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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暗域

跟徐忆昔产生的交集,我没有预料到,更没有想到是在那样的一些场合。在此之前,我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没有特别的情绪,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毕竟我离开那座老宅时,她还没有出生。我与那个家庭的所有恩怨争斗,都与她无关。这一点,我还是分得清。我不会无缘无故地抱怨一个我生命中的局外人。只是血缘关系,把我和她连接在了一起。我不得不承认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这一事实。

生活中,我和徐忆昔接触得不多,偶尔的一两次见面,也是来去匆匆。不过,她的成长经历,我多多少少还是听说过,尤其是在和父亲徐天泽的关系有所缓和的时候。在那个家里,徐忆昔是正牌公主,绝对称得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我最多算是定时向他们伸手要钱却又不得不给的乞丐。很显然,父亲徐天泽对他的这个小女儿喜爱有加,简直视若珍宝,从很多细节可以体现。

记得第一次在一个公园的草地上见到徐忆昔时,她只有三岁。当时,她正跨坐在父亲徐天泽并不宽阔的背上,双手欢快地挥舞着,嘴里喊着含糊不清的话,驾驾驾。父亲徐天泽爬得慢了,或是方向不对,她就大力地拍打着他的头和肩,催促他加快速度,或者改变爬行的方向。父亲徐天泽撅着屁股耐心地配合着,一边爬行,一边学着马叫,不时发出低沉而又开心的哈哈大笑。见到我和母亲从远处走来,站在一旁看着父女俩愉快玩耍的杨慈,立刻收敛起嘴角上扬的弧度,换上一张冷若冰霜的扑克脸。她闷哼一声,不经意地翻了一个白眼,然后轻轻提起旗袍的下摆,抬起高傲的头,目不斜视地走开。她知道在我们母女俩的面前,她占不到任何口头上的便宜,只得事先避开锋芒免得发生可能的冲突,那样她至少还能维持一贯的优雅形象。

好长时间,爬得累了的父亲徐天泽,扭头叫杨慈的名字时,才发现了站在草地不远处等候的我们母女俩。稍微停顿了一下,他又继续埋头爬行,当我们是空气一样的存在。我不记得母亲是怎么和他交涉的,只知道他不耐烦地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打发乞丐一样地扔给母亲,然后一脸宠溺地跟徐忆昔逗笑,似乎天底下最大的事情,莫过于她的咯咯一笑。他比平时更加爽快地扔出钱,只是为了不让我们母女俩打扰他们美好的互动。

那时的徐忆昔当然是可爱的,脸蛋红扑扑的,一双大大的眼睛又黑又亮,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小小年纪的她披散着一头长可及腰的黑发,穿着一身粉色的连衣裙,加上活泼灵动的性格,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从画里走下来的小仙女。同时也能看得出,她的样貌集中了父母的各种优点,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想要对她夸赞一番。我离开时,她大方地挥着小手,奶声奶气地跟我道别,说姐姐再见。她礼貌又有家教,估计从小就被杨慈当一个淑女在培养。徐忆昔的表现似乎刺激到了母亲计觅双,她一路喋喋不休地教训我,说我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一点儿也不像她的女儿。我对她的批评,除了表示惊愕和不解之外,早已习以为常,从未听进心里去。

自从离开那个家以后,我以为我的心里对父亲徐天泽已经没有了任何情感的存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趴在地上学马奔跑的形象,以及他看着徐忆昔时的宠溺眼神,经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承认,那样的场景,是我心底的渴望。我羡慕徐忆昔,能够在他的宠爱下,无忧无虑地度过一个快乐的童年。

父亲徐天泽对于徐忆昔的宠爱,在他住院治疗的那一次,表现得更为突出,使得坐在一旁忙碌着照顾他的我,不由得心生嫉妒。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窗外天边的云霞,棉絮般堆积着。几缕金色的斜阳,透过洁净如洗的窗户玻璃,在狭小的病房空间里翩跹起舞,搅动起一片闪烁的光影。

望了一会儿窗外的红树林,父亲徐天泽收回目光,并示意我把他扶起来靠墙躺着,同时让我把床头柜的手机递给他。他说他要给徐忆昔打电话,问一问她考试的情况。估计他事先就和杨慈商量好了,对徐忆昔隐瞒了他生病住院的事实。一说起徐忆昔来,他的身体似乎瞬间充满了活力,两眼放光,眉眼堆笑。窗外清风徐吹,树叶的阴影,枝叶间漏下的斑驳阳光,浮印在他的笑脸上,显得那么的生动。

他跟徐忆昔讲电话时的情景,我一直记得,说实话,心里还有一些隐隐的嫉妒。他说话的语气语调,轻柔又舒缓,跟在我面前的冷漠和生硬,全然不同,简直判若两人。他先是向徐忆昔道歉,说不好意思,没有时间亲自陪她去参加考试。本来说好的事情,却因为临时有急事,不得不抽身去处理。为了维持平稳的说话声调,他强忍着不咳嗽不大口喘气,不发出任何让对方发现他身体状况不好的声息。有时候实在忍不住了,他会把拿手机的手远远地伸开,然后捂着嘴巴,假装在清喉咙。得到徐忆昔自我感觉考得不好的反馈后,他又柔声安慰她,说一大通鼓励的话,想尽办法说着帮助她纾解心理压力的话。父亲徐天泽和徐忆昔的通话,大约持续了一个小时,他完全忘了自己还是一个重症病人。他的那种拳拳父爱,恨不得透过电话线,直接传递过去。

为了不打扰他们父女之间气氛和谐的沟通,我听了一会儿后,又见他比平时的状况好了很多,于是推开病房门,走了出去。我闷闷不乐地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看着空荡的长廊,毫无来由地想起了曾经给父亲打过的那个只说了一句话的电话,一股淡淡的忧伤,从心底氤氲而起。这么多年来,我总是想着法子修复跟他的父女关系,可是没有一点儿进展。他依旧冷淡地对待着我这个女儿。在他的心里,似乎有一堵高高的围墙,毫不留情地把我阻挡在了外面。我无从觅得进入高墙内的路径。

良久,父亲剧烈的咳嗽打断了我纷乱的思绪。我赶紧冲了进去,问他是不是难受,并辅助他平躺在了床上。我一边帮他盖好被子一边轻声责怪,说他的身体需要静养,不要费神儿去操心别的事情。他笑了笑,说徐忆昔这次是去参加艺术考试,至关重要。他说她很有绘画天赋,他一定要把她培养成一个艺术家。随后,他又说我有空可以私下跟她多联络,毕竟血浓于水。他说后面这句话时,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紧急做了模糊处理,故意说得含混不清,如蚊虫嗡鸣。我当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也理解他的意图。我看着他,真诚地回应说,抽空我一定去看她。

正是因为这句承诺,我记在了心里。不久后的一个夏日傍晚,因为办事路过徐忆昔就读的学校,我想我应该去看一看她。正是上晚自习的时间点,校门口到处都是匆忙走动的学生。我让司机把车停在校门外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然后透过车窗玻璃,张望着,寻找她的身影。对于徐忆昔,我还停留在小时候见她的印象,此后再没有见过她。我打电话给她时,她好像正在吃饭,嘴里含糊地答应着,估计没有听出我是谁来,只知道有人要见她。

徐忆昔一从校门口探出脑袋,我就认出了她。她梳着厚厚的齐眉刘海,扎着长长的马尾,一对水汪汪的黑色眼睛,宽大的校服依然掩盖不了她高挑纤长的好身材,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我提着一袋水果和零食,走下车,然后理了理裙子的皱褶,带着笑容,走近她。她看见我并得知我是谁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表现得非常镇定。她静静地站着不动,清纯就如一泓秋水。她冲我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两颊露出浅浅的梨涡,甚是好看。简短的会面中,她对我始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既不过分生疏,又不过于亲昵,恰到好处。我很惊讶小小年纪的她,能把握住其中的分寸。我拿钱给她,说让她买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她推辞了好久才大方收下,并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姐姐。

这一次的见面,虽然时间不长,但徐忆昔给我的感觉非常好,舒适自然。她离开时叫我的一声姐姐,让我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意,顿时觉得有了亲人,不再孤单的感觉。后来,因为面临高考,她再没和我见过面。她考上大学时,我又因为人在外地,没有去参加她的开学喜宴,只派李牧远送去了一个红包。我的大方表现,消解了杨慈对我的敌意,她特意给我打来一个电话,诚挚而又客套地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同时,这也是一个转折点,标志着我同那个家庭的关系,不再隔着一条冰封的河面。我的不懈付出,终于有了实际性的成效。不过,也正是因为对徐忆昔投入了姐妹般的真挚情感,我才会对她后来所做的事情,遏制不住地表现出愤怒的情绪。

做生意的缘故,接触三教九流的人物以及出入各种见不得阳光的场合,是常有的事。我从不否认这一点。只是作为一个女人,在生意场上被人揩油、占便宜,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秉持的原则是,只要不太出格,我都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一旦越过心中的底线,我会毫不犹豫地当场翻脸,就算生意谈崩,也在所不惜。我绝不会为了赚钱,出卖自己的尊严。当然,我也不反对别的女人为了钱,做出出卖自己尊严的事情。我干涉不了别人的自由。有时候我还庆幸这个世界上有一些黑暗区域的存在,它至少可以解决一些我无法解决的问题。我知道我这么想有些残忍,但那又怎么样,做到明哲保身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我哪里有能力去改变这个残酷的现实。

做过生意的人都知道,为了陪好客户,光是正儿八经地谈事情是不行的,往往还需要安排一些额外的娱乐活动来调节气氛。这个时候,那些明面上看不到的人或事,则正好可以满足某些人的内心需要。对大部分男人来说,美色绝对是一个难以越过的关卡。在这一方面,无论他们有什么特殊癖好,我都尽力想办法满足。当然这样的事情,我不可能当面询问。我只有通过一些暗示的话语,或是细微的举止,察觉并猜度出对方的喜好。不是我炫耀,女人的直觉判断,往往也是重要的途径之一。我非常自信这一点。

而当我无意中瞥见翟清风的微信朋友圈上有徐忆昔的照片时,我对自己心底坚定的某些东西,产生了强烈的怀疑。我一直以为徐忆昔是清纯是乖乖女的代名词,想不到她还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我的下巴都快惊愕掉。

在我的朋友圈里,任谁都知道翟清风私底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表面上一个模特经纪公司的负责人,实际上却干着妓院老鸨的工作,也就是新闻里时常报道的那些“外围女”的中介人。他会把搜取到的需求信息,通过微信朋友圈散布出去。有需要时,我也会通过电话联系他,或是直接把他拉到聚会上让他们自行挑选。

为了证实心中的疑虑,我指着徐忆昔的照片问翟清风,他搜集的模特中是否存在照片和人不一致的情况。我依然不相信我所见到的。他说虽然他没有见过所有的模特,但是从客户的反馈来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生过货不对板的情况。他说像Nora这样即清纯又性感的女模特,目前最受欢迎。停顿了一会儿,他接着说Nora这几天应该在外省参加一个社会名流的大型聚会,没有办法回来应酬。我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随后,我假装兴趣盎然地对翟清风说,Nora一有空,立刻跟我联系。

我心里依旧不愿意相信那就是事实。离开跟翟清风的会面后,我立刻给徐忆昔打了一个电话,说好久不见,问她是否有时间见个面,我正在她的学校里。她满是惋惜地说非常不凑巧,在老师的带领下,她正在安徽黄山实景写生,然后又说手上拿着画笔满是颜料不方便通话,晚点再联系。

一个阴雨缠绵的夜晚,在我的授意下,李牧远联系上了Nora,并安排了一个高档的会面场所。因为听翟清风说,Nora的价码高,要求很多,满足不了条件,她不会轻易出来。我说都没问题,有个重要的客户看中了她,尽管安排。

当画着浓妆,穿着性感的Nora出现在门口时,我仍然不愿意相信她就是徐忆昔,跟平时的差别太大了,仿佛换了一个人。她灵巧地闪身而入,瘦瘦的身材挤在紧紧的包臀裙里。她小心地关上身后的门,目光从容地迎向站在不远处,光着上身只围着白色浴巾的李牧远,一脸浅浅的笑。为了化解刚见面时稍显尴尬的气氛,她夸赞对李牧远说,哥经常健身吧,身材不错。李牧远嗯了一声后霸道地欺身向前,拉住她的手,环上她的腰,猴急地想要亲吻她。她娇羞地别看头,不让李牧远亲吻,温柔地说等等,她去洗一洗。说完,她挣脱李牧远的怀抱,扭动着腰肢,妖娆地走进浴室。随后,她发出一声惊声尖叫,因为她看见了坐在马桶盖上的我。

不得不说,我确实不了解徐忆昔。我曾经想象的激烈场景都没有出现,反而异常的平静。徐忆昔在惊慌了几秒之后,很快冷静下来,并熟练地在我的面前点上了一根长长的女士香烟,似乎她早就知道要面对这样的结果。在我充满疑惑眼神的注视下,她倔强地昂着头徐徐吐出一个烟圈,然后毫不避讳地说,她做这个事情没有人逼她,更不是因为感情受到伤害。她说她愿意,没有任何理由。

看她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拒绝沟通的姿势,我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我任何劝告的话语,都会显得苍白无力。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其内在原因,这是我认识事物的一贯逻辑。她不愿意向我敞开她的心扉,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生活中我们不是那么熟稔,甚至还有些陌生。强行介入到别人的生活里去,也不是我为人处事的风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有责任对站在悬崖边上的她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我不能像对待其他人那样,持一种冷漠的旁观态度,毕竟她是我的妹妹。何况对她所身处的行业,我虽然没有做过,但是我接触过,也深有了解。有些事情,绝不是她表面上所看到的那样,潜藏着许多看不见的危险,稍不留意就会麻烦缠身。我为她深深忧虑。

静静地抽了一会儿烟后,徐忆昔站起来,说她累了,想要回学校休息。说完她拿起包,伸手掸掉裙子上的烟灰,然后向门外走去。在门口,她回头,轻轻唤了我一声姐,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氤氲起水雾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乞求。她说可不可以替她保守秘密。我说肯定的,我什么也不会说。同时,我又追着强调说,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她都可以来找我,打电话或来家里都行。 s8cbTac1LjJyDouYsSqUrOdlhvY7kIlcg8XZT7zS5ZE8yEjq+c+6Gj2NUijcMC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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