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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兰草回家去了,建云的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地不放心,他不知道兰草的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父母两个都会住到医院里去。晚上上班的时候和兰草在厂里生产区大门口见面以后,他就一直惦念着兰草,计划着把自己省吃俭用攒起来的几千块钱都拿给兰草回去给父母看病。要是不够,他哪怕去向哥儿们再借也心甘情愿。不要看他是个貌不惊人的小人物,可凭着诚实小心听话肯出力,厂子里、社会上也结交了不少肯帮忙的生死弟兄。只要他张口,会有帮忙的人的。

建云的家座落在老深山里的一个沟叉里,不知道是那一辈的祖先在一个土崖根底挖掘出来三只大小不一的窑洞,一个居住,一个做饭兼储藏杂物,另一个开口着没有封严的就用来堆放柴草和养牲口。一个村民小组十来户人散住在山前山后稀稀拉拉摆了十来里路长,一家家种着各自庄子前后的一二十亩一块块薄瘠的山地。年景好了,收一些小麦玉米油菜籽吃饭换钱,旱原上、川道里的地可以栽种苹果,这里山深缺水,经常旱得地里的庄稼干得拧绳,长一些山柿子山杏山桃山核桃本身品质不高,加上路不好难运出去,所以家家都过着半自给自足式的苦焦日子。条件连牛娃家都不如,牛娃家的沟底下河里还有一股细流流着水,建云家那里的沟底下的河水早就断流多年了,吃水靠的是在路边沟口打的一口口水窖积存的雨水。和牛娃家哪里差不多的是,这些年老住户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老弱病残守着山庄度光阴。地多人少,粮食是够吃,可基本上是与世隔绝的生活环境,没有青年人愿意守着山头不出去。

建云自一出世,就没有见过父亲的面。父亲在一个收麦子的中午,正从沟底下往半山的麦场里挑前半天割下的麦捆,见天上起了跑山雨,心里急着想加劲把已经收割的麦子赶雨来以前挑完摞好,稍不小心,转扁担换肩的时候,一头的麦捆碰上了山路靠里面的土崖,轻轻一拨,他就一脚踏空,掉下了另一边的几十丈深的滴潲下面去了!刚刚怀了建云的山里女人跑了好几里山路,在其他几个山庄找人来把丈夫刚刚抬到半路,就咽气死了。

二十来岁的母亲,把建云抓养到三岁多,就把他丢给住在同一个山里的另外一个山咀的远房伯父,跟上一个转山头收粮食的粮贩子远走高飞再也没有了踪影。

远房伯父之所以收养建云,完全是出于遵从山区农村从古来就形成的不成文的风俗习惯,家族里无论哪一个人留下未成年的孤儿,族内离得最近的长辈都有把孤儿养大的义务。伯父不是自己没有孩子,他儿女也有四五个,自己的亲娃都管不过来,哪里顾得上经管别人的儿子?反正养多少个孩子都要吃饭,不在其多一个少一个。建云混在哥哥姐姐们的队伍里,天天山里洼里疯耍,饿了一块回去吃枪槽子饭,衣服穿哥哥姐姐穿不成了的破衣服,回不回家去也没有人过问。到了十来岁,就一个人流浪到了城里,那个远房伯父也没有下势寻过他,他跑出来十几年,差不多忘了自己是哪里的人了。这些年,听说老家也在搞移民搬迁,可哪里乡村的村民名册里,可能早就没有他建云的名字了,建云是拿着一到城里派出所就不要钱发给的流动人口暂住证当户口用的,反正他这样无牵无挂的在城里流窜的小娃,谁都没有办法,收容站遣送的次数太多了,也嫌麻烦还要管饭管路费,就不再理他们了。长大后,可以工作自食其力了,建云就在城市里立住了足。

建云也记不得自己是哪一年的什么时候和兰草姐弟接近的。只记得兰草领着弟弟宝儿到城里来的时候,都小小的完全是两个顾不住自己的碎娃娃,一户户找着祈求要给人家饭馆洗碗端盘子也没有人要,谁家愿意要一个小不点女孩带着一个更小的男孩打工,操心都操不过来,还能干啥活?没有办法,进不去大大饭店的门,兰草就和弟弟在小饭馆沿桌子讨饭,经常被老板斥骂驱赶。这时候建云已经老资格的流浪汉了,他是一条不小的街道里的那些小流浪汉里的小头目,见兰草和弟弟人地生疏,可怜见见的,就寻人给她和弟弟编写了一篇悲惨故事,写在白布上,逼着占据了有利位置几年的一个小兄弟让出十字街口,指导兰草和弟弟在那里摆摊子跪着乞讨,解决了兰草和弟弟的吃饭困难。后来为了保护兰草的不合法的权益,拼命和竞争者打过好几回架,赢得了兰草和宝儿的心悦诚服的尊敬和依靠。

建云保护着兰草姐弟度过了进城初的艰难日子,又在自己找到固定工作以后,千方百计把兰草和宝儿也安排着过上了不再流浪街头的安定生活。兰草和宝儿都亲切地叫他“建云哥哥”,无亲无故的建云也一天天和兰草姐弟建立了胜似亲兄妹姐弟的亲情关系。建云虽然已经到了二十四五岁的应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他对一天天出落得花红月圆的兰草不可能没有一点特殊的感觉,要说在兄妹关系上更进一步,的确两个人都没有那样的一点想法。只是几天不见,就想得心慌,对兰草的喜怒哀乐,建云看得比自己的还要上心。他把兰草的事情,看得比他自己的事情还要重要千倍万倍。为了兰草兄妹的事,他建云愿意赴汤蹈火两肋插刀!

建云第二天八点,就赶紧去女工宿舍的大楼下去等兰草一块去银行取钱,可等到九点过了仍然不见兰草下楼,在楼下喊话一问,同屋告诉建云,兰草一大早就悄悄去搭长途班车了,没有那建云的钱,建云却感到了不可言状的失落感。他早就把自己的命运和兰草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了。他真想自己去取了钱,踏着兰草回家去的脚印去尽当哥哥的责任和义务,可没有一个人面前刚把硬正能讲的过去的身份和理由,建云不敢寻着去看兰草父母的住院情况。他知道乡里人把名声和面子看得比什么都在第一位。一个黄花闺女,猛然来一个陌生的男子看望家里人,会传得满城风雨路人皆知的。

长得廋小猥琐的建云从小就生长在比人瞧不起的底层里受尽了轻蔑的眼神,他听到过兰草诉说的家庭状况,知道兰草那个赌棍父亲造就的那个提不起系的家庭,不是三个两个钱能填满的坑,他想帮着兰草解脱出来,也实在是无能为力。凭着他一卷卷从织布机上卸成品布,一个月领的那不到一千块钱,全都扔到兰草爸爸的兜子里去,也泛不起多大的水纹来。他只有真心地、暗暗地注视着关切着他的兰草妹妹,暗暗祈祷老天爷能开眼把身处绝境的兰草妹妹渡出苦海过上正常人的顺心日子。他要是知道兰草已经被自觉不自觉地套上了婚姻许诺的枷锁,心里的难受痛苦要有多大,只有老天爷知道了。在兰草和父母在牛娃面前议论兰草的婚姻大事的时候,建云还在远远的城里的纺织厂的集体宿舍里,拿着他那仅有的几千元钱的一个唯一的存折,想着怎么去尽力帮助兰草给父母去治病呢。

天大亮了,兰草妈支使牛娃回去和父亲姑父商议筹钱款,兰草去街上租了一个跑出租的奥拓小汽车,说好去县里用半天六十块钱。从乡里往下去县里的公路就经过兰草老家的村子,兰草和妈妈掺扶着爸爸坐着小车回家去取了离婚需要的户口本身份证和结婚证,赶八点钟上班就到了县里民政局的婚姻登记处,婚姻登记处的工作人员见是女儿领着父母来办离婚,都感到不可思议,从来是儿女拼命反对父母离婚,少见女儿陪父母离婚的。说到财产划分,女方分文不争,还主动承担家里的三万元欠款更是他们所办的离婚里面没有见过的现象。问到离婚原因,见兰草爸胆怯地望着妻子女儿不愿意干脆表态,就认真地说:“离婚是人一生的大事情,你要好好考虑以后再正式答复,是不是真心离婚?”一边站着的女儿果断地替父亲回答:“实在过不下去,不离婚没有路可走了!”工作人员生气地说:“在这里办结婚离婚手续,都是当事人自己的意愿。你要再多嘴,就出去在外面等着去!”又极认真地问兰草爸:“你是自己愿意离婚吗?”兰草爸迟疑了一大会说:“离吧,我愿意。”在面前的表格里盖了指印。

从婚姻登记处出来,兰草的爸爸妈妈就正式解除了婚姻关系。兰草让司机把车开到县里街上的一个饭店去要了几个菜一瓶酒和父母吃了一顿离别饭。兰草爸爸一直低着头情绪沮丧眼睛里泪水盈眶终于忍住没有掉下来。

吃过饭,十二点多了,兰草给爸爸妈妈说:“回吧,乡里的医院今天咱们离开的时候没有给医生打招呼,人家早上检查不见了我们,还可能以为咱不想出住院费一家子都偷偷逃跑了。”

兰草妈说:“是呀,下午牛娃和他大他姑父可能也要到医院里来找咱说婚事呢。咱家里也应该寻一个媒人好方便说合,我看回到乡里,让兰草照看你爸爸住院,我去寻你姨父当咱这边的媒人吧。”

兰草爸爸心里煎油浇了一般难受,小孩子一样不说啥话。任兰草和妈妈搀扶着他出门上车。

中午的太阳光照射得小县里近处的楼房街道、远处的绿树青山都清亮清亮的,几个人的心里没有一个轻松清亮的。都沉重地想着不可预知的以后的日子咋过。 j6RTgG+ixRIheFSecGBSouOO1dBH3/DlfWfJbdXtgY+sjal/1yoJNxysLqUwA6u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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