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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序

施小炜

曾经有一位不可一世的罗马人恺撒(Julius Caesar)留下过这么一句豪言壮语:我来到,我看见,我征服。(Venio video vinco.)“来”也罢,“看”也罢,都不打紧,然而来和看的目的倘不是援助、投资或观光游览,而是征服,则以今天后殖民后冷战时代的眼光视之,自然不免会感到帝国主义的血腥。事实上,那个时代的罗马人大抵都是帝国主义者,置帝国的利益于万物之上,嗜爱征服别人。也许惟因如此,恺撒的这句话才会被奉为金言备受推崇广为流传,以至于时至今日居然仍未湮灭。甚至在早已打入我国市场多年的万宝路(Marlboro)香烟盒的标志中,居然也赫然印着这句话,只是写作完成时:Veni vidi vici.即“我来了,我看了,我征服了”。其实恺撒语录的原版才更加意味深长呢。然而这位罗马统帅在忙着厮杀征服之余,倒也没忘记有效利用晚间就寝之前的时间,写下了一部《高卢战记》(Commentarii de Bello Gallico)。而这部书,从某种意义上说,恐怕不妨视为一种游记。若依今人的价值观,也许应将恺撒的名言改说成:“我来,我看,我写(vigilo)。”改vinco作vigilo,仅仅一字之易,便将话者由威风凛凛的三军统帅降格为普普通通的一介游客,尽管失去了许多英雄气概,却也平添了一缕和平与温馨,岂不可爱?而名高千古的《高卢战记》也大可更名为《高卢游记》(Commentarii de Itinere Gallico)了。——此乃戏言。不过事实上,征服这一行当固然英雄无比,但鲜见能够维持得恒久。君不见,昔日曾为罗马军团所征服的土地上,如今崛起了一个个强大富足的国家,倒是称霸一时的罗马帝国却早已灰飞烟灭了。反观搦管弄文,尽管显得孱弱,却似乎远较策马横刀杀气腾腾的征服更受到永恒的青睐:连今天我们认识恺撒其人,难道不也是仰赖写在纸烟盒上的一句“名言”,以及一部《高卢战记》吗?亦即是说,对于生活于现代的我们而言,恺撒建立在南征北战杀人如麻之上的盖世英名,已经毫无(当时所曾具有过的)意义;如若说今天恺撒对我们还有一点影响的话,那这种影响只是通过他作为副业而遗留下来的著述(écriture)来实现的。

闲话休提。游记的历史便是这般地古老——尽管我们不敢也不必武断地强辩《高卢游记》,不不,《高卢战记》便是游记的起点。曲园居士俞樾在为东国文士竹添进一郎(井井居士)《栈云峡雨日记》所撰的序文中说:“文章家排日纪行,始于东汉马第伯《封禅仪记》,然止记登岱一事耳。至唐李习之《南行记》、宋欧阳永叔《于役志》,则山程水驿,次第而书,遂成文家一体。”主张中国的游记始于东汉,成于唐宋。然而游记的最盛期,无疑是在人类迈入了科学技术神速进步的现代文明社会之后。交通手段的发达,使得从前被目为难于登天的畏途变成了坦途,人们的活动范围扩大,异域间的往来费时减少,为游记的繁盛预备了物质基础。至少在日本是如此的,而日本人的访华游记则更是如此。众所周知,日本与中国的交往,日本人的来华留学、经商,乃至做官,原是古已有之的事情。然而访华游记以惊人的数量大举问世,却是在1868年的明治维新以后。仅仅是东京的东洋文库一家,其所收集的明治以降日本刊行的访华游记,就多达四百余种,而这据说不过是“九牛之一毛”。至于这期间日本人究竟写下了多少这类书籍,其总数迄今仍无确切统计。访华游记的作者群,除却文人学者之外,还包括了教师、学生、商人、宗教家、出版人、社会活动家,以及军人、政客,纭纭纷纷,鱼龙混杂。有的是匆匆过客,蜻蜓点水走马观花;有的则是“此间乐,不思蜀”,长期体验长期观察。既有寻幽探胜,寄情水光山色;也有访朋拜友,评骘人事、政治。沉湎于怀古幽情,凭吊古迹、追思古人者有之;留意于民风世情,将视点照准当代社会变迁者亦有之。诸体咸备,蔚为壮观。

游记可以说是一个发现过程的记录。“来”和“看”,是游记的原料积累,而“写”,则是游记的生产行为。作者从他自己所熟悉的日常之中走出,来到一个于他而言是非日常的空间,在这里,他看到了许多人、许多物、许多事,有的似曾相识,有的令他惊异,所有这一切一一都会引起他的感慨与思索。而他之所以会在面对种种所见所闻时表现出不同的反应,乃是因为他心中有一个参照系(frame of reference)存在着。映入眼帘的一切,全都投射在他心中的参照系上,他据此做出价值的判断,或喜或嗔,或欣然接纳,或嗤之以鼻。这个参照系,是他长期生活于斯、成长于斯的那个环境、那个文化、那个传统在他不知不觉之中赋予了他的,而他往往甚至不曾意识到这一参照系的存在,却无时无刻不在运用它。换句话说,向游记——其实不独游记——期冀客观,不啻缘木求鱼。但凡被记录下来的,都是选择的结果。而选择这一行为,正是一种主观活动。哪怕写的是风景,是一座建筑,是一草一木,那都是经过了作者的双眼甄别,经过了他心中的参照系过滤过的;而他的双眼本是教育的产物,则那个参照系可以说是一个民族文化传统的凝缩。

因此,我们移译介绍日本人所写的访华游记,就具备了双重的意义。首先,阅读这些游记,有助于我们了解那个时代的中国与中国人,或者说作者眼中所见的那个时代的中国和中国人。这对于我们中国人认识自己、理解自己,应当是有百利而无一弊的——即使面对的是哈哈镜,我们也可以从变了形的身影中,看到遭了扭曲的优点,增进对自己的信心;或发现被夸张了的缺点,了解自己阿喀琉斯脚踵(Achilles’heel)的所在,从而思谋自强自卫的方策。引用一句曾经十分流行、几乎人人耳熟能详的名言,那便是:“忘记了过去便意味着背叛。”历史是无法抹消的,因为它并不因为我们无视它便不存在,而今天与明天其实也无非是历史的进行时与将来时。

其次,阅读这些游记,我们还可以反过来认识那个时代的日本和日本人。因为如前所述,观察者(旅人、作者)的目光总会从被观察、被描述的对象身上反射回来,将他自己投影在阅读的地平线上;作者自身,他的民族身份(identity),无可避免地要折射在他的游记里。而从社会历史的见地去看,这些游记可以说从普通庶民的个人层面上,反映出那个时代中日两国,以及周边有关各国之间的关系,有助于我们正确地、具体地认识和理解那一段历史。

然而如果一味强调这样一种实用性的认识功能,则势必使游记萎缩成为单纯的历史资料。而其实,不言而喻,游记更应该是文学。虽然说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但我们的目的并不在于翻译教科书。出于这样的考虑,在卷帙繁多的游记文字中,我们将焦点聚集在了以著述为职业的文人们的作品上。此次移译的几部作品,其作者有小说家,有诗人,还有学者与报人,都是当世的巨擘俊逸,不惟才情过人,更兼见识出众,其思想、言说,都具有相当的代表性与影响力。而他们的文字,或隽永或犀利,很有可读性。

《禹域鸿爪》的作者内藤虎次郎,号湖南,1866年生于日本东北部秋田县的一个武士家庭,1934年去世。此人少时便有神童之誉,十五岁时,曾被选为学校代表,以汉文作了一篇“奉迎文”,欢迎当时的日皇明治,文辞华美,令满座震惊,被誉为“名文”。但因家境败落,学业难以为继,只得就读于免除学费的秋田师范学校。由于成绩优秀,按规定应学四年的课程,他仅用了两年便全部读完。毕业后,尽义务做了两年小学教员,还毕学费的债,他便“雄飞”到了东京,做过记者,当过政界人物的秘书,1897年赴其时已沦为日本殖民地的台湾,任《台湾日报》主笔,后又在当时的媒体巨子《万朝报》和《朝日新闻》供职。1907年成为京都帝国大学讲师,但因学历低,受到文部省官僚的排斥(据说当时的风气是,倘非大学毕业的学士,纵是孔老夫子也无资格去做大学教授),两年之后方被任命为教授。由于他和狩野直喜等几代学者的努力,京都大学终于成为日本汉学研究的圣地,在国际汉学界中也享有很高的声誉。湖南生前曾多次来华访游,而《禹域鸿爪记》 乃首次访华归国后写就,1900年由东京博文馆出版。

内藤湖南于1899年9月5日从神户登舟,经芝罘入境,旋又买舟北上,在大沽登岸,游天津、北京后,折返天津取海路南下,在上海上陆后游览了杭州、苏州,再从上海溯江而上,游历了武汉、南京之后再度返回上海,泛海东归,于11月29日返抵神户,前后历时近三个月。在北京,他登览长城,在杭州,他泛舟西湖,在苏州则探访了虎丘、寒山寺,走的是典型的日本人所喜爱的旅游路线。但除了游山玩水,他还在天津、上海等地分别拜会了严复、王修植、蒋国亮、文廷式、张元济等名流,谈天说地议论时局,表现出对中国现状的关心。

与内藤湖南相比,谷崎润一郎、佐藤春夫和芥川龙之介三人皆以小说名世,并各自有作品被译成中文介绍到中国来,因而在国人中的知名度似乎要高一些。

谷崎润一郎,1886年生,东京人,1965年去世。少时家境贫寒,几至辍学,但因才华过人,周围的亲朋怜惜有加,解囊资助,方得以考入东京帝国大学,但终因滞纳学费,三年级时被勒令退学。谷崎曾两度来华。第一次是在1918年11月,谷崎经由朝鲜半岛进入中国,由北向南,历时约两个月,游历了江南一带,回国后写下《苏州纪行》,表现出对中华文明的倾倒和对中国社会现实的关切。1926年1月至2月间,谷崎再度来华,这次他只游览了上海一地,结识了内山完造,并经内山介绍,结交了郭沫若、田汉、欧阳予倩等一批作家和影剧界人士,与他们进行了多次交流,归国后写了《上海交游记》等文。值得一提的是,在《苏州纪行》中,对在中国人面前骄横傲慢的日本同胞,谷崎毫不犹豫地表示了不悦和批判,与同时代的一些作家相比,可说是难能可贵。而《上海交游记》也记录了郭沫若、田汉慷慨陈辞、控诉西洋列强鱼肉中国、倾吐身为中国青年的忧虑与苦闷的场面,并对之表示了同情。

除了这些游记,中国之行还带给了谷崎创作灵感,结晶于《西湖之月》、《秦淮之夜》、《鹤唳》等一批作品之中。始终以罗曼蒂克的、充满温馨善意的目光审视中国,这是谷崎润一郎有别于他人的特征。

与绝大多数日本游客不同,佐藤春夫1920年6月下旬来华时,他的目的地不是京津、苏杭等观光热点,而是日本游客相对而言较少涉足的厦门。佐藤春夫是由当时业已沦为日本殖民地的台湾打狗(今高雄)乘船来到厦门的,由一位在厦门长大、在台湾工作、会说日文的郑姓青年导游,游历了厦门、鼓浪屿、集美、漳州等地。在佐藤的笔下,厦门客店里的经历宛似侦探小说,鹭江的晚霞美不胜收,而饮酒、赏月的夜生活也被描绘得引人入胜。一曲《开天冠》所引发的对中国传统音乐独辟蹊径的议论与阐释,则充分展示了作者诗人的一面。漳州之行的所见所闻,对陈炯明在漳州所做所为的介绍,虽然难免道听途说、管窥蠡测之虞,但仍有助于读者了解往往为近代史主流研究所忽视的一段史实。这些见闻均记录在《南方纪行》一书中,1922年由新潮社出版于东京。

佐藤春夫1892年出生于和歌山县,庆应大学中退。中学毕业后曾入盟由与谢野铁干、晶子夫妇领导的著名的“新诗社”,直接受到两位大诗人的熏陶。早年学写诗,后来则主要创作小说,但终生不曾放下诗歌创作的笔,《殉情诗集》是一时洛阳纸贵的名篇。他与谷崎润一郎本是朋友,过从甚密,但一来二往之间,却苦恋上了谷崎夫人千代子。1930年8月,谷崎、千代子、佐藤三人联名致函各位友人,宣布千代子与谷崎离异,同相思了多年的佐藤结婚,这便是轰动一时的“谷崎让妻”事件。《南方纪行》中所收的《朱雨亭其人及其他》一文中所谓“与有夫之妇,且是朋友之妻的女人堕入情网”,说的便是此事。敢于做出这种当时被视为“不道德”的行为,可见三位当事人的不为传统道德观念所束缚的勇气。佐藤基本上不失为一个独立思考的自由知识分子,也很热爱中华文化,他还曾出版过一部很有影响的译诗集《车尘集》,译的全是中国古典诗歌。他也是鲁迅的小说《故乡》的第一位日文译者。但在战争期间,佐藤春夫还是表现出在作为文学家之前他首先是个“日本人”。他甚至写过类似“劝降书”的文章,劝告中国人放弃“先进文明同化后进文明”、历史会重演的幻想,说这次不同于以往,日本人乃是带来先进文明的征服者云云,为自己涂抹下了洗刷不掉的人生污点,而这也是那一时代大多数日本人难以逃脱的宿命。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恭谦未篡时。想到这一点,不禁在感慨认知、评价历史人物困难的同时,也感到历史人物处于强大外力压迫下人生营为的不易;甚至会觉得像芥川龙之介那样以非自然的方式中断生命,从避免了要与自己祖国发动的侵略战争进行合作,从而逃脱了要面对后人道德断罪的尴尬这一角度来看,竟不失为一种至福。

芥川龙之介,号澄江堂主人、我鬼、夜来花庵主等,1892年生于东京,1927年服过量安眠药自杀。此人素有短篇圣手之誉,俳句也写得臻于化境;早在东京帝国大学英文科就读时,就以短篇小说《鼻子》获得文坛盟主夏目漱石的激赏,一生留下了大量珠玉之作。芥川于1921年作为《大阪每日新闻》(《每日新闻》的前身)社的海外视察员来华访问,由海路自上海入境,周游江南一带后,溯江而上,遍访芜湖、九江、武汉、长沙,再驱车北上,游历京津一带,最后经由朝鲜半岛回国。一部《中国游记》(改造社1925年出版于东京),记录了这次历时四个月的漫游中的见闻与感受,处处表露出作者的博学和睿智,以及对现实的敏锐洞察。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芥川对当时英美帝国主义在中国飞扬跋扈的揭露,而这在同时代的游记中,是少有具体言及的。

村松梢风可以说是以上海为卖点(selling point),赖写上海而赢得文名,并因写上海而为后世所记忆的作家。尽管他也写过不少小说,但其最著名的作品,恐怕还是以《魔都》为代表的一批描写上海各色人等的生活形态的游记。村松1889年生于静冈县,1961年去世。本名义一,梢风是他的号。1923年他第一次来上海旅行,即被上海的魅力吸引,从此几乎每年都要造访中国,发表了许多以中国大陆为舞台的散文和小说。他称光怪陆离、妖艳多姿的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上海为“魔都”,并以此为题于1924年出版了第一部关于上海的著作,以充满好奇的目光观察赌徒、娼妇们的生态,强调东西文化大熔炉上海的异国情调。梢风描绘的上海形象影响、吸引了好几代日本人,他所杜撰的“魔都”一词,在日本遂成为旧时代上海的代称。梢风还出版过《新中国访问记》(1929)、《热河风景》(1933)、《中国风物记》(1941)等多部访华游记。

在这些出自日本人之手的游记作品中,我们会读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即作者们在众口一词地对中国的传统文明、文化遗产表现出莫大的倾倒与敬佩的同时,又几乎无一例外地对中国的社会现实投以批判的眼光,甚至露骨地表露出厌恶,言辞有的还会相当尖刻。这类厌恶与尖刻的深层,固然不无挤入列强之列、做上了“一等国”人民的日本人日益膨胀的民族优越感,以及产生于这种优越感的对邻人的不逊与轻侮——而这其实正是我们的历史学家们每每爱说的“一小撮军国主义分子”“狼子野心”能够得逞的群众基础。倘使罗马帝国里只有恺撒等“一小撮人”是帝国主义分子的话,则那个庞大的罗马帝国恐怕根本就不可能在历史上出现。但平心而论,当时的中国鬼蜮横行,腐败成灾,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差不多已经到了穷途末日,原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不论这双目是生于华胄的脸上,还是长在夷狄的额下,也不论其眸子是黑色的还是蓝色的,抑或是别的什么颜色。记得从前读郁达夫先生的游记,其中也有这样的文字:“江南的风景,处处可爱;江南的人事,事事堪哀。”“江南原说是鱼米之乡,但可怜的老百姓们,也一并的作了那些武装同志们的鱼米了。”“这十余年中间,军阀对他们的征收剥夺,掳掠奸淫,从头细算起来,哪里还算得明白?”“逝者如斯,将来者且更不堪设想,你们且看看政府中什么局长什么局长的任命,一般物价的同潮也似的怒升,和印花税地税杂税等名目的增设等,就也可以知其大概了。”这篇题为《感伤的行旅》,作于1928年底,即芥川来游的八年之后,梢风访沪的五年之后。“这十余年中间”云云,可知达夫先生所意识的中国现实,应与梢风、芥川等人所目睹的现实相交叠。而深黯国情的达夫先生在发完牢骚之后,也没忘记自我解嘲两句:“啊啊,圣明天子的朝廷大事,你这贱民哪有左右容喙的权利!”然而解嘲归解嘲,面对这样黑暗污秽、腐朽透顶的现实,作为身受其害的当事人,我们中国人自然无法视若无睹,甚至琢磨着要用革命这一最激烈最暴力的手段去改变它——芥川龙之介来华的1921年,正是中国共产党在上海宣告诞生的那一年——莫非我们反倒真的要求外国人“且细赏赏这车窗外面的迷人秋景罢,人家瓦上的浓霜去管它作甚?”(《感伤的旅行》)甚至还要人家来为这黑暗的现实跌足叫好方才心满意足么?这样的心态岂不荒谬可笑?

最后还有一点需要在此略加说明。我们的译本中所用的“中国”一词,原文中几乎无一例外统统写的是“支那”。我们认为,中文里从来不曾有过“支那”一词,因为它不是中文,故此需要翻译。日本用“支那”作为正式名称称呼中国,当始于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中华民国建立之后。在此之前则称中国为“清”、“清国”。至于非正式地称中国人为“支那人”,则要更早一些。由于日本同中国一样,也使用汉字,所以中国的国号可以直接以汉字名称通,如“唐、宋、元、明”。何以到了“中华民国”时,日本一改以往直接使用汉字原名的习惯做法,别出心裁地要另外替中国取名“支那”(甚至在外交文书中,当时的日本政府也称中国为“大支那共和国”,而不用中国自己的汉字国号)呢?这恐怕是因为此时自以为国力已足够强大的日本,无法容忍中国继续妄自尊大,自命为世界中心之国的缘故。而“支那”一词,乃是模拟西文的译音。如英文的China,法文的Chine,德文的China,意大利文的Cina,西班牙文的China之类,据说原是中国古称“秦”的讹音。盖国与国的交往一如人与人的交往,尊重对方应是礼尚往来的前提。而以对方自己为自己所取的名字呼称对方,则是最起码的礼貌。倘若对方自名“张三”,而我们偏偏不称他“张三”,而是蛮横地硬呼之为“李四”,甚至“王八”,那么显然是有意污辱对方,毫无友好交往的诚意。而当时的日本官方,无疑是缺乏与中国友好往来的诚意的。至于连普通的日本百姓也人人称中国为“支那”,则只能说明“广大的日本人民”在这一点上也是不假思索地响应了政府的政策了的。当然,应当庆幸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历史。但不可不注意的是,时至今日,在日本仍然有那么“一小撮人”,犹自坚持以“支那”称呼中国。而日语中东中国海(East China Sea)、南中国海(South China Sea)的正式名称仍然为“东支那海”和“南支那海”,只是不再使用“支那”这两个汉字,改以片假名代替而已。我们愿意能有更多的国人正确地认知这一事实。

作为译者,我们希望我们的译作能够为我们中国人正确地认识自己提供一点线索。同时也希望,它们能够为真正的理性的中日友好做出微薄的贡献。但我们最希望的,还在于能够为诸位读者在劬劳之余,带来阅读的乐趣。

1998年10月于呷奔国暗疏乡 +gHXKiEmj/hfjcZDX1W+HCMF1j0/y2gq5L6vpVu6XeNT7aHhNl7c85Zi0hyg5Wq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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