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身下骑着一条硕大的鲨鱼,卷着滔天的巨浪,携着数百鲛人战士,一路行至中州南岸。冥冥中的牵挂,让他选择从海角村登陆。
巨浪铺天盖地,朝着沿途的房屋、良田、树木席卷而去。
人们从屋中冲出来,四散哭逃。但人的双腿,如何与奔涌的巨浪相比?转瞬便有许多人被巨浪吞噬。
余大海混在人群中,舍命狂奔。这次的巨浪,起得毫无征兆,任他擅识海色,也未能事先察觉。
他毕竟年老,渐渐便落在了后头。耳听身后巨浪已近在咫尺,他心中惊惶,脚下不稳,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他以为自己必死,抱着脑袋趴在地上,待了片刻,却并无水浪及身。他心中狐疑,扭头一望,但见数丈高的巨浪,就停在自己身后,上下翻滚,却并不前进。
此种异象,令他惊诧已极。细细一望,才见巨浪之中,有一个人影,定定地站在地上。那人影见他扭头,便从巨浪中走出,来到了他的跟前,弯腰伸手,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那人半身紫鳞,虽有人形,却更似妖怪。但从这副恐怖的外表下,他却觉察出一丝前所未有的熟悉之感。
“小舟,是、是你么?”他试探着问。
那人眼中闪过一抹痛色,而后道:“小舟已死。”他的声音,沙哑如枯树之皮。
那人说完,迈步继续前行,身后海浪忽地跟上,却在余大海的身周,让出了一小块空地。余大海扭头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怎的,忽而老泪纵横。
余小舟裹挟着巨浪,率领一众鲛人战士,沿着水路倒灌而上,直朝锱铢门而去。那巨浪与河道一般宽窄,却高出河岸数丈,不落不散,如一条白色的巨蛇,绵延百里。巨浪中鲛影幢幢,赤金蓝黑各色,忽上忽下,暗藏杀机。
又是夕阳西斜,恰似那个水国受戮的傍晚。巨浪由永清河涌入,冲毁了河闸,将锱铢门化为一片汪洋。
锱铢门人多为商贾,他们淹没于大水之中,挣扎哭嚎,之后便看到了令自己永生难忘的一幕。无数人身鱼尾的鲛人,握着矛叉,在水中疾游,逢人便刺。
落水者中,虽有习武之人,但大多不擅水性,在这些水生水长的鲛人战士面前,毫无反抗的余力。整个锱铢门,都陷入了一片巨大的死亡与恐慌中。
南宫承业站在正殿顶上,望着身下的一片汪洋,心中悲苦。面对如此情景,他已然明白,南宫文等人定是遭遇了不测,这才引得鲛人前来复仇。自己身为锱铢门会长,为锱铢门可谓倾尽了数十年心血,难道今日,便这般毁了么?
他心生懊悔,却忽见一人,踏着大水的波涛,朝自己走来。那人半身紫鳞,周身紫气缭绕,恰似一条扭动着的蛇影,杀意腾腾。
一艘八桨快船突袭至那人身后,硬弩绷簧声响,一道利箭直朝他的后心射去。他不躲不避,身后蓦地升起一面水盾,将利箭截下。随后,那水盾化作一道水旋,咆哮着朝快船席卷而去,转瞬便将之搅为齑粉。
两只轻木飞鸢朝那人头顶俯冲而下,它们探出锋锐的爪,伸出尖利的喙,带着撕碎一切的凶狠力道,欲将那人扯成碎片。然而未至身前,便见那人忽地扬手,鳞爪一握,便有两条手臂从水下探出。那两条手臂皆由水构成,其上翻涌的波涛恰似虬结的筋肉,充满了力量的美感。它们张开巨大的水掌,直将两只木鸢握在掌心,而后向下一落,重重地砸入水中。木鸢的身体在撞击与挤压中,四散崩裂,水浪混合着碎木,飞溅起丈高。
他随手除掉了快船与木鸢,脚下却未有半刻的停顿。
南宫承业望着他,道:“我锱铢门有无尽的财宝,你若想要,只管拿去,只需放我门人一条生路。”
他哼哼冷笑,道:“你的财宝,我自会拿去,但你门人的性命,我却是一个不放的!”言罢,手中鱼骨杖轻挥,大殿周围水面骤然上升,形成一圈数丈高的水墙,将南宫承业围在当下。
这水墙带着重压,从四面缓缓朝着南宫承业挤压过去,所过之处,大殿分崩离析。南宫承业静静地站在原处,眼见水墙渐近,足下栖身之地愈小,自知此番无路可逃。他透过翻滚的水墙,望着隐在水中的余小舟,忽然说道:“你身后的,是紫骨螣蛇么?”
小舟骤然一愣。
这南宫承业,怎会认得紫骨螣蛇?莫非,他也知晓异兽之事?
“异兽之卵,我这里也有一颗呢!”南宫承业继续道,“刚背獠猪,比之紫骨螣蛇,亦是不弱!你要不要?”
刚背獠猪,十二异兽!这不正是无名教主需要的么?它竟然暗藏在这锱铢门中!小舟想到此处,身形忽地向前,来至南宫承业面前。
水墙在南宫承业身周三尺宽的地方停下,残砖断瓦,随着浪流在脚下翻滚。小舟的脸从水墙中透出,望着南宫承业,道:“它在哪儿?”
南宫承业与他对视,忽然仰天大笑。他轻轻解开胸前的衣襟,道:“我若是你,便不会问此等愚蠢的问题。尤其是,与敌人离得如此之近!”
他话未说完,胸前的事物已露了出来。小舟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
他的胸前,竟缚着一圈火药!
“轰隆”一声巨响,惊天动地。水墙倏地坍塌,大水四散退去。在强大的爆炸力之下,南宫承业的血肉之躯,化作了一蓬血雨,四散飞溅,转瞬无踪。
小舟纵有异兽护体,却也无法完全抵消如此巨力。他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朝后跌飞出去,狠狠砸进水里,昏死了过去。
三道身影飞落于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之上。为首之人身形肥胖、笑眼微眯,却是胖子韦天。左侧女子白脸血唇、面似纸人;右侧老叟瘦面尖腮,圆眼鼠须。三人皆穿黑袍,背后绣着血色的天眼图腾。
望着小舟浮在水面的身影,老叟讥诮道:“这个蠢货,竟一点江湖经验都没有呢!便不知禽困覆车、狗急跳墙之理么?真想不明白,教主为何非将蛇兽传与他!”
胖子道:“教主的心思,又岂是你我能够猜透?”
“哎,教主真乃神人!”老叟道,“昨日,他让你我带人到锱铢门搜寻兽卵,我尚自疑惑,暗想这南宫承业一介奸商,蓄养兽卵又有何用?直到方才听了这厮亲口承认,才知教主妙算无错!”
胖子道:“南宫承业在中州商界独大,野心渐重,已不甘仅仅做个商人。他蓄养兽卵,怕是对这中州天下已有所图谋!”
女子插言道:“十二异兽已有两只出世,却不知这血骨螣蛇,与你那鬼面灵猿相比,谁更厉害?”
胖子道:“若论魂力,我的灵猿恢复尚不足八成,自是无法与这螣蛇相比。但战场瞬息万变,绝非空有蛮力便能取胜的。这小子,还需好生锤炼!”
三人正自说着,有人来报:“启禀韦堂主,我等搜彻锱铢门,暂未找到兽卵!不过,从管家口中,得知锱铢门二公子南宫武,已于事发之前,率领一众镖车,从后门溜去。”
老叟眼珠一转,道:“素闻锱铢门有绿林镖车,藏奇纳巧、水火不侵,专门护送天下重宝。莫非,这锱铢门预知有难,便提前以镖车将兽卵转移了不成?”
胖子道:“此事蹊跷!尸叟,你速速带人追寻镖车踪迹,务必将之截获!”
老叟抱拳道:“是!”而后飞身掠去。
胖子又对女子道:“偃师妾,你率人继续留在锱铢门,严密搜查,水中地下,切勿漏掉一处!”
女子应道:“是!”
胖子安排妥当,从树上飞掠而下,抄起水中的余小舟,而后腾身而起,化作一道黑风,转瞬消失在了天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