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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兰草从爸爸的病房里跑出来,头脑炸开一般嗡嗡响着。茫无目的进了街道,下意识地就往傍晚下车的街口跑,被街两边开门市和食堂的人倒水损坏厉害的柏油路中间,几个大坑里积满着说不清是雨水还是生活污水,兰草扑腾扑腾从水坑里踏过去,齐腿弯的水坑湿透了鞋袜,溅到了裤腿上她也没有丝毫感觉。

山区小乡的街道,总共长度不过一百来米长,一盏路灯也没有。一到晚上,街上就静悄悄地没有走动的人,只是从乡政府和数得着的几个小单位的院子里隔一截透出的一缕缕电灯光照射在空无人影的窄窄的路面上,前面的人要是一步不拉,也还可以看得见不太清晰的大概身影,要是跟不紧,落下七八步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兰草趔趔趄趄高一脚低一脚还没有跑出卫生院的院子的时候,牛娃就快速越过兰草妈紧紧跟上了兰草的脚步,兰草妈撵出卫生院的时候,牛娃就已经追着兰草到了街口的污水坑边。他二十几岁了,第一次一个人夜晚距离女孩这么近,在静得好像地上落一根针都可以听得见响声的山乡夜晚,站在水坑中间的满腔烦躁的兰草呼哧呼哧的急喘声,牛娃听得清清楚楚。对兰草爸猛然说出的自己是兰草对象的话,牛娃也感到实在突然。看来,这个被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的人的确是为了钱啥脸面都顾不得了!

提水回病房的时候,牛娃第一眼看见兰草姑娘,就心蹦蹦乱跳起来。兰草就要回来的消息,兰草妈在和她丈夫兰草爸说的时候,同在病房里的牛娃就已经听见了。牛娃从小生活在偏僻落后的穷山沟底下,根深蒂固地认为凡是大村子里的人,都是比自己高一等的另类的人群。像他家那样稀稀拉拉散住在一个个山卯上沟渠里的人,连和人家大原上的人说一句话都是高攀了。至于要那个阶层的女子下嫁自己,牛娃连想都没有想过。他的伯父和哥哥长得不如大村子里的哪一个男人?可老天爷就偏偏给他们安排了那样的下场!一个一辈子光棍,一个走了上门养人家孩子的路。就是有了他和哥哥两个儿子的父亲,要不是那个特殊的搞运动的年代,把饿得不得不流落异乡的母亲病倒在他家门前陡坡上的十字花下,被爷爷背回家,他家这一支恐怕早已是后继无人了。

眼看着一天天过去,牛娃已经对正经说媒娶媳妇不报一点希望了,他心里暗自认可了无情的命运的残酷安排,心里再也泛不起跃跃欲试的浪花。县城里打工的工余时间,牛娃被男青年难以抑制的欲望折磨得恨不得跑出去等路犯该杀头的流氓错误,可几辈子老实做人的牛娃家族里,压根就没有为非作歹的遗传基因。他不要说去做犯法的事情,就是一闪念的想法,已经把牛娃吓得冒了几身冷汗。有人说县城小拐角里巴掌大的发廊里做得就是干那个事情的生意,一次才二十块钱,他一次和哥儿们喝了几两劣质酒,被嘻哈着的哥儿们推进去,胆战心惊坐在理发椅子上被把长发理成了短刷子到结束,那个漂亮的理发妹妹收了他四元钱的理发费就打发他出门了。好好的,啥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看来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故事都是许多传说都是他们胡说浪谝的。

牛娃听从病着的父亲的叮嘱,到姑姑家打探消息,心底里对能说成媳妇不抱一点希望,可经过姑姑和精明能干的姑父再三鼓动撺掇,牛娃才一步步走进了兰草的家庭。老天爷既然给牛娃安排了这样难得的表现机会,难道反而会恨着心肠不成全吗?牛娃凭自己的实诚表现,赢得了兰草妈的第一步验收,凭着姑父许愿给兰草爸爸的几万块钱,得到了兰草爸爸的决心认可。对兰草是个什么样的人,牛娃自知自己没有挑三拣四的条件,就像他们庄子周围山沟的小伙子们都一样一个条件,“只要是个女的就行!”

牛娃虽然听了兰草和父母的说话,听见了兰草父母给女儿的介绍,也和兰草他们一块在一个病房里不短的时间,可从开始到兰草被父亲的话语说得跑到街道上来,自始至终牛娃仅仅是刚一进门看了兰草一眼,接着就一直眼神游离不敢对视兰草那水灵清亮的双眸了,忍不住眼光躲躲闪闪地想看看兰草的身姿,一直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兰草身上衣服的颜色,耳朵里清晰地听见了兰草妈给兰草介绍他这个楔进来的人的身份,还没有来得及想怎么扮演哥哥的角色,兰草爸的突如其来的不转弯子的话,把他一下子就提升到了准女婿的位置,平时见了女人都没有好好细看胆量的牛娃,也好像是谁当胸使劲拍了他一巴掌,本来就“突突”乱跳的心猛地象要击穿胸腔似的蹦跳得更厉害了。他正在高速转动自以为不十分苯的脑瓜子,想着把手脚怎么摆放才合适的时候,兰草突然暴躁着夺门而出。牛娃想也不想就脚下生了自动弹簧一样把自己也射箭一样弹射出了病房的小门。他不敢动手去拉,只有紧紧跟着疯狂奔跑的兰草。

兰草在泥水里停下来了,牛娃能看清路面,没有跟着踩进水里去,站在水坑边沿焦急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实际上,牛娃只要一伸手,就能够着兰草,他手伸出去了,可是终于不敢果断抓住,听着兰草粗喘气的声音,牛娃也慢慢喘气粗了起来。他真的想像电影电视里男女夜晚幽会那样把痛苦着的兰草裹进自己热血沸腾的胸怀里,可牛娃不是街头的流氓恶娃,他是老实本分的山里娃,他的女婿娃身份没有兰草的同意,就啥也不是!山区的夜晚,一出街口,就是荒野沟壑,牛娃不敢距离兰草稍远,就和她对面站着同喘粗气。

兰草妈听见丈夫不经考虑就直通通说给兰草的话,想阻止也没有机会,她知道兰草看似柔弱的外表包裹着的是倔强的性格,自己的姑娘年龄不大,可她经历了比常人更为艰难的人生,她见过兰草被爸爸气得把嘴唇咬出了血也没有爆发出来。这一回,她的女儿兰草可算是被气得心碎了!兰草窜出去的时候,她也丢下她半生爱恨交加头顶还挂着输液瓶的的丈夫跟着跑了出来。一出大门,兰草妈就不知道兰草和牛娃跑向东西方向的街道的那一边去了,又怕惊动他人,不敢大声呼叫,只有压低声音喊:“兰草!兰草!”牛娃听见了,连忙应声:“姨,在这边哩。”她赶紧也往东边跑去。

兰草不知道怎么回事,昏头昏脑就站到了这街口路中间的污水坑里。夜风拍打着路两边的树叶流响过来,兰草的的大脑慢慢恢复了知觉,可还是感觉在梦里一样不真实,她多么希望自己是真的在梦境里或者是幻觉中。周围的晚景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兰草看清楚了自己是站在老家里乡上的街道东口的路中间,脚下一移动,哗啦哗啦地是在水里。她把右脚往高一抬,听见了裤腿鞋帮里带起的水啪嗒啪嗒滴下来,另一只脚完全浸泡在水中。兰草曾经许多次梦见过自己在并不太深的水塘里,眼看三两步就是岸边,却怎么使劲挣扎不出去。她想像以往陷入迷梦里一样用自己的意念强行睁开眼睛回归现实里去。准备用的劲没有用一点,眼睛就轻轻松松地大睁着。耳朵的听力也没有丝毫的阻碍,夜风吹得树叶和路面上的沙尘碎屑刷拉拉刷拉拉过去了,又一阵响过来。

兰草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在狂躁中下意识就跑到这空无一人的地方来了,她是想回城里去吗?他们这个偏僻的小乡的乡政府所在地,一天也就只来三两趟班车,现在的夜晚时刻,这里连人影子都不容易看得着,哪里会有啥车?忽然,兰草听见了旁边有与风声不同的粗气喘声,她转头一看,是一个男人高大粗壮的影子!“你是谁?!”兰草惊呼,一跳就蹦到了水坑的另一边。

“兰草!兰草!”兰草妈赶到了跟前,连声呼唤自己的女儿。“妈妈,我咋站到这里来了?”兰草狐疑地问。

兰草妈见兰草还没有完全清醒,就解释说:“你从城里回来看你爸爸住院来了。”

兰草这才想起了一天来的经过,想起了病床上的爸爸说的给她介绍的对象的话。她仍然不信就问:“妈妈,我爸爸是和我说笑吗?”

兰草妈说:“兰草呀,你听妈妈给你细说。”兰草不等妈妈细说就问:“妈妈,你给我说,是你们说的玩笑话!”

兰草妈还要说,见牛娃还站在一边不言传,就给牛娃说:“牛娃,兰草现在没有事了,你回病房先看着你叔吧,他还正挂着吊针呢,跟前离不开人。我和兰草说一会儿话。”牛娃说:“那我就回去了。”还不太放心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兰草妈过来,掏出手绢给兰草揩抹着脸说:“兰草呀,老天爷不长眼睛,把咱母女俩一竿子打到这个黄连水缸里泡着吃苦来了!这一回你再不搭手解救,这世界上就没有你爸你妈了!你爸输得摊场大得没有边边子了!一下子借了几万元的驴打滚印子钱,一天就是几千块利息!你妈妈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几千块钱是啥模样呀!你爸爸的腿是叫要债的给打坏的,不是人家牛娃家掏钱送到医院里来,他恐怕就疼死在炕上了。”

兰草妈擦完了兰草的脸,又蹴下去给兰草扭了裤腿上的水,领着兰草向街外边的大路走了一截,母女俩一齐坐在了路边水渠岸的矮草上。兰草妈弯下腰继续给兰草一只只脱鞋袜扭水。

兰草对爸爸是爱恨交加的说不清的感情,当爸爸一次次不顾家庭,往赌场里扑的时候,兰草恨不得一棍子把他的腿打断,想:“就是爸爸的腿断了,走不动路,我和妈妈把他当闲人养着也比他腿脚利索往赌场跑好!”她也和妈妈一样,一次次听信爸爸的保证,盼望他回头是岸痛改前非。这一回,输了那么多的钱,兰草一个月几百块钱的工资都给了,也远远不够高利贷一天产生的利息,那样计算下去,一半年时间,可能就是几十万上百万了!一想都把人吓死了。

兰草气得发狠说:“妈妈,咱不管了!你跟我去城里,给我和弟弟做饭去,管他啥帐户不帐户?”

兰草妈说:“孩子,你经的事情少。农村里从来讲的是‘父债子还,夫债妻填。’你爸爸即就是死了,人家债主也会拿上欠条找上咱们要帐的!那些放印子钱的,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的黑社会?妈一想都心跳眼颤,怕他们向你和弟弟下毒手。你妈我就是想死也不敢死呀!”说着就哽咽着哭起来。

兰草一只臂膀从后面搂住妈妈的后腰,一只手从前面拉着妈妈的一只手,跟着妈妈一起哭着说:“妈妈,咱一家子的前面没有活路了!”没有说完就放声痛哭开了。

兰草妈等兰草哭了一阵子,才下决心给兰草说:“妈的好女儿呀,如今只有你才能救咱一家人的命了!”

兰草说:“我几辈子都挣不下那么多的钱!就是去偷去抢也不知道哪里有呀!”

兰草妈等了一会问兰草:“兰草呀,你看牛娃小伙子怎么样?他是你大嫂子的亲侄儿,家里都知根知底,人也长得气气堂堂的有模有样,他家里已经在原上的新农村买了房,牛娃在县城里打工一月也拿几百块钱。”

兰草说:“人家长得怎么样,家里怎么样和咱有啥关系?”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城里那个和自己同命相连好几年的建云哥哥。他们互相帮助照顾几年,虽然没有说到谈婚论嫁,可她知道,他们心里一直是相互惦念着的。

兰草妈以为是女儿年幼,不好意思表态,就说:“我看牛娃这孩子靠得住,你要是跟了他,一辈子即使过不上大富大贵的日子,绝对是会平平安安白头到老的。过日子还是找牛娃这样的老实娃好。那些油头粉面光滑溜嘴的没有靠得住的!就像你爸爸一样。”

兰草不知道咋么给妈妈说建云哥哥的事情,建云个头矮小,没有钱,是老山里的孤儿,连一个家都没有,她给妈妈没有办法说,而且建云哥哥从来没有亲口给她有过许诺,她也没有啥可以给妈妈说的。

兰草妈以为是女儿动心了,就说:“还有,牛娃家里答应帮你爸爸把欠的钱都给还请了的。如果人家帮咱家还了债,你再不愿意嫁过去,咱就太没有良心了!”

兰草着急说:“妈妈,你这不是硬逼我吗?是井是崖你女儿都得往下跳了吗?我还是个能出气的人吗?”又哭了起来。

兰草妈缓和口气说:“兰草,你和你弟弟跟着这个难场的烂家把不受的罪都受了,这一回妈妈的确是也看上了牛娃,要不是牛娃这孩子好,我连这话头都不会提!”想了想又问:“兰草,你实话告诉妈妈,是不是在城里谈了对象?要不是,咋连牛娃这么好的人都会看不上?”

兰草说:“没有!我不说谎。”兰草妈才放下了提起来的心。 8Kx/FlZraa4DCOlv9sutFVkkXDm5cZrnQ7z6+XjLV/t9ChgNX105sTz9BIuUTo0+



(六)

兰草爸在病床上也躺得不安然,他认为像自己的女儿兰草这样条件的女子,找一个牛娃这样的女婿最合适不过了。家里有新房,人也长得能到人前站,还能给你爸爸还债,一举三得,有啥不满意的?他平躺着脊背四肢贴床自己翻不了身,说话的时候眼睛也一直紧盯着铁架子上挂着的输液瓶,给别人带来痛苦的人都把自己的命看得最金贵,最不想落下什么后遗症,他盯紧输液瓶的原因一是怕药滴完了别人都注意不到,二是急盼着赶快输完液好早点结束一个姿势躺着不能活动身子的约束,所以给兰草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兰草的脸色变化,以为兰草是害羞不好意思才跑出去暗暗一个人激动去了。到兰草妈和牛娃紧跟着都追出去了,才决出气氛有些不对,也有一点着急了,可腿上捆着夹板,胳膊上扎着输液针,想出去也办不到。

直到牛娃回到病房里来查看输液瓶的时候,兰草爸问牛娃:“你们都跑出去做啥去了?”牛娃说:“兰草好像生大气了。”兰草爸不理解:“她刚刚回来,有啥气要生的?”牛娃说:“可能是您的话说得重了些。”兰草爸说:“我说啥了?我只给她说了你是给她介绍的对象,有啥错话呀?”牛娃没有跟着兰草爸的话头接话,就说:“现在好多了,我姨和她说话呢。”兰草爸着急说:“你出去叫她们赶紧回来!”他怕母女俩一碰头,说黄了这一门难得的合适婚事。没有牛娃家里的钱,他的命运就又悬在天半空里了。要是债主真的来他家里放一把火,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他不想走绝路他想走顺路,他不想担惊受怕度光阴,他想顺顺当当过日子。他一直不服气命运之神的不公道安排,凭他聪明过人的智力,能说会道的天分,为什么就不能得到花不完用不尽的人民币?他自以为自己就理所当然地应该位列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亿万富翁的行列里和他们一起发怎么把钱花出去的愁。要一夜暴富,离了做贼当劫匪,就剩下买彩票和赌博两条路了。偷人抢人他没有胆量,买彩票他没有成本农村也没有地方天天去买,他只精通了赌博这个历史悠久永不衰败的行当。他恨自己的手气咋就这么背,平时有输有赢搭赔的不过是时间和小钱,这一次猛然赔得没有老本搭赔了!

兰草爸躺着身子动弹不了,心脏和大脑都飞快地正常动弹着,他算计着这一个厄运度过了,背字总该走完了吧?人常说“三十年河南,三十年河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兰草爸思量“我难道一辈子无能无福到不会叫婆娘娃娃过好日子的倒霉鬼吗?不!绝对不会!”

等了好长时间,还不见兰草妈和兰草回来,兰草爸又督促牛娃出去找。牛娃说:“药快滴完了,我叫护士来拔针。”出去了。

村外边的大路畔,兰草和妈妈还在谈着心。现在,兰草已经完全清楚了家里无路可走的现状。除了她同意嫁给几个小时以前还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的那个牛娃,还能怎么样呢?兰草对牛娃压根就不了解,谈不上印象好不好,有可能牛娃就是个好男人,可不问青红皂白就说到谈婚论嫁上面,实在是不可思议地突然。

听着妈妈的淳淳劝导,兰草的脑海眼前不断闪动着的是建云哥哥瘦小单薄的影子,几十回话到口边,兰草都没有勇气给妈妈说出压在心里的话来。他害怕一张口说出建云那样的人来,会把妈妈气得一口气上不来倒下去。万一有不测,她和弟弟就真的像建云哥哥一样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了。

兰草靠着妈妈的肩膀,望着天上的月亮。山区里的夜空不像城里的那样永远是白嗒嗒灰蒙蒙地看不清月亮,看不见星星。这里镜面一般洁净的夜空里的月亮金黄金黄的被一颗颗闪闪发亮的星星簇拥着,显得十分清亮明媚。兰草想:“爸爸妈妈就是星星一样的儿女们心目中的大月亮,有月亮依靠的星星就是最明亮的星星,躲躲闪闪远离月亮的星星就是暗淡无光的星星。建云哥哥就是一颗最灰暗的星星,他从小没有一个亲人,别人谈起家庭父母的时候,他都不言不语远远躲到没有人的地方去一个人想心事。为了自己和弟弟的精神依靠,她兰草不能没有父母,她不愿意失去他和弟弟的月亮!”

当妈妈讨问她有没有谈对象的时候,她真想把建云哥哥说出来,可别的条件即使不强求,就这几万元的欠债,建云哥哥有能力替爸爸还吗?他好几年拼命攒钱才存了几千块。驴打滚的高利贷,过一天有一天的高得可怕的利息,今天过去天知道明天会变成多少倍的钱?妈妈着急着要自己表态就是想很快叫和那个牛娃订婚,赶紧早把高利贷给人家还上好早一天卸了头上的愁帽。

兰草恳切地对妈妈说:“妈妈,您说的,我都听清了,叫我好好想一想行吗?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我和那个牛娃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怎么给你说呀?还有,我爸爸他说的不再赌博的话咱们听的还少吗?哪一回真的改了?”

兰草妈说:“这一回他弄下这个摊场,要是还改不了,咱们就再也不要他了!把他赶出门去,哪怕冻死饿死都不要他进家门!”

兰草说:“你这么说,等于和以前说的没有啥区别。哪一回不是到时候心一软就忘了疼了?”

兰草妈咬牙切齿说:“这一回,我的心的确是冰冷冰冷的了!真想和她干脆离了算了,省得留下后遗症。”

兰草心里忽然涌上一个念头,就给问:“妈,你真的能下离婚的决心?”

兰草妈痛心地说:“我对你爸爸那样的人,跟上他二十年一天顺心日子都没有过过,有啥留恋的?可我和他离了,到哪里去呀?我这个模样,能回你舅家去还是跟着你们到城里住街道去?”

兰草说:“我挣工资了,到城里给你租个房子住。我弟弟一两年就学成出师也能领工资。”

兰草妈说:“城里喝一口水都要钱,你能挣几个钱呀?还要养活我。我不想去连累你和你弟弟!”

兰草说:“城里花钱多可来钱的门路也多呀,就是捡垃圾扫街道管厕所一月也能挣几百块钱。只要肯吃苦出力,困不死的!”

兰草妈想了又想说:“我看这一回给你爸爸的教训就够大的了。他要是收心学好了,咱家就一定会一天天好起来。”

兰草狠心说:“妈妈呀,你要是还是心慈手软,我就不白白把自己也搭进去陪葬了!我明天就回城里去,和弟弟再也不回来伤心了!”说着又哭起来。

兰草妈手忙脚乱给兰草擦泪,决心说:“好,妈妈听你的话,度过这一关就和你那个没有良心的爸爸一刀两断!”

兰草说:“好糊涂的妈妈呀!你等把你女儿换钱还了债,还能下啥决心离婚呀?到我爸病好了,万一一头又栽进赌场里去再欠一河滩帐你还有女儿卖吗?”

兰草妈无主意就问:“那你说我要咋样呀?”

兰草咬牙说:“明天你就和他一刀两断离婚!你离了我就答应和牛娃订婚。家里咱啥啥都不要,三口人净身出户。我陪你再伺候我爸几天,等他能柱拐杖下地走,就都离开家到城里去!”

兰草妈说:“你爸爸这个样子能走到县里去离婚吗?”

兰草说:“这不要你操心。我明天到街上雇个车把他拉到县里的婚姻登记处去!你记着回去拿上身份证户口本和你们那个结婚证,我听人说过,就要这几件东西就成了。”

兰草妈犹豫不决说:“这样,你爸爸会同意吗?”

兰草说:“他不同意,我就要回城里上班去了。管你们天哪怕塌下来!离了,他就是再欠了多少高利贷,和咱们就联系不上了,债主咋厉害也没有理由寻咱们要钱,那几间旧房子哪怕被拆光了算了!”

兰草妈哭了说:“毕竟是你们的亲生父亲呀!千不是万不是他心底里还是爱着你们的,是赌瘾害得他变成了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

兰草也跟着妈妈哭着说:“不是你女儿心狠,是实在没有法子想了。这一回咱要是不硬心肠逼他,他要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再钻到赌场去,咱一家子还有啥活头?寻死都没有地方去了!”

兰草妈抹着眼泪说:“好吧,妈妈这一回听你的。你爸爸要是从今往后和赌博一刀两断,咱再叫他回来。”

兰草说:“这道理我能不想吗?他要是真的改了,我是你们的亲女儿,盼着一家子能团团圆圆多好!”

兰草妈问女儿:“那咱给人家牛娃怎么说?不给人家个割切话,人家能给你爸爸还债吗?”

兰草说:“你们明天离了婚,牛娃家给还了我爸爸的欠债,就叫他家正式动媒人订婚!”兰草说着订婚的话,心里不由自主想起了身体单薄瘦小的建云来,她不知道怎么给建云哥哥张口说自己回家这么快就订婚的事。也害怕面对建云那对自己几年时间始终如一的关切眼神。

兰草妈说:“你不和牛娃交往一段时间,好互相了解了解?”

兰草哭着说:“好坏就那一个人,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既然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我们有啥互相了解的必要呀?”兰草哭声大起来,兰草妈也极为伤心地和女儿一起抱头痛哭。

夜风大起来,吹动了天空的薄云,月亮忽而隐进云背后,忽而又从云里透出来。没有杂音的山区夜晚的公路边,白霜似的路面上忽而投下巨大的树影,忽而模模糊糊伸手看不清五指。

半夜了,露水下来了,兰草妈感到了衣服开始潮湿,后心凉飕飕的,想起了女儿兰草鞋袜裤腿还是水里浸泡过的。就拉着女儿起来说:“不早了,咱进房子里去吧,天冷了。”

兰草止住哭声,继续抽泣着跟着母亲往卫生院走去。 8Kx/FlZraa4DCOlv9sutFVkkXDm5cZrnQ7z6+XjLV/t9ChgNX105sTz9BIuUTo0+



(七)

兰草和妈妈回到卫生院的病房里的时候,兰草爸的吊针早已经挂完呼呼睡着了。牛娃坐着矮方凳子趴在兰草爸躺着的床沿也打着鼾声迷糊过去了,另外一边闲着的那一张床是留给兰草和妈妈的。一个灰白里面的医院专用薄被子折叠成单人床一样宽的下面对折平平的铺着。

牛娃的憨梦里,脸上挂着发自内心的笑意,半张的嘴笑得裂开着,流出了一些酣液湿了脸枕着的哪一只胳膊。这时候,牛娃正被家里土窑下河岸上坡地里的红十字花烘托到红云里飘着追逐忽隐忽现的美丽的红花兰草姑娘呢!

兰草要往醒叫牛娃,兰草妈说:“不叫啦,牛娃劳累得快两天都没有合一眼,叫他睡一会吧。”兰草就没有叫。

兰草和妈妈想办法收拾被水坑浸泡弄脏湿的鞋袜裤腿的时候,兰草爸醒来了,对这兰草埋怨:“你这女子,一回来,问都没有问你爸的病,忽然跑出去干啥去了?带害你妈也跑出去半夜不回来,忘了你爸还刚刚做了手术挂针着呢!要不是牛娃在,我吊针挂完了都没有人管。”

兰草妈没有好气说:“你害得啥光彩病?要我们天天敲锣打鼓到人面前给你宣传去吗?”

兰草爸也生气起来说:“我给你们丢人现眼了?你给我喝一瓶老鼠药把我毒死就随你们的心了!”

兰草妈说:“我毒死你干啥?我不想和你过下去了!”

兰草爸以为兰草妈还是以往那样寻死觅活的吓人,就加大声音骂:“人说‘蝎子尾巴妇人心’,你看我不好,寻你的好的去!”

牛娃的呼咙声停了一下又响起来,他是被兰草爸的吵声弄醒了,听见的夫妻吵架,怕自己醒了人家难堪,就接着继续假呼咙装睡着。

兰草妈更生气了,说:“人说不碰南墙心不死,你这人咋碰了南墙嘴还这么硬?我和兰草现在就走!你看看这医院里还要你住吗?你以为人家牛娃吃了饱饭肚子消化不了,跑到医院给你白出力来了?没有我兰草,人家连看你一眼都觉着自贱身份呢!”

兰草爸说:“兰草是我的女儿,我疼了她快二十年,她不是你,天天盼着我去死。”

兰草也听不下去了,就插进来说:“我二十年跟上你这个好爸爸把荣华富贵都享尽了!我得再用二十年时间继续给你当牛做马供给你接着去赌场耍人去?可你现在要把我一次买了呀,我想给你尽心都尽不上了!”哇的一声又哭起来。

兰草的哭声使牛娃再也装不成睡着了,就睁眼站起来用手背揉着眼角说:“叔,姨。你们有话好好说嘛。”

兰草哭声小了一点,牛娃想劝兰草,嘴皮动了动,没有出声。兰草妈说:“牛娃,你太累了,睡你的觉吧,我们说家务事。”

兰草爸说:“牛娃迟早都是这个家里的人,听见也没啥。”

兰草气急败坏喊:“你要是还厚着脸皮胡说八道,我现在就出去跳了崖寻死去了,看你拿啥换钱去!”

兰草妈对牛娃说:“牛娃,你现在还是外人,我们说家里的事情,你呆到一边就权当听不见。”牛娃就去另一个床上睡了,把被子拉得蒙住了面目耳朵,虽然是掩耳盗铃也算是眼不见为净。他终于在灯光下正面看清了兰草健康红润的脸庞和凹凸分明的身躯,心里兴奋激动地开始了又一轮美好的憧憬。

兰草妈望着到这个时候了依然架子不倒的丈夫,痛心地说:“兰草爸,你手捂着心口想一想,我们娘儿们几个几十年用过你拿回来的一分一纹钱没有?”

兰草爸辩解:“我天天想的都是咋样给你们娘儿仨弄钱呀。”

兰草插话:“你不要说你想的多大多好啦。你到底给家里拿过多少钱?到地里干过几回活?你就说你想把北京天安门搬到家里来的空话能顶啥用?你不往回拿钱也就不说了,我爷爷置办的放满几个房子的家具都哪里去了?我几年捎回来的钱也有一两万块了,都长翅膀飞了吗?”

兰草爸张口结舌没有办法说,好一会才说:“我也是想给家里一个钱变几个几百个钱。”

兰草妈说:“人老几辈子你一辈子一辈子往上算,看有没有靠赌钱发了家的一个人?”

兰草坚决说:“这一回,你和我妈干脆离婚!我和弟弟都跟妈妈去,家里那些房子,是我爷爷留给你的,我们啥都不要!你要是还有一点点良心的话,以后再欠了债不要连累我们,我们就谢天谢地烧高香了!”

兰草爸说:“你这娃,就这么狠心把你爸爸丢到一边不要了?世上哪里有女儿叫父母离婚的?我才四十来岁,啥干不了?我保证不赌了,和你们好好过日子!”

兰草说:“你说的这话谁还敢相信呀?鬼都不会信!我和妈妈听得够够的了!”

兰草妈说:“我和兰草商量好了,明天咱俩就去县里把手续办了,叫牛娃家给你把这一次的赌债清了,我们伺候你出院以前就给俩娃把婚订了,我拿几件衣服就跟兰草到城里去。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你的光景去!哪怕再输得人家来把房拆了,也与我们娘儿几个没有一点点牵连了!”

兰草爸爸忽然“哇”地大哭喊叫:“我不离!要离你一个人去离!我娃都多大了离得那一门子的婚?这么个年纪离婚,还不让人指脊背骂死!”又骂兰草说:“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就狠心不认你爸了?你就是去了天涯海角,难道能说不是你爸爸的亲血脉吗?我老得动弹不了的时候,你不管我你犯国法你懂不懂?”

兰草妈说:“你给娃都尽过啥啥父亲的责任没有?想叫娃养你老,做梦去吧!你这脸皮还怕人笑话吗?”

兰草爸泪流满面说:“这没有良心的女子,我到法院告去!”

兰草妈说:“你去,现在就把夹板解了下地去!”

牛娃听不下去了,就坐起来劝:“叔,姨,啥事小声商量,不敢大声喊。”

兰草没有好气说:“我家里的事情,现在还没有你插言的资格,你想听就听几句,不想听就到外面躲着去!”她真想牛娃听了她这么不留情面的话一气之下扬长而去,可牛娃却又悄悄躺下继续蒙头不语了。牛娃是不愿意失去这个难得的定媳妇的机会。

兰草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尽量缓和语气给爸爸说:“我知道,到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父亲,万一到你老得动弹不了的时候,我当然不袖手旁观。可你现在刚刚四十来岁,是要儿女养活的时候吗?你先想你怎么禁了赌瘾,好好把自己变成个人样子,到七老八十岁的时候再说儿女咋养活你的事!”

兰草爸胡搅蛮缠:“反正说千道万,我改赌瘾,不离婚!”

兰草说:“那不行!你说的话我们连一个字都不相信。要是我们看见你真改了,我们一起来接你到城里去过日子,要是听到你还到赌场理去一次,咱们就彻底恩断义绝没有关系了!是死是活一个不管一个!”

兰草爸祈求兰草妈说:“孩子他妈,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也不相信你丈夫能禁赌?”兰草妈说:“我被你骗得一回回给你留机会,你一回回都改不了,你晚上好好想想,是明天一早就去县里离婚还是等着医院把你赶出去,债主把你扔到沟里去?你要是再硬多抗几天,你那长翅膀的高利贷不知道又会变成几万元了,人家牛娃家还不一定愿意替你还呢!”

兰草说:“那才好,我也不想叫你们把我当东西拿上换钱呢。”

兰草爸见好歹都说不动兰草和妻子,只有叹气嘟囔:“人说‘亲故亲故’我把人都活到百亲都不顾的地步了,还有啥活头?”又自嘲地说:“临了临了还能坐姑娘给雇的一回小车。”兰草妈说:“你想得美,你只是腿有病,坐明天一早的班车尽可以了,雇小车来回一百多元,有啥必要?女儿的钱也都是血汗钱。”

兰草说:“就雇个小车吧,省得坐到班车上都是熟人,人多嘴杂,打问过来打问过去,咱咋给人解释?”兰草妈说:“你这不争气的爸爸,原上有谁不知道他的底细?用得着咱给人家说吗?”兰草说:“人们要是问咱一家子下县里去干啥,咱咋回答?能说去离婚吗?我嫌臊!”兰草妈说:“就说给你死鬼爸爸检查病去。”兰草说:“算了,就雇个小车去!这断腿病也不是啥光彩事我没脸听人议论。”

躺在一边床上的牛娃忽然插话说:“我姑姑家里有蹦蹦车,我会开,我明早就去开来,啥钱都不用出。”

兰草妈说:“牛娃,你看我家里这烂场样子,惹你笑话了。”牛娃说:“姨,谁家都有难念的经,有啥可笑话的?”

兰草说:“雇小车吧,贵贱就这一回了。”兰草妈还想说话,看见兰草的眼里有了火气,就没有再言传。

牛娃说:“明天我跟着去帮忙。”兰草气冲冲说:“你跟上干啥去?去看热闹吗?要不要买几串鞭炮挑上响?”兰草妈赶紧说:“兰草你向牛娃发的啥火?人家牛娃是好心帮忙。”兰草鼻子“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牛娃一连声说:“没有啥,没有啥……”

兰草妈给牛娃说:“牛娃,你明天早上就回去给你大和你姑父回话去,就说我们同意兰草和你订婚了。你们先想办法把兰草她爸爸给放债的写的那一张欠条拿回来,咱两家就马上商量给你和兰草订婚的事咋办。拿不回那一个条子,啥啥话都都不要说,权当我们都互相不认识!”

牛娃唯唯诺诺说:“好的,好的。我明天一大早就回去说!”

兰草心里酸楚,擦了擦泪眼,无意瞟了一眼窗户说:“还啥明天呢?外面的天都亮了。”

屋里的人都抬头看窗户,窗户已经变成了灰白色。兰草妈拉灭了屋内的电灯,屋里的一切都可以清楚看得见了。 8Kx/FlZraa4DCOlv9sutFVkkXDm5cZrnQ7z6+XjLV/t9ChgNX105sTz9BIuUTo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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