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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mann Hesse

如今,戈德蒙和所有人都成了不错的朋友,却没能马上找到一个真正的朋友。在那些同学中,没有一个是他感到意气相投甚至值得倾慕的。同学们则感到奇怪,本以为这个抡拳头打人的猛士是挺可爱的好斗者,现在却发现他性格温和,似乎更多地是在追求模范学生的荣誉。

在修道院里,戈德蒙倾心于两人:院长丹尼尔和助教纳齐斯。他喜欢他们,老是在想着他们,对他们怀着钦佩、爱慕、敬畏之情。他视院长为圣人,院长的单纯和善良,明亮而无微不至的目光,将指令和管理看作是服务众人的谦卑作风,温良恭俭让的神情举止,这些对戈德蒙产生了无穷的魅力。按他的心思,最好有幸去给这位虔信天主者当私仆,听从他的吩咐,鞍前马后为他效劳,把自己的那种孩子气的对谦恭和献身的渴望全部奉上,当作一种长久的祭品,从他那里学会过一种纯洁、高贵、圣徒般的生活——因为戈德蒙不仅要完成在修道院的学业,而且很可能还要永远留在这儿,将一生献给天主。这是他的志向,也是他父亲的心愿和需要,或许还是天主的钦定和要求。没有人能从这个阳光美少年身上看出这一点,然而他身上确有重负,一种与生俱来的重负,一种赎罪和牺牲的神秘定数。连院长也没有看出这一点,尽管戈德蒙的父亲给了他些许暗示,并且清楚地表达了让儿子永远留在修道院的愿望。戈德蒙的出身似乎带有某种不为人知的污点,某种被刻意隐瞒的事情似乎在要求赎罪。不过,院长不太喜欢戈德蒙的父亲,对他的话,对他煞有介事的做派,院长的态度是敬而远之,对他做出的暗示也没有太在意。

至于另一个激起戈德蒙爱慕之心的人,他的目光要锐利些,对此有所预感,但却态度低调,并不流露出来。纳齐斯显然意识到,一只多么可爱的金雀儿向自己飞来了。他这个孤芳自赏的人,很快就在戈德蒙身上嗅出了有缘相投者的气味,尽管后者似乎在任何方面都和他形成了反差。纳齐斯黑黑的,瘦高个儿,而戈德蒙肤色明亮,精神饱满。如果说纳齐斯是个条分缕析的思想家,那么戈德蒙看上去就是梦想家,有一个童真的灵魂。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对立被一条共性的纽带联系在一起:两人都是高雅之士,都以自己显著的才华和特征有别于他人,都从命运那里获得了一种特殊的敦促。

纳齐斯不久就了解了这名少年的天性和命运,火一般地开始关注他的心灵。戈德蒙也对这位英俊的、聪明过人的老师怀着炽热的敬佩之情。不过,戈德蒙比较腼腆,不会以其他方式接近纳齐斯,只能使出浑身解数当一名专心好学的弟子。使得他态度低调的不止是腼腆,还有另外一种感觉:纳齐斯对他构成了一种危险。他不能同时将善良谦恭的院长和聪明过人、学识渊博、思想敏锐的纳齐斯都奉为自己的典范和楷模。尽管如此,他还是以全部青春的精神力量追求这两种理想,这两种水火不容的理想。而这,经常使他苦恼不已。入学后的最初几个月,戈德蒙时时心烦意乱,无所适从,忍不住都要放弃了,要不就在与同学的交往中排遣自己的困惑,发泄心中的怒火。他本是好脾气,现在却因为别人开玩笑或者同学小打闹就动气发飙,往往竭尽全力才勉强克制住自己,双目紧闭、脸色煞白地躲到一边去。然后他就会去马厩找小白斑,脑袋靠在它的脖子上,亲吻它,在它身边泪如雨下。他的痛苦逐渐加剧,别人也能察觉了:他的脸颊瘦削了,两眼无光了,连他那讨大家喜欢的笑声也难得响起了。

他自己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做个好学生,不久被接受为见习修士,然后成为众神父身边的一名笃信和安静的兄弟,这是他真诚的向往和意愿。他坚信,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才能都以这一虔诚而祥和的目标为指归。他不晓得自己还会有别的什么努力方向。因此,现在看到这个简单而美好的目标竟然如此难以企及,对他来说是多么不可理喻,多么令人伤心啊!学习时心不在焉,不情不愿;上课时想入非非,昏昏欲睡;反抗和厌恶教拉丁文的老师,对同学动辄发火,缺乏耐心;有时发现自己身上这类应受谴责的倾向和状态,他是多么沮丧,多么诧异啊!让他尤为困惑的是,他对纳齐斯的爱和对丹尼尔院长的爱,两者完全无法协调。他有时在内心深处认定,纳齐斯也爱他,关注他,在等着他。

其实,纳齐斯关心这少年的程度,远远超出了后者的预感。纳齐斯希望自己能成为这个聪明可爱的美少年的朋友,觉得他是自己的对极和补充,感到自己应该把他带在身边,引领他,启迪他,提升他,使他茁壮成长。然而,纳齐斯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出于多种原因,而且对这些原因他几乎一清二楚。首先,束缚和阻碍他的,是他对不少教师和修士的反感,那些家伙迷恋学生或者见习修士。他本人也经常厌恶地发现,那些老男人贪婪的目光不停地在他身上打转,他经常以沉默为武器,抗拒来自他们的亲昵和爱抚。现在他总算有点儿理解那些家伙了,因为他自己也面临着一种诱惑,几乎忍不住要去亲近相貌俊美的戈德蒙,逗他发出可爱的笑声,用温柔的手摩挲他淡淡的金发。不过,他不会真的这么干,绝对不会!况且他眼下还只是一名助教呢。助教虽然跻身于教师行列,却没有教师的职权和威信,作为助教,他已经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他习惯了在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学生面前,摆出要比他们年长二十岁的样子;他习惯了绝不给予任何一个学生特殊优待,而面对任何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学生都要格外公正,多加关怀。他的职责是培养精神,他严肃的生活旨在履行这一职责,只有在最不为人所知的片刻,才会偷偷地欣赏一番自己的高傲、自己过人的博学和聪慧。不,尽管去和戈德蒙结交极具诱惑力,但这也意味着危险,他不能让自己生活的核心受到这种危险的干扰。他生活的核心和意义乃是服务于精神,服务于圣道,是平静地、从容地、不为自身牟利地引领学生——而且不仅是他的学生——走向那些高尚的精神目标。

时光荏苒,戈德蒙到圣母泉修道院已经一年有余了。在院子里的那些菩提树下,在那棵美丽的栗子树下,他已经和小伙伴们玩了几百次学生玩的游戏:赛跑,踢球,抓强盗,打雪仗。现在是春天,戈德蒙却很疲惫,觉得身体不适,经常头痛,上课时无精打采,难免走神。

一天傍晚,阿道夫跟他搭话。阿道夫就是那个第一次见面就和他打得不可开交的学生,从刚过去的冬天开始和他一起学习欧氏几何学。晚饭后有一个小时空闲,学生们可以在大寝室里玩耍,在房间里聊天,在修道院的外院里散步。

“戈德蒙,”阿道夫一边拉他走下台阶,一边说,“我告诉你一件事,怪有趣的。不过,你是好学生,以后肯定想弄个主教当当——先答应我,你会以哥儿们情谊为重,不会到老师那儿去告发我。”

戈德蒙十分干脆地答应了。修道院有修道院的荣誉,学生有学生的荣誉,两者有时冰炭不相容,这点他很明白。但是,其实到处都一样,不成文法总比成文法厉害,只要自己还是个学生,他就不能将学生们自己的规矩和荣誉观置之不顾。

阿道夫和他耳语着,拉他出了大门,来到菩提树底下。阿道夫说,有几个大胆的好伙伴,他也在内,从几代学长那里继承了这么一种传统:时时想着自己其实并不是修士,晚上不妨溜出修道院,去村里。这事儿有趣得很,还有冒险的刺激,是个好样儿的就绝不会推辞,过了半夜就回来。

“不过到了那会儿,门就锁了啊,”戈德蒙插嘴道。

那肯定啦,当然已经锁了,阿道夫说,不过这就是带劲儿的地方。大伙儿知道几条秘密通道,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再溜回来,再说干这事儿也不是第一回了。

戈德蒙想起来了,他听到过“去村里”这种说法,是指学生们晚上摸黑出去玩,偷偷地去冒险,去寻欢作乐。修道院严令禁止这种夜游,违者重罚。他害怕了,“去村里”可是罪过啊,是不允许做的事儿。但他也很明白,正因为此,有胆儿冒险,这在“好样儿”的人眼里属于学生的荣誉,邀请你去冒险,就意味着对你的某种表彰。

他很想说不,很想跑回去上床睡觉。他太累了,觉得身体不舒服,头疼了整整一下午。但在阿道夫面前,他有点儿不好意思。谁知道呢,没准儿在外面,在这趟冒险之旅中,会遇到什么美妙和新奇的事儿,能让人忘却头疼、麻木和不快。这是走出去见识世界,虽然是偷偷摸摸地干,违规犯禁,说不上光彩,但或许也真是一次解放,一种经历啊。他站在那儿,拿不定主意,而阿道夫还在一个劲儿地劝说。最后,他突然笑了起来,答应去了。

没被人看见,他和阿道夫消失在大院子里的菩提树下了。天色渐暗,外面的门已经关上了。阿道夫领他来到修道院磨坊,暮色苍茫,这里轮叶声又很响,往外溜的时候不容易被人听见和看到。翻出窗去,只见外面差不多全黑了,他们跳到一堆又湿又滑的厚木板上,然后从中抽出一条来,搁在小溪上,走了过去。这样就出了修道院了,微光闪烁的军用大道一直向前,最后隐没在黑咕隆咚的林子里。戈德蒙喜欢这一切,令人激动,充满了神秘感。

林子边上已站着另一个同学,是康拉德。他们一起又等了好久,大个子埃伯哈德才迈着沉重的脚步姗姗来迟。四个少年穿越林子,夜鸟扑扑地在上空飞过,静寂无声的云朵之间,几颗星星露出脸来,带着明亮而湿润的光泽。康拉德喋喋不休,说着笑话,有时其他人也跟着笑。尽管如此,夜空中还是有一种恐惧和肃穆压将下来,他们的心像打鼓似的。

走了将近一个钟头,他们出了森林,到了村里。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在沉睡,低矮的山墙上深色的梁木桁架纵横交错,其间透出苍白来。四周不见半点灯火。阿道夫领头,大伙儿悄无声息、蹑手蹑脚地绕过几间房子,然后翻过一道篱笆,进了园子,踩着花坛松软的泥土,又踉跄着走上台阶,最后在一户人家的墙边停下了脚步。阿道夫敲了敲护窗板,稍等片刻,又敲了敲。屋内有了动静,随即亮起了灯光,护窗板打开了,他们从窗口鱼贯而入。这儿是厨房,泥地,烟道口黑乎乎的,灶台上点着一盏小油灯,细细的灯芯上一小朵火苗飘忽不定。边上是一个瘦瘦的村姑,她和来人握了握手。她身后的黑暗处又闪出一个少女来,拖着黑黑的长辫子。阿道夫带了做客的礼物来,是半只修道院里吃的大白面包,纸袋里还有别的什么,戈德蒙猜想是一些偷出来的香烛之类的东西。长辫子少女没掌灯,摸索着出了厨房,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回来,把手中的一只灰底蓝花的罐子递给了康拉德。他喝了一口,又传给其他人,大家都喝了,这苹果酒味道很浓。

在油灯微弱的火苗映照下,众人就座,两个姑娘坐在小小的硬板凳上,学生们围着她俩席地而坐,低声交谈,不时喝口苹果酒,就数阿道夫和康拉德话多。间或有人站起来,摸摸瘦姑娘的头发和脖颈,凑在她耳边说说悄悄话,而对那个年幼的姑娘,却没人动手动脚。戈德蒙想,年龄稍大的那个可能是女仆,小美女像是这家的千金。其实也无所谓啦,这和他没啥关系,因为他反正不会再来。悄悄地溜出修道院,在漆黑的夜幕下穿越树林,这很棒,刺激,不寻常,充满神秘感,不过也说不上危险。虽然明令禁止,但是这样违规并不会给良心加上过重的负担。然而眼下这件事,半夜三更来这儿泡妞,就不只是违规这么简单了,而是犯罪作孽。对其他人来说,也许这也只是不起眼的越轨行为,对他而言却不然,他知道自己注定要当修士苦行的,是决不允许来找姑娘鬼混的。不,说什么他也不会再来了。在这简陋厨房的昏暗灯光下,他的心怦怦直跳,惶恐极了。

伙伴们则在两个姑娘面前充好汉,说话时不时地夹杂几个拉丁文的惯用语。他们三个好像都挺受那女仆的青睐,时而笨拙地做出些亲热的小动作套近乎,不过最亲热的也就是一个羞答答的吻罢了。看来他们心知肚明,晓得自己在这里最多能做些什么。不得不一直这样低声细语,眼前的场景其实有点儿滑稽,但是戈德蒙的感觉却不是这样。他静静地蹲在地上,两眼凝视着油灯的火苗,偶尔也会以贪婪的余光,捕捉身边那些人互相调情的场景。他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多么想什么都不看,只看着扎辫子的小姑娘啊。可偏偏这是他严禁自己做的事儿。每当他的意志放松,视线脱缰,滑向姑娘那张文静甜蜜的脸蛋时,都会发现她黑亮的眸子正盯着他的脸,着魔般地盯着他看。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戈德蒙还从未经历过如此漫长的一个小时,学生们的拉丁成语和温柔动作均已告罄,就这么一声不吭地静坐着,不无尴尬,埃伯哈德甚至还打起哈欠来。女仆见状,提醒他们可以走了。于是大家起身,一一和女仆握手道别,戈德蒙是最后一个。接着,又一一和那少女握手,戈德蒙仍是最后一个。接着,康拉德带头跳出窗子,埃伯哈德和阿道夫紧随其后。轮到戈德蒙了,正在往窗外跳呢,却感觉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他没法半途停下,到了窗外才犹豫不决地回头看。在窗口俯下身来的是拖着长辫的少女。

“戈德蒙,”她轻轻地叫着。他站住了。

“你什么时候再来?”她问。声音腼腆,犹如一丝微风。

戈德蒙摇了摇头。小姑娘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的头,他觉得自己两鬓处她的小手暖乎乎的。她深深地弯下腰,那双黑黑的眼睛离开他的眼睛是那么的近。

“再来吧!”她柔声说着,朱唇贴了上来,童真之吻。

他急匆匆地跟上其他人穿过小园子,踉跄着走过花坛,嗅着泥土和肥堆湿漉漉的气味,经过玫瑰丛时还划伤了手。他翻过篱笆,随着伙伴们出了村子,向树林跑去。“再也不来了!”他的意志这样下令。“明天还要去!”他的心却抽泣着这样哀求。

没有人遭遇夜鸟,他们平安无事地回到了圣母泉,跨过小溪,经过磨坊和种着菩提树的院子,从秘密通道越过屋檐钻过柱窗,溜进了修道院,回到了大寝室。

次日一早,大个子埃伯哈德被推了好几下才醒来,他睡得死沉死沉的。大家都准时参加了晨祷,早餐和上课也没有迟到。不过,戈德蒙脸色不好,马丁神父问他是否病了。阿道夫向他丢了个眼色让他小心,于是他就说没病。可是在希腊文课上,将近晌午时,纳齐斯的目光老是围着他转。他也发现戈德蒙像是病了,但没吱声,只是密切注视着他。下课后他把戈德蒙叫去,为了不引起别的学生注意,他先找了个借口,派戈德蒙去图书室做件事,然后他自己也跟了过去。

“戈德蒙,”他说,“我能帮你吗?我看你不对劲,也许是病了。还是回去卧床休息吧,我们给你送病号汤去,外加一杯葡萄酒。你今天学希腊文提不起精神啊。”

他久久地等着戈德蒙回答。少年脸色煞白,困惑地望着他,脑袋耷拉着又抬起,双唇哆嗦着,欲言又止。蓦地,他向一边倒了下去,头靠在阅览桌边上两个橡木小天使的脑袋之间,哭了起来。纳齐斯见状,窘得移开了视线,稍后才伸手拉住抽泣的戈德蒙,扶他起来。

“好吧,”他以戈德蒙从未听见过的和蔼语气说,“朋友,你尽情哭吧,这样很快会好受些。来,坐下,你不用说话。我知道够你受的了,也许一上午你都在硬挺着,不让别人看出来。你这样做真是太懂事了。现在哭吧,现在对你最好的,就是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不?已经哭完了?又缓过来了?行,我们现在去病房吧,你上床休息,到晚上你就会好多了。跟我走吧!”

他领着戈德蒙,绕过学生的房间,来到还有两张空床的病房,让他躺下。戈德蒙顺从地开始脱衣服,纳齐斯则去校长那儿替他请病假,还像许诺了的那样,在膳厅为他要了一份病号汤和一杯病号酒。这是修道院里的惯例,人有微恙大多喜欢这特殊待遇。

戈德蒙躺在病床上,尝试着摆脱这种迷惘。一个小时前,他本来还能弄明白,是什么使他今天这样说不出地疲惫,是哪一种致命的精神过劳使他头脑空白、两眼灼痛。是那种分分秒秒都在重启、又都在失败的努力,拼命要忘记昨天晚上——确切地说,要忘记的不是昨天晚上,不是愚蠢而快活地溜出封闭的修道院,不是穿越森林,不是在湿滑的临时木桥上跨过磨坊边上黑乎乎的小溪,也不是在篱笆、窗口和过道处进进出出,而只是在幽暗的厨房窗口的那一瞬间,是姑娘的呼吸和话语,抱住他脑袋的双手,给他送来香吻的朱唇。

可是现在事情变得复杂了,又平添了一种新的惊恐,一次新的经历。纳齐斯照料他,纳齐斯喜欢他,纳齐斯关心他——是这个人,这个文雅、高尚、聪明的人,薄薄的嘴边总是挂着一丝嘲讽。而他,却在这个人面前难以自制,感到羞愧,说话吞吞吐吐,最后甚至哀嚎起来!他没能以最高贵的武器,没能以希腊文和哲学,没能以精神上的雄风和可尊敬的淡泊赢得这个高人,而是那么软弱,那么可怜,在这个人面前陷入了崩溃!对此,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他永远不可能毫无羞愧地看着这个人的眼睛了!

不过,他哭出来后,这极度紧张的情绪也就缓解了。安静地独居斗室,还有这张不错的床,他感到舒适,绝望的心情消失了大半。还不到个把小时,值班的兄弟就送来了一份面汤,一小块白面包,外加一小杯红酒。通常学生只有过节才有红酒享用呢。戈德蒙开始吃喝,盘子空了一半,搁在边上,重新开始想事儿,但怎么也想不下去,于是又拿过盘子,吃了满满几勺。又过了一会儿,门轻轻地开了,是纳齐斯来探病,这时他已经躺着睡了,两颊又恢复了红润。纳齐斯久久地端详着他,带着爱,带着一探究竟的好奇心,也多少带着点儿嫉妒。他明白,戈德蒙没病,明天不用再给他端红酒来了。然而他也知道,禁锢打破,拘谨不再,他俩将会成为挚友了。今天是戈德蒙需要他,需要他服侍;但是下一次,可能轮到他自己是弱者,需要帮助和关爱。一旦到了那个地步,他会欣然接受眼前这位少年的帮助和关爱。 5RB0PeMN+ka58aGc59z2ziDs1LDkKBHnOgdSYYKemlI0GbtjZNsMzlWc2h3qXi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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