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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兰草带着一直没有出过远门的妈妈来到了城里,家里基本上没有什么可用的东西带来,只把妈妈的几身各个季节的旧衣服包了一包轻轻就提出来了。

厂里的职工宿舍不允许外人留宿,有家人租房的工友姐妹热心帮助,暂时安顿兰草妈住在了城中村的一间小地下室,虽然这个地下室阴暗潮湿,只有八九个平方大,没有自来水和厕所,但每月只收五十块钱的房租,房东在地面一层安了共用的水龙头,虽然不方便,可对兰草母女来说,能有地方住就不错了。

好在城里人这些年更换出来的旧家具仍的到处都是,建云发动他的哥们弟兄在城里的角落一搜寻,分文钱没有花,很快就给兰草妈支好了一个简单的单人床,连橱柜床头柜椅子板凳等都有了。兰草把自己早先和弟弟做饭用的简单灶具拿来,一个像模像样的家就安顿好了。

见别人都是把家具抬进门问候一声就走了,只有建云一直到帮着把一切都摆好了,还到近处的市场买了米面油盐和青菜提来满满两桶水也不离开,仍然半个主人似的要亲自下手做饭,兰草妈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头,赶紧把建云手里正择的菜抢过来说:“小伙子,这事我来做吧。你如果有事就先忙去吧,我们饭做好了再叫兰草喊你们来吃饭。”她按照农村的风俗,知道给帮忙了的人理应该管一顿饭的。

建云说:“不用,伯母。我们都在厂里的大灶吃饭了。”兰草妈在农村只听年轻人管年岁大的妇女统称为“姨”,没有见过叫“伯母”的,猛然听见建云叫自己伯母,感觉很别扭地不习惯,以为是建云给另外的谁说话,就扭头四下寻着看,屋子里只有她和兰草和建云三个人。她不解地望着兰草和建云。兰草微笑说:“妈,你头转来转去看啥呀?建云就是把你叫伯母呢。”兰草妈忽然想到从电视剧里看到的女儿的男朋友都把男女主人叫“伯父伯母”,现在听见这个和自己女儿一个厂子的工友也这么叫自己,怪不习惯的。就说:“叫我婶子吧。我们乡下人听不惯那个称呼。”

建云说:“伯母,不,婶子,咋称呼都行。兰草和小弟与我是生死交情几年了。”

兰草妈才想起了兰草曾经说过这个瘦小猥琐的小青年叫建云。就说:“建云呀,我们感谢你帮助过兰草和他弟弟。等几天我们安顿好了,婶子专门做一顿饭招呼你。”

建云连忙说:“没有啥啥,出门在外都要靠朋友们帮忙的。”

兰草妈见已经没有需要男人干的什么活了,这个建云还磨磨蹭蹭不离开,兰草也没有叫建云离开的意思,潜意识里觉察有点不对头,就决然说:“小伙子,你来的时候既然吃过饭了,我们这里也没有啥活需要要帮忙了,时间不早了,年轻人瞌睡多,你明天可能还要上班呢,叫兰草送你出门回去吧。”

建云喃喃着说:“好,我一会儿就回去。”还不想动身,见兰草妈已经站在了门口摆起了送客的姿势,只得起身往外走。兰草跟着一起出门,兰草妈也一步不拉跟着送出来。出了院门,兰草还要送,兰草妈说:“你走好建云,我和兰草还没有吃晚饭呢,就不远送了。”兰草只得跟着母亲回了地下室。

回了住处,兰草默默地帮着妈妈做做饭。好一会,母女俩都没有话。兰草妈把旧铝锅在煤气炉上架好添上水打着火,过来和兰草一块儿择菜说:“兰草呀,妈给你说,你现在已经是定了婚的人了,以后交往啥人,可要千万注意,闲言碎语比刀子杀人还要可怕呀!”

兰草说:“我怎么了?”兰草妈说:“我咋看你和这个建云有些不一样。”兰草说:“哪里不一样?”兰草妈说:“兰草呀,你骗得过你妈我的眼睛吗?这样子,傻子都能看出来!”

兰草眼里泪汪汪说:“妈妈,你不知道,要不是建云哥哥照顾,我和弟弟早不知道在哪里变成灰了!你知道我和弟弟这些年在城里咋活过来的吗?没有建云哥哥,我们早就没有命了,饿都饿死了!我和弟弟现在的工作也都是建云哥哥给找的。”

兰草妈也陪着女儿流泪说:“兰草呀,妈的好闺女。妈知道你受苦太多了,这些年你那个赌鬼爸爸拖累着,妈妈没有照看好你和你弟弟,人家建云那个小伙子给咱帮了忙,咱们从心里记着人家的好处,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还人家。”又问:“他哪里人,结婚了吗?”

兰草说:“他是离咱家还有几百里的老深山里的人,没有爹妈了,哪里有钱结婚?”

兰草妈听说过那地方在她家北边几百里的老山里,连吃水都困难,心里咯噔一下想:“糟糕了,女儿要是对这个人有心,就麻烦了!”赶紧问:“你和他没有谈到其他话吧?”兰草问:“啥话呀?”兰草妈心着急,口说不出,只好“就是,就是。”就是了半天才说:“就是,婚嫁那一类的话头。”兰草扑哧笑了说:“妈呀,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拿他当哥哥一样看,要是说了那一类的话头,我敢答应和牛娃订婚吗?”兰草妈说:“没说过就好,现在赶紧离得远一点!青年男女走得太近了,再清白都免不了有闲言碎语。”

建云真的不想离开充满家庭气氛的那个小小的城中村的地下室,自从刚刚能记起事情的时候,母亲丢下他远走不知道哪里去了时起,他虽然在家门里的伯父家里生活过几年,可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那个家庭里的成员,后来他稍微知事时,有人给他说过:“你父母给你伯父留下来的粮食和家具锅灶,都被你伯父搬到他家里去了,不说破家值万金,光粮食再养你十几年你都吃不完。”所以他觉得虽然吃过伯父家的饭,可也不欠他什么。

跑出来了,在城里啥饭都吃过,啥活都干过,啥罪都受过,啥人都见过。吃垃圾桶里的东西,肚子疼得差一点一头栽倒到阎王殿里去;被老大逼着当小偷,成了派出所和看守所里的熟面孔;和人打架胳膊腿断过好几回。他想当吃饭睡觉有家有舍,出门干活有依有靠,走在街上气气堂堂像个人样子,可老天爷给过他机会吗?关照兰草姐弟俩个,是他不愿意眼看着兰草和弟弟把他走过的路重走一次,把他受过的罪再受一回。他没有当过哥哥,没有享受过亲情。他想在兰草姐弟的身上找回来。他知道兰草有家有父母,甚至幻想着自己能挤进那个不知道怎么样的家里去充当老大的角色。虽然闯荡江湖十几年,也有小兄弟们叫他大哥,可他不希罕那样的江湖大哥。他向往的是家庭气氛里的大哥哥身份,他多么想有朝一日能理直气壮地在人面前喊出“爸爸妈妈”四个人世间最动听的话来!

兰草回家只有三两天就出乎意外地带着母亲来了城里,建云从心底里就觉得是接回了自己的亲娘来了。他不知道兰草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也来不及刨根问底多打问,只是一心一意和兰草一样觉得自己有义务安排好兰草妈的一切,真想冲着兰草妈直接喊老妈!可他喊不出口,只有以脚底生风跑来跑去的忙碌体会着家庭的温情。

活干完了,天色暗下去了,尽管不想离开,可在兰草妈的一再催促下,不得不恋恋不舍地走出了那个小门户,一步步走完了几条不规则狭窄的城中村的长巷道,出了村口,站在了城里的大街道边的人行道上,他以为兰草会跟出来和他说回家的事情,可直等到路灯都亮起来了,远远的巷子口还看不见兰草出影子,只好一步三回头的往路对面不远处的厂门口挪动脚步。一辆快速行驶的出租车“喀吱”一个急刹车,车灯差点碰着他的屁股,司机冲出来狠狠踢了他一脚骂:“你东张西望看你娘的皮哩!你不想活了我还不想抬埋你呢。”

建云心里烦躁,正想找地方发泄,就一头撞过去和司机撕打在了一起。出租车司机人高马大也不是个怕事的善茬子,瘦小的建云哪里是对手?三两个回合就被摔倒在地,踩了几脚不动弹了。司机骂骂咧咧踢了他最后一脚说:“就凭你这窝囊怂样子,除了躺倒耍死狗再也没有啥本事了!”厂门口有建云的小兄弟闻声跑过来的时候,出租车已经跑得没有影子了。

几个人扶起建云都要磨拳擦掌去追赶出租车,建云抹着嘴角的血丝有气无力地说:“算了,也不全怪人家。”有人不甘心四外去向路边的人打听出租车的号码,目睹了整个过程的人没有人原意告诉,都推脱说:“我没有注意,只看见是个绿色的出租车。”说了等于没有说。

有人要送建云去医院,建云说:“不用去医院,回去睡一会儿就好了,晚上十二点还要上夜班呢。”被哥们扶着一瘸一拐进厂子里去了。

兰草和妈妈吃了来城里后的第一顿饭就要回自己住的集体宿舍去,兰草妈说:“今天不要去了吧,和我晚上去到你弟弟那里去看看。”兰草说:“他和工友们挤在一排木板支的通铺里睡觉,这么晚,公交车就要停了,我们两个不方便去,明天上午再去他上班的地方找去吧。他修车就在城外面的公路边上。要坐公交车去呢。”

兰草妈说:“那你就陪妈妈先住上一夜吧,我一下子从农村到了这里,心里惶惶的不踏实。”兰草说:“也好,咱俩个就在这个单人床上挤一挤。”她心里想把回家的几天发生的一切去和建云哥哥倾诉倾诉,可找不到机会。回到了城里,总感到订婚的那些都像是梦一样的不真实。老家那头的爸爸,亲属还有那个牛娃都似乎是和自己关系不大的遥远的一个个飘忽着的影子。

牛娃家那一头,可没有像兰草那样的健忘和想忘,他们在牛娃姑父的策划指导下,正在紧锣密鼓地想趁热打铁把生米想炒成熟饭呢。

牛娃一家人都从乡里的饭馆回了牛娃姑姑家,猪娃和女人第二天就领着孩子们回去了,牛娃父亲也要下沟里的家里去,地里的不少活还要他去干呢。就给牛娃说:“你赶紧回工队里去吧,家里的钱都光了,咱们都得从头开始挣命给你攒结婚的钱了。”

牛娃姑父对牛娃父亲说:“二哥呀,我咋就越想越觉得有点不对劲呀。”牛娃姑姑问:“有啥不对劲?”

牛娃姑父说:“咱们就不该任凭兰草把她妈就这样领着去到城里去了呀。咱们把钱给她家还了债,她们灵哩零干去了城里,要是一去再不回来咱们就人财两空了!”牛娃姑姑说:“我看兰草妈不是那样的人!”牛娃姑父说:“兰草妈人品咱知道,可兰草跑进城里去了几年了,万一她交上一个男人,就不好办了。”

牛娃姑姑说:“她们三媒六证拿了咱的钱,跑了和尚跑不了寺!”牛娃姑父说:“兰草她爸那个烂和尚是净死狗一个,还有啥寺不寺的?兰草万一变心,咱能把她爸杀了?”

牛娃他大一听也担心起来,问:“没有结婚,咱还能到城里去把人家拉回来吗?”

牛娃姑父搔着头想了半天,果断说:“咱不拉她们回来,即使能拉回来把人家母女放到哪里呀?我看,就叫咱牛娃寻着跟到城里去,已经订了婚了,去了也顺理成章。”牛娃说:“我到城里去能干啥?”

姑父说:“你这娃,一个大男人啥事干不了?你在县城里的建筑工队干了几年,城里到处盖大楼,还愁找不到干活的地方?”

姑姑问牛娃:“兰草给你留她的地址了没有?”牛娃说:“没有。”姑父骂:“牛娃呀,牛娃,你的头咋实实的没有一点点明缝子?人家一见面就紧往一起贴,你订婚了连人家的地址都不问!世上还有你这样的木头人吗?”又命令说:“把我家里的酒拿上一瓶,去你丈人家里问你丈人去!”牛娃磨蹭不想去,说:“他会给我说吗?”姑父气得作出要打牛娃的样子说:“我就想扇你一个耳刮子!你给他提酒去,他会把你赶出来吗?”

牛娃说:“反正我们都知道兰草她在一个纺织厂里打工,我去了城里先寻个工地干着慢慢打听。”姑父说:“你以为城里就像县城那么大地方吗?几百上千万人住在一块,听说一个小区就比咱们多半个县的人都多,你寻谁打听去?”把一瓶酒用塑料袋装了,递给牛娃说:“去吧,看看你丈人一个人咋过活着哩。”

牛娃提了酒去了兰草和母亲今天刚刚离开了的那个家。 wnI5YH0QTE2IqKd8Qn7TJbua7nofiQzRL5DRKk9quiNccIjQTUTi7tUkethkoIg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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