卿酒引过来,他们两人可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再说上一句话……”
“啊?”竹西还是不明白,“小友是定然不愿意与那断袖公子多有交集的……再说了,那断袖公子心高气傲,屡次被小友拒绝该是死心了吧。”
“死心?”慕画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要是真死了心还会故意中我放的迷烟来套路白卿酒?以他的本事,察觉迷烟是正常,而像现在这样中了迷烟故意等着白卿酒来寻才是有鬼!”
竹西皱眉,“可小生就是觉得这般做是不对的……”
“哎呀。”慕画说着便拉了他衣领,将他往屋顶上的洞口处拉近一分,道:“对不对我们都先看了再说。”
竹西侧首瞧她,“慕姑娘想看便看了,为何还要拉着小生一并来做这般无礼之事……”
慕画笑言:“因为我想跟你这个书呆子交朋友啊!你不知道嘛,只有一起做过坏事,才能建立深厚的情谊!”
……
竹西被她说得找不出话来反驳。
屋内。
白卿酒两手都被上方的段轻月抓着,她不慌乱,只嘲讽一笑:“是公子太精明还是我太蠢?居然有一瞬间真的信了公子的话。”
“比起转身离开,你更愿意相信我。”段轻月说得很是肯定。
但在她听来就是万分刺耳,“呵,公子的自信,我很佩服。”
段轻月目不转睛盯着她,让她不得不微微侧开视线,便正是这么一侧首,骤然跃入她眼帘中的是段轻月右手手腕上的一道伤疤。
右手手腕处少了一块皮肉,那是被她亲手削下的。
注意到她的视线,段轻月道:“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白卿酒接话:“我说过,以那日的血肉起誓,自此之后你我老死不相往来,如若再见,必相恨相杀。”
“相恨相杀……”他低声重复一遍这四字,“现在我就在你面前,你可要杀我?”
浅褐色的眼瞳忽然变得真挚一分,不过他所有的真挚在她看来又是另外一重算计罢了。
白卿酒嘲讽一笑,“我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可以杀了你。”
“我若让你杀……”
“这又是哪一出?”她打断他的话,正好与他深邃的眸光相汇。这一瞬间,两人的眼瞳中都像是藏匿了无数秘密,谁都看不透彼此。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明明是在彼此身边的人却再不可见对方的真心。
段轻月一手挑起她落在肩侧的发,“唱的是真心这一出,是否要再削下我手上一块皮肉用以起誓你才相信?”
他的声音浅浅,不过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而已,却无端将她带入了七十年前她满心疮痍离开梨山时的画面中去。
大荒中人神力渐退却容颜不老,尽管七十年过去,可梨山变为一片狼藉之事仿佛还发生在昨天。
历历在目,如何忘却?
七十年前。
经历了一年的战乱灾祸,大荒终于安宁下来。
白梨又落了一地。
熬过了四十九天,山上的梨枝已然折得所剩无几。
独身立在梨山之顶,在察觉到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之际,白卿酒垂下的手骤然握紧一分。
原以为他不会来。
失神的视线在这一瞬间重新聚焦,转身向后,他那副不痛不痒的淡漠神色便重重撞入她眼帘之中。
多可憎的神情,多可恨的人……
先前她怎么就不懂呢?不管是风华还是尘霜,总归都被他藏得严严实实,不给任何人察觉的机会。
眸光相汇,终也不过是一声苦笑,“段轻月,我以梨山之王之名在此立誓……”
他忽然上前一步,冷冽的眸光早已拉开光年距离,却仍旧引得她这个不中用的王眸中隐隐一颤。
“自此以后,你我老死不相往来,如若再见,必相恨相杀。”
手中长剑拔出,直视着他,将他端放在身前的右袖断去一截,更是削下他手腕上一块皮肉。
血滴声被山顶呼啸而过的风声掩去,长剑坠入身后满是狼藉的梨山一氏中,她绝然与他擦肩。
梨木簪被疾风吹落,她三千青丝尽散,衬着这一身雪青王衣好生讥讽。
一人身影远走,一人驻足无衷。
转眼间大荒春尽,白梨尽谢,又是凡俗三春秋。
而她,怀着一颗疮痍之心,拖着一副再承受不了丁点打击的身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离开梨山一氏,离开大荒。或者说,是害怕,是无措,是逃跑。
在凡俗躲藏,换了身份名字,总想着若是能做些什么来平息神灵的怒火才是最好。
当初是她为了袒护段轻月而以梨山一氏向神灵担保,可谁知她信错了人。那一次,她的决然相信变成了造就梨山子民全数石化的可怖恶果。
只有她,免于一难。
只有她,这个梨山之王离开了她本该待的地方。
为什么没有随着梨山子民一道石化么……有人告诉过她一个秘密并承诺帮她夺回一切,可她已然累了。拒绝,逃走便是她做出的唯一回应。
白卿酒来到凡俗之中只有一个目的,断案积善,消解神灵震怒。
独自飘荡的七十年间她曾向神灵求了无数次的宽恕,若是能将恶果全数迁至她身上该有多好?可,她的请求并未得到丝毫回应。
在凡俗徘徊断案积善是对的么?这样做就能弥补些什么吗?她不知道,可,若是什么都不做,她便当真不晓得存在的意义是何。
想到往事,她眸光忽然变得模糊起来,眼眶竟也不自觉微微湿润。
忽觉一点温热从眼角滑落,然后便被段轻月温暖的手给轻轻拭去。
“还以为这么久不见你稳重了,现在看来,我的确不能再次放你离开。”
他浅浅的声音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