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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雪山,落日,美丽的喇嘛庙

除夕那天把宋子鱼的母亲气回家,我承认我有错。我不该选择在一个特殊的日子里做那样一件事情。我绝对没有要赶走她的想法。我只是单纯地想要向她表明不生孩子的立场。她激烈的反应,激怒了我。你来我往的辩白中,我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的性格就是如此,直来直往。我讨厌迂回曲折的表达。

宋子鱼的母亲收拾衣服说要回家时,我还是有些慌乱,但从未遭遇过这样的情况,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好梗着脖子站在原地不说话,任由事态往最坏的方向发展。直到冲入卧室,像个鸵鸟一样把头埋进被窝里,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超出平时行为规范的事情。我的心狂跳,有种突然不认识自己的恍然。

一阵胡思乱想中,我沉沉睡去。

傍晚时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响起,我被炸醒了过来。屋内漆黑一片,我习惯性地冲着客厅呼喊宋子鱼的名字。没人回应,亦无任何声响。我拍了拍混沌一片的脑袋,意识开始变得清晰。我知道这个家现在再没有别的人。从未有过的空荡。

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好久,百无聊赖的我,拨通了徐忆南的电话。听了我的讲述,她豪爽地说姐们大过年的,啥也别说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说她一个人就着一大桌子菜,正在家里喝闷酒呢,并让我赶紧去。

我知道她很是有些酒量。当年的毕业聚会上,她一个人喝趴了一桌子男生。当时她脚踩凳子和男生划酒猜拳的飒爽英姿,每个在场的同学,都记忆深刻,以致只要谈起往事,话题总会扯到猜测她的酒量大小上来,概莫例外。这些年来,生意场上的历练,她的酒量必定是有增无减。在这样的一个夜里,孤单的我,突然有一种想要跟她对饮的冲动,哪怕大醉一场。我急需酒精的麻醉和慰藉。

来到徐忆南家,她轻轻地把怀里酣睡的肥猫放在了地上,优雅地从宽大的红木餐桌旁站起来,然后摇曳着身子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她热情又夸张的欢迎,依然掩饰不了眉眼间的疲惫与落寞。她招呼我落座,布置好碗筷,又拿出一瓶Moscato甜白葡萄酒递给我——一种含有丰富泡沫的低度女性酒。我狠狠地白了她一眼,抢过她身前的分酒器,倒了一小杯,仰头一口喝下,然后假装气愤地说真是狗眼看人低。

一股火辣辣的灼烧感,自上而下,从喉咙一直烧至胃里,顿时,感觉整个人好像着了火。我硬挺着,砸巴着嘴,说真是好酒。我故作老练的样子,在下一秒立刻破功,因为抑制不住的剧烈咳嗽出卖了我。

徐忆南她笑了笑,对我的差劲表现,似乎了然于胸。她提醒我说多吃点儿菜,酒可以慢点儿喝,还有很多。喝了一会儿酒,她朦胧着眼抬起手,指了指桌上堆满的各色菜肴,问我知不知道她为什么做那么多菜。我说还能怎么着,过年浪费呗。她说她为了这顿饭,准备了一个礼拜。从拟定菜单、购买食材,再到一个个变成成品,都是她一个人独立完成。今天一大早开始,忙活了一整天。我知道她平时喜欢烹饪,但一般情况下没有时间下厨。从满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可以看出她的重视程度。她必定是为了某一个特别的人。

徐忆南说她做的所有努力,只是为了父母能够抛弃前嫌,心平和气地坐在一起吃一顿饭,同时满足她一个从小就期待的愿望——哪怕只维系一晚的和谐画面。可是,他们倒好,在傍晚时分抵达后的十几分钟里,开始为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小事情,大吵了起来。徐忆南叹了一口气,自嘲地说有时候真是自己为难自己,不完整的家庭比比皆是,她又何必如此执着于一个表面的完整。很明显,他们曾经深爱过对方,要不然怎么那么小的一些事情,还一直惦记在心里。当时,徐忆南还在厨房里炒最后一个青菜,马上出锅。听到他们大声的争吵,她关掉炉火跑了出来,想要阻止,却为时已晚。

父亲徐天泽拿起他的外套,快速地穿上,一边往外走,一边满脸气愤地说他才不愿意跟一个疯老婆子坐在一起吃饭。同样,母亲计觅双像一个炸开了毛的大母鸡,针锋相对地说她才不愿意跟一个老流氓同在一个屋檐下。见徐忆南从厨房出来,父亲徐天泽跟她摆了一下手,说这饭没法吃了,他走了。走的时候,他没有忘记顺手拿走徐忆南进门时送给他的一个欧米伽手表。父亲徐天泽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没多久,母亲计觅双收起她鄙夷的表情,一脸欣喜地拿出她的新年礼物,一个最新款的LV包包和一支CHANEL COCO香水。坐了一会儿,她期期艾艾地说出了她立刻要走的原因。她说她要赶去她的男朋友家里吃团年饭。今年,他的儿子从国外回来过年,说特别想吃她做的红烧狮子头。

徐忆南喝了一大口白酒,说这就是她的父母,永远只想着他们自己的父母。我不知道该怎么宽慰她,只有不停地举杯喝酒。她家的情况,我也曾听她偶尔提起过,只是想不到会如此糟糕。一大桌子菜,我们只吃了几筷子,完全吃不动。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喝了多少酒,超量是肯定的。只记得后来,嘭的一声趴在了饭桌上。徐忆南靠了一声,说这么差劲儿,她还有很多话要说呢。第二天大年初一,上午十点左右,我被徐忆南大拍醒。她着急地说赶紧起床去机场,要不然来不及了。我茫然地说,去机场干吗。她说哇靠我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昨晚一直拿着个手机说要订票去西藏,还说要去放飞自我,净化心灵。我哦了一声,似乎有了模糊的记忆,于是说那就去吧,反正也想去,念叨了好几年,一直没有成行。

也许藏着心事的缘故,置身在拉萨的街头,我和徐忆南都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兴奋。那天,天很蓝,蓝得像海,没有一丝杂质。拉萨的冬天,并没有想象的寒冷。无遮无拦的阳光,穿透空气中浮动的酥油的清香,照射过来,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这个时节,是拉萨的旅游淡季,街上几乎见不到其他游客,只有前来朝拜的转着经筒的藏族同胞。看着他们虔诚的样子,我们不自觉地收敛起嘻嘻哈哈的笑脸,生怕一不小心做出冒犯的言行举止来。

我和徐忆南在拉萨玩了四五天,几乎转遍了拉萨城的大街小巷。浸泡在木鱼的敲击声,念经的呢喃,飘扬的经幡,以及酥油的清香中,我们渐渐喜欢上了这里的宁静,起伏不平的心绪,似乎也得到片刻的缓解。我们参观了那些传说中美丽的喇嘛庙,布达拉宫、大昭寺、色拉寺、甘丹寺等等。每天,我们换穿着带来的一大箱子衣服,从不同的角度,凹出各种创意十足的拍照造型,乐此不疲。在这几天里,拉萨向大多数世人呈现的面貌,比如宏伟的建筑、庄严的佛像、成群跪拜的男女信徒等等这些,并没有给我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反而是一些小的细节,让我感动,久久回味。

比如在布达拉宫,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在上山的路上,突然抬头看见楼上有几个红袍僧人喊着特别号子在更换黄幔,回廊里响着叮叮当当的风铃声,清脆,悠扬。顿时,人清气爽,仿佛被醍醐灌顶了一样。上到布达拉山顶,因为是冬天,布达拉宫里几乎没有讲解的僧人,好多殿门也都大门紧锁,不对外开放。好在,幸运的是,我们恰巧碰见了一家从青海前来朝拜的藏族同胞。了解到我们的参观意愿后,那家的男主人热情地帮着想办法。经过一番沟通,他终于找到了掌管殿门钥匙的僧人,并请求他打开法王洞,让我们进去细细参观了一番。在他的帮助下,本来即将擦肩而过的法王洞,终究没有错过。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早就命里注定的缘分。

在大昭寺,最开心的是屋顶被我和徐忆南两人承包了。我们牵着手,沿着屋檐绕着金顶走了一圈,除了看见几只懒得抬眼的黑猫之外,再没有见到其他任何人。我们背靠着背坐在屋顶上发呆,静静地看着拉萨蓝色的天空,红色的房子,洁白色的墙,稀稀拉拉朝拜的信徒,以及远处宏伟的布达拉宫。

玩腻了拉萨之后,徐忆南拿出她做的攻略图,说来了西藏不去纳木措,简直是一大遗憾。这些天,她一直在游说我往纳木措、唐古拉山、可可西里的方向走。而我,则建议往雅鲁藏布江、林芝方向走,因为我在犹豫,害怕自己有高原反应。可是最终,我还是禁不住诱惑,接受了徐忆南的方案。

来到纳木措,是在傍晚。金灿灿的夕阳,从天边厚厚的云层里透射出来,掠过纳木措蓝色的湖面上,再慢慢扫过半山腰,最终聚拢在一起,点亮了对面洁白的雪山顶。那一刻,整个世界美得让人想哭。

徐忆南高兴坏了,她在湖边又蹦又跳,在湖边的鹅卵石沙滩上做着各种怪异的扮相,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我可不敢做那么大幅度的动作,高原反应比我想象的来得更加猛烈。我的脑袋在发烫在燃烧,同时似乎有一双大手粗鲁地一把拽着我那像树根一样纠缠的脑神经,正使劲儿地往下扯。那种即将连根拔起的撕痛感,让我终生难忘。

夕阳隐去最后一丝光亮,我们住进了纳木措湖边的一家活动板房做成的民宿。吃完饭,一个背着孩子的年轻藏族女人,抱着两床被子送了过来。仔细看,她面目清秀,稍显黝黑的脸颊上,有两抹高原红。她麻利地铺好床,然后站在一旁,不愿离去。她用蹩脚的汉语跟我们攀谈,好奇地看着我们在脸上涂抹各种化妆品。我从众多的瓶瓶罐罐中,挑出一瓶没有用过的指甲油递给她,说送给她。她摆了摆手,说不能随便要客人的东西。

一旁的徐忆南看出来她可能不懂得怎么使用,于是一把抓过她的手,说她帮她涂指甲,并拍了拍床沿,让她坐下来。她的手,因为经常劳动的缘故,加上天气寒冷,有些粗糙和开裂,指甲缝里有薄薄的黑泥。徐忆南细心地帮她清理了一番,然后动作娴熟地涂抹起来。

不一会儿,大功告成。看着涂得一片殷红的十个指甲,她露出开心的表情,却又有一些羞怯。她连声说着谢谢,并表示这是她第一次涂指甲油。

我问她多大了,她回答说十七岁。我吓了一跳,想不到她这么年轻。我问她背上背的小孩,是不是她的弟弟。她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说这是她的第二个孩子。我问她怎么不读书,这么年轻就嫁人了。她说她没有念过书,嫁人是家里父母的安排。我问她想不想去外面的地方看一看。她摇了摇头,说不想,要带孩子走不开。她说她的老公在四川成都的某个建筑工地上打工,一年只回来一两次。我问她想她老公吗。她又害羞地摇了摇头,说不想,但眼睛里闪烁的神采,却出卖了她的内心。我刚想问她带小孩辛苦吗。她背上的孩子不知何故大哭了起来,可能在一个地方待的时间久了,开始变得不安分。她跟我们说了一句孩子饿了,然后弓着身子匆匆忙忙走了出去。临走时,她如获至宝地拿着那瓶指甲油,双手小心翼翼地伸在身前,生怕磕了或碰了。她欢欣雀跃的神情,让我深受感染。

纳木措的夜,寂静无声。徐忆南和我聊了一会儿天后,沉沉睡去。我则因为高原反应,完全无法入睡,脑袋撕裂般疼痛。迷迷糊糊中,我听见屋顶响起了清脆的雨滴声,狂风吹动经幡发出尖利的呜鸣。一会儿,风雨变得更加猛烈,活动板房被吹得左摇右晃,就像大海中一叶失去方向的孤舟,似乎随时有被掀翻的可能。突如其来的风雨,加上高原反应,我的情绪降到了谷底,有种孤立无援的压抑感,就像一条离开水面,正在岸边垂死挣扎的鱼。我大口喘着气,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也许是我的抽泣声,也许是大作的风雨,惊醒了徐忆南深沉的梦。她翻身坐起来,打开灯,看着满脸泪痕的我,吓了一跳。她走过来,搂住我,问我是不是很难受。我委屈地点了点头,别过头不做声。她一个劲儿地道歉,说都是她的错,不该选择坚持来到这里。她看了看手表,说再坚持一下,还有两个小时就天亮了。一有车,我们立马走。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她陪着我不停地聊天,说笑话,讲那些我们曾经度过的大学生活的点点滴滴。

终于熬到了天亮,我迫不及待地推开门。暴风雪仍在继续,风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意识到残酷的现实时,我倚在门框上,僵成了一座望夫石。一夜的暴风雪,外面已是一个冰雪的世界,白茫茫一片,恍惚混沌,分不清天和地,又像世界末日来临。

徐忆南估计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她拿起被我吸完的氧气袋,慌乱地说她去问问这里有没有氧气袋卖,或者充气站。她敲开那个藏族女人的房间,得到的答复是这里什么也没有。也就是说,我只能熬,硬挺着等待暴风雪过去,才能离开。我悲观地想,难道我真的要葬身在这天堂一般的美景里。

直到中午,暴风雪终于停歇了下来。一切尘埃落定,天空又现出了它湛蓝的真容。好一个冰雪的世界,前一天还烟波浩渺的纳木措,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溜冰场,在四周雪山的映衬下,美得找不到一个恰当的形容词。我的闷闷不乐,毫无疑问也影响了徐忆南的心情。很明显,她压抑着内心的情绪,不敢表现出太多的欣喜。好几次,她远远地离开我,在一个背风处和人通着电话。她可能不知道,风中飘来的话,出卖了她的内心。她在向人诉说着见到绝世美景的愉悦心情。其实,我很能理解她,如果不是因为高原反应导致心情变得糟糕,我也愿意向人炫耀一番。

吃过午饭,徐忆南又去问民宿老板什么时候有车。他说大雪封路,大部分车都不愿意冒险开进来,还得再等。濒临崩溃的我,一听,鼻子一酸,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为了不让他们看见我的失态,我别过头,远远地走开。徐忆南知道无法安慰我,只得来回踱着步,想不出任何办法。

又熬了一两个小时,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带着痞子般的笑,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来不及表现出惊讶的神情,宋子鱼立刻把手里的氧气袋递给我,满是怜爱地说快吸一口。我怔怔地站着,以为是临死前的幻觉。他看起来颇为狼狈,一身泥污,左边脸上还有好几道长长的血痕。等确认是他时,我纵身扑进他的怀里,此前所有的委屈、焦虑、担忧,和无助,全都消失了。有了坚强的依靠,我的心变得无比安定。同时,在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不能没有他。

随后的那天下午,我们仨玩得非常开心,冰封的纳木措成了我们最好的背景。在玩乐的过程中,宋子鱼向我讲述了事情的原委。他责怪我说怎么那么粗心把电话落在了家里,怎么可以不让他知道我的行踪。他说我怎么也应该给他打一个电话或发一条短信。

他说直觉告诉他我应该和徐忆南在一起,只是不知道我们去了哪里。他每天给徐忆南打电话发短信,询问我们究竟去了哪里。她都撒谎说没有跟我在一起,也不知道我去了哪里。直到前天晚上,我打电话给她时,她才说了实话,说在拉萨,并在计划去纳木措。他说他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见到我。于是,他立刻买了第二天到拉萨的机票。

宋子鱼说他没有先见之名,也不知道我会有那么大的高原反应。直到徐忆南昨天傍晚告诉他我的情况,并说出她的担忧时,他才庆幸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他告诉徐忆南说他已经到了拉萨,并安慰她别着急。

第二天,当得知我和徐忆南因为暴风雪困在了纳木措时,他非常着急,四处寻找可以开进来的车辆。他说他花了比平时高出好几倍的价钱,才租到了一辆越野车,并请了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司机。他说在路上,因为路滑,车子差点儿翻下了山谷。好几个地方,因为看不清道路的走向,车子开进了堆满积雪的路边,不得不下来手动推车。最后,他爽朗地总结,说真是无限风光在险峰啊,这一辈子他没有见过这么厚的积雪,没见到如此阔大壮观的雪景,必将终生难忘。

又一个落日的余晖脉脉斜照的傍晚,我们仨带着不舍的神情,离开了纳木措。一路上,我们不时回望,用眼睛、用心灵,记下一个个美丽的瞬间,烙印在记忆深处。 hb5YrLUo4dWQVq+DA2jCwj9HViP9ydeNN9PvtA5MZ6V4eAMPAqa/7MI6rhAgcZz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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