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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归去来

从拉萨回来后,苏贞一完全变了一个人。她在我的面前,收敛起了曾经居高临下的气势,换之而来的是含情脉脉的仰望。一时半会儿,我无法适应她的转变,条件反射地反思自己是否在某些地方做得不对或者不到位。看我露出疑惑茫然的表情,她恶作剧地不作解释,只顾吃吃地笑,似乎我越蒙圈,她越开心。

尤其在房事上,她表现得少有的热情和主动。我伸手去拿套子,她娇羞地阻止,说我不是不喜欢戴套吗。我还在琢磨她这句话真实的意思,她则顺势坐了上去,并发出享受的轻哼。情动浓时,她说她要给我生一堆孩子。事毕,满身汗水的她,头枕在我的手臂上,搂着我黏糊糊的身躯,沉沉睡去。这样亲密无间的睡姿,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闻着她发丝间散发出的清新气味,我有一种切实拥有了她的满足感。但我还是有些不安,她内心里的真实想法,我依旧无从把握。

让我确信苏贞一的转变,是在大年初七的那一天。一大早,她提着大包小包,气喘吁吁地从外面回来,说赶紧准备一下,我们回家。我穿着睡衣倚靠在门框上,睡眼惺忪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含糊地哦了一声,然后不解地嘟囔着说不是前天才从娘家回来吗。她白了我一眼,重重地加强语气说她要回我的老家。看她说得认真的样子,我蹙起眉头,做了一个提起前裙子的虚假动作,嘴里发出尖细的声音,说这么脏,怎么下车。她笑着在我的胸口擂了一拳,说真是个小气的男人,这么多年了还记着。

那是她第一次跟我回老家,走出长途汽车时说的第一句话。不得不承认我老家的县城,那些年确实有些脏乱,加上下着小雨,到处污水横流,黑乎乎黏兮兮。举目抬眼,视线扫过之处,都是凌乱不堪的景象,狭窄的道路上落叶遍地,各种车子在拥挤的人群中疯狂地按着喇叭,蝇虫飞舞的垃圾随便堆放,见缝插针的小商小贩比赛似的扯开嗓门,此起彼伏地大声吆喝,就连看起来稍显高档的商场,门口也是挂着沾满泥污泛黄的门帘。这样的景象,在我看来,熟悉又亲切,充满了生活气息,可是苏贞一却不这么认为,她一脸嫌恶又不得不忍着的表情,出卖了她的内心。

虽然我知道苏贞一只不过说了一句的实话,但是心里还是感觉不舒服,就像被人鄙视了一样。当然更大的鄙视,还是在她跨进我的家门后的表现,简直让我颜面扫地。在她看来,我母亲生活的家就是一个猪窝,鞋子乱摆的鞋柜、落了厚厚灰尘的地面、挂满各种什物的泛黄墙面、桌上烧了几个孔洞的桌布、堆叠着衣服的陈旧木床、结了蛛网的墙角,以及满是油污的厨房等等,没一处可以入她的眼。

我的母亲热情地端菜上桌,她先是把自己的那副碗筷拿去水龙头底下洗了又洗,再用湿巾纸擦拭几遍,才开始动筷吃饭。至于饭菜,几乎没有她满意的,不是说辣了就是咸了,或是煮得烂了硬了之类。那些天,我和母亲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照顾着她的情绪,把她当成初临人间的公主,尽量做到让她满意。

那个家里,唯一值得她留心关注的是,饭桌背面的墙上,糊满了我从小学到高中的各种奖状。虽然有些字迹都已经模糊不清,但我仍然能够通过记忆,一一辨认出来,它们记录了我的青春,我的奋斗。每一个奖状,代表着一个阶段的成长,也包含着不一样的故事。在我向她讲述我的过往时,她才愿意放下手机,用心聆听。

我叫她出去逛街,她一副要杀了她的惊恐表情,说坚决不去。她宁愿待在家里,抱着手机玩俄罗斯方块,或是泡泡龙游戏。平时走动频繁的邻居,热情地过来打招呼,她不情愿地从鼻孔哼出几个字,然后立刻走开沉浸在游戏的世界里。私底下,她悄悄跟我说,这些邻居怎么可以随便出入别人的家。我说邻里间相互走动,不是很正常吗。她鄙夷地说了一句,一点儿没有隐私。

尤其是隔壁胖胖的五婶,让她受不了。五婶特别爱跟我的母亲说话,絮絮叨叨简直没玩没了,一说一个上午,她们的话题可以从当下说到遥远的过去,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她嗓门儿特大,一说话,似乎几条街之外的人都能听见,同时我感觉屋顶有灰止不住地往下落。性格开朗的她喜欢爆料,她说小时候的我像个女孩子,动不动爱哭鼻子,上小学了还尿过几次床,还说我喜欢去她家,喜欢吃她做的糖油粑粑。她说的这些虽然我不那么爱听,但都是事实,我没办法反驳,只得一味儿乐呵呵地跟着傻笑。还好苏贞一听不懂这些,也没心情去听,要不然她又有了取笑我的第一手材料。苏贞一不那么友善的态度,五婶当然也能感受得到,来过几次之后,她再也不来了。

我的母亲性格内敛,不太爱表达,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但是她信任五婶,这么多年里,她都把她当成是唯一要好的朋友。她们一个说一个听,倒也是一对非常奇妙的组合。我理解五婶的心思,她是希望我们家热闹一点,多点儿人气。要不然,她们说话的地儿可多着呢,门口一条小马扎,水井边,屋檐下,弄堂里,或站或坐,怎么喜欢怎么来。

自从那次之后,苏贞一再也没有去过我的老家。偶尔说起来,她总是露出一副吃到了一个苍蝇的夸张表情,似乎去了一趟遥远的非洲,经历了一次惊悚的荒野求生。好几次,我就在她的身旁,她说得眉飞色舞,一点儿也不顾及我的感受。我在她的眼里,是空气,是透明人。所谓爱屋及乌,反之亦然,我清楚她是不爱我的。

看着她认真收拾,麻利地把一个个包装严密的小包裹放进宽大的皮箱里,我仍然有点不相信,说要不要先打个电话给我妈,让她准备一下,要不家里太乱。她想都不想地回答说不用,她要给妈一个惊喜。她说妈这个字眼的时候,自然得就像叫几十年,一点儿没有此前的违和感。

当我们冒着小雨拖着大箱小箱回到家时,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碌,她双膝跪地翘着屁股,半个身子探进水槽下的柜子里。估计是下水道堵了,空气中弥漫着厨余垃圾腐烂后发出的刺鼻气味。走在我前面的苏贞一放下皮箱,在母亲的背后甜甜地叫了一声妈。太过投入的缘故,母亲没有听到,仍旧在继续着她疏通的工作。苏贞一轻轻拍了一下母亲的后背,又加重语气叫了一声妈。这回母亲终于有了回应,她往后退了几步,抬起头,看见是我们,一脸不可置信地说她不是在做梦吧。几天不见,母亲又消瘦了一些。她苍白的脸上沾满星星点点的泥污,发丝散乱的头上蒙了一张蛛网,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狼狈。

我抢过她手里的脏兮兮的工具,说我来弄,让她去一边歇着。她看看我,又看看苏贞一,仍然不相信眼前所见是真实的。她笑着抱怨了一通回来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害得她一点儿准备都没做,家里更是糟乱得不像话。随后她又问我们吃饭了没。苏贞一走上前挽着她的手,亲热地说不饿,一路上吃了好多零食。母亲赶忙抽出她的手,客气地说别弄脏了她的衣服。说完,母亲跑去洗手间清洗了一番,又回到卧室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家人间隔阂消除彼此相爱更美好的事情了。那些天里,苏贞一真正融入到了我的家庭,并真心实意地爱着我和母亲。她严肃地跟母亲说她相通了,再也不做丁克族了。她说她要生孩子,让母亲给她准备的时间,并保证说一两年之内肯定让她抱上孙子。

听了苏贞一的一番话,母亲悬在嗓子眼上的担忧,才真正放进了心里。此前,苏贞一叫她妈叫得再欢快,给她再多的礼物,她依旧不能打心眼儿地高兴起来。孩子,才是打开她心结的万能钥匙。只要在孩子的事情达成一致,其它的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不过对苏贞一这么快的转变,母亲还是持一个怀疑的态度。有一天在饭桌上,她终于忍不住,跟苏贞一开玩笑说她这一次回来不会是为了骗她这个老太婆吧,为了让她开心而说一些漂亮的话。苏贞一放下碗筷,一脸认真地说她绝对不会欺骗妈,同时举起手煞有介事地说她可以拿一个光荣的人民教师的师德来做保证。其实,母亲说那话时,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她还是可以看出来一个人是真情实意,还是虚情假意。

苏贞一这次回来,和上一次大有不同。她不再把自己当成一个贵客,而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她买菜,下厨,洗衣服,打扫卫生,把这个不大的家收拾得井井有条,前所未有的干净和整洁。而且她还和邻居们打成了一片,虽然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是她在认真倾听,满面笑容,不再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扑克脸。在回来的第二天,她就挽着母亲的手,挨家挨户地拜访邻居们,说要给他们拜个晚年,并为每一家都准备了一份精美的礼物。她笑语嫣然地说远亲不如近邻,感谢邻居们平日里对母亲的照顾。

对五婶,苏贞一尤其上心,不仅为她买了一条色块艳丽的冬装连衣裙,还贴心地搭配了一个时尚的小坤包。在我家衣柜的镜子前,五婶提着包穿着裙子优雅地转了好几个圈,打着哈哈不好意思地问真的可以吗,邻居们会不会笑话她像个老妖精。她说这是她人生第一次穿裙子,而且一穿就穿一条这么花的花裙子。她自嘲地说她担心画风变化太快,会吓倒周围邻居。在此之前,因为对身材不自信,她总是穿一些颜色比较暗的衣服,深深浅浅的黑或者灰,把自己打扮得像个黑寡妇。得到我们一致肯定的答复,并被苏贞一夸说年轻了十几岁后,她羞红着脸,激动得像个小女孩,仿佛真的回到了那个情窦初开的纯真年代。好几天,她都穿着那条裙子,花蝴蝶一样地走街串户,逢人就说是宋子鱼他媳妇儿给她买的。

离开的那一天,五婶提着满满的一筐鸡蛋过来,说是自家母鸡生的,不是市面上的饲料蛋。她说苏贞一那么瘦,应该多吃点,不要老想着减肥啥的,身体健康最重要。临上车时,她又追着我加了一句,说小伙子加把劲儿,明年带个大胖小子回来。 7GWo7K76731PYPMdq/1OlXgM+msSmJoFi3potOVocxanxLPFYGHRwqEP65KbN9N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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