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潮水般袭来的虫群,唐玉烟十指连弹,琴声乍迸。时而似天籁之音,飘逸空灵,清冷入仙;时而若大地撼响,雄浑厚重,松沉旷远;时而如闺人吟唱,细腻柔润,忧怨绵长。如此天地人三籁交错辉映,变幻无方,悠悠不已中,凡高山流水、万壑松风、水光云影、虫鸣鸟语,尽在蕴含表达。
琴弦迭荡间,整片竹林开始抖擞起来,大片的竹子就如活过来一样,竹茎招摇,竹叶飘摆。刹那间,原本阳光明媚的林子,突然阴暗黑沉,狂风呼号。那狂风时而向左,时而往右,毫不遵循章法,在林中胡冲乱撞,却带着非常大的力量,众人身在外围,仍被周遭气流割得头脸生疼。
在这狂风之中,虫儿们左摇右摆,如风中残叶,又如大海浮萍,丝毫控制不住身体,很快便被吹得七零八落。竹林上空飞来的虫儿亦无法下落,只如一大团乌云,在竹林上空盘旋。
看着唐玉烟的十指在琴弦上飞弹跳跃,南宫武心中连连惊叹。这是他头一次真正见识到唐门的手上技法。如此快的一双手,已经完全超出了双目的辨识范围,只觉两团白色的风在绿色的琴身上纵跳飘飞,令人眼花缭乱。
唐飞絮见林中飞虫已无战力,上空虫群又落不下来,心中急恼。他控制螟后发出指令,上空虫群听了,立即聚合一处,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球,朝着唐玉烟当头压了下来。
那圆球直径约有两丈,色彩斑斓,各类飞虫在其中盘转飞舞,鸣声嘈杂。它翻滚着,从竹林顶端缓缓下落,所过之处,竹木荡然无存。
林中的狂风将圆球外围的飞虫一层层剥下,圆球的外径一点点减小,当落至离地面丈高时,这个虫球的直径仅剩了一丈大小。
眼看将被虫球压顶,唐玉烟暴喝一声,身前古琴突然绿芒大盛。狂风席卷中,周围的竹枝开始剧烈抖动起来。这种抖动,与之前的竹茎摇摆截然不同,是一种颤栗,就像当头压下的虫群,让这些竹枝开始恐惧、开始颤抖。
随着竹枝的颤抖,一股股绿色的气,从枝间弥漫开来,它们旋转着,在唐玉烟的头顶,化作一个丈宽的绿色漩涡,将下落的虫球捧在当中。这些绿气与虫球方一接触,便快速朝着虫球内部侵入。虫球滚落一半,便似忽然没了力气,砰然散开,在狂风中四散飞落。落到地面时,竟已都是虫尸。
唐飞絮大吃一惊,那些绿气,分明含有剧毒,在这瞬息之间,便将飞虫尽数毒死。他不明白,为何竹枝会吐出毒气,细看之下,竟见那些竹枝的端头,趴着一条条筷子长短的绿色小蛇。
那些小蛇身上带着竹节般的纹路,乍看便与竹枝一模一样,它们隐藏在枝间,加之身在高处,故而极难发觉。而刚才的绿色毒气,便是这些小蛇张口吐出。
“奇门遁甲流的蛇蟠阵,融合暗器流的竹叶镖和毒药流的青竹蛇,迷困中暗藏杀机,攻防兼备,着实令人惊叹!”唐飞絮望着林中抚琴女子道。直到此时,他才开始真正正视这个对手。
“你是唐玉烟?”唐飞絮问道。
唐玉烟离开唐门时,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如今容貌气质皆变,他已不敢确认。
唐玉烟并不答话,只轻拨琴弦,控制林中风势,以绿色毒气剿灭残余飞虫。
“数年不见,唐琮倒教了你些好本事!”唐飞絮道,“一人兼三家之长,不替我唐门效力,却护着这个老东西,实在该杀!”他话音未落,身前人面螟蛉猛地朝前电射而去,袭向唐玉烟。
唐玉烟早便注意到了这只生着人面的怪虫,知周围的飞虫,都在受其驱使。此刻见它飞袭而来,丝毫不敢怠慢,十指拨弹挑勾,林中狂风更盛,携着丝丝绿毒,迎面拦阻。
螟后犹如绿色竹林中的一道蓝色闪电,疾速折转飘飞,所走路径皆能避过乱风,纵有绿毒及身,亦浑然不惧。它以毒为食,青竹蛇的毒气,还不足以伤到它。
唐玉烟见状,忙操控竹叶镖,道道绿芒朝着螟后激射而去。
螟后动作很快,急停急退,将竹叶镖尽数躲过,而后四翅齐振,再度袭向唐玉烟。
眼见螟后愈近,唐飞烟忙以青竹蛇应敌。青竹蛇躬身如簧,尾部蹬竹借力,速度奇快,化作道道绿影,射向螟后。螟后左闪右避,奈何青竹蛇太多,在竹木间如电穿梭,逼迫得它前进不得,频频乱飞乱窜,无法近得唐玉烟身周。
“小心翅鳞粉。”战围之外,唐琮忽然说了一句。
唐玉烟一怔,细细一望,才见螟后飞窜间,竟有非常细微的蓝色粉末从翅膀间掉落,这些粉末飘飞于风中,其中不乏一些朝着自己慢慢接近过来。
这螟后看似慌张错乱自顾不暇,实际竟悄悄施以手段,放出翅鳞粉。若被翅鳞粉沾身,将会奇痒难耐,转瞬失去攻防能力。
唐玉烟冒出一身冷汗,急忙操纵竹枝竹叶,改变身周风向走势,令翅鳞粉不得近身。
唐飞絮和唐玉烟,一个操控螟后,一个控制青竹蛇,二人斗得难解难分。唐飞絮心中急躁,以他唐门七子的身份,若败给唐玉烟,失了镖车的线索,回去怕是没脸向门主交代。转望身旁唐飞镰,却是一动不动,更是气恼,急道:“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动手!”他一分心,螟后的一只翅膀便被青竹蛇咬下一口,螟后歪歪斜斜,险被卷入狂风遭群蛇分噬,他急忙聚精会神,再不敢大意。
唐飞镰对唐琮颇有敬意,是以一直未曾出手,此刻见唐飞絮势弱,心知再不出手便说不过去了。于是朝唐玉烟说了一句:“得罪了!”俯身疾冲而来。
他不擅远战,只能近攻,不动则以,一动必起杀招。以他的速度,不惧林中狂风,而脸上戴的银面护具,更能阻隔毒气。所以,他只需按照螟后的进攻路径,全力冲过这几十丈的林中路。
唐玉烟见一道银色闪电疾奔而来,急忙拨动琴弦,竹叶镖汇作一道刀网,朝敌人迎面罩去。叮叮当当声中,唐飞镰朝后方疾退,在林外站定时,身上已被竹叶镖割破了几道口子,有鲜血流了出来。
唐玉烟嘴角露出一丝轻笑,这杀阵中的竹叶镖,又岂是人力能够躲过的?
唐飞镰低头望了望身上的伤口,抬起头时,已是剑眉倒竖,面如寒霜。他望着唐玉烟,胸脯一起一伏,而后骤然发出一声暴吼。
暴吼声中,一股真气从体内爆发出来,震得银衫崩碎,残叶纷飞,身前几棵竹子“咯嘣蹦”裂开数道长璺(音同“问”,指物体的裂痕,如“打破砂锅璺到底”),几欲倾倒。他周身泛起一片赤红,筋肉暴涨,寸寸刀锋突起。那些纤薄的刀锋,尽数化作了血红色,仿佛有炽热的鲜血在其中滚滚流转。
“血刀?”唐琮惊呼道。他一直在旁稳坐观战,此刻脸上竟也泛起了惊愕之色。“想不到几年不见,你竟已达到了血刀的境界,难怪唐烈会将你提拔为七子之一。”
唐琮的话看似说给唐飞镰,实际却是在给唐玉烟提醒,对方实力很强大,务要谨慎。
唐玉烟明白,刀人本是刀体合一,而血刀,却是刀魂合一。以血养刀身,以魂润刀灵,这种祭刀的功法,将使刀锋的威力成倍增加。
唐飞镰旋转了起来,双足并拢,双臂平展,像一个急速旋转的陀螺。周身的刀刃,带起一道红色的旋风,朝着唐玉烟旋卷而去。这道高速旋转的刀风,生生撕破竹林,破开一条笔直的通道,将前途拦路的竹子尽数搅得粉碎。
唐玉烟琴声骤急,竹叶镖、青竹蛇从四面八方向唐飞镰疾射,然而一旦触及这道刀风,竹叶镖便被弹射开去,青竹蛇则被搅成肉沫血雨。
刀风越转越急,越飞越快,周围碎断的竹枝竹叶,受刀风的裹挟,在外围一圈圈高速飞旋,竟也成了杀人利器,让刀风攻击范围愈广,直径渐由臂展大小,扩大为一丈有余,中心赤如红日,边缘青似冷月,直直奔向唐玉烟,势不可挡。
唐玉烟慌了,怯了,十指凌乱,琴声尖利,竹叶镖青竹蛇一股脑朝着唐飞镰招呼,却丝毫伤他不得。
唐飞镰速度极快,眨眼即至,旋卷的刀风下,唐玉烟身前的石桌轰然碎裂,石屑乱飞。二圈刀风再至,琴弦崩断,琴身化作齑粉,周围竹木骤然安静下来。三圈刀风又到,长驱直入,直朝抚琴人身体横扫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