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院外面的事,尊敬的堪布都了如指掌,寺院里的霓玛也大了,十七八岁的血气方刚,对经卷也是熟悉的很,辩经的时候也不输给其他的师兄。
那是王清正家里放火后不久,早上太阳照在佛堂里,金光闪闪,堪布与众徒弟们诵完早经,就让众人散去用早膳,独自留住霓玛在自己身边。
霓玛像平常一样扶着自己的师父起来,师父颤颤巍巍地紧紧握着霓玛的手,从佛像的身后拿出一把枪,擦了擦,看了看霓玛说道:“给!现在这枪有主人了!”
霓玛不明白。
尊敬的堪布继续说道:“这是你父亲桑杰临走时来过寺院,留给你的遗物,现在你要带着它出寺院保护你的村寨。”
霓玛还是不明白。
“你父亲是这里的族长,你母亲卡卓玛死于慌乱,这是你父亲留下来的。现在你也大了,是时候回去了。”堪布顿了顿又说道:“你父亲是人杰,保住大伙儿,却没保住你母亲。你要做个雄杰,要让族人过上好日子,如果有一天谁为咱们穷苦的人家着想,你就跟了他,他就是救世主!一起去造福众生!去吧!去吧!”
霓玛从明珠寺里出来,身上已经穿上了民俗的藏袍,其他都看起来像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只是脑袋上没有长长的英雄发,别人一看便知道是个从寺院里刚出来不久的小喇嘛。
霓玛按着堪布上师的指示,一直往家的方向走去,路上遇到人就打招呼,新奇地看着世上的万物。他如今是带着几分佛性,带着几分孩子的稚气,同时又带着青春期少年的血气方刚。他走啊走,翻过山梁,看见哭春花开着,知道春天来了,他高兴,唱着山歌:
哭春花开,哭春花开
英俊的少年跃上山梁
俯瞰山下的子民和故乡
哎嘿嘿,哎嘿嘿
做人就做人杰
做人就做英杰
……
霓玛在山梁这样唱,早晨起来在自家院子里洗脸的男人们听到这歌声,说着“吼吼吼!这小子口气大着嘞!”灶前生火的女人们听到,赶紧往灶里多放几个牛粪,跑到门槛上听。顽皮的孩子们喂了狗,喂了猪,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不一会儿便成为一群,往歌声传来的地方跑去。
孩子们在不远处遇到霓玛,孩子们只是傻乎乎地笑着,不说话,霓玛说:“这里是崖头滩?”有个孩子嘴唇吸着奶白的鼻涕点点头,霓玛欢喜着往孩子们身边走来,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跑开了,边跑边往身后看,边跑边笑,好像一棒子打散的麻雀群,好像有人在追赶他们。孩子们把霓玛逗乐了,霓玛跟着孩子们跑,孩子们扑啦啦地跑到村口,就各自飞奔家去。霓玛就随便进来一家去,这家有五个孩子,三个穿着衣服,里面的羊毛从破洞里挤出来,还有两个小的没有衣服穿。霓玛问道:“您好,我是霓玛。”家里没有男人,只有女人在打扫坑坑洼洼的院子,女人看了看眼前这个短头发的少年,咳了几声,道:“我不知道。”
“请问我家在哪里啊?”霓玛又问女人,女人笑道:“我们这里没吃的,你要吃的去有钱人林家要去。”
霓玛和女人的对话显然有些不舒服,霓玛打听不出什么消息,就出门,在村口子上走着,他想到自己包袱里还带着一把枪,也许有人会认得这把枪,于是就从包袱里拿出来,吊在脖子上走着。
几个老汉坐在草地上晒暖暖的日头,正在无聊的时候,看见有人来,仔细看了看,没人认出是谁,可是一旁的林保国认出了这小子脖子上吊着的枪是桑杰族长的。林保国自从香珍回来就没脸出去见人,珍珍来了几天后又走了,他才有脸出来。
“看!族长的枪!”林保国喊道,好像发现了个惊天大秘密。
林保国身边的几个也看清楚了,没来得及推测就随口道:“该不会是桑杰族长在外面当了官生的私生子吧?”林保国听见了,以为大事不好了,就往回跑,逢人就说:“不好啦!桑杰族长派他的私生子来啦!就在街上走着呢!”人们听了,放下手里的活儿往街上奔来。
人们挤在一起看着霓玛,霓玛有点害怕起来,“你哪儿来的?”林爱民问道。
“我从明珠寺来,我叫霓玛!”霓玛回答,顺便摸了摸手里枪。
“你手的枪哪里来的?”林爱民又问。
“是尊敬的堪布给我的!说是我父亲离别的时候来过寺院!”霓玛又说。
这时候就听到有人哭起来,呜呜咽咽的,还说着:“可怜的孩子!你看他长得多咱们的桑杰族长,一头倔强的头发,说话也不直愣愣的!”哭的人是拉姆吉,看到这么青春的少年,许是想起了桑杰和卡卓玛,也许是想起了自己的丈夫嘎玛和儿子才仁。听到拉姆吉这么一说,大家警惕的心也落下来,有几个女人也呜呜咽咽哭起来。
“你会放枪吗?”林爱民又问。
“不会!”霓玛说。
几个男人笑起来,霓玛感觉自己有点出糗,于是拿起枪口就是一阵摸索,枪走火,擦过林爱民的高帽子,打在董昌家的藏獒身上,藏獒呜呜挣扎了几下就死了。林爱民吓得半死,这小子差点要了他的命。众人见了林爱民不想先前那样跋扈,都笑着,又看见董昌家的藏獒死了更是高兴,董昌家的藏獒可是吃过人的,董昌闲了就带着藏獒去山沟沟里给藏獒吃死了的人,把藏獒养得凶凶的,有人和他抢着给田里浇水他就拿藏獒吓唬人,有人在他家的羊群旁边放羊,他也拿藏獒吓唬人。所以没人敢惹他。董昌见了自己的藏獒被眼前这个少年的流弹打死了,气不打一处来,说要赔偿,那些忍受董昌吓唬人们如今得了势,围住董昌,三言两语把他骂得没脸见人。
霓玛的事儿拉姆吉最清楚,霓玛的话拉姆吉都信了,看到刚刚一幕,就站出来说道:“他不是什么私生子,就是那年卡卓玛生得小子,因为没办法养活,所以送到明珠寺!他就是族长那个儿子啊!是没有人教他也会使枪的汉子!是来保护我们这些苦命的人儿的英杰啊!”拉姆吉说着就跪下来,几个女人也跟着跪下来,许多人都跪下来。
“请问我家在哪里?”霓玛问。
“孩子,你如今没得家,到我哪里去吧,我会全都告诉你。”拉姆吉说。
霓玛得知事情里的恩恩怨怨,也得知自己的家在父亲走后,不到一年后时间不知是谁拆了,分了去,如今连土墙都不在了。拉姆吉说这里无辜死去的人数都数不过来,说自己说不定那天也是个死。霓玛听了伤心不已,立誓不让这里的人受苦,他要像堪布说的那样做个英杰!
霓玛在帮阿奶拉姆吉放牛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姑娘也在放牛。水汪汪的眼睛望着霓玛,就是不说话。只是用眼睛问着霓玛在阿奶拉姆吉家过得怎样。霓玛觉得好笑,走过去,姑娘嘻嘻哈哈地跑开了,霓玛看见她绳子一样粗细的辫子在后边摇荡。霓玛感到奇怪,这里的孩子们见自己凑近他们,就像受惊的小羊羔一样欢欢喜喜地跑开。霓玛以为是个偶然,也没在意。还几次都遇到她,见霓玛向自己走来就嘻嘻哈哈地跑开。
一个傍晚的时候,霓玛赶牛回家来,天空麻黑黑的,霓玛唱着曲儿刚村口,村口的金露梅灌木丛在暮色里也是麻黑黑,灌木丛动了一下,出来一个人,吓了霓玛一跳,“谁在那里?”
“是我啊,霓玛哥!”是个女娃的声音。
听到是个女娃的声音,霓玛警惕的心落了下来。“我喜欢你!”那黑影过来,说了一句,又在霓玛脸上“嘣”地吻了一下,又嘻嘻哈哈地逃开了,霓玛有些愣住,听声音是听不出来是谁,可霓玛在麻黑黑的暮色里看清她身后有个长辫子在荡漾。
自此,霓玛的心里边悬着这个长发大眼睛姑娘。
“阿奶,咱们这里哪个长发大眼睛姑娘是谁家的啊?我已经遇到他好几次了,她见我就跑。”霓玛对拉姆吉说,显然没有把那夜姑娘吻他脸颊的事儿说出来。
“她呀,她是咱们这里欧尖叔叔家的琼雪措,这姑娘灵气着呢,会唱会跳,能绣花能种地,还会训牛羊,那年我家牦牛我收拾不住,她就帮我给受惊的牛儿唱奇奇怪怪的歌,牛儿果然乖乖回牧场了。”
“那她嫁人了么?”霓玛问的时候声音很小,还好拉姆吉听到了。
拉姆吉听到霓玛这么问,倒是有些惊讶,再看看眼前这个没父母的少年,头发浓密黝黑,脸庞硬朗,强健的身体把宽大的藏袍撑起来了,于是想到了霓玛也是到了谈婚的年纪。于是笑呵呵地说:“你看上人家姑娘啦?你跟阿妈说,阿妈给你讨去。”
“阿妈,我找兄弟们去了。”霓玛没有接拉姆吉的问话,害羞地说着出门去。
霓玛现在有三个兄弟,祁长寿,先巴和隆主。大家是好兄弟,有屎尿一出撒,有好吃的分着吃,打野兔一起上阵,谁家需要帮忙就一起去,无话不说。
霓玛从拉姆吉那里出来,就往祁长寿家里来。只有祁长寿和先巴在看这什么东西,他俩见有人来有些慌慌张张,俩人见霓玛进来,祁长寿忙把一个东西往怀里藏,俩人都面红耳赤的。
“你们藏什么?鬼鬼祟祟的,拿出来!”霓玛以大哥的口气说道。
俩人都笑起来,隆主也来了,四个人围在火炕上坐下了,祁长寿笑哈哈地说:“真是个好东西啊,我可是在林爱民家倒在河滩上的垃圾里捡到的啊。”说着就拿出来。好像是图纸一样的东西,四个人都凑过去看。
“先巴!你把油灯凑过来,看不清!”隆主嚷嚷说。
油灯照耀在图纸上,四人终于看清了,起先看过的祁长寿用手指着图,解释给大伙儿说:“这是个男人,这是个女人,他俩脱了衣服;这里男人把女人压下了;这里女人把男人压下了;这里女人和男人站着互相压;这里男人从后面进入女人的身体……”大伙儿看了好几遍,都按耐不住。笑骂祁长寿不老实,还去过林家。祁长寿也笑骂着说自己没有去过林家,在垃圾堆里捡到的,说不定林家真的有这样的骚女人。
“大哥什么时候有了大嫂也这样玩玩呗!”隆主说。
“快了!”霓玛仰面躺下来,若有所思地说。
这一说可把大家的兴趣引起来了,催促着霓玛说出来世谁家的姑娘。霓玛笑着不说,大伙儿就说要是霓玛还这么卖关子就把他脱成精光扔到村口,看害不害羞。说着三人就五大三粗地使出大力气,霓玛岂能有力气挣扎,于是求饶。
“是那个叫琼雪措的姑娘!”霓玛说。
“她呀!的确是个好姑娘!性子野,我们几个以前抢她的头巾,她就捡起石头砸我们,不管是大石头还是小石头!喏!我头上这个小伤疤就是她砸出来的!”隆主说。
“你小子还欺负她!以后我见你欺负她,非打断你的腿不可!”霓玛说。隆主说着不敢。“姑娘倒是好!可是……”祁长寿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霓玛问。
“可是人家的爹娘人不成啊。”先巴抢白说。
“怎么说?”霓玛又问。
先巴见祁长寿和隆主都不说话,自己就说:“琼雪措的妈是个有名的浪妇,和很多来这里的兵啊军啊的搞过,琼雪措爸知道了也就装作不知道。琼雪措爸也是个贪财的,别人家的地里的麦子熟了他还去偷过,人间一看就知道是谁的脚印,追到他家,他还抵赖不承认。他还说自己的女儿嫁人要嫁给有钱人,聘礼要体面。只要给钱多,女儿嫁给快要死的老头子他也愿意。”
“林家不是有钱吗?怎么没有去啊?”
于是先巴,祁长寿,隆主你一言我一句地说起珍珍和林保国的事情,又扯到王清正,再扯到方才那张让人脸红身体热的图纸上,四兄弟挤在一起才渐渐睡去。
不管兄弟们怎么说,霓玛相信琼雪措永远是她自己,霓玛自己喜欢的是琼雪措而不是其他的。
霓玛也咨询过他的几位兄弟如何博得一个女子的芳心,他们给出了野蛮的、温情的两种方式。
野蛮的方式就如前几天隆主说的,找个机会抢她头上红色的头巾,她若是跟着你来,你就选个没有人来的隐蔽处,或是山沟沟,或是灌木丛,这就把肥美的猎物到手了,还是热乎乎的,让人爱不释手,如果你让人家过足了瘾,下次碰面人家便会自动送上来。但隆主建议说这种求爱方式有风险,琼雪措这野丫头会在人不经意间捡起地上的石头往头上乱砸,或者往你裆里扔,说不准把你的大家伙砸成个女人的小家伙。
另一种求爱方式就是见她挑水的时候帮她挑水,见她放牛的时候帮她放牛,见她大便小便的时候给她当掩护……霓玛觉得听起来很奇怪,自己就是喜欢她,干嘛不直接一点。
于是他选择野蛮地求爱琼雪措,只等着时机到。
春天的确来了,不时听得到有粪便的地方苍蝇嗡嗡嗡地飞着,河水里留着带冰的水,人们又开始在河边洗衣服,洗菜,洗刚刚屠宰的牛羊的肠胃了。
早上霓玛放完牦牛回来,就在屋子里擦试自己的那支抢,拉姆吉在扫院子,院子里慢慢是黄色的灰尘在飘。霓玛听到外面有人叫他,紧接着拉姆吉也朝屋里嚷嚷说有人在找他。霓玛听这声音有三种,都很熟悉,就是他三兄弟的,于是收好枪,穿上袍子兴冲冲地出门去。
“天赐良机啊!”隆主像个得道高僧一样一见霓玛就脱口而出。
祁长寿一见霓玛就过来手搭在他肩膀上哈哈笑着说:“你家婆子琼雪措在河边洗澡呢,哦,不再洗菜呢。”
先巴和隆主一旁听了哈哈笑起来。
“你们几个小声点,阿妈拉姆吉听到了我不好说。”霓玛说着,同三人往河边走着。“你怕啥,娘儿们唧唧还害羞。”三人又笑起来。
河水真美,尤其是在明媚的阳光下,一闪一闪地发着光,这光给人凉意,让人忍不住想跑过去摸,去喝,或者干脆脱光衣服跳下水,舒舒服服洗个身子。
四人来至河边,隆主,祁长寿,先巴就在远处藏起来,随叫随到,要是霓玛的求爱一帆风顺自然是好的。霓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就往琼雪措身边走来。
可能是白天的缘故,琼雪措没有像那晚一样突然跑过来吻霓玛的脸庞,而是几分害羞,低着头自顾自地洗菜。霓玛寒暄了一句她也没理,一直洗着一片菜叶子,洗烂了就被河水冲走了,又洗一个。
霓玛没有其他话对琼雪措说,只是笑着往她身边走。琼雪措欲要起身跑开,霓玛就喜欢这样含蓄而不露的女子,眼前的琼雪措在荡漾的河边跑着,让他很着迷。这次霓玛没有让到手的猎物跑掉,跑过去追上了琼雪措,霓玛的兄弟们在躲在暗处看着好戏。等着霓玛抢过琼雪措的红色头巾,撒腿就跑,琼雪措要么像对付隆主一样立即捡起地上的石子,往霓玛脑袋瓜或是裆上扔。或是变得情愿起来,追在霓玛身后,跟着霓玛跑到该去的地方。
霓玛的举动可是让大伙惊讶,霓玛没有抢琼雪措象征处女的头巾,琼雪措也没有跟着霓玛追自己的头巾。霓玛一上去就把琼雪措抱起,不,是扛起,扛起就跑,往浮桥上跑,因为穿过浮桥过了河,那边隐蔽的地儿多得是。霓玛的弟兄们看到这一幕,这野性的一幕,早已按耐不住,站起身子吼着打着口哨,在看热闹的同时有几分赞赏。
拉姆吉在院子里听到这欢呼声,也感到欣慰,终于有人做出了英雄汉子敢做的事。
琼雪措在霓玛肩上挣扎,霓玛毫不费力地跑着上了河上浮桥,他的兄弟们也紧跟在后面看热闹。
琼雪措像一只被逮住的小兔子一样在霓玛肩上挣扎,不时还拿嘴咬霓玛结实的肩膀手臂,霓玛疼得高兴,吓唬琼雪措道:“你再不老实点老子就把你仍下去。”琼雪措看到桥下河水卷着河水,河水卷着蓝天,河水也卷着落入其中的沙石,浊浪汹涌。“你敢!”琼雪措也不敢示弱地说。“你再不老实老子就敢!”霓玛说着使劲大踏步走在浮桥上,浮桥摇晃得更加厉害,琼雪措害怕地紧紧抱住霓玛的膀子,柔软的胸脯紧紧贴在霓玛身上,霓玛心里又是一阵胜利的喜悦,吼着小曲儿过了浮桥。
过了浮桥,山风就吹来,霓玛把这只美艳的小兔子从肩上放下来,抱在怀里,看着琼雪措的眼睛说:“我要娶你!我要你今天就做我的女人!”琼雪措不说话,她往四处看,他们的身后来着三个男人,三个男人身后又有好多无事可做的孩童扑啦啦地奔来看热闹。
“你得把你的兄弟们赶走,还有哪些孩子!”琼雪措亲了一口霓玛结实的额头,严肃地说。
“都回去!狼钓到猎物,难道你们还要看狼怎么吃猎物吗?”霓玛冲他的几位兄弟喊。先巴没有明白霓玛的意思,还在往前跑,被祁长寿一把拉住,和隆主有说有笑地回去。
“哎!请帮我把那些小麻雀们赶走吧!”霓玛又冲他的三位兄弟喊。兄弟们知道霓玛的意思,于是把迎面跑来的那群小孩子像赶牛羊一样往回赶,小孩子们嘻嘻哈哈和地得了意地跑,全然比看热闹要好玩的多。
霓玛兴高采烈地抱着琼雪措来到了山后面的沟沟里,沟里比山外暖和,所以早就有青草长出来,长成个绿毯子。
你看呢,春风吹拂蒿草,河水波光粼粼向远方流去,树上也多了好多叽叽喳喳看人间热闹的雀儿,而这里的人们早就有歌来赞美美妙的春天:
金山银山啊,美不过绿山
夏天冬天啊,妙不过春天
人中的女娃啊,最呀么最心疼
人中的阿哥啊,最呀么最英武
圣湖神山啊,日月下蜿蜒
红花黄花啊,开在大门边
走咧走咧啊,心里话儿放不下
走咧走咧啊,尕雀儿看彩霞儿
霓玛没有对琼雪措说一些生生死死的誓言,从今后,琼雪便是霓玛的人了。
当一群孩子在嚷嚷着说:“霓玛哥哥把琼雪姐姐背走了”、“有俩人没羞羞去山沟沟里睡觉啦”“霓玛哥哥要把琼雪措姐姐压下了”的时候,大家就知道已经出事儿了。当然,除了琼雪措家和拉姆吉家,这事儿暂且不关别人的事。众人就盼着能上婚礼看看热闹。
琼雪措的阿妈采娜也听到这些声音,以为孩子们顽皮唱糊曲也没在意。采娜半天不见女儿洗菜回来,就来河边寻,看见河滩上孤零零地放着自家的菜篮子,菜都被河水卷走了,地上也留着两三个人的脚印,便知道有了事情,一望桥上,那边桥头正走来自己的女儿和霓玛,俩人手拉着手,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话。采娜心里来气,想上桥好好教训这对男女,可又想起浮桥颠晃得让人害怕,于是就等着他俩过来。俩人现在眼里除了只有彼此,哪里还看周围,有说有笑地过来了。
“没脸皮子的丫头!现在怎么办!”采娜见他们下了桥就迎上去,劈头盖脸地一说。
琼雪措先是低头红了一阵脸,接着说:“妈,有话回家说。”
“少废话,你这不要脸的,现在这里的人都知道你这么不自重!”采娜说着,差点哭出来。
“我没脸皮,你也不想想你自己的那档子事!”琼雪措说着,好像面前的这个中年女人不是自己的母亲。
采娜见女儿如此说自己,忍不了这气,就往她身上扑,好好教训这个女儿。一两个巴掌下去,却打在了霓玛脸上。霓玛护住了他的女人,被将来的岳母来了个见面礼。采娜有些愣住,放肆不起来。以前只见过男人打女人耳刮子,却没见过女人扇男人的脸。
“我要娶了琼雪措!”霓玛郑重地对采娜说,也是说给琼雪措,证明自己不是个食言的人。
“不行!不行!不行!”采娜说的很坚决。
“我要她做族长的女人!”霓玛说。
采娜有些惊讶,不知道说什么了,这时候回过神来,才发现许多人都围过来看热闹,拉姆吉慌忙也赶来了说道:“哎呀采娜,你我都是过来人,再说了,以前咱们不都是这么找到自己的老头子,对不对啊老姑娘们!”大伙大笑起来,说采娜就不要棒打鸳鸯啦,这么个好女婿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俩人相爱,是最好的天意。采娜在众人面前有些理屈,有些屈服了道:“家里我做不了主,等他爸来了再商量。琼雪措,你跟我回家。”
大家都在等琼雪措的回答,琼雪措道:“我不回!”采娜觉得自己没面子,气汹汹地回去了,拉姆吉先让霓玛和琼雪措回自己家,自己一个人去采娜家说句话。
采娜家可不比一般穷人家,虽然是穷人家,但孩子们有衣服穿,有饱饭吃,采娜也有胭脂擦,所以看起来比别人家的女人漂亮。拉姆吉在门口叫了一声,采娜答应了一声,忙出来见是拉姆吉也就让进屋里。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好像她家不是用土盖得房子一样。
“阿奶拉姆吉喝茶!”采娜给拉姆吉上了一碗茶水,拉姆吉喝了一口说道:“我知道你辛辛苦苦养大女儿不容易,我也知道琼雪措是个好姑娘。女儿大了哪里有不嫁人的规矩。你们是嫌我们不是有钱人家,可你也知道,霓玛虽然是个孩子,可也是个族长的后代啊,将来你女儿就是族长的女人,再说了,女儿嫁给霓玛,婆家娘家又离得近,随时可以过来絮絮叨,帮帮忙。咋们都是半个身子埋在图里的人了,将来出了事儿,也好即使照应,不至于无人收尸啊。”
采娜听了,比先前要冷静的多,回答道:“阿奶拉姆吉说的是,可这事儿我也是做不了主。”拉姆吉笑道:“这倒不怕,只要咱们娘们不坚决反对,男人们倒是好说话。”俩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拉姆吉才回家去。
女人们觉得霓玛手段厉害,这么突然就把一个少女搞到手。男人们觉得琼雪措不简单也这么轻松就擒住一个男人的心。
采娜的丈夫欧尖去外面跑生意了,傍晚才回来,等饭后,欧尖抽着烟上了炕,才听采娜说:“女儿给拉姆吉家当媳妇去了。”这事儿欧尖回来时碰到人就听说了,欧尖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继续抽烟。
采娜收拾着碗筷又说道:“阿奶拉姆吉来过咱们这里,她说绝不会亏待咱们女儿,说只是咱们是嫌他们不是有钱人家,可你也知道,霓玛虽然是个孩子,可也是个族长的后代啊,将来咱女儿就是族长的女人,再说了,女儿嫁给霓玛,婆家娘家又离得近,随时都可以过来絮絮叨,帮帮忙。”对霓玛这小子在欧尖的影响力除了勤快勇敢,便别无其他,只是拉姆吉是个恩人啊,曾经采娜生孩子都是拉姆吉接生的,才都顺利生下来,可惜大儿子十岁那年生病死了,就剩这么个黄花大闺女。
“他霓玛现在还不是族长,也没有哪个能耐点那个族长。他当不了族长,我女儿就不能嫁给他。”欧尖突然说了一句,就放好烟斗,穿上不像袍子又不像中山装的衣裳准备出去。
“你上哪儿去?”采娜问。
“拎我女儿回家!”
拉姆吉得了儿媳妇,高兴还来不及。自己亲儿子在外面不知死活,如今的干儿子霓玛拎得媳妇回家,说不出的高兴。
晚饭时候拉姆吉就做了些好吃的,和霓玛琼雪措一起吃,席间拉姆吉对霓玛说:“现在啊你也算是个汉子了,婚姻是大事,既然选择了琼雪措,就该一辈子好好对她。人家如花似玉的年纪给了你,你要好好对待。再说了,你父母虽然死得早,但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双方从未有过二心。假如婚后有天你做出羞耻之事,我绝不会饶过你。”一旁的霓玛答应着,拉姆吉的这番话也是说给琼雪措听的。
木门被推开了,来者是欧尖。
霓玛有些紧张,怕欧尖叔揍他。欧尖进来,找了位置坐下来,问琼雪措道:“吃饱了么?”琼雪措有些惊讶他父亲的淡定,忙结结巴巴地回道:“吃……吃饱了。”“那就好,跟我回家吧。”
“欧尖这……”拉姆吉欲要说什么,被欧尖打断道:“这小子还没有资格做族长,等做了族长再来迎娶。我就剩下这么一个孩子,怕她受苦。”欧尖出奇地温柔,拎着琼雪措就出去了。采娜也来了,见丈夫拎着女儿走了,自己倒有些不知所措,忙对霓玛说道:“听见了吧?他等你做族长呢!”说完看了一眼拉姆吉也回去了。
霓玛心里默默宣誓,一定要娶琼雪措做族长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