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南宫武彻夜无眠,苦思甩掉唐门之计,便想到了鬼谷镇茅、庞二人。这二位,他虽见过两次,但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因为二人并非他的直接下属,而是听命于巴州分会,若非别无良策,他是不愿意将他们卷进此次行动中的。
镖师李骏带着南宫武的密令,星夜赶往鬼谷镇,通知老丐、屠夫二人设伏,以便甩掉唐门。二人得到消息,便开始着手准备,老丐甚至已经安排屠夫,提前买通了饭馆,偷偷在南宫武一行的饭菜里下了蒙汗药,只等着唐门二人服药昏迷之后,再解救众人离开。
然而,就在临近晌午的时候,他们发现,镇子上突然多出了一支送葬的队伍。那队伍由镇外而来,躲入官道旁的一处街巷,便不再出现。如此反常的一幕,令三人心生警觉,暗暗查探,断定这群人是为劫镖而来。不过,送葬队抬的那口隐隐被黑气团绕的棺材,还有队伍中穿插的一些状若尸体的人,让三人意识到,对方绝非易于招惹之辈。
那时的三人已然来不及通知南宫武,于是临时改变主意,希望借着这支送葬队,来牵制唐门,三人再相机行事。他们久居鬼谷镇,熟知周围地势,便在鬼谷边缘选定了一处葛藤树木茂密之处,心想万一局势不利,便以此处作为镖车坠谷的落点,而后横穿鬼谷,甩脱追兵。
了解完事发经过,袁崇宝心中惊奇。他身居巴州,竟不知鬼谷镇还有巴州分会布下的眼线。而对于昨日唐门两位不速之客,二公子表面淡定,暗地里却连夜有了安排,只可惜自己还蒙在鼓里,只跟着胡乱操心,不由得有些黯然。
南宫武注意到袁崇宝神色变化,解释道:“袁叔,我非是想故意隐瞒,只是怕知道的人多了,会漏出破绽……”
袁崇宝道:“不,公子多虑了。我只是在想,公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胆识和谋略,着实令人钦佩。袁某甚感欣慰。锱铢门有公子率领,何愁不能重振声威?”
想到锱铢门落难,如今为了躲避贼寇,众人也沦落到眼前这副狼狈天地,南宫武不禁叹了口气。忽又想起一事,便对老丐道:“我原以为,那支送葬队是你们安排对付唐门的,若非你写下的‘尸’字提醒,我们恐怕已中了招。可话说回来,那些人武艺高强,招式怪异,并非一般乡野草寇可比,他们是什么来头?”
老丐道:“那些人都是生面孔,此前从未在鬼谷镇出现过。听唐飞絮与那为首老者的对话,那人似乎来自昆州,叫什么赶尸人,不过,昆州那片地界偏远荒凉,属下未曾去过,对此所知甚少。”
“赶尸人……”南宫武默默念道。方才战乱时,唐飞絮与那老者的对话,他也一字不落听得清楚,那时便觉这三个字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听说过。
忽听袁崇宝插言道:“莫非便是昆州八巫之一的那个赶尸人?”
经此提醒,南宫武瞬间恍悟。
中州西南部有十万大山,隶属于昆州管辖。其中有一座山,名曰巫门山,据说是一处奇花异树、景色绝佳之所。山中有八位巫者,个个都是身怀异术之辈,人们习惯将之并称为昆州八巫。
南宫武之所以会对“赶尸人”这个名字感到耳熟,是因为父亲南宫承业手下有一智囊,名号“阴阳子”,此人是一名鬼师,颇晓神鬼之事,亦来自昆州巫门山,同属昆州八巫之一。在与阴阳子的日常接触中,南宫武似乎无意中听其提到过赶尸人这个名字,只不过当时不甚在意,没有往心里去罢了。
如今,阴阳子与兄长南宫文一同出海猎捕鲛人,生死未知,而这赶尸人,却趁火打劫,截掠锱铢门镖物,这其中,究竟藏着什么勾当?
“公子,公子……”袁崇宝见南宫武呆愣不语,有些担心,便轻声召唤了两声。
南宫武从思绪中惊醒,见众人都在望着自己,苦笑道:“没想到,就连远在昆州的八巫都加入了夺镖之列,看来我锱铢门的镖车,实在是威名远扬啊!”
老丐道:“二公子,不知您镖车里装的什么,怎会惹上这么多的势力?”
这个问题,是老丐早就想问的,然而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了。他虽未行过镖,却也听说过一些行镖的规矩,随意打探镖物,怕是有些犯了镖师的忌讳。
果然,袁崇宝和李骏的目光同时集中过来,神色颇有些不善。
南宫武似乎并未察觉气氛的突然变化,他只望着镖车的厢门,半晌才道:“镖车里,装的是希望,令整个锱铢门能够东山再起的希望!”
他语气忽然变得沉重,众人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好了,继续赶路吧!”南宫武不再多言,站起身,迈步朝着鬼谷的深处走去。
鬼谷横跨百里,其内是一片古老的原始森林。巨木参天,古藤缠绕,树冠森森,影天蔽日。虽然正午方过,谷中却已阴暗昏沉,只有斑斑日影,透过树叶的间隙射下来,星星点点,令人深觉压抑。
谷中猛兽横行,毒虫遍地,蛇蟒盘绕,禽鸟飞旋。偶有人的骸骨,委曲在灌木丛下,早已糟烂得不成样子。又不时有阵阵怪异的吼声从老林深处传来,似龙吟,似虎啸,似鬼泣,似神嚎,在周围幽暗的环境衬托下,益发显得阴森诡怖,令人不由得从心底里泛起丝丝寒意。
众人穿梭其间,越走越是心惊,仗着身怀武艺,驱兽打蛇,虽有凶险,却也勉强能够应付。
林中地面铺积着厚厚的落叶,新叶在上,腐叶在下,踏上去软软的,如同铺了一层地毯。其上偶尔有一些兽类留下的脚印,比成人的脚掌还要大着一圈,却说不上是哪种兽子。
镖车的车轮从这层地毯上轧过,比往常至少要多费一半的气力,累得驱车人嘘嘘带喘。
屠夫手中拿着剔骨刀,走在镖车的前方,将沿途拦路的灌木枝杈砍掉。他刀法迅捷精准,平日割肉剔骨得心应手,此刻清理起枝杈路障,亦是不在话下。只见他手腕急翻急转,寒光掠动间,树枝树叶齐刷刷往下落,断口锋利齐整,毫不粘连。
南宫武跟在屠夫的身后,他注意到,屠夫的刀锋所及处,就连轻薄的叶片都被整整齐齐地裁成两瓣,如此刀法,着实令人惊叹。他手中握着双锏,一边走,一边密切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袁崇宝拄着树杈做成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在镖车的一侧。他的腿伤似乎在刚才的奔跑中有些加重了,半边身子都压在拐上,动作看起来分外吃力,但他仍咬紧牙关,一步不落地跟着。南宫武问他需不需要停下来休息,他摇头说不打紧,只要能早一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他情愿累一些。
老丐跟在队伍的最后。他的白杆已经丢在了鬼谷镇,此刻从林中找了一棵类似粗细的小树,褪去繁枝根须,权且当作武器握在手中,用以防身。他告诉众人,鬼谷的凶险,并不只是眼前见到的这些猛兽毒虫,它之所以得名鬼谷,是因为其中有吃人的野鬼。
袁崇宝闻言,面上颇有惧色。他往周围望了望,而后强笑道:“世人常说有鬼,然而谁又真的见过?你莫要在此唬人!”
老丐摇摇头,道:“野鬼之说,是镇子里代代传下来的,用以告诫周边村人不得擅入。不过,总会有些技高胆大的猎户不信邪,冒险进入谷内,却再也没有出来。十几年前,这一带闹了饥荒,村人迫于生计,数十人结队入谷狩猎,结果多数都死在了里边,逃出来的只有一个,却已然疯了,只终日念叨着‘野鬼’,从他零零碎碎的言语中,人们推断出来,那野鬼生着绿眼,长着长发,吃人肉,喝人血,进去的那群人,都填了野鬼的肚子。从那以后,鬼谷更是被村人视作禁地,再不敢入内。”
袁崇宝愈发心惊,下意识地朝镖车靠了靠,口中道:“你明知道谷中如此凶险,为什么还要带我们进来?”
老丐狡黠一笑,道:“我来到鬼谷镇多年,早就想进这鬼谷一探究竟,然而又自忖没有活着出去的本事。此番有诸位高手相伴,正好可以满足我的猎奇心。”他嘴上说着,发觉袁崇宝面色不善,急忙改口道:“袁兄莫急,一句玩笑话而已。”他正了正神色,继续道:“早前村人入谷,那些人皆是普通百姓,如何能与咱几个的本事相提并论?怕是来群饿狼,便将他们了结了。另外,这个主意也不是老丐一人出的,而是我与李骏、一刀绞尽脑汁共同商议出来的,为了甩掉唐门和那群尸体,除了此等下策,我们着实没有其他办法啦!”
他三言两语,将镖师和屠夫一同拉过来帮自己扛着,末了,不忘从车后伸出脑袋,朝着车前屠夫和车内镖师喊道:“你们说是吧?”
屠夫百忙中扭过头来,“咿呀”了两声,不知是要表达什么。镖师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透过暗舱敞开的顶盖,只能看到他的半颗后脑勺。
“你看他们都认同啦!”老丐挑了挑眉毛,望着袁崇宝说道。真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出那两个人“认同”的。
袁崇宝没有跟老丐计较,大概他觉得对方是个无赖,自己没必要和这种人浪费口舌。而且,他也没来得及计较。因为,在老丐话音落地的刹那,他听到队伍最前方的屠夫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那是一条蛇,趁着屠夫扭头回应老丐的功夫,从身侧的灌木丛中飞出,直袭向屠夫的脖颈。那蛇有二尺来长,拇指粗细,通体五彩斑斓,如此长相,多半是身含剧毒。屠夫发现之时,已来不及闪避,只“啊”的发出一声惊呼,眼睁睁瞧着那张红色的大口,挂着两颗黑色的毒牙,眨眼欺至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