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大肥猫的反常举动,我和周玄还得继续焦头烂额地寻找徐忆南。
此前,虽然王森的报案确定了徐忆南被绑架的事实,并推测她很可能正陷在非常危险的境地里,但是后来无论我和周玄怎么搜寻,也找不到其它有用的线索。根据王森描述的场景,周玄调出那个时间段的监控录像,并锁定了一辆号牌被遮挡的黑色豪车。不得不佩服对方的心思缜密,那辆豪车在进入城郊一个监控盲区后,凭空消失了一样,再没有出现过。他放大监控录像,却只看到黑漆漆的车窗,完全看不清车内的情景。我和周玄去那段监控盲区的周边地带仔细侦查过,触目所及,除了看到一条即将拆迁的破败长巷,以及几幢摇摇欲坠的青砖瓦房外,再没有其它可以用作遮掩的建筑物。不远处,一个浑浊的池塘散发出阵阵恶臭,一大片无人耕种的田野,被雾霾笼罩,枯黄的杂草,迎风摇摆。
随后,周玄又试图通过调查豪车拥有者的身份,来寻找可能的线索。他一查,那一款豪车,在这个城市,有上万的拥有者,全国则更多,要一一调查,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工程。何况,作案的人与豪车不一定有直接的联系,如果是化名租用的,就算查出豪车的真实拥有者,也一样没有多大作用。
又是一个极寒的下雪天。天地昏黄一片,压抑,沉闷。
经过一天的搜寻后,我踩着厚厚的积雪,又来到了徐忆南的家。这段时间,我几乎不曾好好睡一个觉,通常一整宿坐在徐忆南的书房里,抽着烟思索,偶尔打开电脑百无聊赖地翻看她在网上断更的网文。我和大肥猫一样,在忧心忡忡地等待着徐忆南的归来。我坚信她一定会平安无恙地再次回到这个房子里来。
大肥猫趴在书桌的一角,伸长着脖子,双眼圆睁,目光透过窗棂,锐利地看向屋外被积雪覆盖的庭院小道。外面一有叶落风吹,它就机警地晃动一下身躯,脖子拉得更长,偶尔还会发出一声尖厉的“喵喵”鸣叫。昏暗的灯光下,它清澈透明的淡黄色眼睛,更加惹人注目,像一对宝石,熠熠闪光。
丢掉手中即将燃尽的烟蒂,我又自然地伸出手,去电脑旁的烟盒里拿下一根,酸胀的双眼胶着一样,依旧没法离开电脑屏幕。
摸了个空。
我埋怨着操了一声,说现在的烟,真他妈的假货,这么不耐抽,怎么一会儿就抽完了。我拍了手,滑下椅子站起来,适应了一下因为长时间弯曲而变得有点麻木的双腿,然后穿上最厚的羽绒服,准确去附近的超市买一包烟。没有香烟的陪伴,我不知道怎么打发这漫长又寂寥的寒冷冬夜。
在我做这一系列动作的同时,一旁的大肥猫,似乎也看出了我的意图。它在书桌上轻盈地走了好几个来回,不时摇着尾巴,向我示好。跟大肥猫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天,我们对彼此的熟悉程度又加深了许多。它有什么样的想法和动作,我大致能八九不离十里揣摩出来。
做好出门的准备后,我站在书桌前张开双手做出拥抱的动作,大肥猫弓身一跃,准确无误地跳进了我的怀里。我随手戴上挂在门背后的一顶灰色鸭舌帽,然后抱着大肥猫,疾步穿过被积雪覆盖,纯净得近乎透明的庭院,走向布满凌乱脚印的大街。
走进超市买好烟,我突然想到家里似乎没有了猫粮。于是,我又转了一个圈,来到摆放猫粮的陈列架前。就在我踮起脚,伸手去够陈列架上方的一包猫粮时,大肥猫在我的肚子上奋力一蹬,肥胖的身躯拉成一条直线,如离弦的箭一样,扑向一个正悠闲地推着购物车,身材高瘦的男人身上。被大力一撞,那个男人发出一声娇滴滴的尖叫,同时本能地侧身闪避。我刚想出声喝止,落地后的大肥猫调整好姿势,发起了第二轮攻击。只见它,从地上一跃而起,轻盈地跳上购物车,又借力扑向那个男人的前胸,同时张开锋利爪子,抓向他的脸。那个男人,可能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状况,吓得脸色惨白,娇声连连。他的双手毫无章法地挥舞着,试图阻挡大肥猫的进攻。他脚步踉跄,狼狈地向退。
大肥猫如此反常的举动,让我也慌了手脚,它灵敏的反应,快速的应变,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从我们相互认识的那一天起,它从来都是温顺的、慵懒的,看不出任何攻击力,哪里想到它还有如此强悍的一面。大肥猫不停地发出一轮又一轮的攻击,像一个在战场上杀红了眼的猛士,完全不顾我的呵斥和阻止。它忘了我的存在。
退了十几米远,那个男人终于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左手手背上留下了好几条鲜艳欲滴的划痕。身体一着地,他立刻用胳膊肘捂着脸,同时向旁边打了一个滚儿,使得自己面部朝下。大肥猫跳上他的后背,像个得胜的将军一样,然后扬起一只锋利的前爪,抓向他的头部。
我不知道大肥猫今天晚上为什么那么反常,但我知道绝对不能让它伤害别人。于是,我冲上去,从大肥猫的背后,一把抱起了它。大肥猫非常不满意它的爪子落空,继续挥舞着,尖叫着,试图挣脱我的桎梏。
我摸了摸大肥猫的头,嘴里说着安抚的话。可是,它似乎并没有听进去我的话,依旧想要继续先前的攻击。没有办法,我只得把它抱得更紧,不让它有挣脱的可能。
我俯下身子,用手轻轻拍了拍那个趴在地上的男人的肩膀,说已经没有危险了,他现在可以站起来。他浑身颤抖着,发出尖细的声音,说别过来别过来。
我看他吓得不轻,连忙向他说着道歉的话,并叮嘱他一定要去医院打疫苗,我保证会替他支付全部的医药费用。我的话,并没有起到任何安抚的作用。他依旧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地说着我听不清的话,像一只把头埋在沙里的鸵鸟。
我猜测他可能受不了我怀里焦躁的大肥猫的尖叫。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放在他的身边,说他可以随时打电话联系我。我说对今晚发生的事情,我一定会负全部责任。我站起身,对赶过来围观的一群人,尴尬地微微一笑,然后准备离开。
这时,眼角的余光透过玻璃,我看见了周玄,他的身后跟着王森。周玄迈着稳健的步子走进超市,威严地向收银人员出示了一下手中的工作证件,然后快速地穿过收银台,来到围观的人群中心。
周玄弯下腰,大力把地上趴着的男人翻转了过来,然后指着他对王森说,是他吗。王森看了一眼,肯定地说,就是他,没错。还没等那个男人明白是怎么回事,他那双带有抓痕的手咔嚓一声被一副手铐铐上了。被猫吓得“花容失色”的男人,一见被警察铐住了双手,更加慌了神。他一顿脚,一扭头,扬起高傲的尖下巴,镇定地问凭什么抓他。他想尽量维持住冷静和风度,可是轻微抖动的嘴唇,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
警察局里,一番审问下,那个叫夏漱石的男人,终于顶不住心理压力,招供了。他就是王森把打晕的徐忆南抱上豪车之前,见到的那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男人,是一个尚算有些知名度的模特。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瞥,但是他高挑的身材以及独特的气质,还给王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致在一个十字路口擦身而过时,王森一眼就认出了他来。王森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必须截住他。王森一边远远地跟在夏漱石的身后,一边捂着话筒压低嗓音,给周玄打了一个电话。
等周玄开着警车赶到时,夏漱石闪进了路旁的一个大型商场里。如果不是大肥猫奋力的阻挠,夏漱石肯定又要消失在茫茫人群里。那样的话,徐忆南失踪案还得继续拖延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大肥猫在关键时刻,做了一件无比准确的事情。
在审讯夏漱石的过程中,大肥猫一直处在焦躁的状态中,不时尖叫怒吼,恨不得冲上去撕咬一番。后来,根据的夏漱石的描述,我才知道就在那一天的下午,他去过一趟关押徐忆南的地下室。因为跟徐忆南有过身体接触,所以他的身上残留着她的气味。而就是这一点点几不可闻的气味,被灵敏的大肥猫捕捉到了。于是,它不停地攻击夏漱石,目的就是为了向我发出警示。可是,愚笨如我,并没有读出它警示的意义。
刚开始,夏漱石口风很紧,面对王森的质问,一直装楞充傻。后来,在周玄的心理战以及设置的看似不着边际的提问中,他终于全线沦陷。他狡辩说他们没有绑架徐忆南,只是请她去商量一件事情,同时她也被照顾得非常好,没有性命之忧。
我完全不相信他的话,愤怒地说,哪有那么“请”人道理。我尽量控制住自己即将爆发的冲动,压低声音问他,徐忆南被关在哪里。他说具体地点,他也说不清,因为每次去,必须用黑布蒙着头,不准四处看,他感觉司机绕了很大的圈。他说他每隔一天去一次徐忆南的地下室,帮她买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至于谁是这次绑架案的幕后主使,他坚定地说他不知道,他只是一个跑腿的。
煎熬着过了一天。
第三天,天气依旧寒冷。地上浅浅的水洼,全都结成了硬硬的冰碴,踩在上面嘎吱作响。阴沉的天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夏漱石像往常一样,形态自若地站在一个公交站牌前。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过来,停在他的身边。在司机放下玻璃车窗的同时,周玄就站在了他的身旁。他用枪顶着他的头,示意他打开车门。车门一打开,另一个警察押着夏漱石钻进了轿车里。我抱着大肥猫,从容地坐上了后座。
开了一会儿,轿车并没有像夏漱石说的那样绕了很大一个圈,而是直接开去了古宅附近的一条街道。司机解释说,夏漱石并没有骗我们,因为为了不让他知道确切的地点,他每次都是随便在市区里绕一圈,然后再开到这里来,每次的路线都不一样。
向右拐进一条长长的窄巷,司机径直把车开进了一栋欧式风格的别墅。别墅里非常安静,听不到任何声响,也不见人影走动。整个别墅,给人一种肃穆、萧杀的诡异感觉。
在一棵高大遒劲的古柏树前,司机停下车,并按了一下手中的遥控器按钮。一声轻微的铰链声之后,轿车缓缓地沉向地下。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向我袭来。我不是担心自身的危险,而是担心在这样的地底,徐忆南会有着什么样的不堪遭遇。我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腰肢,提高了警惕,并尽量维持着呼吸的平稳。黑暗中,大肥猫淡黄色的眼睛,更加明亮、剔透。
大概过了两分钟左右,轿车终于着了地。
不知道是否装有大量通风口的缘故,地底并不憋闷,也闻不到霉腐的气味。走出车外,稍一抬眼,就可以见到颇具宗教色彩的天花穹顶——圣母抱着肥胖的圣子,基督受难等各种圣经里的经典故事。贴有白色印花瓷砖的墙上,一盏漂亮的仿古欧式壁灯,发出温暖的黄光,让人仿佛置身在一个庄严圣洁的教堂里。
我没有心情欣赏这些漂亮的壁画,只想知道关押的徐忆南的地下室在哪里。她的安危,才是我最为关心的问题。在周玄的威吓下,那个司机不情愿地打开了墙壁上的一扇暗门,一个幽深得像白骨精的无底洞一样的黑洞,展现在了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