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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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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子里的田多,就这样一连干了二十几天,稻田里的稗草才拔完了,火山地里的旱稻也种好了,知青们也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这些天虽然人累,但每天收工回来后,依香都会来帮忙烧菜做饭,知青们倒也省力了不少。
其他人都还好,虽然干活累,但收工回来看到依香忙里忙外地帮着做饭炒菜,也都有说有笑的,有时还会忍不住和依香说句笑话开个玩笑。依香有时也会偶尔留下吃顿晚饭。就只有刘颖比较特别,自从第一天下田时她被那条大蚂蟥咬过后,就变得开始闷闷不乐,本来就不大爱说话的她更加寡言少语了,有时一天不听到她讲一句话。张坚问她,她也不吭声,就连住在同室的方芳,刘颖也不想多答理,只管她自个儿早上出去干活,收工回来吃饭,夜里上床睡觉。大家谁也拿她没办法。大家这样想,既然是一道从上海出来的知青,能照顾就照顾她一点,别的也只好随她了。
又没过几天,西双版纳的雨季便到了,雨季也是农闲的季节,知青没事了就守在家中。西双版纳的雨季很长,两三个月不见天日,绵雨不断,十分的恼人。
这天上午,依香打着小花伞,十分生气地来到知青房找到张坚,看样子是找张坚兴师问罪的。
“张坚,你骗人。你以前说的话,答应过的事到底还算不算数。”
张坚问:“哟,板着张脸生气啦?你说说,我怎么说话不算数了?”
依香嘟起嘴,说:“当时你打了保证说得好好的,农闲了教我学习文化。可是,现在都歇了好几天了,怎么连个动静也没有?”
“没忘没忘,答应了依香的事怎么能忘记呢?只是……”张坚望着依香那张因为着急而涨得通红的脸,故意拖长了话音。
“咋?你后悔了?你要变卦啦?”依香快急出眼泪来了。
“不,不,不变卦。你听我说,我不但要教你依香,我们曼赛寨子里的小孩和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我们都教。我和队长商量好了,寨子里开办个农闲学校,教室就是你们从前上课的教室,还是三个教室六个年级一起开课,很快就要开学了。”
“真的?”依香睁大了眼睛,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啥时我说话不算数了?真的。有我们知青当你们老师教你们学文化。”
“大好了,你等等!”依香顿时笑出声来,转身出了屋子,冒雨向寨子里跑去。
原来,张坚答应依香的事不但没有忘记,而且还想得更远,他琢磨着想办个农闲学校教文化,由他们这几个上海来的知青当农闲学校的老师。他考虑过,四个知青都是六八届高中毕业。虽然说高中才学了一年,但要是教小学的课,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于是,两天前他就和队长岩坎拉商量好,利用生产队原来的那三间老教室,把寨子里的学龄儿童和年轻人集中起来,让他们到农闲学校学习。农闲学校和原来的民办小学一样,设一至六年级,老师就有知青担任。如果有条件,以后参加中心小学的统一考试。这个打算当然得到岩坎拉的全力支持,他也希望寨子里的孩子学文化,将来也好有出息。
陈永生和方芳、刘颖听到了刚才张坚和依香的对话,围了上来。方芳关切地问:“张坚,队里真的决定要办农闲学校了?”
“是啊,昨天队长已经把一至六年级的课本和作业本买回来了。老师就有我们知青当。”张坚说。
“张坚,我们都没有当老师的经验,你说这能行吗?”陈永生有点担心。
“怎么不行?难道一个高中毕业生还教不了小学?我还想,把学生教好了,让他们考上县中学,教出我们知识青年的牌子来。”张坚说。
“我们办的这是农闲学校?什么叫农闲学校?”陈永生不理解。
“就是农忙的时候劳动,农闲的时候上课。我们这里有许多十六七岁的青年,两年前因民办小学停办,缀学了,他们才三四年级的文化程度,他们渴望学习文化。农忙的时候,他们是好劳力,只有打个时间差,农闲的时候上课。再说农忙时我们也要参加劳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我同意张坚的意见,农忙时参加劳动,农闲时教学生。”方芳一口答应。
“反正农闲了,也没事干。这闲着也是闲着,我也同意教学生。”陈永生也没反对。
“好。刘颖,说说你的意见吧。”张坚把目光投向了刘颖。
刘颖没有答理张坚,返身折回里屋,只抛下了几句难听的话:“农忙那么累,农闲了还不想让人消停,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除非是当了老师不参加劳动。”
张坚他们听了刘颖的话,三人相互望望,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阵喧闹声从门外传来。原来是依香领了乡亲们冒雨赶来。没一会,知青房挤满了曼赛寨子的老乡。
“老师,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你们一定收下。”一位五六十岁的咪涛(傣语:老大娘)递上了一串香蕉,又一个老咪涛送上几只菠萝,还有的递上一只鸡,有送上几个蛋,有的给上一篮子菜。
“老师,你们以后吃的菜舂的米我们全包了,农闲里你们就安心教书。”
“老师,辛苦你们了。我们全寨子的乡亲谢谢你们了。”
“谢谢!谢谢乡亲们!”
张坚他们三人望着热情的傣族老乡,眼睛有些湿润了……
几天后,在沉寂了两年多时间的三间老教室中,又传出了朗朗的读书声。
金秋十月,天高气爽,这是收获的季节。美丽的西双版纳到处是稻涌金浪,瓜果飘香。
队长岩坎拉通知,今天进入大农忙,开始秋收。天刚有点放亮,张坚他就起了。来到屋外,抬头遥望着蔚蓝色的天空,只见那渐渐淡去的昨夜星辰,正在羞涩地躲进一条条洁白的云纱中。张坚深深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把目光收了回来。自从到了西双版纳,还没顾得上仔细看看这自己插队落户的曼赛寨。今天一看,觉得曼寨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真美,那一幢幢的竹楼也美。
曼赛寨子座落在南腊河下游紧靠北岸的一块坝区中。寨子的东侧,是一片硕大的香蕉林,迎风招展的香蕉树叶中,一串串即将成熟的香蕉,吃力地倒挂在那粗壮香蕉树上。寨子北边的向阳坡地上,是一片硕大的菠萝园,这远望去,一只只成熟的秋菠萝,羞涩地躲在一片片翠青绿叶下,偶尔露出一张张紫酱红的脸,顺着微风飘来一阵阵菠萝特有的清香。一条南腊河在寨子南边穿过,河南岸的坝子里和远处山坡上,梯田层层,一片片水稻在太阳的照射下,闪射着金色的光芒,在微风的吹拂下波浪起伏。寨子前的河滩上,几丛高大的凤尾竹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尤如西双版纳绿孔雀开屏的美丽长尾,更象是在翩翩起舞、阿娜多姿的傣家少女。而知青房就在离寨子最近的那一丛最大最高的凤尾竹下。
早饭后出工,收割水稻。张坚他们四个知青拿着镰刀跟随着老乡们涉水趟过了南腊河,一起收割最远处山坡梯田里的稻子,那儿梯田的地势高,断水早,田里的土已经见硬板结,等割完梯田的,再割坝子的,那时坝子田也硬板了,正好落脚。
用当地的话说,春种秋收。秋收和插秧一样,是大农忙,一个是种一个是收嘛。大农忙时的午饭不用自己带,队长会安排几个人,做饭烧菜统一解决,用知青的话说,中午吃免费午餐。这大农忙中午的集体伙食还算不错,有肉吃。这次是轮到依香家杀猪了。一大早,波依香就叫了人去他家杀了一头三百来斤的大肥猪,这肉够全队吃几天的。岩坎拉说了,猪肉吃完,队里就杀头牛,牛肉吃完,岩教家再杀头猪。用队长岩坎拉的话说:秋收工作要搞好,可是不能光喊口号,这猪肉牛肉也是不能断的。
上午男女都是割稻子。一上午忙下来,甭说张坚和陈永生累得腰也直不起来,就连寨子里的岩教、岩温这几个壮小伙,也大声叫着腰痛,还直嚷嚷说这割稻子本来就不是男人干的活。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吃饭,午饭后略加休息,女人们继续割稻,男人们打稻脱粒。傣族打稻没有脱粒机,全靠手工。他们不是直接用手握着稻草脱谷粒,而是双手握着两根用中间扎着牛皮绳的五十公分长的木棍,样子有点象金庸笔下那位武侠手中使的三节棍,只是中间那一节由棍子换成了牛皮绳。男人们用中间那节牛皮绳捆着稻子,双手握住棍子,往一个一米五十左右二米展方的木斗内壁使劲地拍打,等到把稻粒拍打干净了再换一捆。
扇谷子,那可更是个力气活,西双版纳的秋天,风不不是很大,夹在稻谷中的断草残叶,光靠那微微的自然风吹不干净,只能把大木斗里的稻谷倒在摊开的大油布上,两人用木耙子不停地翻动,一人使两把如吴承恩笔下《西游记》中铁扇公主使的那种芭蕉扇,翻来覆去的使劲煽着,才能把杂物煽出油布去,煽的时候,腰功、腿功、胳膊功、手功全都得用上,有点像在表演武术,也好像是在舞蹈。
陈永生好奇,左右手拿了扇就上。可他个子小扇儿大,两把芭蕉扇舞不开。张坚从陈永生手中接过芭蕉扇,反正这不讲究技术,只要力气,用力把那些杂物扇出去就行,一时间倒是煽得像模像样。有俗话说,看人挑担不吃力。一个多小时扇下来,把身强力壮的张坚也累得直喘大气,汗流满身。
终于到了收工时间,男人们收拾好工具扛在肩上前面先走,姑娘们一人挑着两箩稻谷跟在男人后面。太阳渐渐西下,在夕阳金色的余光里,大家踏上了回寨的田间小道,晚霞给走在小道上的人们披上了一道闪闪的金光,似画家手中的油画。
“真太累了,这么多的稻子,收到哪天才是个头呀!”陈永生和张坚两个人走在收工回寨的头里。陈永生转过头对张坚说。由于分心,脚下差点踏空,人也打了个趔趄。
“小心走好你的道,别摔了,摔伤了还得有人伺候你。”张坚赶紧扶了陈永生一把。
刚走到南腊河边,背后传来了岩坎拉的叫声:“张坚,陈永生,你们快来洗澡啰,洗好澡再回去。”
“什么?洗澡?”张坚陈永生停下脚步。
“对,先去河里洗好澡,然后我们再轻轻松松地回家。”岩坎拉一手拉一个,把张坚陈永生拉到男人们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