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跟随唐玉烟,在鬼谷中一路穿行。沿途多有毒蜂毒虫之类,若非唐玉烟驱赶保卫,众人免不了要受些苦难。
行至后晌,前路树木愈发密集,葛藤缠绕,虫兽横行。四周幽暗昏沉,迷雾昭昭,令视线不能及远。阵阵阴风刮过枝尖叶稍,发出鬼啸般的鸣响,令人不免心慌。
众人因受瘴毒,此时已然面色惨白,只觉浑身发冷,见了眼前这般景象,冷意更甚,不禁直皱眉头:这鬼谷已是人迹罕至,此刻所行之处,更是宛如蛮荒,这鬼谷散人,为何要生活在这种地方?然而走着走着,却渐渐察觉了一丝古怪,这里的植被虽然密集荒乱,唐玉烟在前左拐右绕,却总能有路可行,比如前方本被一片片的荆棘丛封住去路,她带众人行至近前,左走几步,右退几步,拐拐绕绕,一阵功夫便从中穿过,且不伤草木,着实令人诧异。
南宫武跟在唐玉烟的身后,越是深入便越心惊,这周围的草木高高低低,种植方位错综复杂,乍看荒乱无序,细瞧又似乎暗合某种章法,好似群蛇盘绕,表面乱作一团,却又总有一条蛇径令人绝处逢生。不禁暗叹:此林深处所居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他正想着,忽见前方天色一明,一片竹林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那竹林是突然出现的。几步之前,周围还是一片昏暗,但转过几棵大树之后,便豁然开朗。竹林中阳光明媚,风清气爽,与众人所处之地相比,分明人间和地狱两个世界。
众人甚觉惊奇,一时竟有些不敢踏入林中。直到唐玉烟走出几步,才急忙迈步跟上。进入竹林之后,扭身回望身后,那林外哪里还有阴风迷雾,只一眼便将树木荒草望了个通透。
林内,一幢竹子搭建的阁楼,清新雅致。阁楼一侧,一把竹轮椅,其上一人背对众人而坐。他的整个身子都埋在椅背之后,只露出花白的头发,似乎是个老人。
众人跟着唐玉烟穿过竹林,来到阁楼之下,便自觉停住步子。唐玉烟走到老者身旁,躬身施礼,而后低声言语一阵,垂手站立一旁。
老者没有回应,也没有回头,就像不知身后有人来访一般,只自顾自地做着手中的事情。
他手中拿着一茎灯芯草,三指捏其尖端,对着身前的一根青竹,猛然扎下。草茎的尖端扎入一处竹节中,随即,竟有翠色的汁液顺着中空的草茎流淌出来。
那纤细柔软的草茎,到了他的手中,竟如钢针一般,轻易将坚硬的竹节扎透,如此内力,当真令众人瞠目。
草茎很细,汁流便也很细,如丝如线,晶莹剔透。他取过一矮节竹筒,放到汁流的下方,随着汁液的流出,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了一股清香的酒气。
老者静静地望着汁液流入竹筒,众人远远站着,也不好出言打扰。老丐渐觉不耐,朝着唐玉烟挤眉弄眼,提醒这边还有人候着。唐玉烟却目不斜视,只恭谨地站着,看也不看他一眼。
约摸过了盏茶的功夫,杯子大的竹筒才被接满,恰巧,草茎中的最后一滴汁液也已流出。唐玉烟将老者的轮椅轻轻转过,面向了众人。
老者身躯干瘦,面上皱纹斑斑,看起来已有六七十岁,整个人带着一股出尘脱俗的自然韵味,让人见了,便觉亲近舒服。他坐在椅子上,膝盖以下的裤管,却是空的,晃晃荡荡地垂在椅面下。
“此酒名为竹心甘露。以大虫草、百步蛇、九曲参等泡制基酒,注入成竹竹腔,经三年自然酝酿,吸收雨露精华,最终得成。”老者怀中抱着刚才接满的竹筒,对为首的南宫武道,“阁下可愿一尝?”
他明确让南宫武品尝,不知用意为何。掌柜在身后拽了拽南宫武的衣角,提醒南宫武注意。
南宫武不以为意,抱拳道:“杯酒之香,可以盈林,这杯中之物,想来便是极品,有幸得尝,也不枉来这鬼谷走上一遭。”言罢,上前几步,双手接过竹筒,一饮而尽。
老者望着南宫武饮尽,微笑点头,询道:“如何?”
南宫武闭着眼睛,细细品味,道:“竹中孕酒,酒竹共融,接天地之灵气,受雨露之润溉。酒色碧翠天成,入口绵甜爽净,当真是人间难得之仙品!”
老者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小子有品!”说着,从南宫武手中接过竹筒,转而朝向身侧另一根青竹,将草茎扎入竹节取酒,一边等着竹筒流满,一边慢慢叙道:“竹心甘露只选用青竹离地三尺处的一节,若低一些,离地近了,便有土腥味,不够清芳;若高一些,离天近了,便易随风淡逝,不够醇厚。且需选取生长茁壮的活竹,太老的竹子营养状况不好,孕出的酒辛辣干涩,太嫩的竹子却又经受不住酒的灌入刺激。所以,让它们顺顺利利地长够三年,孕出这琼浆玉液,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每培育一棵,老朽都要付出很多的心血……”
掌柜等人在一旁听着,起初被这竹心甘露的制作方法吸引,然而听到后来,却觉老者话风不对:他强调此酒珍贵难得,又直说自己做酒不易,莫不是要卖高价?纷纷望向南宫武,觉得南宫武这杯酒,怕是要喝成了冤大头。
南宫武站在老者身侧,面上惊疑不定,这让众人觉得有些奇怪。看他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倾听老者的话,他在思索什么?
众人正自担忧,突见南宫武神色一滞,紧接着又是一喜,忽然朝老者一躬到地,道:“多谢前辈解去在下所中瘴毒!”
原来,南宫武饮了那酒,酒水方一入腹,便顺着经络流转开,犹如一缕清风洗过全身。他初时只觉浑身清爽舒逸,稍后便觉一股热流从心脉涌出,与经络间的瘴毒邪气追逐游走,不多时,便将那股邪气吞了个干净。他这才确定,自己的瘴毒,已被那竹心甘露解了。
众人见南宫武面上渐渐恢复了血色,皆是又惊又喜。
老者摆了摆手,示意南宫武不必多礼,然后捧起竹筒,递给掌柜,掌柜大喜,急忙接过竹筒,一口将酒水喝了个干净。
老者又接连接了三杯酒,给老丐等人喝下。
看着众人瘴毒得解,南宫武对老者感激不尽,道:“承蒙前辈相救,却不知在下能为前辈做些什么?”
老者道:“老朽若接受你的回报,不免有些乘人之危的嫌疑,若不接受你的回报……唉!”他忽然叹了口气,吧嗒吧嗒嘴,而后道,“你们喝的这酒,乃是老朽苦心研制,用以对付林中的瘴气毒物,总共也就只有这阁楼周围的二三十棵。此番,你们一行便耗去了五棵,当真是令老朽心疼得要命啊!”
南宫武道:“前辈有何难处,尽管明说,晚辈若能做到,定将竭尽全力,在所不辞!”
老者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老朽便直说了。昨夜鬼谷中惊现一道棕色光华,老朽远在此处,便已被它的气势所慑,知其必非凡物。敢问一句,如此异象,可是你这镖中事物所发?”
听闻此言,众人皆是神色一凛,下意识地握紧了随身兵器。
有道是:会说的不如会听的。老者这一句话,便已令南宫武明白,此人绕了个大弯,竟也是为了镖物而来!他冷笑一声,道:“我们今晨遇到唐玉烟,看似巧合,实际却是你特意安排,是也不是?”
老者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南宫武又道:“唐玉烟从此处出发,今晨与我等相遇,按时间推算,想来是昨夜异象一现,你便派她连夜来寻,是也不是?”
老者道:“若是去得晚了,你们早已离开,又何处去寻?”
南宫武道:“阁下倒是对此事上心得很!”
老者道:“老朽避世而居,早觉生活无趣,突见此等新鲜事,如何能不上心?你既想报答老朽,便将这镖物送给老朽玩赏几日,如何?”
南宫武道:“阁下当真会说笑。既能识出异象为镖物所发,想必阁下不会只为图个新鲜吧?”
老者道:“那你是肯,还是不肯?”
南宫武道:“决然不肯!”
老者道:“若非老朽,你们早已丧在了死沼之中。老朽救了你们的性命,你们五人的命,难道还抵不过这区区镖物吗?”
南宫武道:“此事不可等同视之。性命虽重,守护镖物亦是做人之本,若阁下非要为难,我等只能冒犯,拼死护镖,待将镖物运抵之后,再来向阁下负荆请罪。”
“英雄出少年,锱铢门南宫世家,果然代代英豪!”老者赞道。又突然话锋一转,道:“南宫贤侄,老朽方才只是和你玩笑,并无夺镖之意,你切莫误会!”
老者的话奇怪莫名,南宫武心中诧异,但他并不理会,而是冷哼一声,道:“玩笑?既是玩笑,那林外之人,又是何故?”
老者闻言一愣。此时,南宫武乃是面朝林外而站,老者坐在对面,却是背向林外。在听到南宫武话音落地的刹那,他便听到竹林外传来一阵错杂奔走的脚步声,似乎有很多人正朝着这边接近。
他急忙扭头观望。但见竹林外人影绰绰,为首一青一银两人,杀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