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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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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坚大哥。”张坚出门没多远,就听见对面传来招呼声,原来是依香。
“依香,你好。这么晚了,你要上哪儿去?”张坚问。
“你这是去拿肉吧?”依香没回答张坚的问话,反问道。
“我正要去领肉呢。”张坚说。
“肉都分完了,只剩下你们知青户的一份肉还没人领,阿爸就让我给你们送过来了。”依香没回答,反问张坚。边说着,边脚步轻盈地走上前来,把左手中拎着的肉递给了张坚。
“你这就给送来了?谢谢依香啦。”张坚接过肉,用手估摸了一下,说:“这肉的份量好像多了呀。我们队里一共才杀了一头猪,要分成四十一份,我们怎么会分到这么多的肉?”
“早上出工前我问阿爸说,是不是能够给你们多留了一斤,让你们熬点油留着好炒菜,队长在边上听到了,他也同意,队长还说,我们要是几天没肉吃了,家里面还养着鸡鸭,太馋肉时就杀上一只,可是你们现在啥也没有,长时间不吃肉会没力气的,所以同意给你们多留一斤。”
“我们知识青年是响应伟大领袖的最高指示,上山下乡,来到边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可不能搞这特殊化,怎么可以多吃多占?依香,这千万使不得,应该把多分我们的那—斤肉退回去。”
“我们傣家不喜欢听大道理,喜欢实实在在的。再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也得过日子吧。没吃的你们怎么接受再教育?没吃的你们怎么扎根边疆建设边疆?这肉你就别退了,你退了,这一斤肉还能分给谁家呀,总不能还切成四十一块一家一小块吧?再说了,这一斤肉分给你们,队长也是同意的,他还特地让阿爸给你们留了一小块猪油呢。这可不是你们多吃多占,是贫下中农对知识青年的关心,是你们和贫下中农打成了一片。我们傣族可是一个乐意帮助人的民族。给你举个例子吧,如果哪天你在路上走累了,又渴又饿,这时你如果路过一块甘蔗地,你会怎么办?”
“这太简单了。”张坚说:“这时肯定想吃甘蔗,我会掏出钱问老乡买一根甘蔗的。”
“这时你一定想吃甘蔗,对吧?可是一掏口袋,没钱了。没有钱买,你又会怎么办?”依香问。
“这……”张坚一时语塞。
“告诉你吧,你不能砍了一根甘蔗就跑,老乡看到了会把你当作贼,抓住了会把你捆起来,说不定还会揍你一顿。”
“哪只能继续饿着肚子,继续赶路了。”张坚说。
“我们傣族常说你们汉族有点'白',就是憨。你也憨。你就不会坐在那儿吃呀,老乡一看到你在哪儿吃,就知道你又饥又渴,就不会说什么了。饿了,让你吃点是应该的,你有难处了,我们是应该帮助你的。”
“啊?怎么会是这样?”
“如果你能说傣族话,老乡就知道你尊重我们,他更热情,会从他值班守地的窝棚中拿出一些糯米饭肉干巴让你充饥呢。你听说过学会傣族话走遍东南亚这句话吗?我们这儿不论什么民族,年纪大的那些都听不懂汉语,只要你一说傣语,他们都能听懂,就是走出国门,在缅甸老挝也可以通行无阻。”说到这儿,依香她换了个话题问道,“陈永生,刘颖和方芳他们三个呢?”
“他们三人呀,脸也不洗,衣服也不换,一回来就倒在床上了。”张坚苦笑着回答。
“他们没有参加过农村的劳动,这是给累的。张坚大哥,你一定也累坏了吧?”依香问。
“我?还好,不累。”一听依香说到累,张坚忍不住用手捶了捶还在发酸的后背。
“不说实话,连说谎也不会,口是心非。”依香哼了一声,说,“我知道你也累,哪有第一次参加劳动不累的。你的手在接猪肉的时候我就看到了,手心里布满了血泡,这是种旱谷时握树棍磨的。记得明天干活时别忘了在手上包块手绢。我们说换一样活儿就是换一身骨头,这样干活哪有不累的道理?就说我吧,如果让我在课堂上坐着,一天坐下来,也一样会腰酸背痛累得慌。”
张坚知道依香在安慰自己,尴尬地笑笑。
“还没做晚饭吧?”依香拉了张坚一把,把另一只手中的筐子给张坚看了看,说,“我给你们拿了点蕨菜,苦笋,这是收工时回来的道上随手摘的。还有我们自家菜地里结的豇豆、蕃茄、丰收瓜和茄子,给你们送点来。对了,阿爸他还让我带了两个鸡蛋,说让你们熬碗汤喝,热汤解乏。走吧,我帮你们弄,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吃晚饭了。”
“你干了一天活,也累了,这怎么好意思让你帮着做饭炒菜的?”张坚说。
依香卟哧地一笑,说:“这又有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我们习惯了干农活,就不觉得有多少累。快走吧,趁着现在天还亮着,带紧点。做饭炒菜这点小事,用不了多少时间,很快就好了。”
说完,依香先走进了知青房,说:“张坚大哥,你也别光傻站着,我们分一下工吧。你先点火、洗米、煮饭,再去河边水井里打桶水,我洗肉洗菜用。我负责整肉、炒菜、煲汤。”
张坚听了暗笑,听依香的口气,哪是什么来帮忙,分明像个女主人嘛。他嘟囔着,先去河边洗了米,顺便拎回了一大桶的井水,接着,劈小了柴火煮上饭。
依香的手脚真勤快,不多一会儿,她先把肥肉割下和那一小块猪油放在一起,熬成了满满一大碗的猪油,说是留着以后炒菜用。用油渣炒了碗茄子,切了些肉片炒了盆丰收瓜,把张坚在山上分得的蘑菇洗干净煮了一碗,又熬了碗蕃茄鸡蛋汤。另外的一些瘦肉,抹了些盐说是醃猪肉干巴。在依香忙活的时候,张坚问了好多他不明白的事,慢慢地对傣家的风俗也多了一些了解。
“依香,早上听队长说,这次轮到依娇家杀猪。这杀猪怎么要一家一家的轮流?难道你们不是谁家养的猪谁家杀的?”张竖问。
“我们一个寨子就是一个大家。每次插秧、秋收、过泼水节等重大活动时,除了队里杀头菜黄牛外,就是各家各户轮流杀头猪。杀了以后大家平均分,一家一份。就是猪肠子也是一家一小节。分给你们的那节猪肠子我已经炒在丰收瓜里了。”
张坚笑着说:“你们这可是绝对平均主义和共产主义呀。”
“当然啦,我们傣族可是比你们汉族更早的进入了共产主义社会。”依香也笑了。
“我在外面看见在路上跑的那些黑毛猪,脖子上怎么都用三根竹杆扎成三角型架着?像古代戴着枷的犯人充军发配似的,看那些猪多受罪?”
“我们这儿养猪和养鸡养鸭一样,也是散养的,这猪白天就满寨子的到处跑,到了晚上喂食的时候就各回各的家,夜里就睡在竹楼下。这路边不是有很多菜地吗?那是各家各户种的菜。虽然都扎了篱笆,可再结实的篱笆也经不住猪鼻子拱。给猪戴上这竹架子,就是防这些猪拱坏了各家菜地的篱笆,进菜地偷吃菜。猪脖子这样一架,就算是猪的脑袋拱进了篱笆,身体也被竹架挡住了,进不了菜地。”
“真有意思。我还认为是猪犯大错,戴枷游街示众呢。”
饭菜很快做好了。
“依香,你就一起吃吧。”张坚过意不去,想留依香一起吃晚饭。
“不了,我回家吃,阿爸还等着呢。你快叫上陈永生他们起来吃饭吧。”依香送完,便执意要走。
张坚见留她不住,便送她出了门,说:“依香,谢谢你了。”
依香停住了脚步,说:“张坚大哥,你先别谢。我这可不是学习雷锋叔叔做好事,我可是有条件的。我们先君子后小人,要求得先说好了,如果你答应了,我天天来帮你们,如果不答应,我可不想帮你们。”
“什么条件?你快说,只要可以做到的,我一定答应你。”
“等到农闲了,你当我的老师,我想跟你学习文化,学汉语,学数学。你们十八九岁,高中都已经毕业了,我可是今年十六岁了,一共才读了三年半的书,连四年级也没读完。我真的好想读书学文化,这个条件不算太高吧。”
“难道说你们这儿没有学校可以读书吗?”张坚问。
“我们这儿原来有所民办小学,学生不多,就是我们寨子和上边的龙哈寨子的学生,一至六年级总共六、七十个学生。学校里有两个民办教师,还有三间教室,每间教室坐有两个年级的学生,一年级做题二年级教课,三年级做课题时四年级教课,六年级做题五年级教课,就这样穿插着教。两个老师不够,就从高年级里抽两个学得好的同学当小老师,由他们教一、二年级。那时候,我们学校里还有好几个考上了县中学呢。后来,一个女老师她回县城去结婚生孩子了,还剩下一个民办老师不知道什么原因也离开了我们曼赛,学校也就停办了。”
“曼赛学校停课到现在多久了?”张坚问。
“两年多了,不然的话,我今年也可以上中学了。我那几年在班里考试都得第一。”
“可惜了。依香,你说的这是好事,农闲时我一定教你们。一言为定。”张坚说。
“张坚大哥,你可要说话算话,不许耍赖。”依香高兴地离开了知青房,向寨子走去,边走边回头说,“别送了,张坚大哥,你们早点吃晚饭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出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