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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关于梦的问题的科学文献

接下来我将证明,有一种心理学技术能够用来解析梦。在这一解析过程中,每个梦不仅可以被解读为一种有意义的心理结构,而且这种心理结构在特定地方也属于清醒状态的精神活动。我还将试图解释陌生未知的做梦过程,并且回溯到精神力量的自然特质,因为梦就是在这些力量的共同作用或者相互冲突中产生的。我的研究止步于此,如果关于梦的问题的叙述牵涉到更复杂宏大的问题,并且这些问题的解决必须借助于另一类材料,那我的叙述将就此中止。

我将前人关于梦的著作以及当代科学对梦的研究状况做一概要总结,放在前面,因为在本书的论述过程中,并不需要时常引述这些研究成果。尽管进行了上千年的努力,对梦的科学理解却只取得了微乎其微的进展。这一事实在文献中得到了普遍承认,因而没有必要再去引证具体的某个观点。在文章最后附有这些文献的列表,从中可以找到很多与我们的主题相关的、具有启发性的评论和大量有趣的材料,但是没有或者仅有极少的文献涉及了梦的本质或者将梦的任何谜团彻底解开。受过一般教育的非专业人员对这方面的知识自然知之更少。

史前人类对梦的原始看法,以及梦对他们对世界和灵魂的想象产生了怎样的作用,这一课题非常有意思,但是我也只能将其从本书讨论的话题中割舍出去。我要向读者推荐约翰·卢伯克爵士、赫伯特·斯宾塞、E.B.泰勒和其他作者的著作,并且只能补充说,只有当我们完成眼前所面临的梦的解析工作之后,才能充分理解这些问题和推测的涉及范围。

很显然,古希腊罗马人对梦的认识是远古时期对梦的理解的折射。他们认为梦与他们信奉的超自然世界有联系,梦从上帝和魔鬼那里带给人们启示,这些都是不言而喻的。在他们看来,梦对做梦者而言,必定具有一种重要的目的,一般来说,它们预示着未来。由于梦的内容以及梦带给做梦者的印象过于五花八门,自然很难使人们对梦产生一个一致的看法。因此有必要根据梦的价值和可信度,对它们进行分门别类。古代不同的哲学家在某些地方对占卜学采取了全然相信的态度,他们对梦的评价自然与这些紧密相关。

在亚里士多德的两部提到梦的著作中,梦已成为心理学研究的一个题材。我们被告知,梦不是上帝的神谕,不具有神圣的特性,而更倾向于是“恶魔的”,因为自然具有恶魔性,不具有神性。这就是说,梦不是来自超自然的启示,而是遵循着与神性有亲缘关系的人类精神的法则。梦被定义为睡眠者在睡眠中的心理活动。

亚里士多德对梦生活的一些特征已有了一些了解。例如,他知道睡眠中感觉到的轻微刺激将在梦中通过强烈的方式表现出来。(“当身体的某个部位感到略微有些热,人就能梦到他正在穿过大火,感到灼热难忍。”)他由此推断,身体发生变化的第一信号可能由梦向医生透露出来,而这一变化在白天是不易觉察到的。

我们知道,亚里士多德以前的古人并不将梦看作是心灵做梦的产物,而认为梦源于神灵的启示。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思潮,那时候就已经形成,并且影响着历史上的每个阶段对梦生活的看法。人们将真实的、有价值的梦与虚荣的、欺人的及无价值的梦区分开来。前者给做梦者带来警示或预知未来;后者则使做梦者误入歧途或者将做梦者引向毁灭。

格鲁佩在麦克罗比斯和阿尔特米多鲁斯之后重新给出这样的梦的分类:“梦可分为两类。第一类被认为只受到当前或过去的影响,但对未来却无关紧要。这一类包括失眠症,它直接再现了一个特定想象或其对立面——比如饥饿或饱足;还包括梦魇,它使想法在幻想中延伸——如噩梦或梦魇。相反,第二类梦则被认为决定着未来。它们包含:1)在梦中接受的直接预言(神谕);2)对某些未来事件的预告(梦幻);3)需要解释的具有象征意义的梦(梦兆)。这一理论持续了几个世纪。”

《梦的解析》的任务跟这些对梦的不同评价紧密相关。人们总是希望通过梦也能得到重要启发,然而不是每个梦都能被立刻理解,人们也不知道,那些不能被理解的梦是不是也包含着某些重要的东西。因此人们总是试图把不被理解的内容替换解释为易懂的、有逻辑含义的。这种释梦方法的权威是古代后期达米蒂斯的阿尔特米多鲁斯(Artemidoros),他的著作内容详尽,足以弥补同类著作失传带来的损失。

古代人对梦的非科学性理解,显然与他们整体的世界观相吻合。他们认为:世界观被投射到外界,是一种客观存在,但它只在精神生活领域具有现实性。在世界观的建立中,要对早上清醒状态下回忆起的梦进行思考,因为在回忆梦时,梦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与其他心理活动都十分不同。顺便提一句,这种认为梦是来自超自然力量的看法,如今还有大量拥护者。除了那些虔诚的、坚持神秘主义的作家(在那些没有被科学解释的领域,对超自然力量的信仰大行其道,他们当然有充分的理由这么做),甚至那些头脑理智、反对故弄玄虚的人也想用梦的不可解释性,来支持他们对超人类精神力量的宗教信仰。某些哲学学派(比如谢林)对梦的高度推崇,是古代认为梦具有神圣性的清晰反映。关于梦是否具有预言未来的力量的争论,一直都没有停止。虽然心理学上一直都没能提出足够的论据来反驳上述观点,但是显然每一个受过科学思维训练的人,都无法接受这种非科学推测。

因此要书写梦的科学认识史是很难的,因为在这些认识中,虽然某些地方很有价值,但是几乎每个方向上都没有什么长足进展,也没有形成基础,以使后续研究者能继续研究从而得出确定结论。正好相反,每个研究者都必须从头开始。如果我按照作者的顺序,汇报他们每个人的观点,那我就无法为目前的对梦的研究状况提供一个概括的总况。因此,我决定不是按照作者,而是按照主题,从材料到解决方法,列出出现在文献中梦的单个问题。

因为关于梦的文献太过散乱,并且时常牵涉到别的学科,因此我必然会有所遗漏。只要我没有遗漏一些基本事实,或者在阐述中丢掉一些重要方面,就还请读者不要苛求了。

不久前,大部分的作者还倾向于把睡眠和梦当作同一主题研究,事实上还有精神病理状态的其他与梦类似的状态,比如幻觉、幻视等也被联系在一起。与此不同的是,在最新的研究中梦被单独分离出来,并且梦的领域的具体问题被当作了研究对象。我在这样的变化中发现了这样的想法,那就是在研究模糊对象时,只有对一系列的细节进行研究才能获得解释并且取得共识。我在这里也是要提供一个对具体心理特质的细节研究。关于睡眠我倒不必花太多力气,因为它主要是生理学研究的问题,尽管在睡眠状态特性中肯定含有能引起精神变化的条件。因此,关于睡眠的文献未被纳入其中。

对于梦的现象的科学兴趣经常会引出下述问题(这些问题在一定程度上有重叠)。

第一节 梦与清醒状态的关系

清醒者天真地认为,梦就算不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那它也把做梦者带到了另一个世界。老一辈的布尔达赫(Burdach)细致而敏锐地描述了梦的现象,对此我们十分感谢,他的下列描述也总是被引用:“梦从不会重复日常生活中的劳累和享受、快乐和痛苦,而更多的是让人们从这些中解脱出来。甚至当我们满脑子都想着一件事或集中能量于某件任务上,在梦里出现的也是一些完全陌生的东西,或者只出现与陌生事物相连的一点点现实因素,或者梦只是符合了我们的心境,而把现实状况用象征的方式表达出来。”在这一方面,J.H.费希特(Fichte)直接称其为“补足的梦”,称它们是心灵自我治愈的一个神秘方式。L.斯特姆佩尔(Strümpell)关于梦的特质和起源的著作受到各方面高度评价,里面同样说道:“人一旦做梦,就脱离了属于清醒意识的世界。”他又说:“在梦中,对由清醒意识整理好的内容还有其正常行为的记忆,完全失去了。”另外还有:“在梦里,人完全与寻常事务以及清醒时的生活隔绝开来,对此毫无记忆。”

然而在关于梦和清醒状态的关系方面,更多的作者持相反意见。哈夫纳(Haffner)说:“首先,梦使清醒生活继续进行。梦总是与不久前出现在意识里的意念相联系。如果仔细研究,几乎总能发现一条线索,它与白天发生过的事件紧密相连。”魏甘德(Weygandt)直接反对之前引用过的布尔达赫的观点:“因为很明显在大部分的梦中,我们恰好是回到了习惯的生活,而不是从那里解脱出来。”莫里(Maury)简短地说:“我们的梦表现的就是我们的所见、所说、所欲和所为。”叶森(Jessen)在他1855年的《论生理学》一书中,表达得更详尽:“梦的内容或多或少由个人性格、年龄、性别、社会地位、教育程度、生活习惯还有他以前的整个生活经历所决定。”

关于这个问题,哲学家J.G.E.马斯(Maass)鲜明地表达了他的立场:“经验证实了我们的观点:我们最常梦到的东西,也是我们投入最多热情的东西。我们的热情必定影响着我们梦的产生。有野心的人梦到(或者只是在他的想象里)已经摘得或者就要摘得的桂冠;恋人梦到其正甜蜜渴望的东西……所有沉睡在内心中的肉欲和厌恶,如果受到某种刺激而被唤醒,就能产生一些想象形成梦,或者把这些想象融入一个已经形成的梦中。”

关于梦的内容依赖于现实生活,古人也持有相同的看法。我在这里引用拉德斯德克(Radestock)的话:“因受到忠告,薛西斯打消了远征希腊的想法,但是在梦里这一想法却一再被重新点燃。会释梦的波斯智者阿尔塔巴努斯中肯地告诉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在卢克莱修(Lucretius)的说理诗《物性论》中有这样一段:“不管人们追求什么,不管我们忙于什么,头脑总是执着于它的目标,梦中的情况也是这样,律师总是在试图为他们的案子辩护,提出解决方案,将军总是在疆场作战。”

西塞罗(Cicero)早于莫里很多年就发表了相似的观点:“我们白天看到的和想过的,在梦中继续进行。”

看来,关于梦与清醒状态的关系的两种看法彼此矛盾,不可调和。而F.W.希尔德布兰特(Hildebrandt)认为,梦的特点只能用“一系列通向矛盾的对立”来描述。“第一种对立说的是,一方面梦完全脱离了现实的、清醒的世界;另一方面这两方却是在不断相互渗透,彼此相互依存。梦与清醒时经历的现实完全不同,人们可以说,它们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它使我们脱离现实,消除了对现实的普通记忆,使我们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中,我们在里面有着完全不同于现实状况的生平经历。”希尔德布兰特说:“当我们入睡后,整个生命和它的存在形式就好像掉进了一扇看不见的陷落活门,就此消失不见。”一个人可能梦到一个去圣荷勒拿岛的航行,并且向被囚禁在那儿的拿破仑提供了一些上好的摩泽尔葡萄酒,因此他受到了前皇帝拿破仑最亲切的接见。他甚至为这有趣的想象因为醒来被打破而感到遗憾。人们比较这梦中的想象和现实情况,就发现这个人既不是酒商,也从来没有打算过成为一个酒商。他从来没有航过海,而且就算他要航海的话,圣荷勒拿岛也最不可能成为他的目的地。对拿破仑,他从没有过好感,甚至可以说他对拿破仑还有种咬牙切齿的爱国主义仇恨。而且当拿破仑在这个岛上死去时,这个做梦者还没有出生,这也就是说他们两个绝对不可能有什么私人关系。因此对这两段彼此吻合,却各自向前进行的生活片段来说,这个梦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一个陌生经历。

然而,希尔德布拉特接着说:“这种对立是真实而正确的,我认为隔绝中还有隐秘的连接,它们是并行存在的。我们可以说,不管梦中出现了什么,其材料都是从现实生活而来的,或者说是从围绕着现实生活的精神生活发展出来的。不管梦中的事情多么神奇,它也无法脱离真实世界,不管是高雅也好,滑稽也好,其基础材料都是要么来源于感官世界中已见的东西,要么来自我们清醒状态时已经想过的东西。换句话说,梦中出现的,都是我们或者于外部世界、或者于内心已经经历过的。”

第二节 梦的材料:梦中的记忆

这几乎是一个不争的事实,那就是在某种程度上,构成梦的所有材料都来源于经历。这些经历在梦中被重建,也可以说被回忆起来。但是如果认为通过比较两者,就能够很容易地认识梦与现实的联系,那可就错了。更多的时候,这种联系必须被仔细研究,而且就算这样,很多梦与现实的联系依然不能被发现。其原因在于,迄今还没人能解释梦中展现的记忆功能的独特性,人们只是对其泛泛而谈。因此仔细研究梦的这一特点,还是很值得的。

首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那就是人们会梦到一些东西,而他自认为对这一内容他从来不了解,也没有经历过。当然,他能记得梦到的某件事情,但是却想不起他是否以及何时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因此他对所梦事物的来源感到迷惑,并开始相信梦有独立创造的能力,直到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一些新的经历使他回忆起以前的事情,这才发现那个梦的来源。人们必须承认,他在梦中知道的和能回忆起的事情已经超过了他清醒时的记忆能力。

德尔贝夫(Delboeuf)根据他自身做梦的经验,讲述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例子。他梦到自己的院子被白雪覆盖,并且发现两只小蜥蜴被埋在雪里,已经被冻得半僵了。他作为一个动物爱好者,就把它们收留了,温暖它们,并且把它们送回属于它们的石墙小洞里。除此以外,他还给它们喂一些长在墙上的小蕨类植物的叶子,他知道它们很爱吃这东西。在梦里他还知道这植物的名字是Asplenium ruta muralis。然后梦继续进行,在一段插曲后,他又重新梦到蜥蜴,并且很惊奇地发现,又有两只蜥蜴在吃剩下的蕨叶。然后他看向别的地方,发现第五只、第六只蜥蜴正往墙上的洞爬去。最后整堵墙都布满了蜥蜴,它们都正朝着那一个方向前进。

Asplenium(铁角蕨属)

在清醒时,德尔贝夫只知道几种植物的拉丁语名字,而Asplenium不在其中。当他证实了叫这个名字的蕨类植物确实存在时,他大吃一惊。Asplenium ruta muraria是正确的名字,与梦中出现的仅有丁点差别。这肯定不是巧合,但是对德尔贝夫来说,他在梦里是如何获得关于Asplenium的知识的,成为一个谜。

这个梦出现在1862年。16年后,这位哲学家在拜访他的一位朋友时,翻看了一本花的标本集,这是瑞士一些地方作为纪念品向游客兜售的。然后一段记忆就被重新唤醒了,他打开植物标本集,找到了Asplenium所在那页,马上就发现他自己标注的拉丁文名字赫然在目。这样一切就合情理了。这位朋友的妹妹曾在蜜月期间拜访了德尔贝夫,那是1860年,也就是梦见蜥蜴的前两年,她当时带了这本标本集,准备送给她哥哥。这位植物学家口授了这些干枯植物的拉丁语名字,德尔贝夫花了一些功夫把它们一一标注在上面。

这样的巧合使德尔贝夫又回忆起梦中另一部分内容的来源,这使这个例子更有价值了。1877年的某天,他拾起一本有插图的旧杂志,里面那组蜥蜴图跟他1862年梦到的一模一样。这杂志是1861年出版的,而自创刊之日起,他就订阅了这份杂志。

很明显,很多清醒状态下不能被回忆起的事情,都能在梦里重现。这是值得关注的、在理论研究意义上很有价值的事实。下面我要列举更多的“超记忆梦”,来使这一事实获得更多关注。莫里说,Mussidan(注:法国地名,米西当)这个词总是出现在他脑子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除了知道这是一个法国城市的名字,其余一无所知。一天晚上,他梦见跟一个自称来自Mussidan的人聊天,当被问起这个城市在哪里时,这个人回答说“它是多尔多涅行政区的一个外围小镇”。当莫里醒来后,他不能相信梦中获得的这个信息,但是地理词典表明,这个信息是百分之百正确的。在这个例子中,梦中出现的额外知识获得了证实,但是这一知识的来源却被忘记,无迹可寻。

叶森也讲述了发生在更早时期的相似的梦:“这是老斯卡利格尔做的梦,他为维罗纳的著名人士写了一首诗歌。一个自称布鲁诺鲁思(Brugnolus)的人出现了,并且抱怨说,他把他给忽视了。虽然斯卡利格尔不记得听说过他,但他还是为他写了一些诗。斯卡利格尔的儿子后来在维罗纳了解到,当时那里确实有一个著名批评家叫布鲁诺鲁思。”

瓦世德援引了赫维·德·圣丹尼斯(Hervey de St.Denis)讲的一个“超记忆梦”:“我曾梦见一位年轻的金发女人,她正与我妹妹交谈,并且向她展示了一个刺绣作品。在梦里,我觉得跟她很熟的样子,我甚至觉得我肯定见过她很多次。在醒来后,我还能清晰记得她的模样,但是却认不出来她是谁。然后我又重新入睡了,同样的梦又重复了一遍。在这个新梦里,我问这个金发女子,我是否之前已经有幸见过她。‘当然了,’她回答说,‘您回想一下伯尼克的海水浴场吧。’然后我立刻醒了,并且马上回忆起所有关于我是在哪里遇见这位美人的细节。”

瓦世德还谈到他熟悉的一位音乐家,这位音乐家在梦中听到一段旋律,他觉得对此完全陌生。直到许多年后他才在一本旧的音乐集中发现了这支曲子,显然他以前就听过,但是完全不记得了。

迈尔斯(Myers)应该在《心理研究的社会进程》中发表过一系列的“超记忆梦”,但可惜我现在没法找到这份材料。我认为,所有跟梦打交道的人,都必须承认这样一种普遍现象,那就是梦能为清醒时不具备的知识和记忆提供证据。在我对神经质病人进行精神分析时,一周中有好几次我都要向病人们证明,他们对于梦中所用的一些引用语或者猥亵语,其实早已熟知,只不过在清醒状态时,他们忘记了它们。在这里我还要讲述一个单纯的“超记忆梦”,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如果要获知梦中知识的来源,最简单的方法是到梦中去寻找。

在一个相对复杂的梦里,我的一个病人梦到在餐馆里点了一道叫作Kontuszówka的菜。然后他在向我讲述后,询问这大概是什么菜,因为他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我回答说,这是一种波兰烈酒,这个名字不可能是他在梦里编造出来的,因为我早已从街边的广告牌上知道了这种酒。开始时这个男人并不愿相信我。几天后,他让自己的梦在一个餐馆里变成现实,并且发现这个酒名就在一个街道拐弯处的广告牌上,而他从几个月前就必须起码每天两次经过这个广告牌。

根据我自己的梦我了解到,找到梦里具体元素的来源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偶然。比如,在我完成本书的前几年,我脑海中总是萦绕着一幅朴素的教堂尖塔的景象,我不记得曾经看见过它。但是我后来突然想起来并且很确定,它位于萨尔茨堡与赖兴哈尔之间的一个小站。时间是90年代后半期,1886年我第一次走这个路线。又过了几年,在我已经完全潜心于梦的研究时,这时常出现的关于这一奇怪地方的梦中景象让我感到厌烦:我看向我的左侧,一片黑暗,隐约有一些奇怪砂石的轮廓。一个我不愿意相信的记忆在隐约闪光,它告诉我,这是酒窖入口。但是我既不能解释这梦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这梦的内容从何而来。1907年我偶然在帕多亚。自从1895年后我就再也没来过这,因此我感到很遗憾。而且我对这座美丽的大学城的首次拜访没能让我满意,因为我没能看到乔托在麦当娜·德尔·阿伦那教堂的壁画。当我得知,那个小教堂在那一天关闭时,我就中途返回了。在12年后的第二次到访中,我试图弥补这一遗憾,于是首先做的就是找去阿伦那教堂的路。在路上我的左手边,大概也就是在我1895年往后折返的地方,我发现了一再在梦里出现的那个有奇怪石头的地方。这确实是通往一座餐厅花园的入口。

儿时经历是梦中材料的来源之一,而且人在清醒时往往既不能回忆起这些经历,也没有利用这些经历。我将列举几位作者,他们意识到了这点并且对此进行了强调。

希尔德布兰特说:“已经明确说过的是,梦有时通过一种十分神奇的重现能力,忠诚地将遥远的,甚至我们自己已经忘记的事情带回脑海中。”

斯特姆佩尔说:“我们发现,更夸张的是,虽然儿时的经历被后来的记忆层层掩埋,梦依然能把它从最深最重的堆叠中找出来,那些地点、事物和人物景象都被还原为栩栩如生的新鲜画面。这种情况并不只限制在那些曾经有意识去记住的经历或者对当事人来说有重要精神价值的经历(如果这种经历出现在梦里,那么这也是清醒的意识乐于见到的)。其实梦的深层记忆更多地是重现了那些没那么重要的人、物、地点和经历,在当时人们可能压根没有想把这些经历记住,也不觉得它们对自己有什么重要意义,或者在后来已经完全忘记了它们,因此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清醒状态下,这些重现的画面都显得那么陌生,直到人们发现它们的源头。”

福尔科特(Volkelt)说:“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记忆是多么容易进入梦中。我们已经不再思考或者对我们来说早已丧失价值的事情,都在梦里被不知疲倦地提起。”

梦对儿时记忆的控制,弥补了我们有意识记忆的能力,并且给有趣的“超记忆梦”提供了产生的契机。关于这方面我还要通过几个例子来进行说明。

莫里讲述了这样一个例子:当他还是个小孩时,他经常从他的出生地米尔克斯到邻村特里波特去,当时他父亲正在那指挥建造一座桥梁。一天晚上梦让他重新回到特里波特,并且在那个城里的街道上玩,一个穿某种制服的人向他走来。莫里问他的名字,他说他叫C,是大桥的看守。醒来后对梦的真实性满腹狐疑的莫里问一个老佣人(这个老佣人从他童年起就一直陪伴他身边),她是否记得一个叫这个名字的男人。“当然了,”佣人回答说,“他是你父亲造桥时的看桥人。”

莫里又讲述了另一个梦,在这个梦里出现的童年回忆的正确性也被很好地证明了。F先生小时候住在蒙特布理森,在他离开那里25年后,他决定重回故乡并且拜访一些再也没见过的家庭旧友。在出发的前一夜,他梦到他已经回到了蒙特布理森。在那附近他遇到一位不认识的先生,这位先生自我介绍说他是T先生,是他父亲的朋友。F先生知道,他小时候记得那个名字,但在清醒时就是不记得这个人的长相了。几天后,他真的到了蒙特布理森,并且发现了梦中出现的那个地方,在那里遇到了一位先生,长得跟梦里的T先生一个样子,只不过比梦里的样子老得多。

在这儿我要讲述一个我自己的梦,在这个梦里被追忆的不是一种印象而是一种联系。我梦见过一个人,在梦里我知道他是我家乡的一位医生。他的脸比较模糊,看起来跟我中学的一名教员很像,我现在还偶尔能碰到那位教员。在清醒时我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被联系起来。在问了我母亲之后,我了解到我童年的这位医生只有一只眼睛。那位在梦中替代了医生形象的男教员,他也是只有一只眼睛。我已经有38年没见到那位医生了,而且我在平时的生活中从来也没有想起过他。

很多作者断言,梦中出现的元素很多都是来自做梦的前几天。如果是这样,好像就不能过于强调儿时经历在梦中起到的重要作用。罗伯特(Robert)甚至说:“一般情况下,梦只涉及最近几天的印象。”在罗伯特梦的理论中,强调的是最近的印象的重要性,而久远的印象被压倒性地忽略了。通过我自己的研究,我能肯定罗伯特所说的是正确的。一位美国作家纳尔逊(Nelson)认为,梦中出现的最频繁的印象来自做梦的前两三天,就好像做梦当天的印象还不够模糊和久远似的。

很多作家都毫不怀疑梦中内容和现实生活的紧密联系,并且都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有意识地思考过的东西,常常只有在人不再去思考它们时,才出现在梦里。因此人们一般不会梦见刚去世的亲人,因为那时候人们内心还处于极度悲伤中,只有当悲伤不再充斥内心,亲人的形象才会出现于梦中。一位哈姆勒女士却通过观察,提供了与此相反的例子,她认为在这一点上,必须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梦中记忆的第三个特点最为引人注目,也最难以理解,那就是在梦里不是那些清醒状态下认为重要的东西,而是最无关紧要、最没有意义的记忆被挑选出来得以重现。在这里,几位作者措辞强烈地表达了他们对此的惊奇。

希尔德布兰特:“非常奇特,梦中的元素通常不是来源于重大的和激动人心的事件,也不是做梦当天的强烈而迫切的兴趣,而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附加物,这些无价值的断片来自很早以前的经历。我们家庭中亲人的逝去,让我们无法入睡,但是它时常从记忆中被删除。直到醒来的那一刹那,我们才又重新感到悲痛。与此相反的,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额头上长了一个痦子,当时也没有特别注意,竟然能出现在我们的梦里。”

斯特姆佩尔说:“分析梦时能发现,梦中的元素来自前几天的经历,但是这些经历确实是一些对清醒的意识来说毫不重要、毫无价值,以至于马上就被忘记了的事情,比如偶然听到的话、随意看到的别人的行为、瞬间看到的事物或人、读物中的一个小片段等。”

哈弗洛克·埃利斯(Havelock Ellis)说:“我们清醒时的深沉情感和花费我们大量脑力的问题通常并不会马上出现在梦里。就刚刚过去的事情而言,在梦中再次出现的主要是白天生活中的琐碎事情、偶发事件和已经遗忘的印象。那被唤起的最活跃的心理活动就是那些一直沉睡的活动。”

正是考虑到梦中记忆的这一独特性,宾兹(Binz)表示了他对自己曾经支持过的梦的解释方法的不满:“正常的梦向我们提出了同样的问题。为什么我们不总是梦到前一天的印象,而那些久远得几乎忘却的过去却毫无缘由地出现在梦里?为什么梦中意识经常能收到无关紧要的记忆影像,而那些存储着最具刺激性的记忆的脑细胞,却在大部分时候都处于沉寂和静止状态,除非清醒时有一个突然的刺激激活了这些记忆?”

显而易见,梦中记忆明显偏爱清醒时经历的那些无关紧要的和从不为人所注意的元素,这必然会让人们以为,梦根本不依赖于现实生活,或者至少具体来看,这种依赖性缺乏足够的证据。因此,惠盾·卡尔金斯小姐(Whiton Calkins)通过分析她和她同事的梦发现,看不出梦中内容与现实生活有什么联系的梦占总体的11%。希尔德布兰特的观点无疑是正确的,他认为如果我们花足够的时间去追寻梦的来源,就能从遗传学角度解释梦中景象。他当然表示这是一件“又复杂又不讨好的工作,因为大多数时候,我们只是从某人记忆库最遥远的角落中搜寻出一些毫无价值的东西,或者把一些从一发生就被埋藏于忘却的记忆中的、早已过去的、无关紧要的瞬间挖掘了出来。”我很遗憾,这位头脑敏锐的作者没有沿着这条看似前途无望的道路走下去,如果他这么做了,大概早已到达了梦的解析的关键位置。

对于任何记忆理论而言,梦中记忆的活动方式都是十分重要的。它告诉我们:“只要在我们头脑中出现过的,就再也不会完全消失了。”或者,如德尔贝夫所言:“即使最不重要的印象也会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并且随时可能复活。”许多精神生活方面的别的病理现象也会促使我们得出这个结论。很多梦的理论试图将梦的荒谬性和不连贯性用我们白天的遗忘去解释(后面我将列举这些理论),但是考虑到梦中记忆的超寻常功能,我们就能看出这些理论是多么矛盾了。

人们可能会把梦的现象完全简化为记忆现象,也就是说在夜里那种重现能力也没有休止,而且以它自身为目的。这一观点与皮尔慈的说法相一致,根据他的观点,梦出现的时间和梦的内容存在一个确定关系,也就是在熟睡时,梦中内容来自久远的过去,在接近早上时,出现的是最近的印象。但是如果考虑到梦处理记忆材料的方式,这种观点是自始至终都站不稳脚的。斯特姆佩尔很有道理地明确指出,梦并不重现经历。也许在梦开头的第一步是以前有过的经历,但是接下来就完全不同了,要么完全改变,要么就是在某个地方被陌生的东西替代。梦只重现残片,这是目前为止理论研究出的一般规律。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梦完全重复了曾经的经历,就好像我们醒时对其的回忆一样。德尔贝夫谈到他的一个大学同学的梦,梦中重现了他在一次死里逃生的车祸中所经历的所有细节。卡尔金斯小姐也提到两个梦,梦中完全重现了前一天的经历。我在后面也将讲述一个完全重现儿时经历的梦。

第三节 梦的刺激和来源

通过一句谚语——“梦来自于胃”——我们可以试图理解梦的刺激和梦的来源是什么。在这一概念背后隐藏着这样一个理论,那就是认为梦是睡眠受到干扰的结果,如果睡眠中没有任何干扰,那么人就不会做梦。梦就是对干扰的反应。

在已有的研究中,对引发梦的刺激因素的探讨是最多的。但直到梦成为生物学研究的对象之后,对这个问题的探讨才有希望得出结论。古人相信梦是神灵的启示,因此不需要去寻找刺激其产生的原因。梦来源于神的意图或者恶魔的力量,梦的内容就是这些真知和意图的表现。在科学领域首先出现的问题是:产生梦的刺激是单一的还是多种多样的;对梦的成因的解释是属于心理学还是属于生理学的范畴。大多数作者似乎一致认为,干扰睡眠的原因就是做梦的原因,它们是多种多样的,既可以来自躯体,也可以来自心理。然而,关于这些原因谁先谁后、谁更重要的问题,研究者们莫衷一是。

任何关于梦的来源的详细列举,都可以被归为四类,它们也可以作为梦本身的分类:

1.外部的(客观的)感觉刺激;2.内部的(主观的)感觉刺激;3.内部的(生理上的)躯体刺激;4.纯粹心理刺激。

(一)外部的(客观的)感觉刺激

哲学家斯特姆佩尔有关梦的著作已经在这个问题上给了我们很多启发。他的儿子发表了一份病人观察记录,这位病人患有皮肤感觉缺失症,几个高级感官也患有麻痹症。如果将这个病人剩下的能够感受外界刺激的感官与刺激隔绝开来,他就会昏睡过去。当我们想要睡觉时,我们也总是试图让自己置身于类似这个病人的情境中。我们关闭自己最重要的感觉通道和眼睛,并且试图把所有能作用于其他感官的刺激和变化隔离开来。当然即使我们的计划从来不可能完全实现(我们既不可能把所有刺激与感觉器官隔绝开来,也不可能让我们的感觉器官无感),我们还是能够睡着。一个强烈的刺激能把我们随时叫醒,这说明“即使在睡眠中,心灵也与体外的世界保持着持续的联系”。我们在睡眠过程中接受的感官刺激很可能成为梦的来源。

这样的刺激有很多,从那些睡眠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或者时常发生的,到那些偶然因素,这些偶然因素足以唤醒沉睡者,它们可以是一道射向眼睛的较强的光,一个可以听见的噪音,一种有气味的、能刺激鼻黏膜的物质……通过睡眠中无意识的躯体位置改变,我们可能会让某些部位暴露在外,因此感到寒冷,或者感到受压迫,或者产生触觉。在夜间,一只苍蝇也能让我们产生被叮咬的感觉,或者一些小小的事件也能同时扰动几个感官。观察者认真收集了一些梦例,在里面梦的内容和醒来时发现的刺激彼此吻合,因此那刺激被看作是梦的来源。

在这里我列举几个由叶森收集的梦例,或多或少地,它们的来源都可以回溯到一些感觉刺激上:

“每一种模糊听到的噪音都会引起对应的梦象。雷声使我们觉得置身战场;公鸡的鸣叫可以被转化成一个人惊恐的叫喊;吱嘎作响的门可能让人梦到入室抢劫。如果我们晚上蹬了被子,就可能会梦到我们赤裸着到处行走或者跌入水中。如果我们斜躺在床上,并且把脚悬空伸出床边,就可能梦到我们站在一个可怕悬崖的边上或者我们快要掉到一个陡直的洞中。如果我们的头碰巧滑到枕头下面,我们就会梦到头上有一块大岩石,正要把我们压在下面。精液的积聚会产生春梦。局部疼痛会让人以为自己在被虐待、被攻击或者正在受到伤害。”

“迈耶曾经梦到他被几个人攻击,他们将他打翻在地,从他大脚趾和二脚趾之间把一根桩子钉到地里。然后他惊醒过来,并且感到他脚趾中间夹了一根稻草。相似的一个例子由亨宁斯提供,他因为把衬衣扣得太往上,脖子受到了压迫,于是就梦到他被绞死了。霍夫鲍尔在年轻时梦到他从一个高墙上掉下来,然后醒来时发现,床板断了,他真的跌在地板上了。格雷戈里记录说,有一次他睡觉时把一个盛满热水的瓶子放在脚边,然后就梦到他爬上了埃特纳火山,那里的地面热不可耐;还有一个人睡觉时把膏药敷在了头上,然后就梦到他被一群印第安人剥去头皮;另外一个人穿着湿睡衣睡着了,梦见被拖着穿过了一条小溪;梦中发作的痛风让病人相信,自己在宗教法庭的法官手中,并且受着酷刑的折磨。”

如果在睡眠过程中人为地给出感觉刺激,就能使睡眠中的人产生相对应的梦,那就可以让那些旨在证明刺激和梦的内容是相似的论证更为有力。根据麦克尼西(Macnish)的报告,吉龙·德布泽戈恩(Giron de Buzareingues)已经做了这样的实验。“他故意让自己的膝盖裸露在外,然后就梦见夜间坐在邮车内旅行。他评论道,旅行者应该知道夜间邮车里膝盖会非常冷。又有一次,他让自己的后脑勺裸露着,然后就梦见他站在室外参加一个宗教典礼。他所在的国家有把头部一直遮盖住的习俗,只有在举行宗教仪式时才可以让头部裸露。”

莫里讲述了他对有意制造出来的梦的观察(其他的一些实验没有成功):

1.用羽毛刺痒他的口唇和鼻尖。——梦到的是一种可怕的折磨:在脸上贴上一层沥青面具,然后撕下来,最终把皮肤也一起撕下来了。

2.把剪刀在镊子上摩擦。——他听见钟声,然后是警报声,它们让他觉得回到了1848年革命的日子。

3.让他闻一些科隆香水。——他梦见他在开罗约翰·玛利亚·法琳娜的店内。接着就是一些记不清的奇妙历险。

4.有人轻轻捏他的脖子。——他梦到有人正在给他贴水泡膏,然后梦到儿时给他看病的医生。

5.有人把一块热烙铁靠近他的脸。——他梦到“司炉 ”溜进屋里,通过把住户们的脚放在火盆上,强迫他们交出钱财。然后阿布兰特公爵夫人出现了,在梦里他是她的秘书。

6.有人把一滴水滴到他额头上。——他梦到自己在意大利,大汗淋漓,正在喝奥维托白葡萄酒。

7.有人让烛光透过一张红纸照他,且不断重复。——他梦见阴雨天和炎热的天气,然后又梦到自己置身于一场他曾经在英吉利海峡遇到的海上风暴中。

赫维、魏甘德还有其他一些作者也曾经进行过类似的实验——人为制造梦。

“梦能将感官世界的突然感受编织进梦的构图中,因此它们的出现就好像是一种预先安排好的、在引导中逐渐到来的结果”,这句话已经在各个方面都被注意到了。希尔德布兰特说:“我在青年时代,为了能准点起,总是定好闹钟。闹钟的声音总是被融入一个我以为的很长很有逻辑的梦中,就好像整个梦都只是为了它而做,梦中不能缺少的逻辑所通向的最终目标就是铃声的出现。这样的情况在我这里发生了上百次。”

在这里,我要列举有着其他意图的三个关于闹钟的梦。

福尔克特写道:“一位作曲家有次梦到,他正在给学生上课,并且想把问题讲清楚。在讲完后,他问一个男孩子:‘你懂了吗?’这个男生发疯似的喊道:‘哦,是的!’他气愤地责备男生不该高声叫喊。接着整个教室的同学都喊道‘Orja!’然后是‘Eurjo!’最后是‘Feuerjo!’此时他真的被街上‘Feuerjo’的叫喊惊醒了。”

加尼尔(Garnier)向拉德斯道科(Radestock)报告说,拿破仑一世梦到他乘坐马车经过塔格里蒙托河,再次受到奥地利人的炮击,他被梦中的炸弹爆炸声惊醒了,最后惊起大喊:“我们遭到埋伏了!”

拿破仑一世

莫里做的梦很有名:他身体有病痛,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躺着,他母亲坐在他旁边。然后他梦见此时正是大革命时期的恐怖统治时期,很多栩栩如生的杀戮景象出现,然后他自己被带上了法庭。在那他看到了罗伯斯皮尔、马拉、富基埃-坦维尔和所有那些恐怖时期的悲剧英雄,他为自己辩护,在所有记不太清的事件之后,他被判了刑,然后被好多人簇拥着带向刑场。他走上断头台,被刽子手绑在木板上,木板翻起,铡刀落下,他感到自己身首异处,然后在极度害怕中醒来——发现,床的顶板落下来了,正好砸到他的颈椎,就像梦中铡刀砍他脖子那样。

关于这个梦,洛兰(Le Lorrain)和艾格(Egger)在《哲学评论》上进行过有趣的讨论,讨论的主要是做梦者是否能够在如此短的做梦时间内塞进如此丰富的内容,因为从感受到外界刺激开始做梦,到被外界刺激惊醒,这段时间实在太短了。如果这是可能的,那么做梦者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从这类梦中可以明显看出,梦最确定的来源是睡眠过程中接受的客观感觉刺激,在外行人眼中它甚至是梦的唯一来源。一个受过教育但没有专门看过梦的文献的人如果被问到梦是如何产生的,他会毫不犹豫地举例解释,梦的来源是他醒后发现的客观感觉刺激。但是科学研究不应该止步于此。通过观察到的事实,可以发现有些地方值得进一步提出问题,在睡眠中作用于感官的刺激并不是以它本来的形式出现,而是被另一种与之相关的想象取代。但是,刺激和刺激引发的梦之间的关系,用莫里的话来说是“具有某种密切关系,但这种关系并不是独一无二的”。比如希尔德布兰特的三个梦,人们要想,为什么同一刺激会引起三个如此不同的梦,梦的内容和促进梦产生的刺激间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

“我梦见我在一个春天的早晨散步,走过了一片绿色的田野,走到了邻村,在那儿我看到村民们穿着节日盛装,腋下夹着赞美诗,都在向教堂走去。当然了,这是周日,早礼拜即将开始。我决定加入他们,但因为之前走得太热,于是就到教堂边上的墓地去凉快一下。当我阅读墓碑上的各种碑文时,我听到敲钟人爬上了钟楼,我看见楼顶上有一只小钟,它即将发出晨祷开始的信号。钟挂在那儿有好一会儿都没动,然后开始摇摆——突然发出清脆而有穿透力的钟声——这声音是那么清脆响亮,因此使我从睡眠中醒来。当然,钟声其实就是闹钟的声音。”

“另一个梦境。明朗的冬日,街上堆着厚厚的雪。我同意去乘雪橇,但在被告知雪橇到了门口之前,我等了很久。接着,我准备上雪橇——皮毛坐垫铺上,暖脚笼摆上——终于我坐到了座位上。出发还是被各种事情耽搁,直到拉紧了马缰绳,给了它们出发的信号。雪橇挂铃发出熟悉的铃铛声,铃声响亮,以至于梦的织网一下子就被打破了。事实上除了闹钟的尖叫声没别的。”

“还有第三个例子!我看到一个厨房女佣,捧着几打摞起来的盘子,沿着过道向餐厅走去。她手中那摞得高高的瓷盘看起来很危险,好像要失去平衡。‘小心啊,’我提醒道,‘你的盘子要掉到地上了。’她当然迅速做了回应说,她已经习惯了这类工作之类的。但我仍忧虑重重地看着她向前走的身影。不出所料,她在门槛那里绊了一下,那些易碎的盘子掉了下来,满地都是盘子的碎片。但是,那声音好像不会停止,而且不久我就意识到,它不是盘子碎掉的声音,还是一种铃声。我醒来后发现,这只是闹钟的铃声。”

心理学之父威廉·冯特

对为什么梦中大脑会把接收到的客观感觉刺激弄错这一问题,斯特姆佩尔和冯特(Wundt)二人几乎给出了相同的答案:这跟幻想产生的条件有关。如果感觉被置于我们的记忆群中,属于曾经有过的经验,并且这个感觉足够强、足够清晰、时间也足够久,可供我们思考的时间也充裕,那我们就能正确认识和解释这个感觉。但是如果这些条件没有被达到,那我们就会对这个客体产生错觉,在其基础上产生幻想。“如果有人在旷野里漫步,然后远远地看到一个模糊的物体,他很可能会首先认为那是一匹马。”再走近一些,他认为那是一头休息中的牛,最后能肯定地认出那是一群坐在地上的人。大脑在睡眠中通过感受到的刺激而产生的印象,也具有这样的不确定性。在这个印象的基础上,它产生了幻想,那些记忆中的影像或多或少地被唤醒,这个印象就具有了心理价值。记忆群中的哪些影像被唤醒,哪些能够被联想起来,斯特姆佩尔在这里没有给出确定答案,其随意性源自心灵世界本身。

我们面临着一种选择,我们可以承认,梦的形成真的没有什么确定的规则,因此也不必问,是否还有其他条件能对感官刺激引发的幻想进行解释;或者我们可以假设,作用于梦者的客观感觉刺激在梦的产生中只起到有限的作用,还有其他一些因素决定着,哪种记忆影像会将做梦者从睡梦中唤醒。事实上,如果人们详细分析一下莫里通过实验所创造的梦(出于这个意图,我已经详细叙述了这个梦),就会发现,实验中的有意刺激是梦的来源,但这只是梦的元素中的一个,梦的其余内容更多的是自发的,其细节十分肯定,以至于根本没必要单纯从外界引入的实验元素去解释。确实,如果人们了解到,那些客观刺激往往在梦中被转变为最特殊、最牵强附会的意象,他们就会开始怀疑幻想理论,以及是否真的能够用客观刺激来制造相对应的梦。比如说,西蒙就告诉我们这样一个梦,在梦中他看到一些巨人坐在桌子旁边,并能清楚听到他们咀嚼食物时发出的可怕的咔咔声。当他醒来时,听到的是从窗外奔驰过去的马蹄声。如果没有做梦者本人的帮助,我可能会解读为,马蹄声使做梦者产生了跟《格列佛游记》中巨人国的巨人和有理性的马相关的联想。对那样的刺激来说,这样的联想显然是很不寻常的。选择别的联想难道不是更简单一些吗?

《格列佛游记》摘选

(二)内部的(主观的)感觉刺激

尽管有很多反对意见,但必须承认,睡眠中客观的感觉刺激作为梦的促进者确实有毋庸置疑的作用。如果这些刺激的性质和频率不能解释所有的梦,那我们就必须寻找产生类似作用的梦的其他来源。我不知道从何时起,人们开始把感觉器官产生的内部主观刺激与外部感官刺激放在一起谈论,最近关于梦的起源的讨论或多或少都强调了这一点。冯特写道:“我认为,在梦的幻想中,那些主观的听觉、视觉感受起了最为重要的作用。我们在清醒时会发现,睡梦中会产生错觉,比如在一片昏暗中会看到一些混乱的光,耳朵中会有铃响声或者嗡嗡声,在其中要着重提到的是视网膜的主观兴奋性。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我们在梦中会倾向于看到,相似或者相协调的物体以群体的形式出现在眼前,比如无数的飞鸟、蝴蝶、游鱼、彩色的珍珠、鲜花等。昏暗视野内的光尘会以幻想中的形式出现,和无数的光斑一起,它们在梦中表现为许多具体的影像,因为光的变动性,它们通常都是活动着的物体。为什么梦中总是出现各种动物的形象,其原因可能就在于此,这种繁多的形式变化其实是为了配合主观光影像的特殊形式。”

作为梦中影像的来源,主观感觉刺激有其明显优势,那就是它不像客观感觉刺激那样,依赖于外部而来的偶然因素。可以说,如果解梦需要它们,它们总是随时投入工作。但是与客观感觉刺激相比,它们的缺点在于,不能或者很难通过观察或者实验的方法来确定它们就是引发梦的因素。对于“主观感觉刺激所具有的促发梦的能力”(所谓的睡前幻视,米勒称其为 “幻视现象” )的证明,主要由约翰内斯·米勒来提供。在入睡前,很多人经常会看到变化迅速的生动画面,在睁开眼睛后,它们还能持续片刻。莫里非常容易感受到这种情况,他对其进行了详细分析,并且就其内在联系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当然他更多地还是研究了那些影像与梦中影像的一致性(米勒也这样做过)。莫里认为,这些睡前幻觉的产生来自于某种程度上的精神运动,也就是注意力没有那么集中时。而且,人只要进入这种昏睡状态片刻,便能产生睡前幻觉,然后人们可能又会醒来,这样重复几次之后,人会最终进入睡眠状态。如果人们在不久的时间内醒来,就像莫里通常的情况那样,人们就会发现梦中出现的影像跟睡前飘浮眼前的幻觉是一样的。有一次,莫里在睡前一直看到一些表情扭曲、发型奇怪的古怪人物形象,他对它们的纠缠感到十分厌烦。他在醒后回忆时,发现那些人物形象也出现在了他的梦里。又有一次,他因为控制饮食而非常饥饿,在睡前幻觉中,他看见一个碗和一只拿着叉子的手,那只手正在把食物从碗中叉取出来。在接下来的梦里,他梦到自己坐在有丰盛饭菜的餐桌旁,听到进餐者用餐时的叉子声响。又有一次,在睡前他的眼睛又痒又痛,在睡前幻觉中他必须特别吃力地去辨认一些小字,随后他睡了一小时,醒来时,他记得自己的梦里出现了一本打开的书,字体特别小,而他必须特别费力地去读它。

跟影像类似,对词语、名字等的 幻听 也一样会出现在睡前幻觉中,然后在梦中重复,睡前幻觉就像歌剧中开头的序曲一样,它预示着主题曲的到来。

与米勒和莫里一样,一位后起的对睡前幻觉的观察者G.特朗布尔·拉德通过练习,能够使自己在逐渐入睡2~5分钟之后醒来,但不睁开眼睛,这样他就有机会把刚刚消失的视网膜印象与保留在记忆中的梦中影像进行对比。他很确定地认为,这两者每次都存在一种内在关系,视网膜上的光斑和光线的轮廓,就是梦中出现的结构的原型。例如,梦到自己正在研读一行行印刷清晰的文字,这与睡前幻觉中视网膜上平行排列的光点是相对应的。或者用他的话说:“我梦中阅读的那页清晰文字逐渐变成另一种样子,对清醒的意识来说,那是真实印刷的一面纸,但是离得太远了,如果要看清它,人们就必须通过一页纸上的小孔来看。”拉德(Ladd)认为,没有任何一个有视觉影像的梦不依赖于视网膜内部感觉提供的材料。当然,他没有低估这种现象的关键作用。那种梦最常发生于在昏暗房间内入睡后不久时,而在早上即将醒来时,室内逐渐变亮、透过眼皮的客观光线是刺激的来源。视网膜上自身的光线刺激具有不断变化的特点,刚好与我们梦中不断出现的不断变化的影像流相吻合。如果人们认为拉德的观察很有价值,那就不应该低估梦的主观刺激来源的丰富性,因为众所周知,我们的梦主要是由视觉影像组成的。其他感觉领域所做贡献,甚至包括听觉,是很少的或者说是不稳定的。

(三)内部的(生理上的)躯体刺激

如果我们试图从有机体内而不是体外寻找梦的来源,那就必须想到,我们几乎所有的内部器官在健康状态时,都很少会给我们任何有关它们存在的信息;而在被我们称之为受刺激的状态,或者说疾病中时,那信号同时也成为我们痛苦感觉的来源,人们就必然会将刺激源与外部而来的感觉或痛苦刺激同等看待。斯特姆佩尔叙述了一个陈旧的经验:“与清醒状态相比,在睡眠时心灵更能深刻而广泛地意识到躯体发生的变化。它只需去接收某种来自身体各部位和身体变化的刺激感受,就足以发现清醒时感受不到的状况。”亚里士多德早就声明,梦中完全有可能感受到疾病的开始,即使人们在清醒状态下还完全感受不到。一些医学工作者虽然不相信梦的 预言功能 ,但是他们却至少会承认梦具有预知疾病的意义。

梦具有诊断功能的可信的例子在近代也不缺乏。缇西(Tissié)根据阿迪古(Artigues)的记录讲述了一位43岁妇女的例子。在看上去还健康的那些年,她就被焦虑梦所纠缠,然后医生在检查时就发现了她患有早期心脏病,不久她就死于这种病。

在很多梦例中,内部器官的功能失调显然是梦的刺激源。心脏病和肺病会使人做焦虑梦,这早已为人所认同。梦生活的这一方面已经被很多作者强调过,因此我只需列举一些参考文献:拉德斯托克(Radestock),斯皮塔(Spitta),莫里(Maury),缇西(M.Simon),西蒙(Tissié)。缇西甚至认为,患病的器官决定了梦中内容的特点。有心脏病的人梦一般都很短,并且以被吓醒作为结束,而且几乎总是会出现恐怖的死亡。患肺病的人会梦到窒息、拥挤和逃窜,并且常会一直梦到相同的噩梦。伯尔纳在实验中把脸朝下或者捂住呼吸器官,这些都成功地诱发了噩梦。消化功能紊乱的患者常会梦到享受食物或者感到恶心。每个人都能从自己的体验中理解性兴奋最终能对梦的内容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这是对“梦的来源之一是器官刺激”这一理论最有力的证明。

如果人们通读有关梦的文献就会发现,一些作者(比如莫里,魏甘德)研究梦这一问题的最初原因是,他们因为自身疾病而做梦。

不过从这种无可置疑的事实中找出的更多的梦的来源,其实并不像人们认为的那样重要。梦是一种现象,它发生在健康人身上,也可能适用于所有人、所有的夜晚,显然机体疾病根本不属于做梦的必备条件。我们关心的不是那些特殊的梦的来源,而是诱发正常人正常的梦的可能原因。

我们只需再前进一步,就能发现一个梦的来源,它比以前讨论的所有的都要丰富且不会枯竭。如果确定处于疾病状态的身体内部器官是梦的刺激来源,而且我们承认,心灵在熟睡时脱离了外部世界,却给身体内部更多的关注,那我们就可以推断,要使睡着的心灵接受刺激来产生梦的影像,并不要求器官一定处于疾病状态。我们清醒时感受到的模糊的总体感觉,按照医生的话来说,是所有器官的协同作用,但是到了夜间,这一总体感觉会产生有力影响,与它的部分一起发生作用,从而变成激发梦的景象的最为强烈,同时又最常见的来源。还需要研究的就是,器官刺激按照何种规则转化为梦中的想象。

这里涉及的有关梦的起源的理论,受到医生们的推崇。我们对自我核心的认识——缇西称其为“内脏自我”——与梦的起源一样,都处于未知的黑暗中,而且很难找到这两者间的联系。认为潜意识中的器官感受是梦中影像的来源,这种想法对医务工作者有特殊的吸引力,因为它能用一元论去解释梦和精神病的产生,这两者间有很多相似之处;因为内部器官感受到的一般感觉和刺激的改变,对精神病的产生有着重要作用。因此,有很多作者都独立地提出了躯体刺激理论,这也不足为奇。

1851年哲学家叔本华(Schopenhauer)的思想对一些作者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按照他的观点,“我们看到这个世界”这一结果,其过程是,我们通过智力把遇到的外界的种种印象,置于时间、空间、因果关系中。来自器官内部和交感神经系统的刺激,在白天对我们的情绪最大程度上也只是施加一个没被意识到的影响,而在夜晚,当喧嚣的白天印象停歇了,那些来自内部的感受就能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了——就像我们在夜晚能听到那来源像小溪一样潺潺流淌,而在白天时它的声音被噪音所掩盖。但是除了对这些刺激施以自己的特殊影响外,理智还能对它们做出何种反应呢?理智把这些刺激置于时间和空间的模式中,并让它们按照因果关系发展,这样就产生了梦。施尔纳(Scherner)和随后的福尔科特试图进一步研究躯体刺激和梦中景象的关系,我将他们的贡献放在有关梦的不同理论这一节中讲。

精神病学家克劳斯(Krause)在一个特别有连贯性的研究中,把受机体决定的感觉看作是梦、胡话还有妄想的根源。有机体的任一部分都可以被当作梦或妄想的起点。机体决定的感觉可以被分为两类:“1)在总的情绪中(一般感觉)产生的。2)在潜意识的有机体的主要系统内在的具体感觉中产生的,这里又分为五类:a.肌肉的,b.呼吸系统的,c.胃的,d.性的,e.外围的。”克劳斯认为以躯体刺激为基础的做梦过程是这样的:被唤醒的感觉根据一些联想法则引发一个相近的想象,并且与它一起结合成为一个有生命力的构图。然而意识对这种构图的反应跟平常不一样。因为意识不会注意到感觉,而只注意到伴随而生的想象,这也是为什么真正的事实如此长时间内都没有被正确认识的原因。克劳斯用一个特殊术语“感觉具体化为梦中景象”来描述这一过程。

有机体的躯体刺激在梦的形成过程中的作用,如今已被广泛接受,但是关于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原则则众说纷纭,而且往往含糊其辞。根据躯体刺激理论,梦的解析首先要解决这一任务,即把梦的内容回溯到引起梦的机体刺激上。如果不采纳施尔纳提出的梦的解析法则,人们就会面对这一棘手的事实,那就是寻找有机体的刺激来源除了靠分析梦的内容外,也别无他法。

但是对于所谓的“典型梦”的各种解释却有相当的一致性,因为这梦发生在很多人的身上,而且具有非常相似的内容,比如说这些为人们所熟知的梦:从高空坠落、牙齿脱落、飞翔,还有因为裸体或者穿得乱七八糟而感到尴尬的梦。最后一种梦可以直接解释为,人们在睡眠过程中蹬了被子,裸露在外,梦中的内容跟这种感觉是相吻合的。牙齿脱落的梦可以回溯到“牙齿感受到刺激”,尽管这种牙齿的兴奋状态不一定是某种病理性的。斯特姆佩尔这样解释飞翔的梦:因为在睡眠过程中,胸廓没什么感觉,这会让人以为自己在飘浮,而肺叶的起落产生的刺激,会让心灵产生合理的想象,以为自己在飞翔。从高处坠落的梦是由于当皮肤压力的感觉开始丧失时,胳膊突然落下或者腿突然蹬伸,这会让皮肤压力重新被意识到,这个从潜意识到意识的过程在心理上通过梦中的跌落感表现出来。这些看似很合理的解释的弱点显然在于缺乏依据,为了使梦得到合理解释,他们可以设定任何有利的情境,假设这组或那组机体感觉在心灵中出现、消失。我将在后面再次讨论这些“典型梦”及其来源的问题。

西蒙试图通过比较一系列类似的梦,推断出机体刺激影响梦的一些法则。他说:“在正常情况下参与情绪表达的器官,在睡眠中,由于某些其他原因进入兴奋状态,每一种情绪都能引起这种状态,此时产生的梦就包含了与这种情绪相适应的想象。”

另一个法则是这样的:“如果在睡眠中,一个器官处于工作、兴奋或者受干扰的状态,梦中的景象必定表现了涉及的器官的功能状况。”

穆里·沃尔德曾准备用实验证明,躯体刺激对梦的产生有重要作用这一理论适用于特定领域。他改变睡眠者的肢体位置,然后将产生的梦与其进行对比,他的实验结果为:

1)做梦梦到的肢体位置与现实中的大体吻合,就是说人们梦到与实际情况相符的肢体静止状态。

2)如果人们梦到移动的肢体,那么在完成这个动作的过程中,梦中出现的某个姿势肯定与该肢体实际姿势相符。

3)本来属于自己的姿势在梦中可能由他人做出。

4)梦中出现的动作可能会受到阻碍。

5)有着特殊姿势的肢体在梦中可能会表现为动物或者怪物,那两者之间有某种相似性。

6)肢体的姿势会让人产生联想,例如,如果涉及手指活动,人们会联想到数字。

通过上述结论,我认为,即使躯体刺激的理论也不能完全排除在鉴定梦中景象时它的随意性。

(四)纯粹心理刺激

在我们处理梦与清醒生活的关系和梦的材料来源时,我们发现,古往今来的梦的研究者都一直认为,人们梦到的东西是他白天所做的事或者他在清醒时感兴趣的东西。在睡眠中继续进行的来自清醒生活的兴趣,不光是把梦与生活连接起来的一种精神纽带,还给我们提供了一种不能低估的梦的来源。它与在睡眠时起作用的刺激一起,足可以解释所有梦的景象的来源了。我们也听到对上述说法的反对声音,因为人也会在梦中远离他白天所关心的事情,甚至大多数时候,只是当白天最让我们激动的事情失去了其当前的刺激性后,我们才会在梦里梦见它们。因此我们分析梦生活过程的每一步,都不得不加上“经常”“一般来说”“大多数”等限定词,并且时刻准备着接受例外情况的出现。

如果清醒时的兴趣和睡眠中出现的内部或者外部的刺激足以解释梦的成因,那我们就应该能够对梦的每一个元素来源做出满意的解释;梦的来源之谜将会被解开,我们剩下来要做的就只是把每一个梦中的心理刺激和躯体刺激分清了。而实际上,完全的解梦根本没有实现,每一个解梦者对很大一部分的梦中内容,都无法说出它们的来源。显然不像人们自信满满断言的那样——每一个人在梦中都在进行着他白天的工作,作为心理上的梦来源,白天的兴趣影响没有那么大。

其他精神来源还处于未知中。关于梦中景象是如何发展出的,它来自哪种最具有代表性的材料,这方面在所有释梦的文献中都是一个空缺——也许我们随后提到的施尔纳的作品除外。在这一尴尬情况下,也是由于人们很难找到参与梦的激发的精神因素,大部分作者都倾向于把它的作用尽量缩小。他们虽然把梦分为两大类,一类“源于神经的刺激作用”,一类“源于联想”,后者只能在重现中找到自己的来源。然而,“它们是否不需要躯体刺激就能产生”,对此的怀疑并没有因此消除。对联想梦的描述也是失败的:“在联想梦中,根本不存在一个确定的内核。整个梦就是一个松散的连接。是不受理性和智力支配的想象过程,也不受躯体或心灵刺激控制,而是随心所欲地陷入自己多彩的变化和杂乱无章的混乱中。”冯特也试图减小精神因素在梦的产生中的作用,他认为“梦不是纯粹的幻觉。大部分的梦中想象实际上也许是错觉,它们来自虚弱的感官印象,这些印象就算是在睡眠中也没有完全消失”。魏甘德继承了这一思想,并且将其普遍化。他认为,所有的梦中想象,“其最初的诱因都是感觉刺激,然后产生了有重现能力的联想”。缇西进一步把精神因素排除在外:“不存在什么纯粹精神来源”,“我们梦中的思想来源于外部世界”。

一些作者,像著名哲学家冯特一样,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态度,他们表示,大多数的梦中躯体刺激和精神刺激(未知的或者已知的白天的兴趣)共同起作用,成为梦的来源。

在下文中,我们将了解到,通过研究意料之外的一个刺激来源,可以解开梦形成的谜团。非精神生活的那些刺激在梦的形成过程中起的作用被过高估计了,对此我们暂时也不必感到惊奇。这类刺激不仅易于发现、能够通过实验证实,而且对梦的躯体性来源的理解完全符合目前精神病学界的主流方向。大脑对有机体的支配虽然被特别强调了,但是任何能够证明精神生活不依赖于可证的躯体刺激,或者精神生活有其自主性的论断,都让现在的精神病学家害怕,就好像这样的认识必然会把人们带回到自然哲学的时代,或者回到纯形而上学的时代似的。精神病学家对心灵持怀疑态度,并且将其置于监管下,现在他们主张,任何心灵冲动都不能泄露出它们的能力。他们这种行为只能表明,对躯体和精神的因果联系的长存性,他们是多么不信任。即使研究表明,一个现象的主要刺激来源是精神的,沿着这条路继续研究下去的话,可能会最终发现这种精神来源的基础可能还是躯体生理的。我们目前的研究目标主要是 研究心理 ,这也不需要否认。

第四节 为什么人醒来后就忘记做了什么梦

众所周知,梦在早上就化为乌有。当然梦可以被回忆起来。我们只能在醒来后通过回忆对其进行了解,但是我们时常相信,我们只能回忆梦的一部分,在夜间它们的实际内容要丰富得多。我们还能观察到,早上还栩栩如生的对梦的回忆会在白天逐渐消退,最后只留下一些零星片段。我们时常知道,我们做梦了,但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对梦容易被遗忘这一事实,我们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虽然做了梦,但是既不知道梦的内容也忘记了自己做过梦这回事,对此我们也不会感到奇怪。而另一方面,梦也能在记忆中展示其超乎寻常的持久性。我曾经分析过我的病人在25年前或更早时期做的梦,我也清晰记得自己在37年前做的一个梦。所有的这些都让人惊讶,并且不容易理解。

斯特姆佩尔对梦的遗忘做出了最详细的解释。显然这是一种复杂的现象,因为斯特姆佩尔关于其原因提出了不止一个答案:

首先,人们在清醒时忘事的原因也都适用于做梦状态。在清醒状态下无数的感觉和知觉会被立刻忘掉,其原因在于它们太微弱,或者由它们引起的心灵兴奋太微弱。许多梦的景象也是如此,它们被忘掉,因为它们太微弱了,而它们旁边的更强的景象却被记住了。当然强度因素并不是决定梦中景象是否被记住的唯一决定因素。像其他作者一样,斯特姆佩尔承认,人们反而会经常忘掉那些栩栩如生的清晰的梦中景象,而记住那些暗淡的、不易被感知到的景象。另外,人们在清醒时容易记住那些重复出现的,而忘掉只出现一次的东西。而大部分的梦中景象都是只出现一次的,这样的特点也同样使梦容易被遗忘。更重要的是第三个原因。如果感觉、想象、思想等要容易被记住,重要的是不能使它们彼此孤立,而是以适当的方式使它们彼此连接,成为一个整体。如果人们把一句短诗分解成各个词,再弄乱,那就很难把它记住。“如果各个单词被恰当排列,彼此帮忙,组成一个有意义的整体,那就很容易被记住,甚至是长期的。无意义的、令人困惑的,以及杂乱无章的内容都很难被记住。”而梦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不易理解并且没有秩序。梦的各部分之所以容易被忘记、难以被记忆就是因为它们大多数都很快分散成各个碎片。但是拉德斯托克称,他的观点跟我们的不太一致,他认为最容易被记住的恰好是那些最奇特的梦。

斯特姆佩尔认为,从梦与清醒状态的关系中可以引申出别的在梦的遗忘方面起作用的因素。对清醒的意识来说,梦的易遗忘性看起来只是对以前提到的事实(梦几乎从不挑选现实生活中有意义的回忆,而是选择其中一些细节作为内容,这些细节没什么心理联系,而这正是清醒时回忆所需要的)的对照。心灵是由心理联系组成的,而梦的构成部分丝毫不具备这些联系,因而也就缺少任何可辅助记忆的手段。“这样梦的景象脱离了我们精神生活的根基,就像天空中的云朵在精神的空间内飘浮,醒来的第一阵气息就将它们吹散。”而且随着清醒意识的到来,注意力很快就被强势的感官世界所占据,很少有梦的景象能与这种力量抗衡。就像星光让位于阳光一样,在新一天的印象到来之时,梦就消失了。

最后值得思考一下的是,大多数的人其实根本不关心他们自己的梦,这也是梦容易被遗忘的原因。如果有人,比如说研究者在一段时间内对梦感兴趣,那他这段时间内也会做更多的梦,这其实是说:他比以前更容易、更经常地回忆他的梦了。

博那特列(Bonatelli)在斯特姆佩尔的解释基础上又补充了两个原因(见贝尼尼的著作),实际上它们似乎已被包含在后者的解释中了:1)睡眠和清醒的总体感觉的更替,不利于两者间的相互再现;2)梦中想象材料的排列对清醒的意识来说很难进行解读。

在提出这么多的梦容易被遗忘的理由后,就像斯特姆佩尔自己提出的那样,依然有很多梦被记住了,这实在让人惊奇。很多作者试图抓住梦被记住的规则,但这也相当于承认,在这方面依然是迷雾重重,没有最终答案。关于记忆的某些特性最近被恰当强调了,例如,当人在早上醒来,觉得自己已经把这个梦忘掉了时,随着白天的进行,可能由什么感觉契机激发了回忆,然后就想起了本来忘记了的梦的内容。对梦的总体回忆遭到反对,以批判的眼光来看,梦的价值总是被一再贬损。人们要怀疑,既然我们对梦的记忆是这么少,那保留的那些,是不是伪造的呢?

斯特姆佩尔也明确表达了这种对精确地重现梦的可能性的怀疑:“因此,清醒的意识很容易不知不觉地增加一些东西到梦中:人们相信自己梦到了这所有的东西,而这其中就包括本来梦中没有出现的。”

叶森确定表示:“目前人们在对那些看上去逻辑通顺、意义合理的梦进行研究和解释时,都没有注意到这一事实,那就是当我们对梦进行回忆时,都会潜意识、非故意地去填补梦的空缺部分。可以说很少或者说几乎没有任何一个逻辑合理的梦是像我们回忆中认为的那样连贯。就算是最诚实的人也不可能没有任何添加和修饰地讲述他的梦:人的理智总是倾向于把所有的东西放到逻辑关系中去看,这种倾向是如此强大,以至于他在回忆没有逻辑关系的梦时,会在潜意识中去把逻辑的断裂关系填补好。”

艾格的观点看上去是独立自主的,但几乎就是把叶森的话重新翻译了一下:“观察梦有一些特殊的困难,在这种情况下避免错误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没有任何延迟地把刚刚经历的和观察到的记录下来,否则就会部分或者全部忘记。如果全部忘记了,后果倒也并不严重,而如果只是忘记了部分就很有问题了。因为我们在讲述过程中,很容易凭自己的想象对记忆中不连贯的片段进行补充,不知不觉间我们变成一个进行创造的艺术家,在重复讲述梦的故事时,虽然是怀着良好的愿望想要提供一个事实,但是这个事实建立在已经确立的合理结局上。”

斯皮塔也认为,只有当人们在重述一个梦时,这个梦杂乱无章的散乱元素才变成相互联系的框架:“我们补充的是梦中缺少的那种逻辑联系,我们使原本毫不相连的元素按顺序或者按因果关系排列。”

因为梦只是我们的个人经历,并且我们只能通过回忆来认识它,而且我们无法对记忆的可靠性进行客观验证,那么我们对梦的回忆还有什么价值呢?

第五节 梦的心理特征

我们在对梦进行科学研究前,接受这样一个前提,那就是梦是我们自己的精神活动产物。但是与此同时,梦又像是一个外来的陌生东西,我们甚至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梦的创造者,比如我们习惯说“一个梦发生在我身上”,而不是“我做了一个梦”。这种对梦产生的 异己感 是从何而来呢?根据我们对梦的来源的探讨,这种 异己感 不是来源于梦中的材料,因为很大一部分的梦中材料都是来自清醒生活。人们可以问,这种印象是不是由梦中的心理过程的改变造成的,它造成的梦的心理特点是怎样的。

费西纳

除了G.T.费西纳在《心理物理学纲要》中的一些评论外,没有人更强调梦生活和清醒生活本质间的差别,并且从中引出进一步的结论了。费西纳认为,要说明梦生活和清醒生活之间的区别,既不能将梦解释为“简单地将清醒的心灵活动压制到感觉阈值下”,也不能解释为对外界影响的注意力的丧失。他更倾向于认为, 梦和清醒生活的想象活动有着完全不一样的舞台。 “如果睡眠和清醒时的心理活动的舞台是一样的,那梦就只是在以较低的强度将清醒的想象活动继续,那它的内容和形式应该跟清醒的想象是一样的,但实际上,这两者显然截然不同。”

这里精神的活动场所的改变到底指的是什么,费西纳在这里没有给出明确说明,就我所知,也没有人对上述观点进行过刨根问底的研究。如果对其进行解剖学上的解释,认为这里精神活动的舞台指的是生理学上的大脑定位甚至是大脑皮层的组织学分层,这显然是行不通的。然而如果假设它指的是一种精神结构,这种精神结构由一系列前后排列的若干系统组成,这大概有可能被证明是有道理而且是富有成果的。

其他一些作者满足于提出一个或者许多可被理解的梦的心理特点,并且将其作为进一步解释的出发点。

值得强调的一点是,梦的最主要的特点在入睡状态就已经出现,并且被称为 “预睡现象” 。按照施莱尔马赫(Schleiermacher)的观点,清醒状态的特点是——思考过程产生的是观念而不是影像。而梦主要是用 影像 进行思考,在接近睡眠状态时,人们会观察到,自主的活动越来越困难,而潜意识的想象通过影像的方式越来越多地出现了。 无力进行有意识的想象,而是随着注意力分散产生画面影像, 这是梦的两个主要特点,也是我们在进行梦的精神分析时必须接受的。通过那些影像——也就是睡前幻象——我们知道,它们的内容跟梦的内容是一致的。

梦虽然主要是通过视觉影像进行思考,但也不排除利用听觉影像或者在更小程度上利用其他感官产生的印象进行工作。许多事情也会在梦中被直接思考或者想象(也许是通过残余的语言想象),就像在清醒状态时那样。但是梦的特点主要表现为景象,也就是与回忆中的景象相比,它们更类似于感知到的景象。抛开关于幻觉的一切讨论不谈,我们可以和所有的精神病学家一起断言,梦产生幻觉,它用幻觉来代替思想。在这方面,视觉幻觉和听觉幻觉没什么区别;人们意识到,如果一个人伴随着对一个曲子的记忆入睡,就会产生对同样的旋律的幻觉。因为在打瞌睡时,清醒状态和睡眠状态是交替进行的,在清醒时,人们会发现,那一幻觉又变成微弱的对回忆的想象,而且这种回忆跟幻觉在性质上是完全不同的。

有意的想象转变为无意的幻觉,并不是梦不同于清醒思考的唯一方面。通过影像,梦合成了一个情境,这个情境被认为是新鲜的,它将一个想法 “情景化” ,就像斯皮塔所认为的那样。一般情况下(例外情况需要另行说明)人们在做梦时,不认为自己在思考,而是在体验,幻觉被当成现实接受。只有当我们认识到这点,对梦的心理特点的认识才是完整的。有人认为,人在梦中不是体验,而只是以一种特殊方式进行思考——也就是做梦,这种情况其实是在清醒时发生的。这种白日梦从不会混淆现实,我们需要把它和真正睡着了做的梦区分开来。

布尔达赫把目前谈到的梦的特点总结如下:“梦的主要特点有:1)在梦中,我们的主观活动被当作客观的,因为知觉把想象的产物当成了感觉印象来接受。2)睡眠是自我控制的放弃。因此在入睡中含有某种程度的被动性在自我控制减弱的情况下,才产生与入睡伴随而生的景象。”

下面我要试图解释,当自我控制的力度降低,心灵是如何相信梦中幻觉的。斯特姆佩尔说,在这方面,心灵正确而恰当地运行着它的机制。梦的元素远非只是一些想象,而是心灵感受到的真实经历,就像在清醒状态下通过感官感到的一样。心灵在清醒时通过语言进行想象和思考,在做梦时就通过真实的感觉影像进行想象和思考。除此以外,梦中也有空间感,就像清醒时一样,感觉和影像被放置于一个外部空间内。人们必须承认,在梦中时,心灵对景象和感觉的接受,跟在清醒状态时一样。如果心灵在这方面出错了,那是因为在睡眠状态下它缺少一个标准来进行判断,接收到的感官感受到底是来自内部还是外部。它不能检验那些景象到底是不是客观事实。除此以外,它也判断不出来,哪些景象是可能被有意替换了的,哪些不是。它犯错误,还因为它不能把因果关系应用到梦的内容上。简言之,它对主观梦世界的相信是因为它脱离了外部的真实世界。

通过一些部分离题的心理学延伸,德尔贝夫得出了与上述相同的结论。我们之所以相信梦中景象就是现实,是因为我们在梦中没有什么别的印象能与其对比,因为我们脱离了外部现实世界。但是我们相信幻觉的真实性,并不是因为我们在睡眠状态下不能对其进行检验。梦可以提供给我们所有这样的检验:我们去触摸看到的玫瑰,但我们当然还是在梦中。按照德尔贝夫的观点,除了“处于清醒状态”这一事实外,我们没有任何可靠的标准来检验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处于现实中。如果我醒来发现自己赤裸着躺在床上,那我就会把从入睡到醒来这一阶段内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解释为幻象。人们习惯这样的思考方式,那就是在“我”之外,有一个与之相对的外部世界,而在睡眠中,这种的思考习惯并没有消失,因此在梦中,“我”也会把梦到的景象当作真实世界。

如果要把脱离现实世界当作是梦的最主要的特征,那再提一下布尔达赫提出的体察细微的评述是很有意义的。他说到睡着的心灵与外部世界的关系,并且试图避免对上述结论做出过高评价:“睡眠只在心灵缺乏刺激的状况下发生,但是其实睡眠的先决条件不是刺激的消失,而只是心灵对它们没有兴趣;一些感觉印象对心灵的平静是有作用的,就像磨坊主要听到磨盘转动声才能入睡,而对那些出于谨慎认为夜间必须点灯的人,在黑暗状态下是无法入睡的。”

“在睡眠中,心灵将外部世界隔绝在外,并从那界限撤回,但是联系并不是完全中断。如果人们在睡眠中什么也听不到感觉不到,而只是在醒来后才能重新听到感觉到,那人们是完全不能被唤醒的。感觉的延续性已经通过下列事实得到验证:人们不只是通过单纯感官刺激强度所唤醒,而是被与其相关的心理联系所唤醒。一个不相关的话语无法将睡着的人叫醒,但是如果叫他的名字,他就会醒来。心灵在睡眠时依然能区分这两者,因此如果一个感觉刺激的缺失也跟某种重要事件相联系,那睡眠者也能被唤醒。比如说,前面所述的开着灯睡觉的人会因为灯光灭了而醒来,磨坊主会因为磨盘停了而醒来。在此之前,感觉虽然一直都处于活跃状态,但是因为刺激的无关性或者说感觉得到了满足,因此它并没有因为那些刺激而受到干扰。反而当刺激停止后,感觉也停止了。”

这些反对意见不能被低估,但是就算先不看它们,我们也必须承认,在目前为止的讨论中,从梦脱离现实外界这一事实引申出的梦的特点,还不足以覆盖所有的梦的陌生性质。否则我们就可以把梦中的幻觉还原成观念,把梦中情景还原成思想,这样就能解释梦的任务。事实是,当我们从梦中醒来,试图对梦进行回忆时,不管我们是否全部或者部分地成功了,梦中的谜团却丝毫没有减少。

所有的作者都毫不犹豫地认为,来自清醒生活的材料在梦中发生了其他的更深刻的变化。斯特姆佩尔试图在下面指出其中一项:“随着直观感觉和正常生命意识的停止,心灵也丧失了感情、欲望、兴趣和行动的根源基础。那些心灵状态比如感情、兴趣、价值判断,它们在清醒时与记忆景象相联系,此时也都感受到一种模糊的压力,结果它们与原来的记忆景象的联系消失了,清醒生活时感受到的景象与那些物、人、地点、事件和行为都被孤立地大量再现,但它们失去了原先的 精神价值 。这些景象由于失去了价值,因此在心灵中随心所欲地游荡……”

由于脱离外部世界,这些景象失去了原本的精神价值,斯特姆佩尔认为,这是造成对梦的陌生感的主要原因,这种陌生感使我们将梦和真实生活区分开来。

我们知道,入睡就代表我们对一种精神生活的放弃,即放弃对想象的主观控制。于是我们面临这样一个猜测,那就是睡眠状态能扩展到心灵的所有官能。有些官能完全停止了;别的剩下的是否仍旧不受打扰地继续工作,它们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否进行正常工作,是目前问题所在。只是将梦的特点简单解释为精神系统在睡眠状态下的低强度工作,显然与我们清醒时对梦的判断相悖。梦是毫无逻辑的,在里面最极端的矛盾也被毫无冲突地结合起来,不可能的东西也得到承认,日常生活中有影响力的常识被无视,对伦理道德的迟钝无知被表现出来。如果有人在日常生活中像梦中那样行事,我们会认为他疯了;如果有人在清醒时像梦里那样讲话或者大谈梦中发生的事情,我们会认为他一定头脑不清或者头脑愚笨。因此我们承认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梦中的精神活动很低下,高级智力活动如果没有完全停止,至少也受到了严重折损。

在这一方面,作者们对梦做出的判断有着超乎寻常的一致性(例外情况将在别处讨论),这也直接导向一种关于梦的特定理论或者解释。下面是时候利用一些作者——哲学家和医生们——关于梦的心理特征的说法,对我刚做的总结加以补充了。

根据莱蒙尼(Lemoine)的观点,“无条理”是梦的唯一本质特征。

莫里同意他的观点,莫里说:“不存在绝对合理的梦,梦总是包含一些不连贯、混乱、荒谬的东西。”

斯皮塔援引黑格尔的观点,认为梦缺乏所有的客观、可被理解的逻辑联系。

杜加斯说:“梦是精神、情感和心理的无秩序状态,它是各种自身功能在缺乏命令和控制状态下的游戏,是一架精神自动机。”

甚至福尔科特也认为:“清醒时受中心自我意识控制的想象也松弛、分离、混乱了。”按照他的理论,睡眠期间的心理活动绝对不是无目的性的。

西塞罗是对梦中联想的荒谬性批判得最厉害的人:“没有什么能比我们梦见的更为荒谬、复杂,我们绝不能凭空想出那么让人惊讶的事情。”

费西纳说:“这就好像心理活动从一个理智的大脑转移到了一个傻瓜的大脑中。”

拉德斯托克说:“事实上,从这样疯狂的活动中找到确定的规则,似乎是不可能的。梦摆脱了严格的理智警察、受清醒意念控制的欲望和注意力的控制,然后让所有的东西陷入千变万化的旋涡混乱中。”

希尔德布兰特:“比如,做梦者在做出理性结论时,常会发生多么惊人的跳跃啊!在看到熟知的经验常识被颠倒时,他又是多么镇定啊!在人们常说的,梦中事物变得过于复杂,以至于这种荒诞的张力使他不得不醒来之前,他又是多么容易就把可笑的悖论置于自然和社会的秩序之中了啊!如果我们偶尔心安理得地算出3乘以3等于20,如果一只狗念了一句诗,如果死人自己从坟墓中走了出来,如果一块石头漂在水面上,如果我们肩负崇高使命去拜访伯恩伯格公爵的领地,或者到列支敦士登公国去视察他的海军,或者我们在波尔塔瓦战役前被征收到查理十二世麾下当兵,对这些我们都是绝不会感到奇怪的。”

从这些印象中得出的梦的理论由宾茨(Binz)提起:“十个梦中至少有九个内容都很荒诞。在梦中完全无关的人和物被联系在一起,接着就像万花筒一样,一转眼,原来那组就变成别的了,但是比之前更加无意义、更加疯狂;这样变幻的游戏就在未完全睡着的大脑中持续进行,直到我们醒来后用手摸着自己的脑袋,自问,我们是否仍然具有理智想象和思考的能力。”

莫里发现在梦中景象和清醒思维之间有着可比之处,这对医生来说具有重大意义:“在清醒的理智看来,梦中景象就好像是舞蹈症和残疾人所做出的动作。”他认为梦就是“思考和逻辑能力的一系列退化”。

其他一些作者对莫里的理论的援引,在这里不必再重复了。斯特姆佩尔说,在梦中——当然也在还没有显现出其荒谬性时——所有的逻辑都退回到了以关系和联系运作为基础的心灵中。斯皮塔认为,梦中的想象大概都是脱离因果关系的。拉德斯托克强调了梦在判断和得出结论方面的弱点。约德尔(Jodl)认为,梦没有批评能力,也不能通过总体意识对接收到的感知流进行修正。他还说:“所有的意识活动都在梦中出现了,但是却以不完整、受抑制和彼此孤立的形式。”斯特里克和其他许多作者解释说,之所以梦到的东西跟我们清醒时所拥有的知识相矛盾,是因为在梦中事实被忘记了,或者想象之间的逻辑联系消失不见了,等等。

虽然这些作家对梦中精神活动如此评价,但他们依然承认,梦中有精神活动的某些残余。冯特的理论对梦的研究者们产生了深远影响,他也明确承认上述结论。人们可能会问,梦中表现出来的正常精神活动的残余有着什么样的特点。总体概括说,梦中受到影响最小的、看起来是“进行重现”的能力和记忆力,它们甚至胜过清醒时,虽然梦的荒谬性也可以部分地归咎于梦的 遗忘性 。斯皮塔认为,在睡眠时心灵的情感部分是没有受到影响的,而且它对梦进行指导。这里情感指的是“一个人的内部主观本质所具备的稳定的感情总和”。

肖尔茨(Scholz)认为,梦中呈现的精神活动把梦的材料进行了“比喻性再阐释”。西贝克(Siebeck)断言,在梦中心灵有一种对所有的感知和直观进行“补充解释”的能力。要对梦中的意识——它显然是最高精神功能——进行评估,是最大的困难。毫无疑问,我们只有通过意识才能对梦有所了解,斯皮塔认为,梦中只有意识,没有自我意识。德尔贝夫坦诚,他根本不知道这两者间有什么区别。

意念发展按照联想的法则进行,梦中出现的景象也是如此,事实上这一法则在梦中表现得更为清楚和强烈。斯特姆佩尔说:“梦按照纯意念的法则或者那些意念的有机体刺激的法则发展,也就是说它不能进行反思和理解,也不能进行艺术审美和伦理判断。”

我在这里列举了作者们的观点,我将继续讲述他们对梦的形成的观点:在睡眠中,由各种有着不同来源的感觉刺激组成的总和,首先在心灵中引发了一系列意念,它们表现为 幻觉 (按照冯特的观点,因为它们是来自内部或者外部的刺激,所以称它们为“错觉”更为恰当)。它们按照熟知的联系法则连接在一起,然后按照统一法则进一步引发一系列的想象(景象)。然后所有的材料由心灵中残余的、还工作着的组织和思考能力尽最大能力进一步加工。但是我们还不知道那些不是来自外界的景象按照这一法则或者那一法则被联想起来,是由什么动机原因决定的。

把梦象彼此相互联系起来的意念是特殊的,它区别于清醒时思维进行的联想 ,这一点已经被一再提起。比如福尔科特说:“在梦里,意念按照偶然的相似性和几乎不能被察觉的联系彼此追逐。所有的梦都有这种粗心的、随随便便的联系。”莫里认为意念的这种连接特点最有价值,因为在他看来这种梦生活跟某种精神疾病十分相似。他找出了“说胡话”的两个主要特征:“1)它是自动的,其精神活动是自发的;2)想象联系的无效和无规律性。”他列举了两个很好的例子,其中话语的 语音相似性 提供了梦中意念的连接点。有一次他梦到去耶路撒冷或者麦加朝圣(pélérinage),在经历多次历险后,他发现自己在拜访化学家佩尔第艾(Pelletier),佩尔第艾在交谈后交给他一把锌质铁锹(Pelle),在随后的梦里这把铁锹是他的战斗武器。另一次,他梦见自己正沿着一条公路走,读着里程碑上标明的公里数(Kilometer),然后他发现自己在香料商贩店里,香料商贩有一个大天平,他把砝码(Kilogewichte)放在天平上,想给莫里称体重,并且对他说:“他们不在巴黎,而是在济洛路岛。”接着又是一些影像,其中他看到了叫Lobelia的花,然后是将军洛佩兹(Lopez)(不久前他得知将军逝世的消息),最后当他玩一种叫Lotto的游戏时,就醒了过来。

但是我们也意识到,如果没有矛盾,我们就不会对梦中的精神作用做出如此低的评价。比如斯皮塔作为一个梦生活的贬低者,确信控制清醒生活的心理法则同样指导着梦,而杜加斯也认为:“梦并不违背理性,甚至并不完全缺乏理性。”这些作者一方面这样说,另一方面又把梦描述为心理的无序状态和所有功能的瓦解,如果他们不把这两者协调统一、自圆其说,那他们的主张就没有什么意义。其他一些作者开始意识到,也许梦的疯狂未必不是一种手段,也许那只是一种伪装,从丹麦王子的疯狂中就可以推绎出这种敏锐的判断。这些作者肯定避免了从表面现象中做出判断,要不然就是梦提供给他们的表面现象是不同的。

像哈弗洛克·埃利斯(Havelock Ellis)就没有停留在梦表面的荒谬上,他把梦说成是:“充满大量情绪和不完善思维的原始世界。”如果对其进行研究,我们就可以了解到精神生活发展的原始阶段。J.萨利(J.Sully)更全面、更深刻地表达了相同的观点。因为他大概是唯一认为梦具有隐藏的合理性的心理学家,因此他的观点值得格外重视: “梦是保存连续的人性的一种方式。我们在睡眠中,以一种原始的方式去看待事情和自己的感觉,此时很久以前支配我们的就被激活了。” 思想家德尔贝夫认为(当然他对自己提出的自相矛盾的材料没有进行反驳,因此他说的话不够科学):“在睡眠中,除感觉外,其他一切精神机能比如智力、想象、记忆、意志和道德,基本保持原样。它们只不过被应用到想象的、不稳定的事物中。做梦的人就像一个演员,按照自己的意愿扮演各种角色——疯子或哲学家、行刑者或受刑者、侏儒或巨人、魔鬼或天使。”赫维·德·圣丹尼斯似乎是对梦中精神功能作用持最激烈的反对态度的人,对此莫里进行过生动的反驳,但是我虽尽最大的努力去寻找他的作品,却还是一无所获。莫里谈到他时说:“赫维·德·圣丹尼斯认为睡眠中的智力具有行动和注意力上的完全自由,他认为睡眠只不过是通过关闭感官与外界进行隔绝。因此按照他的观点,一个睡着的人跟一个思维清醒但是感官关闭的人几乎没什么差别;常人的思维和睡眠者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后者的思维采取一种可见、直观的形式。由外界事物决定的感觉与其没什么差别,而记忆呈现的是当前的事件。”莫里还补充说:“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区别,那就是一个睡着的人的智能不能像一个清醒的人那样保持平衡。”

瓦世德让我们更好地了解到赫维·德·圣丹尼斯的书,从他那儿我们发现,圣丹尼斯通过下列方式发表了对梦的 无连贯性 的看法:“梦象是意念的副本。意念是根本的,视觉景象是从属的。一旦确定了这点,我们就知道如何去通过观察意念的顺序来分析梦的结构;梦的不连贯就变得有条理了,奇异的想法也就变得简单且符合逻辑了。如果我们知道如何分析它们,那对奇怪的梦我们也能给予一个最符合逻辑的解释。”

J.史特尔克指出,一位早期作者伍尔夫·戴维森(我对他的著作不了解)在1799年对梦的不连贯性提出了一些类似的辩解:“梦中想象的特殊跳跃根源于联想的法则,只不过那些联系往往位于心灵的黑暗角落,以至于我们觉得想象的连接有很大的跳跃,但其实并没有。”

作者们是如何看待作为心灵产物的梦的,在文献中表现出很大的分歧:从我们已经认识到的对梦的极度贬低,到认为梦的价值还没有被发现,直到认为梦的功能超过清醒生活的功能的过高评价。如我们所知,希尔德布兰特把梦生活的心理特征归纳为三对矛盾,并且在第三对矛盾中把对梦的价值判断归纳其中:“一方面是一种拔高,经常被拔高为某种艺术;另一方面又被贬低为低于人类正常水平的精神生活的降低和削弱。”

“关于第一方面,每个人都能通过自身经验证实,在梦的编织创造中偶尔会出现深刻而隐秘的感情、温柔的感知、清晰的直观、敏锐的观察、机智的玩笑,所有这些我们都会谦虚地认为,它们不属于清醒时我们的恒定品质。梦中有让人赞叹的诗、出色的比喻、无可比拟的幽默和美妙的讽刺。梦以一种奇特的理想眼光看待世界,并且通过它对世界现象的本质理解,增强世界现象的影响。它为我们将尘世的美好置于真正的神圣光芒中,给崇高以最高的尊严,日常的恐怖被赋予最可怕的形式,可笑的也被极端化为无法描述的荒诞剧;有时候我们在醒来后依然感到这些印象充斥内心,以至于觉得现实的世界从来没有给过我们这样的体验。”

人们要问,那些极力贬低和大力称颂的人,他们面对的客体真的是一样的吗?是不是有些人忽略了荒谬的梦,而另一些人又忽视了深刻而微妙的梦呢?如果符合这两种判断的梦都存在,那我们又何必去寻找梦的典型心理特征呢?直接说在梦中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从最低端的精神生活到清醒时都无法企及的升华——不就已经足够了吗?虽然这种解决方法非常便利,但是它与所有梦的研究者接受的前提相互矛盾,这一前提是:在梦的总体特征中有一些特性,这些特性足以将那些矛盾一扫而光。

无须争辩,在过去的精神受哲学而不是自然科学统治的人文时代,人们更愿意、更热情地承认梦的精神成果。舒伯特宣称, 梦是精神摆脱外在自然力的解放,是灵魂摆脱了感官的束缚。 年轻时的费希特以及其他一些作者也是这样认为,他们把梦看作是精神生活在更高一个境界上的升华。对此我们很难理解,如今大概只有神秘主义者和信徒才会这样认为。

随着自然科学思维方式的兴起,对梦的尊崇逐渐有了反对意见。特别是医学工作者,他们倾向于把梦中活动看作是微不足道和毫无价值的,而哲学家和非专业观察者(也就是业余心理学家)在这一领域的贡献不应被忽略,他们的观点跟大众的预感更为一致,大部分都对梦的心理价值怀有信心。那些倾向于低估梦的精神价值的人,自然首先把梦的来源归于躯体的刺激;那些相信心灵在梦中依然保有清醒时的大部分功能的人,当然没有理由否认心灵本身也能产生致梦的刺激。

仅需进行冷静比较,就不难看出梦有很多超常的功能,其中记忆功能最为引人注目,我们之前已经对能够对此进行证明的、毫不少见的证据进行了详细讨论。另一个受到早期研究者赞扬的梦生活的优势是: 它能够自主地超越时间、空间的限制。 但是这一点很容易就被发现是一种错觉,就像希尔德布兰特评述的那样,这一优势其实是一种错觉,梦中超越时空跟清醒时思维超越时空是一回事,因为梦也只不过是思维的一种方式而已。关于时间性,梦还有另一优势,也就是梦脱离了时间顺序。像莫里梦见自己被送上断头台这类梦,似乎可以证明,与清醒时心理活动对思维内容的控制相比,梦可以把感受到的大量内容在极短的时间内表现出来。这一结论受到了多方质疑,洛兰和艾格发表的《关于梦的时长的错觉》引起了一系列有趣的讨论,但是这一棘手而深刻的问题好像还没有得到彻底解答。

梦可以继续白天的智力工作,并且得出白天没有得出的结论,它可以答疑解惑,可以为诗人和作曲家提供灵感来源,大量的报告以及查巴尼科斯(Chabaneix)收集的梦例都证实了这点。但是即使这些事实不受怀疑,对此的理解也总是受到原则上的质疑。

最后,关于梦的预言能力也是一个备受争议的话题,在这里是很难克服的,即使最坚定的怀疑主义仍然会遇到顽固的肯定。也许正确的做法是,对有关这个主题的所有事实都不进行否认,因为很可能不久之后,就会出现关于这些事实的自然心理解释。

第六节 梦中的道德感

清醒生活中的道德准则和道德感是否,以及在何种程度上在梦中延伸——我想把这个问题从梦的心理的大主题中抽离,作为部分问题进行单独研究。在我亲自对梦进行研究并且获得一定知识之后,才明白我为什么想这么做的动机。令人惊讶的是,像所有其他精神活动一样,作者们在这一问题上也表述得相当矛盾。一方面有人断言,梦跟道德准则完全没有关系,另一方面又有人说,人们的道德本性在梦中依然存在。

根据每夜的做梦经验,第一种论断的正确性应该是不容置疑的。叶森说:“在梦中我们没有变得更好更高尚,恰好相反,良心好像在梦中沉默了,因为我们感觉不到同情,面对最严重的犯罪、偷盗、谋杀也无动于衷,并且即使做了这样的事也不会感到丝毫愧疚。”

拉德斯托克说:“需要考虑到的是,梦中联想产生,并且与想象联结在一起,但是在这过程中人既不能反思与思考,也不能进行审美判断和道德判断。判断是最弱的,占据统治地位的是道德冷漠。”

福尔科特说:“每个人都知道,梦中的性就好像脱缰的野马。做梦者自己毫无羞耻感,他失去了任何道德感和道德判断,因而他能看到任何人——甚至是他最尊敬的人——正在做那件事,那种事是他白天根本不好意思把它和他们联系起来的。”

最典型的反对意见由叔本华提出。他说,即使在梦里,每个人也是按照他的性格说话办事的。斯皮塔援引了K.PH.费希尔的话,费希尔表示,在梦里呈现的是主观的情绪和愿望,或者是任意的情感和热情,但是它们同时也反映了这个人的道德品质。

哈弗那说:“我们先不要管那少数的特例,一般来说品德高尚的人在梦里也是品德高尚的,他会拒绝厌恶、嫉妒、愤怒以及所有其他不良恶习;而通常恶人在梦中看到的景象也跟他在清醒时看到的一样。”

肖尔茨说:“尽管我们在梦中披上了或高贵或低贱的伪装,但是我们还是能认出那是我们自己,这是一个事实。高尚的人在梦中也不会犯罪,如果他确实犯了罪,那他会感到震惊,并且觉得这跟他的本性不符。罗马皇帝处死了一个臣民,因为这个臣民梦到他把皇帝的脑袋砍下来了。皇帝为自己辩护说,梦有所思者醒后必有所为,这其实并不是毫无道理的。对于一些我们内心从来都没想过的事情,我们常说:‘我做梦也不会梦到这样的事情。’”而柏拉图则认为,那些梦到别人在清醒时才会做的事的人,才是最好的。

斯皮塔援引了普法福(Pfaff)更改过的一句谚语:“告诉我你的梦,我就可以说出你的内心。”

我已经从希尔德布兰特的简短文章中引用了很多,他为梦的研究做出了形式上最完整和思想上最丰富的贡献。在他的文章中,梦的道德问题是一个重点。希尔德布兰特也认为有这样一个规律存在:生活越纯洁,梦就越纯洁;生活越复杂,梦就越复杂。

他相信人的道德本性在梦中依然存在:“不管计算发生了多大的错误,科学法则发生了多么荒谬的颠倒,年代出现了多大的笑话,都不可能伤害到我们或者让我们产生疑虑,而我们却绝不能丧失对好和坏、正义和不正义、道德和恶习的区分能力。就算白天伴随我们的东西在入睡时慢慢隐退,康德的绝对命令却依然紧随我们的脚步,就算在梦里也不能被摆脱。这样的事实只能解释为,人性的基础——也就是道德本性——已经牢固确立,以致不受万花筒般的扰乱的影响,而想象、理性、记忆和其他相同层次的功能是受制于这种影响的。”

然而,随着对这一主题探讨的深入,双方作者的观点都有一些转变和前后不一致的情况出现。严格来看,那些认为人的道德属性在梦中完全丧失的人,应该对不道德的梦毫无兴趣。就像不能通过梦的荒诞性来证明清醒时的智力低下一样,他们也可以从容拒绝对自己的梦负责任,也不承认从梦中的恶行可以推断出梦者的邪恶本质。另一些认为“绝对命令”会延伸到梦里的人理应无条件为自己不道德的梦负责任,但愿他们从不做这一类应受指责的梦,以免他们对自己的德行产生怀疑。

这样看来,没有人能够确切知道,他自己到底有多好或者有多坏,也没有人能够否认他曾经做过不道德的梦。在两组持对立观点的作者中,他们虽然对梦的道德问题看法不同,但是他们都试图解释不道德的梦的来源,而这又产生新的对立,因为有人认为其来源是心理功能,有人认为它来自躯体性的外在不良刺激。事实的力量让双方都承认,不道德的梦是来自某种特殊的心理根源。

所有认为“道德延伸到梦中”的作者都小心谨慎以免自己为梦负全责。哈弗那说:“我们对自己的梦不负责任,因为我们的思想和欲望都失去了根基,而这根基恰好是我们生活的全部真实所在。由于这个原因,梦中的欲望和行为也就没什么道德和罪恶的区别。”然而,如果梦是由做梦者间接引起的,那他还是要为罪恶的梦负责。就像在清醒时一样,他有义务——特别是在入睡前——清理自己的灵魂,以使其符合道德的要求。

对这种既拒绝又肯定的混合观点,希尔德布兰特给出了更深刻的分析。他认为梦的情景表现方式、梦的时空特点(在很短的时间内、很小的地点,会发生大量复杂的心理活动),以及梦中想象元素的堆积和无意义性,都可以引申出梦的不道德性,但是他同时也承认,他还在思考梦中的罪恶和过错是否就可以这样一笔勾销。

“当我们决心对那些指向我们意图和品质的控诉进行反驳时,我们常会说‘我们在梦里也没想过这样的事情啊!’这样我们一方面表明,我们认为梦的领域是最遥远深广的,在那里我们本应该为自己的思想负责,但梦中的思想与我们的真实本质联系过于松散,所以它们可以被看作不是自己的。但是由于我们明确表示在这一领域不可能出现特定思想,这又让我们觉得,我们间接承认了自己的辩护不是完整的,因为它不能延伸到梦的领域。我相信,我们虽然是潜意识地这样说,但却说出了事实。”

“不能想象一种梦,其最初的动机不是来自之前清醒时的灵魂产生的诸如愿望、欲望、冲动之类的因素。”关于这最初的冲动,人们得说:“梦没有创造它——而是对其进行了复制和扩展,梦只是把内心中的历史材料通过情景的方式表现出来,它把耶稣使徒的话‘仇恨自己兄弟的人就是凶手’情境化。人们醒来后,重新意识到道德的力量,并且可以嘲笑梦中罪恶之梦的设定,但是做梦的原材料却不能被一笑置之。我们认为得为做梦者的错误负责——不是全部,只是部分的。‘简言之,如果我们能够理解耶稣这一无可辩驳的话——罪恶的想法来自内心——那我们就会相信,对梦中犯下的罪行至少会有一点隐约的负罪感。”

坏冲动的萌芽和暗示每天都以诱惑的方式,通过我们的心灵。在其中,希尔德布兰特发现了梦中不道德的来源。他毫不犹豫地认为,要对一个人进行道德评判就得把这些不道德因素考虑在内。如我们所知,这样的思想和道德评判让所有虔诚的人和圣洁的人也都认为自己是罪人。

无疑,这些对立的思想在大部分人中和除伦理学以外的领域都是普遍存在的。有时候这一判断不被严肃对待。斯皮塔援引了泽勒对此的一段评论:“心灵没有被很好地组织起来,因此它不能在任何时间都拥有充分的力量,或者说不能一直保有本质力量,那些古怪的、无意义的想象总是打断持续的、清晰的思考过程。确实,最伟大的思想家们也不得不抱怨那些梦幻的、戏弄人的、尴尬的想象的纠缠,因为它们会打扰他们的深入观察和崇高严肃的思考工作。”

希尔德布兰特的其他一些评价给这些对立的观点的心理学部分带来一丝光明。他指出,梦也许能带给我们对自己内心深处和褶皱处的惊鸿一瞥,那是我们在清醒时难以得到的。康德在他的《人类学》中透露了相同的认识,康德认为,梦的存在也许是为了让我们发现自己隐藏的本性,不是向我们展示“我们是什么样的人”,而是展示在另一种教育下“我们可能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拉德斯托克说,梦时常揭示我们自己不想承认的事,因此我们时常要诬蔑梦是说谎者、是骗子,这当然是不公平的。埃尔德曼说:“梦从来不向我展示,我应该如何看待一个人,但是从它那里我又确实了解到我是如何看待他的,了解到的东西时常让我自己也感到惊讶。”J.H.费希特同样认为:“与我们清醒时的自我审视相比,梦的特点更加真实地反映了我们的总体感觉。”贝尼尼的评述让我们注意到,让我们的道德意识感到陌生的冲动,只不过是类似于梦的这一已知的特性,那就是它拥有清醒时没有的意念材料,或者那意念材料在清醒时非常微不足道:“那些被窒息和压制了很久的欲望又被唤醒,陈旧和消亡的热情再次复活,我们从未想过的人和事又出现在我们面前。”福尔科特说:“那些进入了清醒意识但是没被注意或者马上被忘记的那些意念,时常在梦里向心灵宣布它们的存在。”在这里我终于可以提醒大家,根据施莱尔马赫的观点,在入睡时就有不自主的意念(景象)伴随产生了。

所有出现在让我们感到陌生的、不道德或者荒谬的梦中的全部意念材料,我们都可以把它们总结为 “不自主的意念” 。一个重要的区别:道德领域的“不自主意念”会让我们感到来自心灵的对立排斥,而其他的不自主意念只是让我们感到陌生。目前为止,还没有进一步的认识能够消除这种区别。

那么,梦中出现的这些不自主的意念有什么意义呢?从来自夜间的对立的道德冲动中,我们可以对于清醒和做梦时的心灵得出什么结论?在这里,出现了新的意见分歧和持不同意见的作者分组。希尔德布兰特和其他一些作者持有这一观点:不道德的冲动在清醒时也具有一定的力量,但是它被压制住了,不能表现为行动,而在梦中时那种压制消失了,因此它的存在可以在梦中被感觉到。就算梦不能展示人本性的全部,至少也是真实的一部分,它是我们认识自己隐藏的内心的手段。希尔德布兰特的理论为梦具有预警功能奠定了基础,它使我们注意到自己心灵中的道德弱点,就像医生承认梦可以使意识注意到不被察觉的身体疾病一样。斯皮塔不可能持有不同的观点,因为他指出梦的刺激来源(比如青春期心理的刺激来源),并且安慰做梦者说,如果他能在清醒时过一种严格的道德生活,并且只要罪恶的思想一出现就马上对其进行压制,不让它发展成熟,变成真的行动,那他就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做了所有能做的。根据这些理解我们可以把“不自主”的意念看作是白天时“受到压制”的,它们的出现是一种真正的心理现象。

其他一些作者认为,我们还不能够得出最后一个结论。叶森认为,不管是梦中的、清醒时的还是发烧说胡话时产生的不自主意念,都表现了“一种处于静止状态的意志活动和一种被内部活动唤起的景象及意念的机械式过程”。一个不道德的梦只能证明做梦者对意念材料有种认识,而不能说那就是他自己的心灵冲动。另一个作者莫里似乎也认为,梦境有一种能力,它能把精神活动分解为各个组成部分,而不是毫无计划地摧毁。他在谈到那些超越道德界限的梦时说:“我们的冲动会超越良心的阻挡变成行动。我有缺点和邪恶的冲动,在我清醒时我会竭力对抗它们,并且常常获得成功,但在梦里,我总是屈服——或者更确切地说,我通过它们的影响力,可以没有恐惧和悔恨地做事。展现在我心灵面前的想法和梦中景象,显然是由我感受到的冲动和受意志压抑而尚未出现的冲动引起的。”

人们可以相信,梦能够将实际存在,但受到抑制或者被隐藏起的不道德倾向揭露出来,对此莫里给出了最有代表性的表述:“在梦中,一个人将他的天性和软弱全部暴露。只要他的意志力停止发挥作用,清醒时被意志禁锢的冲动就会释放,爱恨也就分明了。”在另一个地方还有这样的精辟论述:“梦中呈现的主要是人的本能。可以说人在梦中回到了自然状态。外来的影响对心灵渗透得越少,在梦中自然冲动对他的影响也就越大。”然后他举了例子——他虽然在自己的文章中激烈批判某种迷信,但是在梦中他没少成为这种迷信的牺牲者。

莫里把他敏锐观察到的现象单纯归结为控制梦的 “自主心理” 。这种自主性是心理活动的对立面。从梦的心理学研究来看,这种观点显然损害了莫里之前给出的敏锐评述的价值。

在斯特里克勒的《关于意识的研究》中,他写道:“梦不是单纯由错觉组成的。例如,人在梦中对强盗感到害怕,强盗当然是想象出来的,但那种害怕的感觉却是真实的。”我们应该注意到,人们不能像判断梦中的其他内容那样去判断梦中情感的发展。我们面临着这样一个问题,也就是既然梦中的心理过程是真实的,那可以把它归入清醒时心理过程的行列吗?

第七节 关于梦的理论和功能

梦的理论可以被这样定义:它是一种关于梦的言说,它试图从某一特定角度对观察到的梦的特点进行解释,并且在一个更广阔的领域内明确梦的地位。各种梦的理论不同之处在于,它们选择梦的这种或那种特征作为最基本的要素,并把它作为解释和联系的出发点。在理论中不必说明梦的功能,这种功能指的是梦的功利性用途或者其他什么用处。但是,由于人们已经习惯了对目的进行解释,因此那些与梦的功能紧密联系的理论更容易被接受。

我们已经了解了很多不同的对梦的理解,在这种意义上它们或多或少都可以看作是关于梦的理论。古人相信梦是上帝用来指引人们行为的启示,这是完整的关于梦的理论,它为人们提供任何值得被了解的信息。自从梦成为科学研究的对象,我们了解到一大批梦的理论,但是这其中有很多都是不完整的。

如果人们放弃把所有的理论都摆出来,那我们可以根据它们对梦中心理活动的质和量的假定,将那些理论松散地分为下列几组:

1)由德尔贝夫代表的理论认为,清醒时的心理活动在梦中得到完全延伸。在这儿心灵并不入睡,它的功能完好,但是由于受到睡眠状态这一条件影响,与清醒时相比,它的正常功能会产生不同的结果。关于这类理论要问的是,梦与清醒时的思考的区别是不是都可以从睡眠状态这一条件得到解释。除此以外,他们的理论没有提到梦的功能,人们不明白,人为什么要做梦,为什么心理结构的复杂机制要在它无法控制状况的情况下继续运行。要么就只睡觉不做梦,要么就在出现干扰刺激时醒来,这好像比第三种选择——做梦,更加合乎目的性。

2)相反,有一些理论认为,梦是心理活动的削弱,是松散的连接,是对复杂内容的简化。这些理论必定赋予梦一些不同于德尔贝夫所说的特征。根据这类理论,睡眠对心灵有着深远影响,它不仅是将心灵与外界隔绝开来,更主要的是,睡眠自己进入到心灵的运行机制中,让那机制暂时失去作用。我在这里斗胆将精神病理的材料与其进行对比,我想说,第一种理论是按照妄想狂的模式对梦进行设想,而第二种理论则把梦设想为类似智力低下或者精神错乱的产物。

医学界和科学界最喜欢的理论认为,精神活动在梦中犹如瘫痪,在梦中只表现片段的精神活动。从一般兴趣来看,这一理论大概是目前的主流。值得一提的是,这种理论轻率地绕过了释梦时的最大障碍——对梦中的矛盾进行解释。因为对他们来说,梦只不过是部分的清醒[“一种逐渐的、部分的、反常的清醒状态”赫伯特(Herbart)在《梦的心理》中如是说],因此从其荒谬表现出的无能直到高度集中的智力活动,这一系列的梦中精神功能作用的变化,都可以由不断加强的清醒状态直至最后完全清醒状态来解释。

宾兹所代表的理论认为,从生理学的角度对梦进行解释是不可或缺的,或者说是更为科学的:“这种(麻木)状态在黎明时逐渐结束。在大脑白蛋白中积聚的疲劳物质逐渐减少,越来越多地被分解或被不断流动的血液带走。到处分散的细胞群开始苏醒,但是它们的周围仍处于僵化状态。在我们被雾环绕的意识中,开始出现单独群体的独立工作,它们不受到控制联想过程的其他部分大脑的控制。由此产生的景象——它们大多与刚逝去不久的印象相符——通过一种不受约束的方式散乱地联结在一起。随着清醒脑细胞的逐渐增多,梦的潜意识性也随之降低了。”

这种认为“梦是一种不完整的、部分的清醒”的观点无疑在所有的现代心理学家和哲学家的著作中都能找到其受到影响的蛛丝马迹。在莫里那里,这一观点得到了最详尽的阐释。他似乎认为,清醒和入睡状态可以从一个组织结构转移到另一个组织结构,而且每一个部位都跟某种心理功能相对应。我在这里想要指出的是,即使部分清醒理论得到了证实,它的具体理论细节还是有待商榷的。

这种对梦的理解自然没有给关于“梦的功能”的讨论留有一席之地。对梦的地位和意义的判断由宾兹给出:“我们看到的所有事实,都让我们不得不承认,梦是一种躯体性的、没什么用的,甚至在很多情况下病态的一个过程。”

“躯体性”与梦联系起来,我们要感谢宾兹对此的强调,这大概不止有一个含义。首先,它指向了梦的来源。宾兹曾通过药物来做实验,通过刺激促进梦的产生。这类理论显然有这样一种倾向,那就是尽可能地把梦的刺激局限于躯体因素。最激进的表现方式是这样:在我们排除一切刺激进入睡眠之后,我们直到天亮也没有必要、没有机会做梦,直到第二天在逐渐醒来的过程中新感受到的刺激反映在梦这一现象中。但是睡眠中不可能没有刺激产生,这些刺激从各方面向睡眠者袭来,就像墨菲斯特抱怨的生命的萌芽一样,不仅从外部还从内部,甚至是从所有的躯体部位袭来,而它们都是人在清醒时根本没有注意到的。然后睡眠就受到了干扰,一会儿心灵中这个小角落清醒过来,一会儿那个小角落清醒过来,然后心理功能发挥了一会儿作用,接着又睡着了。梦就是对这些由刺激引起的睡眠干扰的反应,另外说一句,这种反应完全是多余的。

但是梦毕竟还是保有心灵功能,把它称作是躯体性的过程还有另外一层含义。它的目的是为了剥夺梦的 心理价值 。人们常通过一个古老比喻,把做梦比作是“不懂音乐的人的十指在乐器按键上乱弹”,严格的科学对梦的功能的态度大概最能由此体现了。在这种理解中,梦完全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完全不懂音乐的演奏者怎么可能演奏出一支曲子呢?

以前就不乏对这种部分清醒理论的指摘。布尔达赫说:“人们在说到梦是部分的清醒时,没有解释清楚它到底是清醒还是睡眠中;其次,他们所说的就是,心灵的力量在梦中有一部分是工作着的,另一些部分则处于睡眠状态。但是这种不平衡其实是贯穿整个生活的。”

那种把梦看作是躯体过程的主流理论,沿袭了罗伯特(Robert)于1886年提出的一个对梦的有趣理解。这一理解很有吸引力,因为它认为梦具备一种功能或者说一种功用。我们在谈到梦的材料时观察到的两个事实,被罗伯特拿来作为他的理论基础。这两个事实是:人们经常梦到一些无关紧要的印象,却很少梦到在日常生活中有重大意义的事情。罗伯特所说得完全正确,他认为,人们深思熟虑的事情从不会成为梦的刺激源,反而是那些不完整的或者在我们的头脑中一掠而过的总是出现在梦中。“梦之所以总是得不到解释,是因为它的起源是流逝的白天接收到的感官印象,而它们总是没有得到充分的认识。”印象进入梦的条件也就是,要么处理这一印象的过程受到了干扰,要么就是它太微不足道了,以至于都还没有进入处理过程。

罗伯特把梦理解为“躯体性的清除过程,对它的认识是通过我们对它的精神反应实现的”。 梦是那些被扼杀在萌芽状态的思想的流露。 “一个人被剥夺了做梦的能力,必定会在一定时间内精神错乱,因为大量的未完成思想加工的、肤浅的印象在他的大脑中积聚,记忆中保留的已完成的整体就会被窒息。”对负担过重的大脑来说,梦的作用就好像一个安全阀。梦具有 治愈 解除负重 的力量。

如果问罗伯特,心灵是如何通过梦中的想象解除负重,那我们就误解了他的理论。罗伯特显然是从梦的材料的两个特点中得出的结论——在睡眠中,对无意义的印象的清除表现为某一种躯体过程。做梦不是一个特别的心理过程,而是在清除我们收到的信号。另外,这种清除过程不是夜间心灵发生的唯一事件。罗伯特自己补充说,除此以外,还要对白天的刺激进行加工;“心灵中那些不能跟未被消化的思想分开的印象,通过想象借助思想线索连接为一个完美的整体,然后被当成无邪的想象图画并入记忆当中。”

但是在梦的来源上,罗伯特的理论跟主流理论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按照主流理论的观点,如果心灵不是处于外部和内部感觉刺激的持续唤醒中,人就根本不会做梦。而罗伯特认为,做梦的推动力来自心灵本身——因为它由于负担过重而要求解除重负。罗伯特得出的结论前后一致,他认为作为梦的起源,身体方面的原因处于次位,在不能从清醒的意识中获取做梦材料的心灵中,躯体因素是根本不可能引起梦的。被认可的只是,梦中心灵深处发展而来的想象图景可能会受到神经刺激的影响。也就是说,罗伯特并不认为梦完全依赖躯体过程,梦虽然不是心理过程——在清醒的心理过程中也不占据什么地位——但是它是一种与精神活动有关的每晚的躯体过程,它能够保护心理结构免受过度压力,或者我们打个比方,它是 心灵的清理工

另外一位作者伊维斯·德拉格(Yves Delage)根据梦的这一特征——该特征在梦的材料的挑选上表现得很清楚——发展出自己的理论。他的理论使人受益匪浅,我们可以发现对同一事物的理解只要改变一点点,就可以得出效果完全不同的结论。

德拉格在失去一位挚爱亲人后,从自己的经验中发现,人们不会梦到白天时刻在想的事,只有等到头脑中这件事让位于其他事后,才会开始梦到它。在对别人进行了一些研究后,他证实这是一个普遍性的事实。关于年轻夫妇的梦,德拉格做了一些有趣的评论,它们整体上大概也是正确的:“如果他们彼此深爱,那他们在婚前或者蜜月期间几乎不会梦到对方。如果他们做了春梦,很可能对配偶不忠,而与某些无关甚至有些反感的人发生瓜葛。”那么人们会梦到什么呢?德拉格认识到,梦中的材料由前几天或者更早时间段的印象碎片和残余组成。所有出现在梦中的东西,我们一开始倾向于把它们看作是梦的创造物,但是如果加以更细致的研究就会发现,它们是对经历过但未被了解的事物的重现,是“潜意识的记忆”。但是这种意念材料呈现了一个共同特征:与思维相比,那些印象可能更多地作用于我们的感官,或者说注意力在它们出现后马上就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被关注得越少,印象越强,它出现在梦中的概率越大。

就像罗伯特提出的,现在有两组印象——无关紧要的和未完成的,但是德拉格发现了不同的逻辑关系。他认为,这些印象进入梦中不是因为它们无关紧要,而是因为它们未完成。当然无关紧要的印象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未完成的,从本质上来看,它们像是被“拉紧弹簧”的新印象,它们在梦中得到释放。与那些虚弱的、几乎未被注意到的印象相比,如果对一个印象的加工过程恰好被阻碍了,或者这种印象被有意抑制了,它在梦中的作用就会更大。那些因受到白天的抑制和压抑而积蓄起的心理能量将会在晚上释放,变成做梦的动力。受到心理压制的印象会出现在梦里。

很遗憾,德拉格的思路在这里就中断了。他认为梦中独立的心理活动微不足道,这样他就使自己关于梦的理论直接回到了主流观点——“梦是大脑的部分清醒”——中去:“总之,梦是思想没有方向、漫无目的徘徊的产物,它依次附着在记忆上,这些记忆有足够的强度打断其进程,使游荡的思想停下来,把它们连接在一起,这种连接有时微弱犹豫,有时坚强有力,这得看当时大脑在何种程度上受到了睡眠的影响。”

3)第三类理论认为,做梦的心灵带有某种能力和倾向,清醒时完全不能或者只能部分实现的事情,在这里也能被完成。这种能力的活动多半使梦具有一种有用的功能。早期心理学研究者对梦的评价大多属于此类。在这里我只需引用布尔达赫的一句话,他说,做梦“是一种心灵的自然活动,它不受个体能力的限制,不受自我意识的干扰,不能通过自我设定来左右,而是感觉中枢健康生命力的自由游戏”。

布尔达赫和其他一些作者认为,这种在运用自身力量时的沉醉使心灵清爽,并且为白天的工作存储了新的能量,跟去度假一样。布尔达赫赞许地引用了诗人诺瓦利斯的美妙诗句,诺瓦利斯赞美梦的存在:“通过梦,人们可以对抗生活的庸常和单调,它使受到束缚的想象力得到复原,生活中的景象被混乱地连接在一起,成人那一成不变的严肃被欢欣的儿童游戏所打破;如果没有梦,我们肯定早早就老了。因此,就算梦不是上帝的赐予,那也是一种珍贵的任务,它可以被看作是我们走向坟墓的朝圣之旅上的友好伴侣。”

普金耶(Purkinje)对梦的 振作 治愈 功能的描述更加令人印象深刻:“特别是那些创造性的梦具有这样的功能。这里是想象的轻盈游戏,它摆脱了日常事务的束缚。心灵不愿继续白天的紧张状态,而是将这紧张状态解除,使自己从中复原。首先,它创造与清醒状态完全不同的状态。它通过愉悦治疗忧伤,通过希望和欢快的分散图景治愈忧愁,通过爱和友好治愈厌恶,通过勇气和安全感治愈恐惧,它用信念和坚定的信仰来消除怀疑,通过实现来消除徒劳的期望。心灵的创伤在白天一直张着伤口,睡眠则将它掩盖,并使其免受新的伤害,这样它就被治愈了。时间的疗伤功能也在这基础上起着部分的作用。”我们所有人都觉得,睡眠是精神生活的福利,广大群众通过他们的模糊感觉,得出这样一个先入为主的观念,那就是睡眠通过梦来施惠于人。

施尔纳于1861年试图把梦解释为心灵的特殊活动,这种活动只在睡眠状态才能展开。这种解释是最有原创性和最深远意义的。施尔纳的书有种夸夸其谈的风格,其中有对研究对象的沉醉的兴奋,这必定使人产生反感。因为他的书使梦的分析变得困难,所以我们欣然转向哲学家福尔科特对施尔纳的理论做的简短而清楚的总结。“从神秘的组合中、光辉灿烂的奔涌中,闪烁着感知到的神秘光芒,但是哲学道路却没有被照亮。”在施尔纳自己的追随者那里也能找到这样的评价。

有些作者相信心灵的能力在梦中毫无削弱,而施尔纳则不这样认为。他自己解释说明了下列问题:梦是如何使自我核心和自发能量神经麻木,又是怎样在这种分散作用下使认知、感觉、欲望和想象过程发生改变,以及这些心理功能的残余是如何不再具有真正的精神特性,只变成纯粹机械运动的。但是正因为此,被称为“想象”的心理活动摆脱了理智的统治和严格控制,翱翔起来。尽管梦从清醒时的记忆中获取材料,但是它以此建造的大厦与清醒时构建的东西有着天壤之别,梦不仅有再现的能力,还有创造的能力。它偏爱无节制的、夸张的、异乎寻常的东西。但同时,由于它摆脱了思维的桎梏,因此格外灵活、轻巧、变化万千;对于情绪的细微变化和热烈的情感,它都能体察入微,并且立刻就把内心变化通过外在直观影像表现出来。梦中的意念不会说概念的语言,它想说的所有东西都要通过影像来表达,但是因为概念在此处的力量并不弱,它直接参与直观影像的内容、力量和大小构成。显然,它所用的语言是离题的、累赘的、笨拙的。对其语言的条理清晰度影响最大的是,它倾向于不把物体表现为它自己的本来形象,而是采用一个陌生的影像来表现这一物体某时刻的特性。这就是意念的象征性。非常重要的一点是,梦从不会完整地描绘事物,而只是自由地勾勒其轮廓。因此它的材料看上去仿佛来自于灵感。但是,梦并不满足于只是重现客体,而是让梦中的自己与客体多多少少产生联系,从而制造一个情节。比如,一个由视觉刺激引起的梦,勾勒出街上的一些金币,做梦者将它们捡起来,很高兴地拿走了。

施尔纳认为,那些被梦中意念拿来进行艺术加工的材料,来源于白天模糊的躯体刺激。施尔纳的理论有点太天马行空了。它跟冯特以及其他生理学家的也许有些太过严肃的学说本来是相互对立的,但是在关于梦的来源和刺激源这方面,这两者形成了一个互补的关系。根据生理学家们的观点,内部躯体刺激引起精神反应,并且激发相应的意念,当这种意念穷尽时,梦就会用相关的联想来补充,在这一阶段,梦中心理活动就开始趋于结束。但是与此相反,施尔纳认为,躯体刺激只不过是给心灵提供了一个产生意念的动机。当其他研究者认为梦已经结束时,按照施尔纳的理论,梦象却刚刚开始。

当然,人们不可能知道,梦中意念能通过躯体刺激达到什么目的。它与躯体刺激玩游戏,通过某种象征,指出相应躯体刺激的来源。的确,施尔纳认为——福尔科特和其他一些人不这样认为——梦有一个最喜欢的表现整个有机体的方式,那就是表现为一座房屋。但是幸运的是,在表现中它没有局限于这种素材,而且它还可以用很多房子来表现单个器官,比如说来自肠道的刺激可能在梦中表现为一条有很多房子的街道。有时候,一座房子的某一部分真的代表了某一身体部位,比如说,在由头疼引起的梦中,天花板上布满恶心的蟾蜍一样的蜘蛛,天花板就代表了头部。

除了房屋的象征外,其他任意的物体都可以用来代表引起梦的身体各部位。“因此,正在呼吸的肺可以表现为带着呼呼声的、熊熊燃烧的火炉,心脏可以通过空的箱子或者篮子来表现;膀胱则是圆形袋状物或者只要是空心的物体即可。在由男性性刺激引起的梦中,做梦者会梦见街上有一支单簧管的上部、烟斗的嘴部或者一块皮毛。单簧管和烟斗大约表现的是男性器官的形状,皮毛代表了阴毛。在女性做的性梦中,连接大腿的狭窄处可以表现为被房子围绕的小屋,而阴道则被表现为一条穿过庭院的柔软湿滑的小路,做梦者必须通过这条路把信送到一位先生手上。”特别重要的一点是,在这类由身体刺激引起的梦中,意念通常会通过暴露兴奋的器官或者器官功能来使梦更一目了然。比如说由牙齿刺激引起的梦中,做梦者通常会梦到把牙拔掉。

梦中的想象不仅注意到了受刺激器官的形式,该器官的质料也被作为客体进行象征化。比如在由肠道刺激引起的梦中,人们会梦到泥泞的街道;在由泌尿系统刺激引起的梦中,人们会梦到有泡沫泛起的水。器官兴奋的类型或者受刺激产生的欲望,都可能以象征的方式表现出来。或者,梦中的自我与自身状态的象征形式产生具体的联系,比如在受疼痛引起的梦中,我们梦到与恶犬或者疯牛进行绝望的搏斗,或者女人在性梦中梦见自己被裸体的男子追赶。除了做梦所用到的各种形式, 意念的象征化活动是每个梦的中心力量。 福尔科特试图在他的研究中,进一步深化这种意念的本质,并为它在哲学体系中谋求一席之地,但是尽管他写得优美热情,但对于那些先前没有受过训练、对哲学的观念体系没有一知半解的人来说,他的理论都太难理解了。

施尔纳关于象征化的意念的理论没有提到梦的 功利性作用 。心灵在睡眠状态中与出现的刺激进行游戏。人们可以猜测,这种游戏是毫无规矩的。但是人们也可能问我,施尔纳关于梦的理论那么随意,显然它违背了所有学术原则,而我对其进行如此详细的研究,是否能提供什么有用的结论。对于没有研读施尔纳的理论就提出的批评,在这里我要持反对意见。施尔纳的理论以每个人自己对梦的印象为基础,里面提到的人都对自己的梦给予极大的关注,他们看起来也很擅长去体察心灵的那些模糊之处。而且,它不只是研究了一个延续数千年的谜,它的内容和联系都很丰富。严格的科学也承认,对于这个谜的解答,科学所做的贡献只不过是试图反对流行的观点,并且试图说明梦这一客体毫无内容和意义。坦白说,当我们试图对梦进行解释时,很难不带有想象的成分。想象有可能是神经节细胞的产物,在前面我引用过一个严谨精准的研究者宾兹的一段话,他描述了清醒状态的光芒是如何普照到大脑皮质中的睡眠细胞群的。与施尔纳对梦的解释相比,这一描述中也不缺少想象和不可能性。我希望可以证明,在施尔纳理论的背后有些对事实的正确认识,尽管它只是模糊地被感知,并且缺乏能够上升到理论的普遍性。目前我们可以把施尔纳关于梦的理论与医学理论,作为相反的两类观点进行对比,并且发现对梦的解释还是在这两种极端中摇摆不定。

第八节 梦与精神疾病的关系

当人们谈到梦与精神疾病的关系时,说的一般是下面三类:

1)病因和临床的关系,比如梦表现、引起一种精神病态或者在梦后遗留一种精神病态;2)因精神疾病而造成的梦的变化;3)梦与精神疾病之间的内在联系和相似性,它们都表明二者之间在本质上有亲缘关系。这两种现象间的多种关系曾经是早期医学工作者最热衷的题材,斯皮塔、拉德斯托克、莫里和缇西收集的文献表明,这一题材如今再次成为热点。对这一主题的最新关注来自桑特·德·桑科缇斯(Sante de Sanctis)。对我而言,关于这一重要主题仅仅提一下就足够了。

关于梦与精神病之间临床和病因的关系,下面的观察可以作为典型范例。克劳斯援引了霍尔鲍姆(Hohnbaum)的报告,其中说道,疯病的初次发作常常来源于恐怖的、让人害怕的梦,它的中心思想跟那个梦有着紧密联系。桑特·德·桑科缇斯带来对妄想狂病人的相似的观察结果,他解释说在有些病例中,梦是“精神失常的决定性因素”。强烈的、有着妄想型内容的梦可以一次就使人陷入精神疾病中,有时候精神病是通过一系列梦发展起来的,在这一过程中这些梦逐渐克服了怀疑。桑科缇斯有过一个病人,他在做了一个震动情感的梦之后,先是有过几次癔症发作,然后陷入了一种恐惧、忧伤的状态。缇西援引了菲力(Féré)的报告,里面有一个因癔症而瘫痪的病人,而其最初的原因就是一个梦。在这些例子中,梦被看作是精神错乱的病因,但是如果我们说,精神错乱首先表现在梦里,在梦里有了首次发作,这也是合理的。另外一些例子表明,梦中有一些疾病的症状,或者说精神疾病只是表现在梦里。托马耶使人们注意到焦虑梦,他认为这类梦可以被理解为癫痫突然发作的等价物。埃里森对夜间的精神错乱进行了描述(根据拉德斯托克所述),患有这一疾病的人在白天看起来完全健康,而在夜晚却会有规律地出现幻觉、躁狂症发作等。类似的观察也可以在桑科缇斯(一个酗酒的人像做梦一样,妄想出一个指责他妻子不忠的声音)和缇西那里找到。缇西报告了大量对最近的病例进行的观察,其中那些带有精神疾病特征的行为(比如那些来自妄想型假设和强迫型冲动的行为)就是来源于梦。吉斯莱恩描述了一个病例,那个人的睡眠被间歇性精神病所代替。

总有一天——这大概是毫无疑问的——医生们会在研究梦的心理学的同时,也研究梦的精神病理学。

特别清楚的一点是,人们能在精神疾病恢复的情况下观察到,即使白天功能一切正常,而夜晚做的梦有可能还是带有精神疾病的特征。根据克劳斯的说法,格雷戈里是第一个注意到这个事实的人。缇西援引了麦卡里奥的报告,里面描述的是一个躁狂症病人,他在痊愈后一星期,在梦里重新感受到了由他的疾病带来的意念和强烈的冲动。

迄今为止还很少有人研究,梦生活在慢性精神病影响下发生的作用。正相反,梦和精神疾病这两种现象之间存在一致性,这内在的相似关系却早早地就受到了关注。莫里最先指出,卡巴尼斯是对它们之间关系做出评述的第一人,后来是莱吕、摩罗,特别是哲学家梅因·德·比兰。这种比较肯定可以追溯到更早时。拉德斯托克在一个章节中收集了很多格言,里面也讨论了这个问题,并且认为梦和精神错乱是相似的。康德说过:“疯子是醒着的做梦者。”克劳斯说:“疯狂就是清醒状态下的梦。”叔本华把梦称作短暂的疯狂,而疯狂则是长时间的梦。哈根把精神错乱看作梦,但是这种梦不是由睡眠引起的,而是由精神疾病引起的。冯特在《心理病理学》中说:“事实上疯人院中所有的现象都能在梦中被梦到。”

斯皮塔列举了这两种现象间具体的相似之处(跟莫里的观点很像):“1)自我意识丧失或者受到阻碍,以至于根本不能了解自己目前的状况,因此对任何事情都不会感到惊奇,并且丧失了道德意识。2)感觉器官的感知能力发生改变,具体来说就是在梦中能力削弱,而一般来说在精神错乱中则大大增强。3)想象间的连接只遵循联想和再现的法则,也就是说顺序排列是自发的,想象们(夸张和幻觉)各自所占的份额是不合比例的,所有这些都导致了下面这点:4)个性的改变和逆转,有时会发生性格特征的倒转(倒错行为)。”

对此,拉德斯托克又补充了几点:“大部分的幻觉和错觉发生在视觉、听觉和总体感觉的领域。跟梦里一样,嗅觉和味觉提供的元素最少。——像做梦者一样,发烧的病人在说胡话时会陷入遥远过去的回忆中;人在清醒、健康时忘记的事情,会在睡眠、生病时想起来。”梦和精神疾病像来自同一个家庭一样,只有人们认识到它们长相间的具体相似点时,对其相似点的研究才具有价值。

“一个受着身体和精神双重折磨的人梦到了他在现实中没有的东西:健康和幸福。所以在精神疾病中幸福、宏伟、崇高和富有的轻快图景也会出现。如果认为自己拥有财富和想象自己的愿望被实现,而这些愿望在现实中被拒绝或惨遭失败,这是造成精神错乱的主要心理原因,也是所说的胡话的主要内容。一个失去了心爱的孩子的女人,就在做母亲的喜悦中胡言乱语;失去财富的人认为自己特别富有;一个受欺骗的女孩认为自己被温柔爱着。”

(拉德斯托克在这里的叙述是对格里新格敏锐观察的总结。后者清楚地揭示了梦和精神疾病共有的一个特征就是 愿望的满足 。根据我自己的研究,这一点是梦和精神病心理学理论的关键所在。)

“思想之间的怪诞联系和判断力的虚弱是梦和精神错乱的主要特征。”如果冷静判断,对自我精神活动的过高估计是毫无意义的,而它却都出现在那两种现象中;梦中意念的快速奔涌与精神疾病的意念流吻合。两者都缺乏时间概念。梦中的人格分裂——比如说自我认知分裂为两个人,陌生的那个自我纠正真实的自我——跟我们所熟悉的幻想型分裂症是一样的;做梦者也会听到自己的想法被陌生的声音说出来。甚至稳定的疯想也能在典型的、一直重复的病理梦那里找到相似之处。说胡话的人在病愈后,时常会说他生病期间就好像做了一个不缺乏愉悦的梦,他们甚至会告诉我们,有时候他们在生病期间能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做梦。而这种情况在睡眠梦中是时常发生的。

拉德斯托克同许多其他作者一样,在总结他的观点时认为“精神错乱是一种异常的病理现象,可以被看作是一种加强了的、正常做梦状态的周期性反复”。

与梦和精神错乱的对比相比,克劳斯试图通过寻找它们的病因(更确切地说是兴奋来源)来进一步发现它们之间的联系。他认为,二者之间的共同基本元素是 机体感受 ,是 躯体刺激感受 ,是 所有器官提供的总体感觉

梦和精神错乱之间的共同之处延伸到其具体特征细节,这一无可置疑的共同处是梦的医学理论最坚实的基础。根据梦的医学理论,梦是没有用处、具有干扰性的过程,是精神活动减弱的表现。但是人们不能期待,在精神错乱方面能对梦做出最终解释,因为众所周知,我们对梦的来源的认识还处于一个让人不满意的阶段。但是,我们对梦的理解的改变,也许可以影响到对精神错乱的内在机制的理解,当我们试图揭示梦的秘密时,也可以说我们在为解释精神疾病做出努力。

跋 1909:

在这里我需要做出说明,本书没有收录第一版和第二版之间有关梦的问题的文献。读者对此也许会有些不满,我也没少受其影响。通过目前的引入性的一章,我已经实现了自己对有关梦的问题的文献进行阐述的目的,继续进行这份工作不但将花费我额外的精力,而且也不会带来什么有价值的指导。因为在这期间的九年,既没有产生关于梦的问题的新的、有价值的材料,也没有出现对这一主题有启发作用的观点。在我的书面世之后,大部分的作品都没有提及或考虑过此书。当然,所谓的“梦的研究者”给予它的关注最少,因为这些科学家们不愿意学习新东西,这里有一个典型的例子,安纳托里·佛朗时说:“博学者不好奇。”如果在科学中人们也有报复的权利,那我大概有理由忽视本书发表后的那些文献。出现在科学期刊上的零星几篇报道充满了不解和误解,在这里我只能要求那些评论家再去读一遍本书。也许我的要求也可以这么说:请他们去读一下本书。

已经决定采用精神分析疗法的医生和其他一些人,已经发表了大量的梦例,并且在我的指导下对其进行了分析。如果它们不仅仅是对我的结论的肯定,我就将其结果收入本书中。桑特·德·桑科缇斯关于梦的内容丰富的专著在出版后不久就被译成了德文,其时间与我的《梦的解析》相同,因此我和这位意大利作家不能够相互学习借鉴。其实我不得不遗憾地说,他这部靠勤奋完成的作品完全缺乏思想性,通过它人们甚至都不知道我在自己的书里研究了什么问题。

我想到的只是与我的梦的论文稍有牵涉的两部作品。一个是年轻的哲学家赫尔曼·斯沃博达的,他把由威尔·弗里斯提出的生物周期性(23天或者28天)扩展到心理现象上,在他想象力丰富的工作中,他试图通过这把钥匙解开梦的谜团。梦的重要意义被低估了,在他看来,梦可以被解释为所有记忆的集合体,在夜里其表现为对生物周期的第一次或第N次完成。通过与这位作者的私下交流,我以为他自己并没有严肃看待他自己的理论。但是好像我这个结论是错误的,在后面我将举出斯沃博达的一些观察,但是它们并没有给出让我信服的结果。一个令人高兴的巧合是,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我发现了与自己核心理论几乎完全相符的一个关于梦的观点。从时间关系来看,这个观点并没有受到我的书的影响。在文献中他是唯一的与我持相同观点的独立思想者,对此我欢欣鼓舞。我的这本书中有其关于梦的观点的引摘,它是1900年发布的第二版《一个现实主义者的幻想》,作者是林库斯(Lynkeus)。

跋 1914:

上述辩护写于1909年。自那时起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在《梦的解析》中所做出的贡献已不再在文献中被忽视。但是现在的情况使我不可能再将目前的汇报进行扩展。《梦的解析》已经提出了一系列新的论断和问题,研究者们以不同的方式对它们进行了解释。他们引用了我的研究,在我发展出自己的观点之前,当然不可能展示那些作者的作品。那些有价值的新文献,我将在后面的讨论中提到。 Oek0U6I9p2qkONLcSD4aFyAwQp68J1u18dwXLa+sgatGf29RbnkW0r8IidhIRUj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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