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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天蒙蒙放亮,汹涌的南腊河洪水也已经渐渐地退去了。经过洪水浩劫过的曼赛,寨子里到处都是从上游被洪水夹带着冲下来的残枝枯木,遍地躺着死鸡死猪,一片狼藉。

依香一夜没睡,洪水刚刚退去,她就踩着洪水留下的没过脚踝淤泥,来到让她牵肠挂肚的凤尾竹下。这儿已经露出了水面,只是知青房已不见了影子,只留下那几丛高耸的凤尾竹,无力地低垂着平日里一直欢乐地摇曳的凤尾。从红肿的双眼中可以看出,依香她一定伤心了一个晚上,流了一个晚上的泪。现在,当她来到这昨晚还在缠缠绵绵,今天却已人去物非的地方,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喊了两声“张坚”,止不住泪水又夺眶而出。波依香站在远处默默地望着女儿悲痛欲绝的样子,也悄悄地抹着眼中渗出的泪水。

“依香,依香。”悲伤中的依香仿佛觉得有人在远处轻轻地叫唤着。听声音,好像是张坚,只是没有了平时的欢快,显得十分的疲惫无力。

“我是依香。你是张坚吗?你在哪儿?”依香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是张坚,我在老榕树的顶上。”张坚的声音从老榕树上轻轻地传下。

依香循着声音望去,见张坚倦缩在高高的榕树上,顿时破涕为笑,大声喊道:“张坚,你没有给洪水冲走啊,你还活着!死张坚,你快把人家急死了,队长和我阿爸他们找了你一夜,你却躲在这高高的老榕树上,你快下来呀。”

“依香,我的腿受了伤,可能骨折了,现在不能动,也下不去。你快去叫人来把我弄下去。”

“你等一下,我去叫人,马上就回来。”

这时,张坚终于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感到左脚上那断骨的疼痛在不断地向他袭来。原来,昨天晚上张坚十分不舍地送走依香后,他躺在床上也是好久没有入睡。一个和自己心仪的女人刚刚订下终生的初恋男人,怎能睡得着啊?等他在迷糊中刚要睡去,突然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起身一看,只见床下全都是哗啦啦流着的洪水。张坚连忙下得床来,洪水已经没过膝盖。他赶紧从床上抓起衣服裤子套上,刚要推门出去,怎奈没有房基,自重又轻的毛竹房经不起洪水的冲涮,发出几声“嘎嘎”声响后便一下垮了,沉重的屋架带着毛竹梁和茅草屋顶倒下来,压倒了张坚。

“这次看样子是凶多吉少,马克思要叫我去了。”张坚被压在毛竹梁下动弹不得,左脚又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他望着黑暗中还在迅速上涨的洪水,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好在张坚有着良好的水性,被压在这堆废墟中还能艰难的露出嘴巴呼吸着。后来,张坚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漂浮起来,身上的压力也轻了不少,原来洪水越发越大,毛竹房浮了起来。于是,张坚他扎了个猛子,挣扎着钻出了那堆被洪水冲垮了的毛竹房。

这时,洪水越来越高,水流越来越急。那堆废毛竹房很快被洪水撕得粉碎,冲入了滔滔的急流,席卷而去。张坚眼看着自己也要被卷入洪水,突然,他发现前头有一棵高高的大树露着上半截树身挺立在洪水中。“这是天助我不亡也!”张坚心中暗暗叫了声,马上伸出双手用力划着水,用没有受伤的的右腿拼了全力蹬着,冲向那棵大树,使劲地抱着了那粗壮的树枝。

只是,由于左脚使不上力,张坚他无法攀高,只能双手抱树,让下半截身子泡在水中,在洪水中漂荡着,如一松劲,他便随时都有可能被洪水卷走。随着洪水水位的抬高,他也借着水的浮力一点一点地往上攀。洪水越来越大,张坚越爬越高。可是,越往上的树枝越细,载负着一个人重量的树枝,在洪水的冲击下来回摇动着,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好像就要被折断。如果树杆折断,人被卷入洪流,对于左脚已经受伤的张坚来说,必死无疑。眼见得自己就要落入险境,张坚闭上了眼睛,在滔滔的洪水面前,他感到了的渺茫和绝望。突然间,张坚感觉到抱着树枝双手有点沉,仔细看看,原来是洪水的水位在慢慢地下降,南腊河的洪峰正在过去,给绝望中的他又带来了生的希望。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呀。”看到洪水慢慢地下降,张坚那根紧嘣着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一点放松。但是他不敢随着那下降的水位一起攀下树去,怕洪水再次上涨,怕自己再也无力在洪中挣扎,倒不如在这老榕树高高的树枝上过夜,于是决定留在了老榕树上。

西双版纳的夜间比较凉,再加上张坚深身湿透,雨水还在不停地淋下,加上骨折的左腿给他带来的阵阵剧痛,张坚忍不住打着哆嗦,他心里暗暗嘀咕着,”他妈的,今天我终于尝到了痛到骨头里是什么滋味了。”

张坚在树上看着水位越退越低的洪水,想了很多。他有点后悔,当时没听岩坎拉的话。如果早点搬到上面寨子的竹楼里去,就不会遭此一劫。他也暗暗庆幸,多亏晚上没留依香在知青房过夜,头脑一热留下依香过夜,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张坚知道,发这么大的洪水,知青房冲走了,岩坎拉一定十分着急,依香她更急,寨子里的乡亲们都急。可是在这么大洪水面前,谁都无能为力,只有靠自己的毅力了。好在洪峰已经过去,再坚持吧,坚持到洪水再退下去一点,等到天亮自己就有救了。就这样,张坚他忍着饥寒伤痛,在树上慢慢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终于,等到了洪水退去,等到了天色微微放亮。当张坚看见依香在知青房那儿痛哭时,张坚顿时觉得一阵昏厥,差点没从二十来米高的老榕树上掉下来。

很快,依香叫来了岩坎拉、岩温、砦教龙他们。岩坎拉爬上树,用绳子绑在张坚身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从树上放下。等到张坚被树下的老乡接住,他就晕了过去。

知青房让洪水冲走了,依香便让大家把张坚抬到家中。波依香把张坚的身上擦洗干净,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又让张坚在床垫上躺好,把了一下脉,又看了看他的脚伤。还好,张坚的左脚腓骨骨折,但骨头没有移位,身上其他地方就是一些皮外伤。便告诉大家说:“张坚没事,除了左脚骨折,没有其他的伤,只是受了惊吓和过度的劳累。”

“阿爸,那张坚他怎么还不醒来?”依香担心地问。

“你先让他躺着休息,我去采些接骨草回来。放心,二十天以后,保证他能够下地。你先照顾好张坚,待会儿张坚醒来,你可以给他喝点水,喝点粥,千万别用热水敷受伤的脚,也别让他动。我去采点草药,一会儿就来。”波依香对依香说完,便匆匆背着竹篓出了门。

“阿爸你小心啊。”依香望着阿爸下楼的背影,说。

张坚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挣扎着要起来。

“快别动,你脚上还骨折着,阿爸刚把你左脚的断骨接上。”

“你阿爸呢?”张坚问。

“上山找接骨的草药去了,马上就会回来。”

“你阿爸会治骨折?”张坚有点不相信。

依香说:“会呀。忘了告诉你,我爷爷生前是这儿远近有名的草医,阿爸以前跟爷爷学过不少。这种骨折阿爸当然会治。”

“怪不得上次进山挖七叶一枝花时,他给我讲了许多治病的草药。当时我还奇怪,他怎么会懂那么多,原来他出生于名医世家呀。”张坚笑着说。

“你都成这样子了还要说笑。昨晚都快把人急死了,我真担心你被洪水冲走,再也见不到你了。”

“洪水怎么会轻易地冲走我呢?再说,老天爷也不会拆散我们这对相亲相爱的鸳鸯。”

“臭美,谁和你是鸳鸯,还相亲相爱呢?”

“昨晚说的……”

“还说?都羞死人了。”依香用手捂住张坚的嘴。没让他说下去。

张坚挪开了依香的手,说:“其实,南腊河的洪水不算啥。我们老家离长江入海口不远,那儿的水浩瀚无边,水流也急。我们经常在那海里游泳。若在平时,昨夜的洪水应该不在话下。只可惜知青房倒塌时,把我左脚压成了骨折,单靠两只手不能游,才弄得这样狼狈。”

依香的轻轻地抚摸张坚的左脚,心疼地问:“痛吗?”

“不疼。”

“憨包,口是心非,吹牛也不会,都骨折了还能不疼?我们寨子的岩温几年前也是脚上骨折,阿爸去给他治的时候,他痛得还哇哇大叫呢。”

“我也疼,就是看到你了,我就不疼了。”

过了没多人,波依香从外面回来,拿出背篓中的接骨草放在专门舂辣椒粉的小石臼中,又从里屋拿了包灰色的药粉倒了些在石臼中,舂成深绿色的浆末抹在纱布上,轻轻地包在张坚左脚的断骨处,又拿了三根树枝围在药纱布外面,用布条扎牢固定。

“好了,你躺着休息吧。依香,先去煮两个水沸鸡蛋让张坚吃了。晚上再让他吃两个。记得每天早晚各吃一次,连吃半个月。吃鸡蛋长骨快。”

也许是太累了,张坚吃了两个水沸鸡蛋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很香,等他醒来已是傍晚了。

“哎呀,老天有眼,保佑你张坚还是好好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人还没进门,陈永生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

“陈永生,你小子怎么来了?”张坚听到陈永生的话音,马上支撑着坐起身子。

“听到南腊河发了三十年一遇大洪水的消息,又听说曼赛的知青房和知青被洪水冲走了,可真把我急坏了,后来总算听到你还在的消息,就赶过来看你了。”陈永生听到知青房被洪水冲走,张坚受伤的消息,放心不下,马上赶到了曼赛。他给张坚带来了两套衣服和毛巾肥皂脸盆牙刷牙膏的日用品,还带了些冰糖白糖。

张坚欠着身体连连感谢,说:“永生,真不好意思,又让你破费了。”

“别动,快别动,好好躺着,别又动到了骨头。”陈永生忙把张坚按住,自己也在床垫上坐下,说:“我们谁跟谁呀,你还用得着跟我客气?知青房被冲走了,你的衣服和日用品都冲走了。以后的日子还要过,我给你带点过来,举手之劳,我们兄弟间就不用客气了。”

“那天晚上知青房被洪水冲垮,我被压在里面,左脚被压成骨折,当时我就想,这次我肯定去找马克思报到了。真的,如果没有那棵老榕树挡着,我就被洪水冲进澜沧江,流入湄公河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那棵老榕树,可是我的救命树。”张坚想起那晚的事,感慨地说。张坚说得一点儿也不错,谁都知道,这南腊河是澜沧江的一条支流,澜沧江流入东南亚以后就称湄公河。

“是啊,我听老乡们说过,古老的老榕树是神仙树,也有的地方叫许愿树,人们许愿时就在树枝上拴根红布条,听说许的愿还特别灵验。”陈永生说,“等腿伤好了,你应该去老榕树下点柱香,烧些纸钱,叩几个头谢谢老榕树的救命之恩,再许个好愿,一定会实现。”

“这些传说我也听到过。”张坚说,“原来我不相信,这回呀,我彻底信了。等伤好了,一定去谢恩。”

“听说南腊河今年这三十年一遇的特大洪水,把下游的好几个在河边的寨子都冲了,损失很大。张坚,你这次只是受了点伤,真是大难不死呀,值得庆贺,直得庆贺呀。”陈永生说。

张坚苦笑了一下,说:“是大难不死,可这庆贺呀后福我不敢奢望,都快把我的半条命都吓掉了。只求少些灾难就好。”

“依我看呀,这次发洪水,冲走了知青房,对你张坚来说,就是一件好事,一件福事。”

“此话怎讲?”张坚不解。

“你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呀?旁人可都看得清清楚楚哦。你这不是现成的当上傣家的上门女婿了?”陈永生笑道。

“人家都遭了这么大的难,你小子还在说风凉话,寻我开心呀。”

“至少我陈永生心里明明白白。”陈永生问:“哎,依香呢?今天怎么没见她?”

“哦,今天她在农闲学校给三、四年级上课。我好几天没有下楼出去了,好想也去学校那边看看。永生,扶我起来,我们一起去。”

“你的脚能走吗?”

“能走。”

波依香正好上楼,听得二人的对话,笑着说:“怎么?躺不住了?是不是想出去走走了?”

“波依香,我想和陈永生一起去农闲学校看看。”张坚问:“应该没问题了吧?”

“没问题,我已经给你准备了一对拐杖,你撑着。”说完,从竹楼晒台上拿过拐杖递给张坚,又和陈永生两个扶着张坚下了楼,再三叮嘱陈永生照顾好张坚,千万不要摔了。

“张坚,这依香一家对你可真好。看样子真把已经你当作上门女婿了。”陈永生说到这儿,突然用上海话说:“侬(你)那能(怎么)还在叫波依香?该改口叫丈宁(人)阿爸了。”

“去你的!”张坚右手扬起拐杖。

“别,别。我这是开玩笑呢。”陈永生说:“不过话又说回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依香她一家人对你那么好的,依香人又长得漂亮,心眼又好人又能干,还待人热情。你当她家的女婿,这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如果你真的到那么一天,别忘了叫上我,我做男方代表。男方没人参加婚礼,会显得寒碜,会让人看不起的。”

“好,好,好!如果真有那一天,到时候我一定请你当男佳宾。”

“这下从实招了吧?”陈永生笑着说,“我们在的那会儿,依香常来我们知青房帮忙,我其实早就看出来了,那是人家冲着你,我们呀,是沾了你的光啦!”

两人说着,就已经走到教室外面。

陈永生把张坚送回竹楼上,就要回去。临走,悄悄在张坚的枕头下塞了二十元钱,到第二天张坚才发现。

晚饭后,张坚要在火塘边坐坐。依香答应了,倒了一杯茶递给张坚,自己也端了只凳子在张坚身也坐下。波依香偷偷拉了拉咪依香的衣袖,两人便悄悄下了楼。

“依香,我病了这几天,真辛苦你了。谢谢!”张坚捏着依香的手,感激地说。

“你说啥呀?”依香把头靠在张坚的肩上,说:“以后我不想再听见你这样说。”

“好了,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张坚,你们汉族谈朋友是男的主动还是女的主动?”依香问。

“我没有谈过,我不知道。”

“什么没谈过不知道,自己没谈过,你总见过别人谈吧?”依香笑着说。

张坚被依香这天真的一问,也忍不住笑了,说:“谁谈恋爱的时候会给别人看见?我们谈恋爱也是悄悄的干活,声张的没有。”

依香笑得合不拢嘴。笑过后,她问:“今天陈永生来,你没有对他说什么吧?”

张坚轻描淡写地说:“没说什么呀,他是听说我伤了,特地来探望的。”

“那怎么我感觉到今天他在学校的时候,看我的那表情有点怪怪的?”

“哦,他说等我们结婚的那天,他一定过来当男方亲戚。”张坚说。

“啊,你什么都对他说了?”

“说了。对陈永生还有什么可保密的呀?他还让我对你阿爸别再叫波依香,改口叫丈人阿爸。”

“我说张坚呀张坚,你真是憨到家了呀,咋什么事儿都对陈永生说,生怕天下人不知道。”

“难道你不欢迎陈永生他代表男方的亲戚参加婚礼?”

“当然欢迎,太欢迎了。你等一下。”依香说到这儿,站起身来到里屋拿出个通包来,挎在张坚身上,“这通包是我给你缝的,以后你就背着。”

张坚抚摸着通包上丝绣的绚丽图案,抚摸着通包上长长的金色丝穗,久久说不出一句话……傣家的风俗张坚知道,依香的情谊张坚也知道,这长丝穗的含义张坚也知道,依香的心张坚更加知道。张坚把通包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的胸口。 SxzomplxnK0tYvB3x9oQL87gRMjROUsGueRhUr4WKmsGzBlJ1eZZZrLxRdYiZn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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