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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不系之舟

人生啊,有些事情,总在控制之外。跟纪然在一起的那些年,我从没想过要生孩子,却频频意外怀孕。而当我全身心准备好,想要迎接一个孩子来临时,却迟迟没有反应。拥有一个和宋子鱼共同的孩子,是我现阶段真心实意的想法,从来没有这么迫切过。我能感觉到我们现在的感情是结婚这么多年来最为和谐的,不管是性生活上的贴合,还是思想观念上的一致。为了生孩子,我不仅彻底改变了过去丁克族的观念,而且还尽力去调理好自己的身体,以期尽快怀孕。我改变了过去不吃肉类的习惯,尽量做到饮食均衡,偶尔还在妈妈和婆婆的建议下,吃一些滋养类的补品,比如阿胶、鹿茸、燕窝等。

对于生孩子这件事情,宋子鱼在得知我的态度转变后,反而不再着急,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淡定从容。他劝我说放松心情,不用那么刻意,孩子上天的礼物,一切顺其自然。他坏笑着对我说,与其研究饮食,还不如研究房中术来得更有效果。借着这个理由,他买了还几本书,又从网上查了很多资料,比如什么时间做爱最佳,什么体位更容易怀孕,怎么确定排卵期,以及什么时间段配合什么体位,更容易生男或生女之类等等,俨然一个性爱专家。他不仅保持着高昂的兴致,而且频次越来越多。我当然乐意配合,享受着鱼水之欢带来的高度身心愉悦。当你从内心里接纳了一个人,他做什么事情,都是性感的,并乐于配合。我无疑是属于这样一种状态。

我承认我的性格里有直爽而急躁的一部分。一想到要去做一件事情,我希望立刻达成目标,而不仅仅只是原地等待。我原先以为对于年轻的我们来说,只要做爱时不戴套,怀个孩子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哪知半年过去了,我们花样百出地做爱,可是我的肚子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为了缓解我的紧张情绪,宋子鱼一有空就带我四处游玩。碰到有寺庙的名山大川,我们就去虔诚地朝拜,偶尔挂单住上几天。在梵音缭绕的寺庙里,听着钟鼓声响,我烦躁嘈杂的内心,渐渐获得了片刻的宁静。在那些天里,我们放掉工作,放掉俗世里的身份,回到一个人纯粹本真的状态。

我不知道是否上天在故意考验我对一个事情的执着程度。我发觉我越是在乎,越是求而不得。一年后,还是没有动静的我,再也不相信宋子鱼所谓顺其自然的说法。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果然,一通全方位的检查,医生说我的身体因为早年流产过多,加上没有及时恢复,出现了一些小毛病,不容易怀孕。然后他又安慰我说,吃一吃中药调理调理,还是没有问题的。

我在厨房里煎中药时,宋子鱼下班回家,偷偷从后面抱住我说老婆辛苦了。享受着他的温存,我突然有种做了错事儿的感觉,顿时对他心怀愧疚。我想如果不是早些年和纪然在一起时弄坏了身体,我们应该早就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是时间又不能倒流,年轻时也体会不到这些道理。我感觉喝下一大碗黑黑的中药,就像吞下当年酿成的苦果。可是,在宋子鱼的眼里,我积极改变的行为,显得那么有意义,仿佛我就是一个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勇士。

宋子鱼的母亲听说我吃中药,立刻带了一个瓦罐从老家赶过来,她说喝中药,市场上买的插电的药罐都不好,只有瓦罐文火慢慢熬,才能把药效彻底熬出来。她怕我熬不好,电话里又说不清楚,于是干脆跑过来帮我熬。为了消除我有过多的想法,她说她这次来,绝对不是为了催孙子,而是真心为了我的身体着想。自从达成一致目标后,她说的话再也没有那么逆耳。要是在过去,我肯定会想名义上是把我的身体养好,说到底还不是为了生孩子。人就是那么奇怪,同样一句话,不同的时间不同的语境下,会产生南辕北辙的理解。而现在,我相信她的话,并做到从正面去理解,不再曲意解读,更不会钻牛角尖。

在宋子鱼母亲的照顾下,我的身体明显好了起来,丰腴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样瘦弱不堪。她在的日子,我的作息变得正常,也远离了电脑电视手机等一切有辐射的电子产品。她常常陪着我去做一些户外有氧运动,比如沿着小区不远处的一个公园散步,玩一些小器械之类。有时玩得开心,我还会带一个瑜伽垫过去。在碧绿的草地上做瑜伽,实在是一个享受,蓝天、白云、清风、绿树,一切都是那么刚刚好。

说实在话,在一切都风平浪静的生活里,我依然有压力。有时候,人就是一个奇怪的生物,当你感觉到全世界与你为敌时,有压力,你会像个刺猬一样反抗着不愿意和解,并且充满斗志。而当你感觉到全世界都对你好的时候,压力更大。你怕对不起对你好的人,而且这种压力无处可诉,只能聚压在心里,越聚越多,像个高压煤气罐。立场变了,压力却依旧。我算是体会到了这种无处不在的压力。有时候我想,人活着就是一个字,累。

外表上看起来,我变得开朗随和,充满阳光,实际上内心一直充斥着各种负能量。随着时间的推进,生不出孩子的压力,让我透不过气来,似乎全世界都在用眼睛在盯着我这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心理学上不是有个孕妇效应吗,我没怀孕,但是在我的眼里,依然到处都是挺着大肚子的孕妇。看着她们充满母性光辉圣母玛利亚一样的眼神,焦虑顿时像藤萝,爬满了我的心房。

调理了一段时间后,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的身体没有多大问题,多注意休息,保持愉快的心情,怀孕是早晚的事儿。他说我之所以怀不上,可能跟心理有太大的压力分不开,并建议我去看看心理医生,疏导疏导一下。我语调轻松地说,哪有压力,我神经这么大条的女人,不会想那么细腻的问题。

当时,是宋子鱼的母亲陪我去的医院。在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在嘀咕着说会不会是她家老小子的问题。我一不小心听到了她的话,接口说一个大男人会有什么问题,他那么健康,最近还把烟酒都戒了。她若有所思地说,哪天还是得找个时间让他去医院检查检查。

对于生孩子这个问题,男人一般都是自信的,似乎天经地义,不值得怀疑。毫无疑问,宋子鱼就是其中的典型。当他的母亲说让他去医院做一个身体检查时,他先是打着哈哈说他的身体没有问题,同时又说了一套生孩子要顺其自然的理论,并开玩笑地批评她太着急,应该给他时间之类等等。总之一个意思,他不愿意配合她去体检。宋子鱼的母亲同样是一个固执的人,她笑着打断他的话,说也就做一个身体检查而已,哪来那多的废话。宋子鱼见推脱不过,又拿律来说事儿,说他最近有忙不完的官司,等空下来了再去。其实在他的心里,他根本就不认为自己有问题,怀不上孩子,是因为上天还没准备好把这个隆重的礼物送给他,仅此而已。他说静静地等待一个孩子的降临,过程才是最完美的。

为了缓解他们母子紧张的对立关系,我常常站在宋子鱼的一边帮着说他的好话。他的母亲则毫不客气地指出他就是一头犟驴,跟他的父亲一个样儿。正面强攻无效后,她又开始采取侧面进攻的策略。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除了我受到了特别对待之外,宋子鱼也加入了优待的行列。他的母亲时不时就会煲一大碗汤给他喝,黑乎乎的,味道刺鼻。宋子鱼问她是什么东西,她漫不经心地回答说吃就好了,问那么多干吗。看着我们吃完喝完,她就会露出满意的笑容。为了要个孙子,她真是拼尽了全力。

一个夏日雨后的傍晚,天色明亮,天边着火了一样,红彤彤一片。顶着夕阳的余晖,我和宋子鱼说笑着回家,心情大好。此时,宋子鱼的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碌,灶台上的砂锅里飘出猪脚姜好闻的肉香。我胃口大开,匆匆洗了一下手,抓起一块就往嘴里送。这在以前,对于我这个有洁癖的人来说,也是一个不可想象的事情。我打破了自己曾经设立的各种壁垒和禁忌。宋子鱼一边解衬衣口子,一边往浴室里走,看见我大口吃肉的模样,摇着头笑骂了一句吃货。

门铃响起的时候,宋子鱼半裸着上身,闪进了浴室,我的双手沾满猪脚姜的油腻。宋子鱼的母亲听到门铃响,从厨房里探出头。我冲她扬了扬手,嘴里含糊地说手脏。她会意,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小跑着去开门。进来的是一个快递小哥,他微笑着说有快递,并问谁是宋子鱼。

宋子鱼的母亲签好快递后,递给我又走进了厨房,说正煲着汤。我在浴室门口对宋子鱼说我可不可以看他的一个快递。在一片哗哗的水声中,他说没问题,并猜测说可能是医院的体检报告,他前几天去做了检查。随后,他又补充说他是为了向他的母亲证明他的身体没有问题,让她放一百二十个心。

我哦了一声,干脆把快递又递给了在厨房里做饭的宋子鱼的母亲。她满腹狐疑地看着我,搞不清我什么意思。听了我的说明后,她明白过来,接过快递,撕开封口,拿出体检报告,仔细地看了起来。我凑过头,只见最后的总结一栏上写了一行字:精子量少,且多死精、畸形,建议再做复查。 8ok9ffqxYpFWCklL1mJ1T5yHJCbuVQNwPX5QI/coeun39mfi5BQCYkMifWGsdY5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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