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气突然放晴,连带着人的心情也轻易变好。早上宋渝生还没有起床,就听见有人哼着欢快的法国民谣从外面路过,打开窗闻到一阵清冽的雪松味。
温遇云大概是六点多的时候就醒了,悄悄摸摸地换了鞋溜出去,不可避免地发出了点动静,宋渝生睡得不深,还是听见了。
怕她尴尬,他便装作毫不知情,没有下楼。
习惯性地打开广播收听早间新闻,不知按了哪个台,意外还听见了佟沐代言的服装品牌的广告,她总说自己是三流的模特,一直处于要红不红的状态,但近两年来在公众面前露脸的次数不算少,往后机遇也还会有,就是不知道她的身体吃不吃得消。
广告还没播完,佟沐就发来了视频,声音听起来咋咋呼呼的:“病友,我的那个香水代言被人抢了!”
佟沐怒发冲冠,气得眉毛都要飞起。
看她身后的背景,应该是在车上,光线有点暗,但丰富又夸张的面部表情还是很生动地展现在手机屏幕上。
虽然这时候笑出声很不厚道,宋渝生还是微微勾了下嘴角,礼貌性地安慰她:“以后还有机会。”
“我最气的就是我为了这个代言都把原本计划好的假期取消了,连夜从斯泽飞走……本来还可以在你那里赖上一阵的……”
“还记不记得你的主治医生怎么说的,让你控制好脾气。”宋渝生一边刷牙,一边说话,因为含了水,声音变得模糊,“宜心平气和,忌动怒。”
佟沐盯着他嘴边白花花的泡沫,依旧帅得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不禁默默夸赞自己眼光好。
听他关心自己,她暗自高兴,嘴上却一点也不肯服输:“我觉得我脾气不错呀,谦恭有礼,又文质彬彬,当然这都是从你身上学来的。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近朱者赤……”
“别乱拍马屁。”
宋渝生洗漱完,无奈地听她一通乱扯。他拿起搁在木架上的手机往外走,问道:“吃药了没有?”
本来还在发着火的佟沐一秒钟笑开了:“别人都是问吃饭了没有,就你问我吃药了没有。”
宋渝生挑眉:“谁叫咱们是病友。”
他拿了份赵应远之前留下来的猫粮准备出去投食,前方横空飞过来一只花盆,“哐当”砸碎在石子路上。
隔壁的那对土耳其夫妇在院前打了起来,东西满天飞,殃及池鱼。温遇云携着那家的两个小女儿站在栅栏前,小孩吓得哇哇大哭,她哄得焦头烂额。
“沐沐,先不聊了,我这边有点事。”
宋渝生切断了和佟沐的手机视频,朝邻居家花圃前的温遇云走过去,蹲下身来说:“先带着孩子到诊所去坐会儿。”说着已经一手抱起一个。
他在这边还没待多久,却人缘极好,这对双胞胎小姐妹有时候还会跑过来要糖吃,这会儿一起乖乖趴在他肩上擦眼泪。
温遇云能听懂的法语有限,不知道宋渝生低低地说了什么安抚俩小孩的情绪。她们抽泣着,哭声慢慢停下来,吹着鼻涕泡。
那对脾气暴烈的夫妻还在大声争吵,拳脚相向,彼此推搡着,武力值不相上下。周围的其他住户纷纷跑出来,有的在旁边劝架。
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温遇云跟着宋渝生进了诊所。
她才从这栋屋子里出去没几个小时,现在转身又踏了进来,宋渝生倒是半点没把她当外人看,问她:“今天上午还有工作吗?”
温遇云点头,有份送牛奶的活儿。
宋渝生一边拿出两个魔方给沙发上的小姐妹玩,一边换上白大褂:“那孩子先放我这儿吧,你先去忙。”
温遇云出门时又被宋渝生拉住,手里被塞了个温热的面包:“记得吃早餐。”
“还有,如果可以的话,你应该尽早从这家搬出来。”他提醒她,“丈夫嗜酒,妻子好赌,这都是众所周知的事了,今后像这样打架的场面自然不会少,你住着也不安全。”
温遇云不假思索地表示:“行,都听您的。”
她这么乖,宋渝生听着就笑了,俨然一副家长的口吻:“这么听话?”
他不知道的是,现在的温遇云无论宋渝生说什么,她都不会反驳。
藏在黑色鸭舌帽下的脸瘦得有点过了,檐上雪一般的白,眼睛又黑又亮,她望着宋渝生时有种不自知的小心翼翼和掩藏不住的热切,像望着失而复得的宝藏。
这样的目光让宋渝生有刹那的恍神。
他伸出手,不由自主地遮住了她的眼睛。
他转瞬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动作有多突兀,只是一个停顿,就撤了手掌,作势去拈她头发上的一点草屑。
“沾到东西了。”宋渝生面色如常温和地说。
温遇云却心脏怦怦直跳。
宋渝生的猜测半点没错,吵架当晚,那家的女主人就抱着双胞胎姐妹花回了娘家,撇下了酒鬼丈夫。温遇云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决定搬出来。
临时找房子不容易,况且她还穷,拿不出太多的钱。
连着两天她在打工的餐馆上夜班,最后一个离开,便偷偷睡在了餐馆大厅的沙发上,清晨再早早起来溜出门,倒是没有被老板发现,却撞上了晨跑的宋渝生。
“没睡好?”他扯下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脸,“黑眼圈够深的。”
温遇云“嗯”了一声,原本准备去附近广场的长椅上再眯一阵,看着宋渝生既挪不动脚,又移不开眼,只好干站着跟他闲聊:“宋医生早上好。”
听她这样称呼自己,宋渝生的眼角莫名跳了两跳。
他一直觉得他和温遇云之间的关系实在微妙,如果仅仅是如宋母口中所说的朋友,久别重逢之后那应该就是熟稔又自在地相处,可温遇云对他的态度里掺杂了太多的小心翼翼。
曾经是恋人吗?也不像。
有时突然就亲密过了头,有时又显得太陌生。
诸多猜测在宋渝生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脸上却未露出半点端倪,一直是蓄着笑的:“昨晚没睡好?”
温遇云摸了摸脸,她现在这样不修边幅、乱七八糟的样子,跟流浪汉也没差多少了。见宋渝生这样问,其实她心里还是有点在意和紧张。
“是不是挺难看的?”温遇云问。
宋渝生点了下头,虽然弧度很小。
温遇云大受打击,没能捕捉到那双桃花眼里掠过的一丝揶揄,她开始盘算着什么时候还是去打理一下自己比较好,等过几天餐馆老板发她工资就去商场买两件打折的衣服。
宋渝生要回心理诊所,温遇云同他本不顺路,却跟着他朝同一个方向走。他们边走边聊,宋渝生问:“租到新房子了吗?”
温遇云手头拮据,怕他一路问下去,只好模棱两可地回答:“快了。”
“你这是要去我的诊所坐一坐?”
“啊?”温遇云悻悻,“不了,我还有点事。”
“可你一路跟着我,再跟下去,就到诊所了。”宋渝生好心提议,“既然这样,不如去我那里喝杯茶?”
“下次再来。”
她转身跑了,一边沿着小道跑远,一边暗自懊恼自己怎么这么笨。
她可是温遇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