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文站在船头,眉宇间尽是焦虑之色。在雾海中穿行了整整三天,但前方的迷雾,似乎仍然没有尽头。
阴阳子的灵旗仍然不知疲倦地指着前方,证明鲛人仍未脱离自己的掌控。这让他的心里,稍稍安稳了一些。
忽然,那面灵旗颤动了一下,紧接着,前方探路的快船中,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呼哨,南宫文一惊,立即下令停船戒备。
貔貅海船侧转了船身,八只黑洞洞的炮口从船侧探出来,指向前方的海面。
“报——”前方的八桨快船返回到大船近前,船中水手单膝跪地,朝南宫文禀报:“启禀公子,前方有鲛人拦路!”
“哦?”南宫文心中一喜。我这正愁找不到鲛人,没想到他们却自己送上门来,当真是老天助我!于是道:“有多少只?”
水手道:“有数十只,为首的是一年迈老鲛,口口声声,说要拜见公子。”
南宫文笑道:“带他们过来!”
“是!”水手领命而去,不多时,前方雾中,出现了黑压压一片身影。他们人身鱼尾,半没在海中,一路游至船前。
船上众人多半都没有见过鲛人,此刻见了,皆啧啧称奇。但他们虽然好奇,却也没乱了分寸,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紧密防范。
南宫文居高临下,俯视众鲛。见这些鲛人多为女子,个个都是面白肤嫩,貌美婀娜。为首一位白鳞老鲛,见了自己,便抱拳拱手道:“久闻南宫公子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南宫文道:“你找我有何事?”
老鲛道:“南宫公子实乃人中龙凤,能大驾光临我扶桑水国,是我水国千年积攒之福泽。老身不才,愿将水国拱手让与公子,以使水国在公子的带领下,繁荣昌盛!”
南宫文哈哈大笑:“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真乃俊杰中的佼佼者!”
“南宫公子过奖了!”老鲛道,“公子一路劳顿,我已在海灵宫中,备好了接风洗尘的酒菜,请公子随我到宫中一坐!”
“好!”南宫文应道,而后带领众人,下了海船,转乘小船,跟在老鲛身后。
走出不远,便见海面以下光华缭绕,一座七彩斑斓的巨大宫殿,坐落在大海之中。老鲛命众女鲛为南宫文等人献上避水珠,每人一颗含在口中。说也奇怪,众人含了避水珠,在水中呼吸说话都与在陆地上一般不二。
众人进入海灵宫。七彩珊瑚垒成的墙壁散发着荧荧光芒,凝脂玉髓铺就的地面细腻温润,剔透水晶砌成的宫顶光华流转,红色珍珠串成的珠帘随波摇曳、叮咚作响……美轮美奂,只如仙境。
众人围坐桌旁,吃着海味珍肴,赏着美艳鲛舞,只觉帝王生活,也不过如此。
至此,南宫文便成了水国之主,每天都窝在海灵宫中,过着奢侈浮华的享乐生活,更与众女鲛日夜纵情缠绵。南宫文手下众人,也皆被水国待为上宾。只有阴阳子,每每见到南宫文堕落如斯,便摇头叹息。
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月,南宫文逐渐对此种生活感到厌倦。他开始厌弃这每日的海鲜盛宴,转而惦记陆地上的兽肉果蔬;开始厌弃周围这腥咸的海水与海风,转而怀念陆地上那夹杂着泥土芳香的空气;更开始眷念人类的女子,这鲛人虽美,但人类女人的一双白腿,不也很值得让人留恋么?
老鲛看出了南宫文这几日的心不在焉,于是道:“南宫公子文武盖世,待在这水国一隅,着实委屈了。何不带领我鲛族,夺了天下?”
南宫文一愣,老鲛已附在耳侧,低声献计。南宫文闻之,哈哈大笑,欣然应允。
次日,南宫文带领众人,乘貔貅海船,载着数百鲛人,穿茫茫大海,回到了锱铢门。南宫承业原以为南宫文等人早已命丧大海,不曾想时隔多年,竟又满载鲛人而归,心中狂喜,不疑有他。
南宫文从鲛人中,挑选出两名最美艳者,容貌足可倾城,于晚间送入南宫承业房中。南宫承业淫心大动,怎料那鲛人下身竟被涂了剧毒,交欢后不久便毒发身亡。
南宫文率众冲入南宫承业房中,假以父亲之名,立下遗嘱,言将锱铢门会长之位,传于长子南宫文。
南宫武闻之,疑此事有诈,找到南宫文,欲查真相,却不料南宫文已事先在屋外埋伏下刀斧手,一声令下,刀斧手涌入屋中,将南宫武剁成肉泥。
自此,南宫文彻底接管了锱铢门。
老鲛再次献言:“得了锱铢门又能如何,公子乃真龙天子,还需谋划该做之事!”
经老鲛煽风点火,南宫文野心更胜,暗地招兵买马,意图谋反,不料事情败露,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天牢中,南宫文呆呆地望着房顶,心如死灰。忽觉一人来至牢门外,扭头一看,却是老鲛。
他扑到牢门前,大骂老鲛,我有今日,都是拜你所赐!
老鲛道,你有今日,归根结底,便是这‘贪婪’二字,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若一早收手,早已荣华富贵,何至于落得如今下场?
南宫文哭求道,老鲛可有计谋救我?
老鲛摇头,你所犯之罪,当受凌迟极刑,为了让你体面些,我给你带了一根白绫,你自己提前了断吧!
南宫文接过白绫,回想自己这大半生所为,心中懊悔不已,不禁潸然落泪。他含着眼泪,将白绫挂到房梁上,挽了个套儿,把脑袋套了进去。
“大公子、大公子……”弥留间,忽听有人招呼自己。那声音响彻脑海,如惊天之雷,震人心魄,仿佛自己所在的世界,都在这个声音中栗栗发抖。
他想看看是哪里传来的声响,这才发现,自己竟是一直闭着眼睛的。他试图睁开眼睛,可拼尽了全力,却仍然无法睁开。他害怕急了,开始胡乱蹬扯,忽觉眉心处一阵刺痛。那刺痛令眼前原本就颤抖的黑暗骤然崩碎,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一睁眼,便见半张骷髅似的怪脸待在自己面前。他吓得“啊呀”一声,抬拳便朝怪脸砸去。
“大公子!”那怪脸的主人叫了一声,而后抬起钢钩般的手爪,抓住了南宫文的手腕。南宫文痛得一声嚎叫,仔细一瞧,才发现对面之人,却是阴阳子。
阴阳子一半脸遮在干枯的头发下,另一半脸露在外面,瞪眼望着南宫文。见南宫文眼神渐渐清明,这才放开了抓着的手。
南宫文茫然四顾,发现自己此刻正站在貔貅海船的船舱之中,头顶悬着一条挽套的绳子,抬手摸摸脖子,竟有磨破的勒痕。
这是……怎么回事?
“大公子,你方才坠入了妖人设下的幻境!”阴阳子急声说道,“此刻并非细说之时,速与我到舱外,其余人等,也皆在幻梦之中!”
南宫文心中惊悟,原来,方才的一切,竟都是自己的幻觉。但这幻觉未免也太真实了些,若非阴阳子相救,恐怕此时,自己已迷迷糊糊地吊死在了船舱之中。
他心中想着,已跟着阴阳子,快步走出船舱。只见海船之上,一片混乱。有人举着刀枪自相搏杀;有人缩在角落大哭大笑;有人攀上桅杆,仰头望天高声呼喝;有人站在船头,张开双臂,纵身跳入茫茫大海,转瞬便卷入浪中消逝不见……所有人竟似都疯了一般。
“你要作甚!”南宫文就近按住一名水手,厉声喝道。那人正抡着一柄大斧,似乎是将大斧当作了锄头,一下一下地刨着甲板,口中念叨着:“好多的金子!这儿埋了好多的金子!”忽然被南宫文按住肩头,他扭过头,呆滞的目光中闪过一道狠厉之色,抡起大斧,照着南宫文头顶便劈。
南宫文大怒,狠狠一掌击在水手的胸前,水手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船帮上,喷出一口鲜血,倒地而亡。
“大公子,这些人皆沉醉于各自的内心世界无法自拔,他们眼之所见,皆是内心欲念幻化而出,你便是杀了他们,他们也不自知!”阴阳子道。
原来如此!南宫文心道,怪不得自己梦幻之时,所做皆是平日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情。弑父杀弟,夺占锱铢门,进而又谋夺天下,这些不正是自己牢牢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欲念吗?
南宫文气道:“那该如何?”
“为今之计,只有迅速找出施幻之人,才能解决根本。”阴阳子道,“请大公子护我!”
阴阳子说着,在法坛前站定,双手快速变换手决,令人眼花缭乱。他口中念念有词,面前长发无风自动,高高飘起,将右眼裸露出来。他闭上左眼,只余右眼大睁,白色的瞳孔骤缩骤放。同时,面上那古朴的黑色鬼纹,开始闪烁起阵阵荧黑的光芒。
南宫文护在阴阳子身侧,以防有失心的水手对阴阳子不利。静下心来之后,他才注意到,不远处的白雾中,有阵阵歌声传出。那歌声宛如天籁,说不出的美妙动听,令人耳酥肉麻。同时,那歌声中仿佛带着一种魔力,带着一种深深的诱惑力,让人听了,便忍不住往里陷,陷进去了,便无法自拔,
“莫要听那歌声!”阴阳子觉察到身侧南宫文的不对劲,大声喝道。
南宫文打了一个激灵,这才发现,自己方才险些又坠入梦幻之中。他赶紧堵住耳朵,同时将注意力转到他处。
此处的白雾似乎和初入雾海时不太一样。初入雾海时,白雾是静止的,以至于染得整个空间都是一片均匀白色。而此处的雾,却是流动的,它们在按某种规律缓缓流转,就像活过来了一样,但具体是何规律,南宫文却无法参透。
阴阳子额上有细密的汗珠渗透出来,灰白苍老的脸上,也开始浮现出淡淡的血色。他快速转动着右眼,这只眼无上下眼皮,道道血丝从黑色的眼球中凸显出来,显得格外骇人。
在这只眼中,常人可见的事物,都开始模糊起来,而常人不可见的事物,却开始清晰起来。他看到前方的迷雾中,立着无数船影,那是许多沉船,但他只能辨认出不甚清晰的黑色轮廓。船影中,有人形的影子,在四处游荡,它们发现了有只眼在窥探自己,纷纷停下身子,望着他,发出了瘆人的鬼笑。
“都不是本体,都是虚幻而生!”阴阳子心中默想。
他继续在船影中搜寻。忽然,他发现在船影之间,有一道浅浅的白色身影,在大海上缓缓飘舞。所到之处,都有白色的雾气明灭变幻。
“就是她!”阴阳子大喝一声,猛地按动身侧机关。一道利箭,从船首疾射而出,带着撕天裂地的气势,直插白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