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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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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枝,各表一朵。先说刘颖、方芳随女工组到了寨子南的坝区。放眼望去,近处是平平整整的,好大的一块坝田,远处的山坡脚下是层层叠叠的梯田。田里,栽下的稻秧已经成活返绿,一片郁郁葱葱,在东南风的吹拂下,绿浪泛波,让人心旷神逸。来到田边,刘颖、方芳学着大家的样子,把挎包放在堤岸边的一处毛竹茅草搭就的,供大家休息的棚屋中,然后,她俩脱下了解放胶鞋,挽起了裤腿,把脚踩进了软呼呼的、淤泥没到小腿肚的稻田中。
眼看着其他女社员一边拔草一边说笑着在水田里很快朝前走去,刘颖、方芳傻眼了,她们自出娘胎后还没有见过长在水田里的稻秧,也没有见过和稻秧长在一起的稗草。不要说下田拔草了,就连什么是稻秧什么是稗草也分不清。在刘颖和方芳的在眼中,面前这绿色的好像都是稻秧,又仿佛都是稗草,她俩望着眼前的大田直发楞。
“方芳,刘颖,你们别发楞了,先来认认什么是稗草。”
依香和依娇手中各拿着一把稗草来到刘颖、方芳身边,让她俩仔细辨认稻秧和稗草。依香把稗草拿在方芳刘颖的眼前,拨拉着草叶,说:“这稗草初看和稻秧差不多,仔细看就有很大的差别。稗草的叶子长得要比稻秧叶子细一些,但比较硬,叶面也比稻秧叶光滑,中间还有根白色的筋。这稗草根须很发达,长得很长很长,这发达的根须大量地吸取土里的养料,如果不把稗草拔掉,不用过多久,它就会长得比水稻还高。有了稗草,这田里的水稻秧就会缺养料,长得又瘦又矮,稻穗也长得小,粮食就会减产。”
刘颖、方芳经过仔细对比,很快就学会了辨别稗草和稻秧。可拔出的稗草如何处置?刘颖腼腆,让方芳问。
“依香,依娇,这拔下的稗草怎么办?”
“哦,离田岸近的就把稗草扔到堤岸上去,让太阳把草晒死。离堤岸远了,就把稗草扭成一团,用脚把草踩到淤泥中,踩得越深越好,不能让草露出泥来,露出泥来这草不会死,它还会长,不久又会长得比稻秧还高。只有全部把它踩进泥里,就能让这稗草烂成肥料。拔草的同时,你们别忘了把稻秧根边的泥薅一把。薅好了,等于给水稻秧上了一次肥料。”依娇说。
“没想到种田当农民干农活还有这么多知识,看来当好一个农民也还真得没那么容易。”刘颖、方芳她俩听得依香、依娇这么一说,连连点头,心里顿时醒悟了不少。
这边依香她们正在说着,只听前面的依拉大声地尖叫起着,人也惊慌失措地跑上了田岸,在哪儿又跳又喊,吓了刘颖、方芳一大跳。
“怎么啦?依拉在那边又哭又喊的,发生什么事儿了?”方芳问。
“蚂蟥,是依拉脚上爬上了蚂蟥。没事,你们继续拔草,我过去看看。”依香说着,便朝依拉那边走去。依香到后没多久,那边就平静了,依拉她们又下了田拔起草来。
分得清什么是稗草什么是稻秧后,刘颖和方芳也就加快了拔草的速度,学着依香她们的样,把拔下来的稗草紧紧折断后打了个结,用脚深深地踩入淤泥里。突然,刘颖觉得小腿上有一阵针刺般的疼痛,往下看看,只见有一段十来公分长的灰东西粘在小腿肚上。刘颖只当是腿上粘上了一根枯了的秧叶,便用手泼了些水想洗掉。可任你再泼,那东西就粘在腿上一动也不动。刘颖伸出手指去拨,也没移动那东西半分,手指碰上去只觉得那玩艺儿滑溜溜、软绵绵的。定睛一看,那东西紧紧附在腿上,深灰色的背在阳光的照射下,发着五颜六色的阳光来,看得刘颖头皮直发麻,心头一凛一凛的,过了片刻,才发出哇哇的哭声来,一屁股坐在了水田中,嘴里用上海话直哭喊着:“姆妈呀,迪(这)是啥么事(东西)呀,哈煞宁(吓死人)啦。”
“是蚂蟥。”看到蚂蟥,依娇也吓得不敢动,大声叫来了依香。只见依香把蚂蟥的尾部拨拉出来,再用三根手指使劲地夹住,用力一拉,把蚂蟥叮在刘颖小腿上的吸盘拔开,才把蚂蟥拉下来。
依娇把刘颖扶了起来,安慰她说:“没事,没事了。这种蚂蟥田里也不是很多。我们拔草时动作快些,蚂蟥就爬不上来了。”
“这蚂蟥有十二、三公分吧?真大。”方芳也被吓得不轻,连正眼都不敢瞅一下依香手上的蚂蟥。
依香手一扬,把蚂蟥远远地扔向拔过草的水田里,轻松地说:“这叫水蚂蟥,比这大的还有,刚才那条使劲拉开应该有二十来公分长,别说你们怕,就连我们傣族姑娘也怕呢。刚才依拉被蚂蟥叮上了,不是也被吓得哇哇大叫。有人这样说过,云南十八怪,蚂蟥当腰带,就是形容这种水蚂蟥的。这形容也有点太夸张了,水蚂蟥当腰带还不够长,如果做个手镯子什么的,也应该差不多。”
“水蚂蟥?那我们这儿是不是还有旱蚂蟥?”刘颖心头的余悸未去,问。
依香说:“是的,旱蚂蟥在山林中,也叫山蚂蟥。蚂蟥爱吸人血。水蚂蟥个大,咬人时又会痛,所以容易被发现。山蚂蟥就不一样,个小,才一公分左右长,咬人时没有任何感觉,等你发现时,蚂蟥早已吸饱了血,这身体鼓得像玻璃球似的。还有,这蚂蟥吸血时会先吐出一种毒素,专门破坏人血液中的血小板,方便它吸血。所以,当蚂蟥吸饱血掉下后,吸过血的地方还会继续流血,一直等到带有毒素的血流完,这疮口的血才会凝固。”
“这蚂蟥听着真的让人感觉有点可怕。”方芳说。
“没事的。刚才依娇说了,动作快些,不要在一个地方停留时间太长,蚂蟥就来不及爬你身上了。如果在水面上发现蚂蟥在游,拿草棍拨远些就行,不用害怕。”依香说。
到了午饭时间,傣族姑娘们用稻田里的水洗了洗手,在通裙上擦干,从各自的通包中拿出了一包用芭蕉叶包的糯米饭,又拿出一包同样用芭蕉叶包的下饭菜,聚到了一堆。而那些中年妇女,她们也自成一堆,大家你说我笑地吃起午饭来。方芳和刘颖也从挎包中拿出了饭盒。
“方芳,刘颖,快过来,到这边吃。”依香招呼着,在休息棚里挪开了位置。
“快过来,让我们看看,你俩有什么好吃的。”依娇没等方芳刘颖她俩坐下,就凑上前去往她俩的饭盒里瞧。“这黑呼呼的,是什么菜?”
“中午没准备菜,就带了两块酱汁大头菜。”刘颖不好意思地回答。
“好吃吗?我尝尝。”依娇一伸筷子,一块大头菜就到了她那儿。
“我也尝尝。”
“还有我……”
依金、依拉、依罕三人上来,把方芳刘颖她俩饭盒中的大头菜都夹走了。她们把这大头菜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分给了大家。
方芳刘颖正望着自己饭盒中的饭发楞。
“你们别担心吃饭没菜。方芳,这块烤鱼给你。”依香说着,把一块烤鱼放到了方芳的饭盒中。
“刘颖,这块牛肉干巴是给你的。”这是依娇的声音。
“我这儿还有。”依罕说。
“我也有……”
没一会儿,方芳刘颖两个人的饭盒放得满满的。
岩坎拉带领着男工组向后山的火山地出发。
一路上,好奇的张坚和陈永生不停地问这问那。岩坎拉告诉他们,说:“这片火山地是去年冬天干旱的时候烧出来的,大概也有个三、五十亩。烧火山地前,我们先找出一块灌木坡,这坡地上没大树森林,只有碗口粗的小灌木。烧地以前,先要在四周开出一道防火带,上风处留窄些,下风处宽些,为的是不让山火漫延出去,防止引起边上的森林大火。这几天,我们主要把当时没有烧尽的树桩树根清理掉,再种上旱稻。到秋天刚好收割。”
“山上种稻?没有水怎么种?”张坚问。
“旱稻就这样种,不用水,也不用管理,由于烧地时留下的灰成了天然的肥料,所以也不用另外施肥。现在种下去,到了秋天来收割就行了。”岩坎拉亮了亮手中的树棍,把尖的一端往地下戳出个小坑,做了个放种子的动作,再用脚拨弄些土把坑盖住,用脚踩实。
“这样的种稻拔草也不用管理,倒是又省劲又省力。”陈永生说。
“省劲是省劲了,就是这稻子发棵少,产量也不高。如果碰到山上的野象下来一糟蹋,就会颗粒无收。”岩坎拉说。
“这不就是书上写的刀耕火种吗?我们一下回到原始社会了。”陈永生笑着说。
“嗯,你说对了,刀耕火种,的确是有点原始社会的味道。”岩坎拉笑了。
正说话间,火山地到了。陈永生刚要进入,却被岩坎拉一把拉住。
“等等,大家先别忙着进去,我先数数这烧剩下的树桩,看看有没有多出来的。”说完,岩坎拉便一五一十地数了两遍。在确认没有多出来的树桩后,才让大家进入火山地开始劳动。这些都是烧不尽残留在那儿的碗口粗的木桩,被火焰烧得黑黑的。
“队长,你刚才说数数有没有多出来的树桩,我真弄不懂,树桩怎么会多出来?”张坚不解地问。
“哦。我忘了告诉你们,这块火山地当初烧出来的时候,我数过。一米五十高度以上没烧尽的树桩有九十六根。今天数数,还是九十六根,没多,说明火山地里是安全的,大家就可以放心地进入火山地干活。”
“树桩怎么会多出来呢?如果真得多出来一、二根了又该怎么办?”张坚问。
“如果多出来了,那就麻烦。这多出来像树桩那样立在那儿的便是蛇,得往火山地里扔树杆、扔土疙瘩进去把蛇赶跑。”岩坎拉说。
“蛇为啥会一动不动的像树桩那样竖在那里?那是什么蛇?”陈永生问。
“我们西双版纳蛇的种类很多。这种会像树桩立在那儿的蛇叫扁担蛇,黑灰色,特别喜欢立在烧过的火山地里,它伪装成树桩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如果那只鸟想停在这蛇伪装的树桩上歇个脚,正好中了它的圈套,一张嘴小鸟就变成了它肚里的美餐。”
“这扁担蛇有毒吗?”张坚问。
“扁担蛇咬不咬人?”陈永生听着也觉得好奇。
“扁担蛇没毒,也不咬人。”岩坎拉说。
“那我们干吗怕它?”张坚和陈永生差不多异口同声的问。
“不是叫它扁担蛇吗?虽然说这种蛇没毒也不咬人,可它会像扁担一样打人。这蛇的颜色太隐蔽了,如果不小心从它身边经过,就会突然象扁担似地打你一下。而且,这扁担蛇攻击时的力量相当大。别说人了,连牛也承受不了它这一扁担。两年前,下面的龙哈寨有条黄牛就是被扁担蛇打得脊椎骨骨折了。”
“这样说,这种扁担蛇还是有点可怕……”陈永生话还没说完,就让走在前头的岩教龙打断了。
“队长,这地里长了许许多多的黑蘑菇。”
“这太好了,我估摸着这地里肯定会长黑蘑菇。岩教龙,你通知下去,大家不忙整理火山地,先采蘑菇,回去时再各家各户分。等采完了蘑菇再清地,可别把这么好的蘑菇糟蹋了。”岩坎拉说着,也加快脚步走进了火山地。
看到地下炭灰中冒出来的那一只只黑乎乎的蘑菇,陈永生问:“这么脏的蘑菇,采回去干嘛?”
岩坎拉说:“这蘑菇看上去脏,其实不脏。采回去炒菜烧汤都行,味道特别的鲜。”
“啊?这么难看的蘑菇我们也能当菜吃?”陈永生说。
“这种蘑菇当然能当菜吃,这可是上好的火山地炭菇,还是好蘑菇呢。我们山里越是好看的越是鲜艳的蘑菇越是不能吃,那种鲜艳好看的蘑菇有剧毒,吃了会死人。”
“那舞台上演的,书本上画的采蘑菇,都是采好看鲜艳的蘑菇,这不是误导人家吗?”陈永生说。
“那是作家画家和导演没有生活,凭空想象,其实也是在害人。”张坚说。
“其实,在我们西双版纳的山里,好吃的菌菇多着呢,有香菇,有蘑菇,有木耳,有鸡枞……就看你们能不能识别了。以后日子久了,你们慢慢地就知道了。这些都是好东西,在大城市里的人夸这些东西是山珍。下次带你们进山去,采一些晒干了寄回上海,肯定把你们阿爸阿妈乐得合不上嘴。”
在大田里拔了一天的草,刘颖、方芳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特别是腰,酸得都快直不起来了。一回到家,便仰面躺在了床上。突然间,方芳耳中传来了刘颖的抽泣声。
“刘颖,怎么啦?”方芳顾不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酸痛,起身来到刘颖床前,关切地问。
“方芳,你说难道我们真的要在这儿过一辈子吗?”刘颖抹了把眼泪,说:“就在这样前不着镇后没有店的山寨里,天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歇地过上一辈子?还要在这儿嫁夫生子,子子孙孙这样下去?我的心不甘哪!”
“是啊,天长日久,这种枯燥单一的生活,如何是好?”方芳也有些同感。她揉揉还在酸疼的后腰,说:“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这是最高指示,我们谁也不能违反啊。”
“管他什么的指示,这种地方来玩玩还行,可是真的要让人扎根一辈子,如何受得了。反正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鬼地方,还有张坚,我也会让他一起离开。”刘颖说。
“离开,这又谈何容易啊。”方芳叹了一口气。
张坚和陈永生也好不到哪儿去,满脸黑漆漆的尽是炭灰。因为要用树棍跺出小坑下旱稻的种子,两只手掌心被树棍子磨得起了好几个血泡,其中有的血泡已经破了,让他俩觉得钻心的痛。陈永生一到家,也顾不上浑身的灰土,躺倒在床上。张坚也累,把背着的竹篓子往地下一放,也躺下了。竹篓子里装得就是刚才在火山地上分得的灰炭蘑菇。
张坚刚躺下一会儿,突然想起今天队里要杀猪分肉,便挣扎着起了床,用脸盆中的水匆匆地洗了把脸,出了知青房的门。人再累,这肉可千万不能拉下。熬猪油和炒菜可都还指望着他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