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曙光
2017年9月8日凌晨于抱朴庐
连我们自己也很惊讶,《第一推动丛书》已经出了25年。
或许,因为全神贯注于每一本书的编辑和出版细节,反倒忽视了这套丛书的出版历程,忽视了自己头上的黑发渐染霜雪,忽视了团队编辑的老退新替,忽视好些早年的读者,已经成长为多个领域的栋梁。
对于一套丛书的出版而言,25年的确是一段不短的历程;对于科学研究的进程而言,四分之一个世纪更是一部跨越式的历史。古人“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秋”的时间感,用来形容人类科学探求的速律,倒也恰当和准确。回头看看我们逐年出版的这些科普著作,许多当年的假设已经被证实,也有一些结论被证伪;许多当年的理论已经被孵化,也有一些发明被淘汰……
无论这些著作阐释的学科和学说,属于以上所说的哪种状况,都本质地呈现了科学探索的旨趣与真相:科学永远是一个求真的过程,所谓的真理,都只是这一过程中的阶段性成果。论证被想象讪笑,结论被假设挑衅,人类以其最优越的物种秉赋——智慧,让锐利无比的理性之刃,和绚烂无比的想象之花相克相生,相否相成。在形形色色的生活中,似乎没有哪一个领域如同科学探索一样,既是一次次伟大的理性历险,又是一次次极致的感性审美。科学家们穷其毕生所奉献的,不仅仅是我们无法发现的科学结论,还是我们无法展开的绚丽想象。在我们难以感知的极小与极大世界中,没有他们记历这些伟大历险和极致审美的科普著作,我们不但永远无法洞悉我们赖以生存世界的各种奥秘,无法领略我们难以抵达世界的各种美丽,更无法认知人类在找到真理和遭遇美景时的心路历程。在这个意义上,科普是人类极端智慧和极致审美的结晶,是物种独有的精神文本,是人类任何其他创造——神学、哲学、文学和艺术无法替代的文明载体。
在神学家给出“我是谁”的结论后,整个人类,不仅仅是科学家,包括庸常生活中的我们,都企图突破宗教教义的铁窗,自由探求世界的本质。于是,时间、物质和本源,成为了人类共同的终极探寻之地,成为了人类突破慵懒、挣脱琐碎、拒绝因袭的历险之旅。这一旅程中,引领着我们艰难而快乐前行的,是那一代又一代最伟大的科学家。他们是极端的智者和极致的幻想家,是真理的先知和审美的天使。
我曾有幸采访《时间简史》的作者史蒂芬·霍金,他痛苦地斜躺在轮椅上,用特制的语音器和我交谈。聆听着由他按击出的极其单调的金属般的音符,我确信,那个只留下萎缩的躯干和游丝一般生命气息的智者就是先知,就是上帝遣派给人类的孤独使者。倘若不是亲眼所见,你根本无法相信,那些深奥到极致而又浅白到极致,简练到极致而又美丽到极致的天书,竟是他蜷缩在轮椅上,用唯一能够动弹的手指,一个语音一个语音按击出来的。如果不是为了引导人类,你想象不出他人生此行还能有其他的目的。
无怪《时间简史》如此畅销!自出版始,每年都在中文图书的畅销榜上。其实何止《时间简史》,霍金的其他著作,《第一推动丛书》所遴选的其他作者著作,25年来都在热销。据此我们相信,这些著作不仅属于某一代人,甚至不仅属于20世纪。只要人类仍在为时间、物质乃至本源的命题所困扰,只要人类仍在为求真与审美的本能所驱动,丛书中的著作,便是永不过时的启蒙读本,永不熄灭的引领之光。虽然著作中的某些假说会被否定,某些理论会被超越,但科学家们探求真理的精神,思考宇宙的智慧,感悟时空的审美,必将与日月同辉,成为人类进化中永不腐朽的历史界碑。
因而在25年这一时间节点上,我们合集再版这套丛书,便不只是为了纪念出版行为本身,更多的则是为了彰显这些著作的不朽,为了向新的时代和新的读者告白:21世纪不仅需要科学的功利,而且需要科学的审美。
当然,我们深知,并非所有的发现都为人类带来福祉,并非所有的创造都为世界带来安宁。在科学仍在为政治集团和经济集团所利用,甚至垄断的时代,初衷与结果悖反、无辜与有罪并存的科学公案屡见不鲜。对于科学可能带来的负能量,只能由了解科技的公民用群体的意愿抑制和抵消:选择推进人类进化的科学方向,选择造福人类生存的科学发现,是每个现代公民对自己,也是对物种应当肩负的一份责任、应该表达的一种诉求!在这一理解上,我们将科普阅读不仅视为一种个人爱好,而且视为一种公共使命!
牛顿站在苹果树下,在苹果坠落的那一刹那,他的顿悟一定不只包含了对于地心引力的推断,而且包含了对于苹果与地球、地球与行星、行星与未知宇宙奇妙关系的想象。我相信,那不仅仅是一次枯燥之极的理性推演,而且是一次瑰丽之极的感性审美……
如果说,求真与审美,是这套丛书难以评估的价值,那么,极端的智慧与极致的想象,则是这套丛书无法穷尽的魅力!
罗伯特·劳克林
斯坦福大学
2007年12月22日
《不同的宇宙》一书在中国大陆出版于我是一件重要的事。从我开始认识到中国有多大,她有如此众多的有趣的民众时起,我就渴望广泛结识那里的读者——这不只是出于作为纯粹的科学大家(科学家都有大我情结)的考虑,也是对自己未来的投资。尽管目前盗版问题在中国还较严重,至少在外国人看来是这样,但明智的人都知道,这不会长久。这样的一天——任何有志于成为世界级作家的人都懂得,除非拥有广大的中国读者群,否则难酬其志——终将到来。因此我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幸运的是,我到过中国很多地方,对中国有着充分的了解。老话说,一个人在谈论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而不是一个乡间村落时,说话可得注意了。我是作为一个科学家进行这些旅行,这就意味着我看到的大多是演讲大厅、实验室和学术上的交流报告——尽管这些在我的学术生涯里是再平常不过了。但走得多了,我也开始认识到,中国的国情很复杂,她地域广大,很多方面经常不按所谓规则出牌——这些都很像美国,只是程度有所不同。你很难从理论上概括这个国家,你走到一个新的小镇,会发现那里的历史遗迹古老得超乎想象;转眼之间你又会遇到一堆堆密集的人群,有的在辛勤劳作,有的在尽情玩耍,有的在放声大笑,对外宾招待的食物之丰盛和态度之热情让你不明所以。随后,每个人都那么陶醉,走上来告诉你一个个关于住房、食物、学校、汽车、孩子和政府等千奇百怪的有趣故事,有些你可能在来这个国家之前已听过不止一遍。他们也会告诉你一些笑话,譬如说如果你找了个北京姑娘结婚,那你就惨了。
看看《不同的宇宙》的主题在中国是否吃得开一定是件有趣的事情。我猜想它会受欢迎,虽然这得实践了才知道。我的根据很简单——这一主题已在十几个国家取得了明显不错的反响,这从我在当地的讲演以及和读者的通信联系中反映出的具体问题就可以一目了然。令人惊奇的是,我发现这些提问具有很好的一致性,这说明书中反映的问题不只是美国或西方世界才有,而是具有相当普遍的意义。如果本书能在中国走俏,那么事实将再一次说明,中国并非如人们常常认为的那样与众不同。
一个长期从事科学研究的人会逐渐认识到,融在他血液中的那种国际主义精神要比科学带来的技术进步有价值得多。技术手段无疑是重要的,我丝毫没有要贬低它的意思。我只是想表明,通过阅读形成的诸多联系更强调个人的愉悦,更能说明孩子未来的健康成长——毕竟他们中的大多数是要靠经济交往而不是靠实验室工作来谋生。因此,如果这本书能够将我的思考带给中国读者并引起共鸣,从而建立起我与中国读者之间的持久联系,其意义于我不亚于荣获诺贝尔奖。它虽不会带给我另一次斯德哥尔摩之行,但成功又何必计较形式!何况这种机会于任何人都相当难得,我们不妨将更多的机会留给更年轻的人。我更看重来自亚洲边远角落发出的邀请,在那里我会遇见各行各业有趣的人,而不只是大人物。有幸的话,我还会有更多的在中国游历览胜的机会,就像我第一次泛舟丽江时感受的那样。那次我们全家有幸受到当地居民隆重的款待,主人与我们素昧平生,亦非炙手可热之辈,甚至没进过大学,但却于小屋之内用文火和烧锅为我们做了一桌丰盛的美餐。你永远不会忘记这样的经历。的确,一个在加利福尼亚州农场长大的孩子不可能想象到这种情形。
我要特别感谢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买下本书的版权,使得本书能够有机会与中国读者见面,并对同事王文浩的翻译表示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