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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原边村的姑娘兰草是个苦命的女孩子,她是在爹娘的吵闹声里长大的。自从记事起,她就没有见过家里平平静静好好过过一天日子。爹爹是周围几个村庄里有名的爱耍钱的赌棍,他长得气气堂堂浓眉大眼没灾没病,知书识字,啥活也都能干。就是疯狂地钻研上了打麻将、推牌九、掷骰子、揭碗子、飘三页等等十几种赌博行当的所有技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沉到各种大大小小的赌场不回家。地里的活问也不问都甩给了他的老婆兰草妈。本来就不富裕的一般农民家庭,被赌棍爹爹今天卖一件,明天偷一些,弄得家里连一个象样的柜子桌子也没有了,囤空炕净地一点过日子光景都不像。在这个家家有地种,不给国家交粮的年代,村子里哪一家农民会没有粮食吃?可兰草家就是吃了上顿发愁着下一顿的米面到哪里去寻,能换钱的都被那个担着家长名义的赌棍父亲送到赌场上去了。

为了使丈夫改邪归正,兰草妈把农村婆娘能使的吵架打捶、管死钱夹、跟踪盯梢、回娘家不归、寻死觅活喝农药、出走闹离婚等等不成的精都成遍了,一次次架不住并不痴傻的丈夫的花言巧语赌咒发誓,脚不由己地又乖乖跟着回了家。可染上了赌瘾的兰草爸好上三几天就忍不住心跳手痒,鬼拉着似的偷着跑到赌场上去了。一次两次,十次八次兰草妈还指望丈夫会变过来,可百次千次的记不清多少次的反反复复的经历,兰草妈对无可救药的丈夫彻底失望了!随着兰草和弟弟宝儿的一天天长大,为了孩子回家有个叫爸爸的人,离婚的话头再也提不起来了。

在吃喝没有保障的家里实在没有办法再呆下去的兰草和宝儿姐弟,都连完小也没有念就跟着村里的大孩子们跑到了城里。开始年纪太小,没有人敢雇佣,姐弟两个跪在街头讨钱,提着塑料袋捡垃圾,偷着到处贴广告,去洗车行里当小工,挨骂受过气,挨打忍过疼。好不容易,兰草到了十九岁,苦水泡大的苦草也出落成了大姑娘,虽然赶不上城里锦衣玉食的女孩白嫩细腻,风姿夭夭,也长得凸凹分明线条有致,不比人差了。两年前,兰草就成了一个纺织厂里的细纱工,厂里管吃管住,当了一年学徒工,已经转正挣上每月六七百元的工资。弟弟宝儿也正跟着一个汽车修理厂的师傅学习修车,虽然没有工资,老板也给管吃饭睡觉。姐弟俩眼看着苦尽甜来要过好日子了,算计着有一天有钱租房的话,就把受苦一辈子的母亲接出来,远离那个不是家的家,不像父亲的赌棍父亲。

兰草的爸爸并不是一出生就是那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可恶样子的,他父亲是一个一辈子本份的小学民办教师,快退休的时候才终于转正成了公家给发工资的正式公办教师。由于兰草爸是他快四十岁了才在四个女儿后面得的宝贝儿子,难免溺爱了一些,所以这个老疙瘩儿子从小学就不怎么好好念书。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被父母送到一个私人办的技校里去学了一学期钳工课就畏惧考试跑回家不去了。而一学期的技校没有学会多少钳工知识,却结交了天南海北许多和他一样不好好念书反而各种坏眼子都开着的狐朋狗友。老教师和老婆为了把儿子笼络到家里,天天专门一个人在家里看着儿子给好吃好喝好玩的伺候着,儿子心野了,哪里会守得住?没有多长时间,就偷着跑出去跟着狐朋狗友沾染了赌博恶习,从此在学坏的路上走了个快,先是偷家里的钱,后是骗亲友的钱。老夫妻指望儿子结婚成家会学好,就托人说媒介绍把兰草妈娶到了家里,那时候老教师的家还是村子里家境不错的人家里的一户。兰草妈和兰草爸见了一次面,在家长的刻意安排下,谈了一两个小时的话,互相也都满意,几个月就办了婚礼。那时候的兰草妈做梦也不会梦到自己会一步跳进了火坑里。不学好的兰草爸把不到七十岁的父母气得积劳成疾撒手归西以后,没有了父亲的固定工资的支持,家里就成了现在的光景。

看着丈夫躺在烂套子堆里的土炕上哼哼唧唧声唤着的既可恶又可怜的状况,兰草妈一筹莫展无法可想。过去一次次赌输欠钱,最多也就几百上千元,可这一次一下子懂下近三万元的窟窿,拿啥能堵上呀!就是把两个人的骨头都烧成灰卖了肥料也换不回几块钱!她给丈夫用热毛巾敷着青肿的骨头折了的腿部,不小心碰着了伤处的部位,兰草爸疼的杀猪一般大叫:“哎!哎!哎……,死女人!你要疼死我吗?不给我叫大夫,我知道你盼着我早死了,你好另寻一个好的去!”

兰草妈气得恨不得再使劲把那个颤着抖动的坏腿扭下来扔到院子里去,回骂:“你羞先人的把人活到这一步了,还耍啥歪哩,你要是有一点点人的志气早就死了几百回了,还能躺到炕上害人吗?”

兰草爸咳咳唠唠大声哭叫起来,嘴里数落着:“是我愿意输钱吗?要不人怎么说‘女人心,蝎子针’?我为谁来?我还不是想翻本赢钱回来叫你们娘儿仨过上好日子?这一回开头都赢了几千块了,庄家说我这一次运气好,要我堵大的,我也想借好手气多赢钱,谁想到会一下子手里的几千块我的钱都跑了呀!庄家问我愿不愿继续把输了的钱赢回去,我咋就鬼迷心窍给他打欠条借了驴打滚的印子钱呀?只揭了三四下碗子,我就欠了他们两万多块钱!这钱欠一天就有一天的利息,现在才几天呀?就快三万了!算了,就让我死了去!一死百了。”

兰草妈说:“你既然不想活了,我也不想管你了!这烂家只剩下你大你娘盖的这三间旧房和两对面六间旧厦子了,让人家要帐的连你一块来烧了算了!”说着也跟着和兰草爸一起嘶嚎起男女声抑扬顿挫的二重唱来。

这时候,牛娃的姑父来了。按照村里的班辈,牛娃姑父叫兰草爸二叔。在兰草家门外的街道里,牛娃姑父就听见了里面的吵闹哭叫,他知道原因就里,敲了敲紧闭的大门,没有应声的,就推门进去,装作不知道两口子的闹仗缘由打诨问:“哎呀二叔二姨,你们老两口喊喊叫叫做啥哩些?老夫老妻的有啥过不去的?”

兰草爸自知无颜说啥,就说:“大侄子,你来了。坐吧。也不怕你笑话,你看看,你二叔我把人活成啥了?”兰草妈哭泣着没有说话。

牛娃姑父说:“二叔,你不说了,欠了人家钱的事我多少知道一点,你和我二姨这么吵吵多少天都解决不了啥问题,人说‘车到山前必有路’,眼目下是看咋把这难关先度过去呀!”

兰草妈狠狠说:“咋度,都死了就干净了!”

牛娃姑父劝:“二姨呀,你这是说的气话,孩子们还要靠着你们给长精神哩。千万不能想不开走到岔路上去!只要想得开,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兰草妈还抽泣着说:“这个死鬼,算是把我们这一家子人都要逼到阴间地底下去了!”

牛娃姑父继续劝:“二姨,你这么想就错了,你兰草和宝儿可都是听话懂事的好孩子。”

兰草妈气着手指头指向炕上受罪的兰草爸说:“你问问这死货,看我俩娃跟着他享过一天福没有?人家那样大年纪的娃都还在大学高中上学着呢,我娃跑到城里当叫花子……”说着又忍不住叫着:“我那可怜的兰草宝儿呀!”哭嚎起来。

牛娃姑父等兰草妈一阵子哭过去了,试探地问道:“二叔二姨呀,你们就没有想给兰草寻个合适的人家嫁过去?”

兰草妈没有准备,不解地问:“大侄子,你说这是啥意思?”

牛娃姑父说:“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想我娃他舅家的表兄年龄不小了,我两口子就看上了兰草这个好姑娘。娃她妈早就不知道多少次在我耳朵边叨咕着叫我试来向你们提提亲,我怕你们嫌他家住在沟里不愿意,就没有敢来说。现在县里移民搬迁给他家分了一院新房子,你们知道,那个新村比咱们这里条件都好,我就来你们家里说来了,不知道你们咋想的?”

兰草妈说:“我连你侄子是黑还是红的人面都没有见过,咋能说啥呀?”

牛娃姑父说:“我是先来提一提,人当然要你先看上才好说其他的,看不上人说啥都没有必要。我那个内侄子除了念书不怎么多,长相、脾性、气力都肯定没有弹嫌的啥的!在县里打了几年工了,一月也拿几百块钱。咱祖辈一个村子里生活,我敢骗你们吗?”

兰草爸问:“他们家刚刚买房,能出得起礼钱吗?”他首先想到问的就是钱。

牛娃姑父拍胸部说:“这个没有问题!我娃他舅一辈子省吃俭用过日子就单单是为了给哇娶媳妇一件事。只要俩娃合适,钱不是问题!”

兰草妈埋怨丈夫:“你就等着拿娃卖钱?还没听娃的意思呢。”

兰草爸说:“女子都快二十了,也到了给娃寻下家的时候了。你捎话把她叫回来见见面,要不同意就算了。说不定俩娃一见面都没有意见呢。这事成了,堵得死死的这一河的水就都开啦!”

兰草妈叹气责备:“你把路走得就剩下卖女子这一条了!”

兰草爸羞愧难当发誓说:“我要是这次还禁不了那个瞎瞎瘾,你不用说啥,我自己从老沟跳下去!”

牛娃姑父劝说:“不要说得那么怕人,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二叔人聪明能干,村里人都知道。你回心了,日子会噗噗噗噗发起来的!”又看着呲牙咧嘴疼着的兰草爸明知故问说:“腿上的病怎么样了?快去寻人看看去!”

兰草妈说:“一分钱都没有,拿啥给他看去?再说,是啥光彩病吗?”

牛娃姑父连忙说:“这么重的病,不看咋能成?”从兜子里掏出一千块钱递给兰草妈说:“走,咱俩送我二叔去医院先看病!”不由分说帮忙扶兰草爸起床背着出门,回头给兰草妈说:“二姨,你把炕上的铺盖拿一个,铺倒架子车上去,我来的时候给地里捎着拉粪,架子车就在你家的门口哩。”

兰草妈只好跟着牛娃姑父一块送她恨得刻骨心颤又不愿意让他疼痛受罪的这个男人去了乡医院。

路上,兰草妈想:“就叫兰草回来和那个小伙子见见面吧。” QWqGZVPlz/aJWdhIVT6c9pBWl1oXyhodRg8NnMsyDeuVau/OAQHJ/YrIsQEVwK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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