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武心中狐疑,这飞天鬼于黑沙江上夺去了镖车,尸体怎会出现在鬼谷镇?他下意识地扫了眼唐飞絮和唐飞镰,认为是这二人从中作梗,但很快发现这二人亦是一脸费解,显然并不知情。
飞天鬼的尸体是黑紫色的,这种黑紫由皮下显透而来,遍布周身。七窍中也有黑色的血液滴淌出来,与白色的妆粉混为一处,益发显得触目惊心。她方一落地,肚皮便迅速隆起,转眼将腹部的衣衫挣破。那肚皮薄薄的,圆鼓鼓的,几乎能看到内部的脏腑。
“闪!”南宫武和唐飞絮同时脱口而出。
众人纷纷朝两旁避让,只闻“砰”的一声,尸体肚皮应声爆裂。一股黑气升腾而起,迅速朝四外扩散。
两名护院躲闪不及,被黑气裹入其中,霎时身子一僵,周身皮肤竟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迅速化为黑色。两人双双栽倒在地,七窍流血,绝气而亡。
黑气中含有剧毒!众人大惊失色,急朝外围奔走。
那黑气扩散速度极快,转眼便将饭馆前的大片区域铺满。它们顺着门窗涌入店内,里面食客仓皇奔逃,然而一旦被黑气及身,便跌翻在地,七窍流血而亡,纵然捂住口鼻,亦无济于事。
“是尸毒!”唐飞絮惊呼道。
他生在唐门,接触过各种各样的毒药毒物,但唯有一种毒,他却从未碰过,也从来不敢碰,那便是尸毒。
人死之后,尸体腐烂霉变,会散发出尸气,尸气含毒,以特殊方法提炼可得尸毒。这是一种带有人的灵性的毒物,与常规毒药作用机理完全不同。
天下毒药,虽包罗万千,但按对人体作用机理划分,大多可归为三类:吸入式、食入式和血液接触式。此三类,第一类经鼻腔,入人体呼吸系统发作;第二类经口腔,入人体消化系统发作;第三类,则是经血液,入人体血液循环系统发作。而尸毒,却有别于以上任何一类,它囊括了上述三种侵入方式,并开辟了另一种新的方式,那便是通过人的体表毛孔钻入,瞬间通达周身经络,令人毒发身亡。
尸毒的这一特性,大概源于它对人体极高的亲融性。它起源于人体,也最易重新融入人体,一旦遇到生人,便会迅速穿透衣物,寻找“归宿”。所以,长期接触尸体的人,即便防护得再周全,也难免阴虚,这便是因为尸毒入体,只是浓度太低,并不致命。
尸毒至阴至邪,极难防范,却鲜少有人习炼。一是因为对人体的亲融性使它变得极难控制,而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它会对施毒者本身造成反噬,甚至连施毒者周围的亲人、近人亦不能幸免。鉴于这一点,唐门将此毒列为禁忌,严禁门人习炼。
众人经唐飞絮提醒,皆朝着远离黑气的地方撤散。却听那丧葬队中一声呼喝,队伍中人便齐齐冲了过来。他们将灵幡丧棒外包裹的冥纸扯下,露出里面暗藏的刀枪,与众人战在一处。
队伍中的八名抬棺人,也随在人群中朝前冲,但他们行动稍慢,因此落了后头。不过,他们的进攻方向,却并非众镖师,而是那停在棚外的镖车。
那镖车已被黑气裹在其中,因此周围并无镖师守护。看他们的架势,似乎对那黑气无所畏惧,打算直接冲入其中。
一名镖师见状,提刀纵身上前,阻住冲在前方的一名抬棺人,抡起手中刀,斜肩铲背便是一刀。
那抬棺人面上死气沉沉,神色呆板如木雕,对那呼啸而来的刀锋视而不见,仍俯身前冲。
镖师的刀重重劈下,按他以往的经验,自己这蓄力一击,足以将对方的脖子连同右半扇肩背劈断。然而,当刀刃触及对方身体的刹那,他便知道自己错了。他觉得自己劈中的不是一具软弱的尸体,而是一截坚硬的木头,所以,他的刀刃只陷进去三寸,便卡在对方的脖颈下。
血液顺着刀锋流淌下来,不是红色的鲜血,而是黑色的污血,带着刺鼻的腥臭。活人是绝对不会有这种血的,这只能说明,对方是一具早已死去的尸体。
能攻击、会行走的尸体。
尸体的脸上仍是冷冰冰的,颈下这道对活人来说足以致命的伤口,没能令它出现一丝痛苦的神色,甚至连身体的稍稍停顿都没有。它的身子借着前冲之力,扑到镖师近前,挥手爪朝镖师胸膛抓来。那只手有着长长的鹰钩般的指甲,手心处却是黑色,暗含剧毒。
镖师暗道不好,情急之下拼命拧转身子,朝一侧跃去,却还是慢了一些,身在半空,便已被利爪划过前胸。他跌翻在地,正欲爬起,却觉浑身提不起力气,低头望向胸前,见有三道黑红的伤口,那伤口不深,却朝外翻着,有丝丝黑气顺着伤口钻入,眨眼消失于体内。
他挣扎着欲说些什么,但话未出口,便仰面躺倒在地,再也不动了。
南宫武紧随镖师而至,眼见此景,惊怒交迸。此刻正有另两具行尸冲至身前,他抡起左手钢锏,直朝其中一具行尸的脑袋砸去。那行尸同样不知闪躲,迎着钢锏,伸直手臂朝他的心窝掏来。
南宫武的钢锏更快,抢先一步砸在行尸脸侧。他力猛锏沉,那行尸受此重击,身子直朝一侧跌出,头肩朝下斜摔在地。那只伸向南宫武的手爪便落了个空,锋利的指甲一带而过,钩破了南宫武的衣襟。
行尸翻身坐起。它的右半张脸被钢锏砸得凹陷下去,五官挪位,一只眼球也被挤得掉落出来,黑色的污血顺着眼鼻向外流淌,看起来格外骇人。它却无知无觉,踉跄着从地上爬起,再度朝南宫武袭来。
南宫武心中大骇,这些行尸,委实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方才那一击,若是给常人击中,定然砸碎了脑袋,再难活命。而这行尸,不仅“活”着,动作也依然迅猛,似乎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他未及细想,又见另一行尸正面扑来,急忙向下矮身,躲过行尸的利爪,而后右手钢锏向前一探,刺向行尸心窝。钢锏的尖端刺破行尸皮肉,却再难以深入。
他暴喝一声,将气力灌注双臂,继续朝前猛力推刺。那行尸站立不稳,被钢锏推着倒退几步,之后屈膝蹬地,止住身子,竟不顾刺入体内的钢锏,猛地向前一闯,硬生生朝着他撞了过来。
大力之下,钢锏穿破行尸心脏,透体而出,污血瞬时涌了出来,但同时,行尸的身躯也欺近南宫武身前,它扬起手爪,狠狠朝南宫武的脸面抓下。
心脏,亦非弱点!南宫武暗道。此时,他右手钢锏尚不及抽出,只得横左手锏向外招架。钢锏与利爪碰在一处,伴着轻微的骨裂声,利爪的两根指头以可怖的角度向后弯折,但其余三根指头,却忽地握紧,将锏身死死攥住,朝外便夺。南宫武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脚下不稳,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斜倾,又见另一只利爪迎面而来,直插脖颈。
南宫武暗叫不好,然而再想躲已然来不及。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见一道白光从眼前划过,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与此同时,那只几乎碰到脖子的利爪骤然僵在了原处。随后,白光攀着利爪后的手臂逆而向上,闪电般两个折转,行尸整条手臂便如被抽掉了骨头的蛇,瞬间耷拉下去。
从行尸探爪袭向南宫武,到白光出现废掉行尸手臂,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南宫武却觉得仿佛一生那样漫长。他死里逃生,一脚蹬开身前行尸,定睛一望,这才看清,那道白光竟是一柄明晃晃的尖刀。那尖刀连刃带柄,不过一尺来长,刀刃纤薄锋利,阴恻恻寒气逼人。此刻,这把刀正被一个矮胖油腻的汉子攥在手里。那汉子肥头大耳,坦胸露乳,皮肤黑黢黢油光锃亮,就像一头烤熟了的乳猪。
是饭馆对面的肉铺中,卖肉的屠夫。
这不是一位普通的屠夫,南宫武暗想,从他刚才施展的刀法来看,这是一位江湖高手。
屠夫喘着粗气,朝南宫武“吚吚呜呜”了两声,竟是一个哑巴。南宫武没能理解他的意思,他也没有继续再说什么,因为此刻,那行尸已放弃南宫武,转而扑至了他的身前。行尸一条手臂被废,抡起另一条手臂,朝他横扫而来。
屠夫向下一猫腰,如一颗光溜溜的球,从行尸的手臂下方滚过,同时便见白光一闪,行尸的这条手臂也瞬间失了支撑,耷拉着朝身侧垂下。
这次,南宫武看得清楚,屠夫在猫腰经过行尸手臂下方的时候,举起手中剔骨尖刀,将刀锋从行尸手臂侧方一掠而过,就在这瞬息之间,他手腕急转,接连出了三刀。
一刀挑在腕,一刀划在肘,一刀割在肩。刀口深入寸许,将行尸手臂前中后三个关节处的经筋,尽数斩断。失去筋脉的联动,这条手臂便再难动弹了。
原来如此!南宫武终于明白,行尸的关节才是它们最为薄弱的地方,只有斩断它们关节处的筋脉,才能让它们失去行动的能力。
行尸失了双臂,便如猛虎失了利爪,威势大减,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会丧失攻击性。它还有嘴,还有牙齿。于是,它的手臂刚一下落,身子便向前一探,张开黑乎乎的大嘴,照着屠夫的脑袋咬了下来。
那实在是一张可怖的嘴,嘴角几乎咧至耳际,上下唇扯裂开来,渗出丝丝污血。两排黑色的尖牙,生在干枯黑憋的牙床上,犹如倒竖的尖锥,令人胆寒。
屠夫猫着的腰尚未直起,便见巨口当头咬下,不由得“啊”的叫了一声,慌忙双足蹬地,身子向前一滚,一个前滚翻绕到了行尸背后。这一次,他是真的在滚,而不是上次那样仅仅看起来像滚,所以,他的头顶脑后背膀都沾满了土。不过,他的招式虽然狼狈,却很实用,电光石火间躲过了行尸的恶口。行尸的两排尖牙撞在一处,“当”的一声,宛如金石交鸣。
屠夫的狼狈样子令南宫武明白,此人精熟的只是刀法,下盘功夫却是一般。
屠夫滚到行尸背后,不等停稳,便扭转身形,手中剔骨刀上下翻飞,眨眼间,行尸踝、膝、胯三处经筋尽数被断,它“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身蠕动,大嘴一张一合,却再也挪动不开。
南宫武对屠夫道了一声“多谢”,晃双锏再度加入战团。形势危急,他也只来得及道一声“多谢”。
屠夫微一点头,挺手中剔骨刀护在南宫武身侧。
虽然知道了对抗行尸的方法,但对于南宫武而言,施展起来也着实有些困难。他的兵器是锏,沉重无刃,虽能以蛮力砸断行尸手脚关节,却无法切断经筋,其结果也仅仅是令行尸的攻击招式笨拙一些罢了。
即便手中攥着刀,情况也不会有太好改观吧!南宫武心道。这些行尸身坚体猛、无痛无觉,就像一部部不知防守、只知进攻的杀人机械,它们行动灵活,怕是只有屠夫那样快的刀法,才能在瞬息之间令行尸伸出的手臂失去攻击能力。
不,不只有屠夫!南宫武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发现,有另一个银色的身影,身上带起了数道白光,正让一个活蹦乱跳的行尸如煮熟的面条般瘫软下去。
那人的刀法,比屠夫更快!
南宫武心中讶然,直到那道银影收招停顿的时候,他才确定,那个人,是唐飞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