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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水卷狂沙

一名镖师匍于铁盾之上,顺着缚虎索,从桥上飞速滑下。绳索与铁盾剧烈摩擦,在颤栗中发出破空微鸣。

他借着下滑的势头,挥起手中刀,直朝渡江鬼头颅削来。

渡江鬼见势不妙,急急低身缩颈。刀刃从头顶擦过,割破了他的鱼皮水帽,蹭落了一层头皮。丝丝鲜血混合着几缕头发,散入江中。

他惊出一身冷汗,慌忙没入水中,隐去身形。

镖师腾身跃上车顶。他手持刀盾,蹲伏着身子,尽量将重心压低。环顾江面,却不见敌人踪影。他明白,敌人是在等待时机,等待自己露出破绽,如果自己一直防守严密,敌人会耐心地跟自己一直耗下去。毕竟,眼下情境,每一处都对己方不利。

于是,他故意露了个破绽,弯下腰去,掀开了暗舱的上盖。

同伴的尸体斜靠在舱内,瞪着眼睛,保留着临死前的惊愕和不甘。半舱黑红的水,让狭窄的舱体显得更加昏沉幽暗。

他留意着镖车周围的动静,敌人并没有出现。索性,他滑入了舱内,顺手将舱盖关严。

他从操控台旁找到了一只带把的手摇轮,右手攥住摇把,缓缓发力,将摇轮转动起来。他一边转,一边伸出左手,轻轻阖上了同伴的双眼。

摇轮的力量传入兽口,其内某些精密的齿轮随之转动,这些齿轮将镖师的力量放大,绷直了的缚虎索开始一点一点朝兽口内收绞。

镖车逆着江水,慢慢向前移动,重又回到了悬索桥的下方。缚虎索继续收绞,将镖车头上尾下地吊了起来。镖车脱离开江面,如一只收丝的蜘蛛,晃荡着向上方攀爬。

离开江面之后,他心里略微踏实了一些,至少,己方又赢回了一些主动。他相信同伴们的实力,这些人都是锱铢门为此次护镖选拔出来的精英,若非眼前这群毛贼倚仗天险,恐怕早已被尽数斩杀。

只要自己将镖车吊起,使之不被江水卷走,待同伴除掉贼寇之后,便可将镖车拉上岸。

他一边思量,一边继续转动摇轮,却突觉车身一阵震颤。他一愣,随即听到一种沉重的“咚咚”声,伴着每一次声响,整个悬索桥,都在一下一下地震颤。这种震颤通过缚虎索传递给镖车,令镖车有节奏地晃动起来。

透过窥物孔,他向桥面张望,看到一个黑塔般的汉子,正提着一柄巨斧,朝这边奔跑过来。他迈着大步,那沉重的“咚咚”声,竟是他踏动桥面的脚步声。

开山鬼沙天猛。

沙天猛浑身浴血。在这一带的山贼中,他鲜有对手,是以不曾将任何人放在眼中。他一人阵守桥尾,独战三名镖师,但交手之后,才知那些镖师并非等闲。他仗着力猛斧沉,拼着全力,终将三人斩杀,不过,在巨斧将第三名镖师连人带盾砍为两截的同时,那镖师的刀,也划开了他的肚皮。

他看到自己的一截肠子流了出来,想也没想,便随手将它重新塞了回去。他抬头望见镖车正往上方攀爬,便迈大步奔了过去。

此时,正有一名镖师守在桥面的窟窿前,见了开山鬼,左臂持盾,右手提刀迎上前来。他的个子只能到开山鬼的腋下,鉴于这种劣势,他选择急攻开山鬼的下盘。

镖师屈腿弓身,钢刀挂着风声,横扫开山鬼双腿。开山鬼却是不知闪躲,抡起大斧,照着镖师的身子劈下。他用惯了这种搏命的招式,以攻代守,在对方钢刀砍断自己一条腿的同时,自己的大斧,将会把对方劈为两半。

这近乎无赖的招法,令镖师心中又惊又怒。不过,以自身性命换敌人一条腿,显然不划算,所以,他收住刀势,身子猛地向旁一翻,躲开了大斧。

大斧重重地劈在桥板上,巨震中,碎木四散飞溅。镖师翻身落在开山鬼身侧,未及站稳,便足尖蹬地,身子向前一纵,举刀朝开山鬼劈下。

开山鬼一侧身,将大斧斜向上一举,与钢刀撞在一处。镖师只觉一股巨力传来,钢刀脱手飞出,他的身子,也随着倒飞出去,折了个跟头,从桥身一侧扶手处跌落。他眼明手快,探右手抓住扶手铁链,止住身子去势,却有鲜血从手掌处流出,定是在刚才的震击中,震裂了虎口。

开山鬼并未追击,而是紧走两步,来至桥身另一侧。那镖车的缚虎索,此刻正挂在这一侧的扶手铁链上,随着桥身与疾风微微晃荡。他抡起手中大斧,朝缚虎索砍下。

忽觉身后一股大力撞来,却是那镖师翻上铁链,身子蓄势弹出,以铁盾撞在了他的腰后。他足下一个踉跄,大斧一偏,从缚魂锁一旁的铁链上斜擦而过,伴着刺耳的金属锐鸣,带出一溜火星。

骤然的撞击令铁链猛地一晃,下方的镖车也跟着摆荡起来。开山鬼险些栽下桥去,他心中大怒,回身抡斧,朝镖师砍下。

镖师方才以全身之力撞在开山鬼身上,此刻身形不稳,不及后退,见大斧迎头劈来,下意识地举盾招架。在举盾的同时,他心里已然明白,这盾牌,根本抗不下巨斧的奋力一击,只怕自己马上便要横尸在地。

“当”的一声,巨斧正正地砸在盾面上,却并未有想象中盾碎人亡的情景。他一愣,从盾后露头望向开山鬼,竟见开山鬼神色呆滞、身躯僵直,手中巨斧握持不住,从盾上滑落,朝桥下掉去。

镖师这才注意到,在开山鬼的前额和左胸,分别插了一根锃明瓦亮的钢针,直没针尾!他顺着钢针的来势,望向桥下吊着的镖车,镖车正轻轻荡起,车前貔貅的双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他心中明了,那两支钢针,定是来自貔貅的双瞳。

貔貅双眼的瞳孔内,各自暗藏一种钢针,此针尖端煨有“麻沸散”,命之麻沸针,以硬簧发射,迅疾如电,令人难躲难防。据传,麻沸散由东汉末一位医学圣人研制,常人服下,便是割肉剜胆,身体亦无知无觉,且药力退去之后,并无遗患。此处方曾一度失传,后于云梦泽百草门出现,却不知其中有何渊源。

锱铢门花重金购得麻沸散,做成麻沸针,暗藏于铁檀镖车之中。他们镖行天下,若非逼不得已,不愿与人结下死结,是以用麻沸针制服强敌,既能脱身,又不害命。

麻沸针上的麻药剂量,足以在呼吸之间麻倒一头林间猛虎。开山鬼身中两针,立时全身僵麻,仰倒在地,人事不知。镖师眼中闪过一道狠厉之色,纵身跳到开山鬼身上,以铁盾的下缘,狠狠击打在他的脖颈。只闻一阵碎骨之声,开山鬼的脖子凹了下去,头颅以一个骇人的角度斜歪在一旁,他大睁着眼,嘴里有鲜血慢慢溢出,脑后湿了一片。

镖师死中得活,翻身躺在桥面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开山鬼的巨斧擦着桥边,翻着跟头朝下掉落,适逢镖车从桥下荡过,巨斧砸中兽头,无巧不巧,斧柄正好嵌入了兽口之中。暗舱内的镖师听到震响,不清楚发生了何事,然而再转摇把,却无法转动,方知是机括被什么东西卡住。他一皱眉头,此处离江面尚近,镖车悬在此处,并不能保证安全。

他想了想,然后推开了车顶舱盖。

由于镖车头上尾下竖立,原本应朝上打开的舱盖,此刻朝向了侧面。他试图爬出暗舱查看故障缘由,却在打开舱盖的一刹那,一柄尖刀从外探入。

渡江鬼沙天滔,早就随着镖车离开了江面,他扒在暗舱外,躲在一处窥物孔观测不到的地方。舱内人方一露头,他便挥起尖刀,一刀狠狠扎入了对方的头顶。

刀刃与头骨摩擦的声音,令他十分陶醉。他拔出尖刀,看了眼刀刃上红白相间的秽物,又望向对方头顶的伤口,奇怪的是,伤口中并没有鲜血喷涌而出。他一愣,转而大惊:鲜血未喷,说明对方的心脏,早就停止了跳动。

他想起了此前被自己杀死于暗舱内的镖师,暗道不好,却见一把明晃晃的刀刃,从舱内疾刺而出。他想躲,但已然来不及,那锋利的刀刃,狠狠地穿入了他的胸膛。

他张大了嘴巴,看着刀刃从胸膛内拔出。他的身体失去支撑,从镖车上摔落,砸入下方的江水中,甚至没有泛起太大的浪花。

镖师一击得手,重又缩回了暗舱。他将同伴的尸体拽入舱内,默念了一声“抱歉”,然后伸手去关舱盖,忽见一根红色的事物伸了过来。那是一把红色的伞,合拢着,卡在了舱盖与舱体之间。

接着,一张浓妆艳抹的鬼脸,出现在了舱口。她望着镖师咧嘴一乐,脸上厚厚的水粉便被挤落了一层,随着风雨灌入了暗舱。

镖师大骇,将刀刃狠狠朝这张鬼脸捅去。

舱口那把红色的伞突然撑了起来,将鬼脸护在了后面。伴着一声清脆的撞击,刀刃竟应声折断!

那把伞,竟是通体以精钢打造,伞面绷弹的力量,折断了刀刃。半截刀刃倒飞而回,在暗舱的内壁上弹了一下,转而扎入了握刀人的脑侧太阳穴。握刀人张着大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后脑袋一耷拉,委顿在了舱内。

飞天鬼直起身子,将红伞撑在头顶,转望周围横七竖八的尸体,发出了一声叹息。她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小觑了南宫武、小觑了锱铢门这群镖师。如果自己事先准备得更充分一些,也许就不会弄成如今这副狼狈的模样。

她盯着岸边的战团,那里,山寨的喽罗已所剩无几,猎日鬼正被南宫武与几名镖师围攻,身中数刀,随时都可能丧命。

她摇了摇头,然后收回视线,手中红伞一转,锋利的边缘扫过缚虎索,将这纤细的绳索割断。镖车直往下坠,重又落入江中。

她用红伞御风,缓缓飘落于车顶,与镖车一道,随着滔滔江水,向下游漂去。

南宫武见飞天鬼携镖逃遁,急怒交迸,手中钢锏连施,猎日鬼躲避不及,被钢锏重重戳在胸口。伴着胸骨的碎裂声,他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朝后跌出,像一只破旧的麻袋,“砰”地摔在地上,就此绝气身亡。

南宫武片刻不停,抬脚勾起一块桥板,掷入江中,同时身子一跃而下,踏着木板,朝飞天鬼追去。木板在江中或沉或浮,他时而被浪头抛起,时而又半没于水中,好不惊险!

几名镖师沿着江岸,紧紧追随着南宫武。他们高声呼喝,提醒南宫武水况凶险,应停止追击。

飞天鬼站在车顶,回身望着南宫武,阴阴一笑,手臂一挥,红伞旋转着,直朝南宫武飞去。南宫武不敢怠慢,急忙举钢锏招架,两相交碰,他脚下无根,身子一歪,朝江中跌落。落水的刹那,一只飞爪从岸边飞来,他伸手抓住,岸上镖师齐齐用力,终于将他拽上了江岸。

红伞重新飞旋回了飞天鬼的身侧,她扬臂接过,轻松而随性地将伞靠在肩上。

南宫武抹了把脸上的水,眼睁睁瞧着这袭红影,踏着镖车顺流漂远,渐渐消失于弥漫的江雾中。 ounqvPwYOWhl8WqFhWg9wPSPjzCjt0cb9bbn0RRYTge7earBS6bLr1+c7HXQdAZ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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