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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饭馆里来的客人们除了牛娃的姑父以外,都以为兰草爸真的是去县上检查病去的,对他们在女儿订婚的当天离了婚的事实没有几个人知道。可对兰草爸的赌棍品行亲友们里无人不知晓,庄稼人祖祖辈辈都鄙视染上“吃烟耍钱”两大恶习的人,吃烟就是抽大烟,耍钱就是赌博。这次给兰草和牛娃订婚,要不是人们都怜悯兰草和兰草妈的可怜受苦,凭着兰草爸的那个早就没有了价值的烂脸面,即使逐一登门跪着去请,也不一定能请来几个人。像兰草爸这一次被债主打断了腿,也没有人到家里来看过他一眼。

牛娃姑父带着牛娃的父亲去卫生院和兰草爸爸妈妈商量事的时候,在饭馆里的两村子的干部和两个家族的亲友们聚在一起,抽着牛娃家买的硬盒纸烟,喝着茶水,凑在一起谈论得最多的话头一直都是兰草的赌棍爸爸。年纪大的说的是兰草的爷爷奶奶如何被自小就顽皮不走正路的儿子气得得病的过程;和兰草爸妈年龄相当的不住口地揭露的都是兰草爸的无赖德行;兰草牛娃的姐妹兄弟们都感叹着牛娃兰草和他们一样都是为人不易、谋生艰难,惟愿二人订婚以后能避开赌鬼的阴影,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兰草的几个舅舅正和兰草的外公私下里商议怎么教兰草妈把兰草的礼金都攥在手里千万不要叫兰草爸又拿去送给赌场子里面去。大舅父给父亲说:“大,这一回你一定要给我妹子做一回主!把钱都叫我妹子装上,要是被那个赌鬼再把钱拿到手里,就完了!”其他几个弟弟都响应支持,一个说:“他这回要是把爪子往钱跟前伸,我把他的手腕也给砸断!”兰草的外公说:“咋说咱们都是外姓人,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姐姐几十年哪一回按咱给教的路走了?不然会到今天这一步吗?一会儿她来了,你们给她说去!我说不下。”兰草的大舅建议:“按照咱这里的规矩,两边的媒人把礼金数过,就要交给女方的舅舅经手接下,离开场子才给女方的家长,我接了钱,干脆直接给我妹妹吧。”兰草外公说:“算了,不顶啥!你妹子还不是给填了那个没底子坑去了?听说这一回那个东西把烂窟窿懂得大得没有边边子了,你妹子不为堵窟窿,能这么小就给兰草订婚吗?”兰草的小舅父骂:“咱家咋给我姐姐寻下这么个瞎瞎东西!我真想把那货现在就从卫生院的病床上拽下来,扔到老沟渠里去疼死饿死去!”老大说:“说那气话顶啥用?要是能那样干,我早就干了。”

牛娃姑父领着牛娃和父亲来给兰草舅家的人敬烟倒茶介绍问安,兰草的舅舅们有认识牛娃的,有不认识牛娃的,可都知道牛娃家住在深沟下面,要不是牛娃姑父早就告知了牛娃家已经在原上买了移民新村的房子,肯定没有一个人会赞成与几辈子在沟底下打光棍的人家结亲。尽管没有人能给厚道的牛娃父子挑得出什么弹闲,仅凭家在沟底下住这一点就可以理直气壮否决这次联姻。

兰草家的亲戚到饭馆来的时候,牛娃和哥哥被姑父和父亲支使着东奔西跑请客买东西,后来又站在街道往东边张望着等兰草和爸爸妈妈从县里回来,没有顾得上正式见兰草家的亲属。订婚这天,男女双方的舅家人都是最尊贵的客人,牛娃的舅家来不了人,兰草舅家的客人就被牛娃姑父安排到了饭馆二楼的一些单间和一间客房里,摆着烟茶瓜籽和糖果招待。兰草舅家人坐着的隔壁就是有两张桌子的坐了两个村的村干部的有酒有菜的有专人招呼喝酒的“长席”,兰草的姑父姨父都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被安排和村干部一起说话喝酒。

牛娃的姑父把牛娃和牛娃爸介绍给兰草舅家人,牛娃的父亲给兰草外公在水杯里倒上茶恭敬地双手递上去口里叫着“叔”问候了,又称呼着“亲家”给兰草的舅舅们一个个敬了烟。兰草的外公和舅舅们手里接的是牛娃父亲的茶水纸烟,眼睛不约而同的都看着背后手脚无措的牛娃。牛娃姑父对着牛娃笑着喊:“过来,过来!过来牛娃。先见你外爷。”牛娃把姑父教给的一套都记不起了,站在兰草外公坐着的那个单人床前面不知道怎么动作。兰草的外公注视着牛娃只是笑着不说话,牛娃无意中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衣兜里,摸到了姑父给他专门装的一盒烟,才想起了应该先给客人们敬烟,就把烟掏出来。

兰草的外爷一见牛娃从兜子里掏出来一盒烟,脸色就不太好了,他以为牛娃抽烟,就想:“小小年纪的人,就抽纸烟,不像话!”可看见牛娃笨手笨脚不会拆烟盒的封口,就气色好了一点,拿出自己的旱烟袋说:“我抽不惯那个纸烟,我有我这老基本。”自己把铜烟锅插进绣着花的黑布烟袋里去,一手抓着烟袋杆活动着掏,一手的拇指配合着拿捏,装满了一锅子烟,拿出来噙着黑红的玛瑙烟嘴,看着牛娃笑。牛娃一手拿着那一盒烟,一手还在衣兜裤兜里乱揣摸,啥啥也没有再掏出来。牛娃姑父连忙把自己的打火机递给牛娃说:“你这娃,还不赶紧给你外公点烟?”牛娃这才打着火给兰草外公点着了烟。兰草外公一连深深吸了几口旱烟,脸上又笑眯眯的了。牛娃姑父知道老掌柜的这一关就算通过了,马上喜笑颜开给牛娃说:“把酒拿过来,给你舅舅们一人敬上三满杯!”牛娃见一边的小桌子上就有就和杯子,立即很快拿过来一个个给兰草的舅舅们敬酒。屋里还有兰草的几个舅母和表姊妹兄弟,牛娃也都给逐一敬酒,有的喝了,有的推脱不喝,总的气氛还不错。

兰草和妈妈进饭馆的时候,里面的人都纷纷站起来说着祝福的好话招呼。有人无话找话说:“县里病查得怎么样了?”兰草妈随口应付:“好多了,没有啥大问题。”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没有一个人打问兰草爸的得病原因,也没有人问兰草爸啥时候来饭馆里,都思忖,兰草爸不来更好,不然见了面不好找到合适的话头打招呼。

兰草妈见到了娘家的一个侄子,就问:“你爷爷爸爸他们在哪里?”那个侄子就把兰草和妈妈直接领到了兰草舅家人呆着的那个安着小床的有沙发凳子的小客房里。

兰草和妈妈一个个招呼问候了房子里的所有人就往兰草的外公——兰草妈的老父亲跟前去,兰草妈半个屁股挨着床沿和老父亲说话,兰草站在床前低头不语。

兰草的外公问女儿:“你给兰草娃订婚,搞这么急需干啥?以前连啥啥都没有给我们说过,就咋猛然把亲戚都叫来成事订婚哩?男方的家里和孩子怎么样,你都了解了吗?”

兰草妈眼里含泪说:“好我的老大(父亲)哩,是你不成器的女婿把我和兰草都逼得没有办法了。不给兰草寻下家,拿啥拾掇他弄的那烂摊子呀?”

兰草外公问女儿:“只听说他被要帐的打了一顿,不清楚到底怎么样了。”

兰草妈说:“一下子就欠了人家三万元,被把腿都打断了。”

兰草出小舅父插话进来骂:“把兀不要脸的瞎怂东西,叫人家打死活该!死了省得再连累其他人受罪!”大舅父说:“瞎人都命长,他要是死了,就是老天爷睁眼睛了!”

外公指责小儿子说:“你到你姐姐跟前说这气话能顶啥?人家现在在医院里平展展躺着呢,能听见吗?”又给兰草妈说:“事已至此了,咱这边你打算用谁当媒人?”兰草妈说:“我看就叫兰草她姨父当咱这一边的媒人吧。”外公说:“也行。”支使小儿子:“你到隔壁去叫你二姐夫过来。”小儿子答应着去隔壁叫来了兰草的姨父。

兰草姨父也因为兰草爸的缘故,好些年都极少和兰草家来往过,见了兰草妈,叫了一声:“姐姐。”就不好再多说啥话了。

外公给二女婿说:“人说亲不见怪,今天咱只说给兰草订婚的话,其他的是是非非就都不要张口了!你大姐想叫你当咱这一边的媒人,你就当吧!我看离了你也没有更合适的。”

兰草的姨父为难地说:“按理说,大姐想到了叫我当,是看得起我。可,可,可这要担两家事,说合钱财的事情,我怕拿做不了姐夫的这一头,他万一事情过去了再来寻我找后账要二次礼,我给人家男方咋去说呀?”

兰草妈说:“你放心,过了今天,他就和咱家这边断了割切了!”

兰草的大舅不解问:“怎么能断得了?他那个滚刀皮谁惹得起呀?”

兰草妈说:“我今天去县里就是和他离婚的!”

兰草大舅问:“真的离了?”

兰草妈说:“真离了!”掏出离婚证给大哥看。

兰草姨父从大哥手里要过离婚证翻来复去仔细看清楚了,才说:“大姐,你终于想通了!我们劝说过你多少次,你就是一根筋不听,总盼着他能学好。他那人要是能学好,黄河水就要倒着流了!你既然和他离了,我还有啥顾忌的?他要再来给我寻事,我一脚就把他踢出去!为了咱兰草,我今天当这个媒人!”

外公听说女儿离婚了,心里既释然又幽然,叹气说:“唉——离婚又不是啥光彩事,你们都有啥可高兴的?”又问女儿:“你把他往哪里安顿呀?赶到街上去吗?”小儿子说:“到街上去冻死饿死活该!”兰草妈说:“今天过了,我就收拾离开,和兰草到城里去看我两个孩子去。家里我啥啥都不要!”大儿子说:“妹子,你放心。只要没有你兰草她爸从中搅合,我们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过不下去的。”

兰草姨父问:“这一回,兰草的礼金是给她爸还赌债的吧?”

兰草妈哭着说:“不是可恶的赌债,我会这么小就给我兰草就订婚吗?”说着就要大声哭,兰草姨父赶紧劝:“大姐,千万不敢大声!今天是喜日子,来了不少客,你要是哭哭闹闹多不好看?也不吉利呀。”兰草妈立即止住了哭。

兰草姨父转头问兰草:“兰草呀,我们都知道你跟上你不学好的爸爸,和你妈妈一样没有享过一天福,也知道这一回给你订婚是为了给你那耍钱鬼爸爸还钱。可婚姻大事是一辈子的事情,你自己千万要拿定注意,钱财的事情先放到一边不想,首先仔细想想,你看得上牛娃这个人吗?”

兰草哭着说:“家里就这烂摊子,我还有啥办法?我要是能自己拿主意,有今天这一回事情吗?”

外公说:“兰草,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你姨父和我们都知道,可人说‘捆绑不成夫妻’。人生大事,没有人敢硬逼你,原意不愿意,话要从你自己的口里出来。不过我看牛娃这娃也是个老老实实的庄稼娃,本本分分没有啥坏毛病,人长得也不错。你即使跟了他,一辈子也都能靠得住。”

大舅父说:“牛娃家虽然几辈子都住在沟底下,可就在咱这原底下的沟里的,经常来往路过,对他们家的家风人品,我们多少都了解一点,现在他家已经在原上有了房子,牛娃他哥出去上门了,家里就剩下牛娃一个儿子,他大(父亲)也还年纪不大,你跟了去,也都挺合适的。”

小舅父气呼呼说:“听你们这么一说,这倒是打着灯笼也难寻的美满婚姻了?”

外公斥责:“你胡说八道啥呢!这么多亲属朋友都来坐到桌子上了,你出去把人都支回去?滚一边去!”

兰草姨父郑重其事问兰草:“不管你外爷舅舅和你妈妈咋说,我就要听你自己真心是啥意思!同意不同意,你要给你姨父我亲口说出来。没有意见就说同意,不满意就说不同意。”

兰草又流开了眼泪说:“我没有办法了,你们都觉得合适就定了吧!”

兰草姨父站起来说:“既然娃这么说,根本就是心里不愿意呀!这媒人我不敢当了。”说着就要转身走。兰草妈赶紧拉住压他继续坐下来,给兰草说:“你到这时候了,怎么忽然这么说话?现在这里没有一个外人,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就给我们放个割切话!省得翻来覆去折腾人!”

兰草为难了半天,终于说:“姨父,你说去吧,我对牛娃没有一点意见!”

兰草姨父松气说:“既然兰草没有意见,我就当这个媒人吧。”对兰草妈说:“叫我姐夫和牛娃家里那边的媒人和家长都来咱一起说事吧。”兰草妈说:“我和兰草她爸大体上说了,就看人家那边的意思怎么样,定了再给兰草爸说一下就行。” Yg4CVH4Jy/GqFpYN5OJ3PKm13OZVVDsXdzvuqNHQD0SwkQe5ygQyIR5D5ptj2M5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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