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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行各业都在批斗风波中憔悴了不少，这里的人们还是照样早出晚归地下地干活了。
人们好似没了生活的兴趣，高兴都高兴不起来，互相见了也都不在是那么大大咧咧了。以前他们见了熟人，肯定会骂着彼此，骂也只一种寒暄方式嘛。
现在人们不知道除了种地、吃饭外，还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当然种地本不就是一件高兴的事儿，人们常说：要是我识字，城里有关系，早就坐在办公室里了，哪会这样住在土屋里，刮风下雨在田间地头忙碌，动不动为了粮食和钱还要和老婆孩子闹腾。
人们说归说，他们抱怨完以后，心里也就舒服了，他们继续拿着镰刀，割着谷子，口里还在支支吾吾抱怨着：命啊，这是命，老子下辈子就投胎在有钱人家里，不愁吃不愁穿。有人听到他的抱怨就笑着说：要看看老天爷让不让你做有钱人家的人，小心老天爷以一不留神，把你投胎给老母猪的肚子里去。
众人就哈哈笑起来，他自己也哈哈笑起来说：是啊，你看我手脚粗笨，脸也皱成一个包子，只适合去母猪肚子里啦。说着众人又是大笑。
咦，人们才发现这些革命小组好久没有来过这里，他们不来，人们反而清净。
那日隆主和霓玛约了在一起喝酒，女人们在赛朵姐家里包饺子吃。
要是山河太平，也许兄弟们还会在一起喝大酒，唱高歌，可惜现在那一辈的兄弟里，只剩下霓玛和隆主二人。霓玛好隆主先是向才仁敬了一杯：敬他做了红军，为解放这里做了贡献，他在“文化大革命”中下落不明，也为希望他早日回来。
他俩二敬酒给祁长寿：祁长寿为了偷得那块玉，也死得不明不白，大伙儿也就有钱请来木匠盖了个水车，现在水车也是惠及一方。
他俩三敬酒给先巴：先巴得了麻风，死在了山外。先巴也是打过来犯这里的坏人。他也是个英雄。
他俩三敬给这里受苦受难死去的兄弟姐妹：他们在清末乱世中死去，在饥饿中死去，在疾病中死去，在洪水中死去。他们的子孙现在刚刚经历过批斗，可算是挺过来了。
俩兄弟喝酒一会儿哭泣，一会儿高歌。
那边女人们煮熟饺子，叫孩子们带给霓玛和隆主，俩兄弟收下食物，就把孩子们遣走。女人们在一起吃着饺子，也都各自说着话。
赛朵就对琼雪措说：妹子啊，阿姐真是狼心都不是，你和霓玛在阿姐困难的时候把阿姐接到你家院子里，还让我娘俩住西屋，我气头上说了见不得人的话，姐对不住你啊。赛朵说着就要给琼雪措跪下。祁香珍忙扶住赛朵。琼雪措早已哭着说：你就是说的我没脸见人，你即使错了。谁不知道你赛朵嘴皮子能装得下一座大山，一头死了牛你也能把它说活了。
香珍还笑着说：看来你们是为了争男人才撕破脸啊。跟西那孩子一样，现在生活好了些，孩子们也不会争饺子互相打架了。
原本在哭的琼雪措听了香珍嗲嗲的说，自然笑起来。
祁桂花也说：是啊，咱们的孩子都到了成家的年纪了。姐妹几个都不小了，屁股上的肉都松了，还这样打打闹闹的，上次的批斗才叫厉害了。
香珍又笑着说：上次批斗大会上赛朵姐说达哇强暴过她，也不知道是谁强暴谁。
女人们听了香珍的话就笑骂她说话不正经，赛朵想起那事来，才又问琼雪措：我骗说达哇那臭小子强暴过我，你为啥替我作证？
琼雪措笑着说：我不作证你就下不了台，咱们还会受到那达哇的捉弄，后来好了，他自己引火上身。
女人门听了一阵欢呼，好像在庆祝什么。
尕先巴执意留在赛朵身边孝敬赛朵，赛朵就骂他前功尽弃，立马收拾了一些蔬菜瓜果，让尕先巴捎给城里的巴多、央金一家。
巴多一清早起来就赶山路，他昨日见过措姆，现在他觉得措姆杏子野，不像城里的姑娘那样温柔了，措姆说话嗓门大着呢，对尕先巴又是搂抱又是亲吻，尕先巴以前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现在反倒觉得措姆有些俗。她和尕先巴在一起就聊谁家的女儿嫁给了谁家，谁家的收成今年不好，谁家的孩子和谁家的孩子打架，把头给打破了。尕先巴发现自己也不是以前那个尕先巴了，发现现在的措姆在自己面前多么的无知，她不知道文学，不知道历史，不知道社会主义，不知道共产主义，更不知道理想是什么。这次离开，尕先巴不知道下次回来会不会有同样的感觉。
现在尕先巴闪了山坡，来到了他撕毁汪琴老师日记的地方，他试着往四处找找那些碎纸，发那些碎纸经历的风吹日晒，再也寻不到了。他就继续扛着蔬菜瓜果赶山路。山上的向鲲老师起得早，穿着裤衩在倒洗脸水。向鲲老师看到尕先巴就打着招呼，尕先巴当做没看见，低着头继续赶路。尕先巴现在觉得自己奇怪得很，他现在只想回到城里，把这些蔬菜瓜果给了央金手里，回到自己在牧校的宿舍里好好睡一觉。
措姆不知道尕先巴在城里学什么，遇到过什么人，措姆只知道她的而是小伙伴央金在城里，城里怎样，措姆也没去过。措姆也不知道城里怎么样，他只听尕先巴说过城里有的，这里没有。措姆只想尕先巴在城里安定下来，将来去了自己，自己就像央金一样进城去。
措姆知道现在自从红卫兵来批斗之后，这里的人就习惯穿绿军装、解放鞋，也记得一句话“祖国山河一片红，全国人民一片绿”。措姆自己知道自己长得美，和尕先巴穿着军装一起走在河畔，看着河水里的倒影，就觉得自己和尕先巴就是天生的一对。
措姆闲了就过来赛朵这边，替赛朵除草，收柴火。赛朵现在就住在卓玛那边，虽说姐妹间的别扭早已化解了，可赛朵也好面子，也就没有搬回以前的院子里去住，现在就给卓玛一起住着，隆主的药材生意也没做成，现在就跟着大伙儿放牧种地。
尕先巴一回到城里，措姆就想他。自从汪琴老师走后，措姆就没念书，后来也就慢慢完了字，记性也不好了。和尕先巴走在路上，措姆心里也觉得没有以前那么亲近了，措姆还是会微笑，她不会质问他，因为她知道尕先巴心里有她，只是尕先巴心里有他的难处，他若是不对措姆说，措姆也不会问他。
但措姆忽然觉得尕先巴不再那么热恋自己了，措姆也挺长辈们说过，人长大了实惠变心的，尤其是男人，男人出门在外，总有一天把心思分离出去，他们是饿狼，见了猎物就不顾前世今生。
措姆想道到好久没有见到央金了，听说他在城里过得好，还生了孩子，没来得及去看他满月了，其实她早就满月了，只是庄稼忙，没空去，措姆准备找个时间就去。
八月里琼雪措有了小毛病，索旺和白玛回家来，措姆的俩哥哥在村里人开来是大变样了，本来他父亲霓玛和琼雪措的相貌就俊美，俩儿子逐渐长大了自然是俊俏。索旺现在没当成个法师，也做了个发电站的工人，算是有了出息，这次回来也是带来大好消息，说自己看上了当地的姑娘，杆子啊过年前就成亲，可把霓玛一家子高兴坏了。白玛也回来给家里拿来自己仅有的积蓄。小兰走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白玛喝醉酒找自己的兄弟巴多谈心，巴多把这事告诉给了尕先巴，尕先巴把这事告诉给了措姆，但措姆没有告诉给阿爸霓玛和阿妈琼雪措。她知道俩老草席仨孩子大半辈子了，现在有些事儿瞒着呀是瞒着好，白玛也是自己缓过来不是。
措姆说自己要跟白玛哥进城里看望央金，说央金做满月子，自己都没看过她，阿爸霓玛就说：现在央金和巴多在城里过着好日子，说不定人家把咱们给忘了。措姆就说：咱们不和人家来往，大家才会慢慢疏远呢，再说了我和央金彼此说心里话，亲如姐妹，互相看望是应该的。
或是说，措姆此次去城里，说不行也会给白玛哥目测一位嫂子，说不定白玛哥在城里早就学坏了。
白玛听到自己的妹妹措姆这样说自己，就知道措姆知道一些事情，立马也说：是啊，我听央金也常念叨着措姆，每次回家来都会忘记，这次幸好妹妹提出来这事儿，我也好说说，让她去去，来回也就三五天的事儿。
白玛合伙措姆说服家里人，那天清晨就俩人就大早起来赶山路了。
白玛让措姆带一些吃的，措姆说用不着，白玛说山路远得很，而这就难走路了。兄妹俩上山来，看到校舍里炊烟袅袅，看到向鲲夫妇在浇小菜园子，措姆见了就问白玛：哥，你说向鲲老师他俩来这里也很久了，为啥还没有孩子啊？白玛听了就笑笑说：这我就很难和你说清楚，措姆也就不再问。倒是白玛问措姆：措姆，你今天话里有话啊？措姆也不隐瞒就说：你自己干的事儿，早晚会有人知道，只是希望别让阿爸阿妈知道，不然你就有好果子吃。白玛就求措姆要守口如瓶。
走过山梁，兄妹俩就到了平地，那里有车碾出来的大道，白玛说在这里路口等就会遇到马车骡车，这样就快一点，俩人把肩上抗的东西放下，措姆早就饿了吃着手里的糌粑和馍馍。
还没等措姆吃完，就来了一架马车，车夫是个长发老汉，憨敦敦的说自己拉菜上城里去，说刚好顺路，就捎带了兄妹俩。
说是马车，可拖车的不是马，是骡子。大伙儿都知道骡子比驴贵，比马贱，但骡子兼具二者优点，耐力，温顺，很少受到外界惊吓，因此人们格外流行养骡子。
骡子在车前面晃晃荡荡走着，老汉就唱起歌来，老汉唱歌的时候措姆就笑，白玛悄悄多措姆说别笑了，笑话人家小心人家把我俩留在这里。老汉就问措姆为啥小的这么开心，措姆就说自己好久没有听到人唱歌了，今日听到老汉唱歌就高兴。老汉被小姑娘一夸，心里更是有了兴致，措姆把水壶里的茶水给老汉喝，老汉更是说措姆是个好姑娘，老汉问措姆去城里做什么，措姆说自己去城里见自己的未婚夫。
老汉还问措姆未婚夫时做什么的，措姆就说自己未婚夫时在城里牧校读书，快出来了。老汉就祝福措姆有好日子过，他未婚夫出来了肯定有出息。
他们天黑了才到央金家，央金看到措姆来看她，姐妹俩抱着哭了一场，那晚巴多就去白玛那里住，姐妹俩拉着家常，说至深夜才入睡。
早上央金带着措姆在城里溜达了一圈，午饭的时候，措姆问起尕先巴的学校，央金就说尕先巴现在在上课，离着里近，怕是没空来，晚上让巴多去叫过来一起吃饭就是了。措姆吃饱了就出门来，说自己想一人去逛逛，她来到街上，左右问着牧校怎么走，问清楚了，就一路走去，问守门老汉，老汉才说放学快到时候了，叫措姆在门口欧等着就是了。
大太阳热得很，措姆就躲在大杨树下等尕先巴出来，措姆望着都望不见尕先巴，人都出来了。她再往远去的人群里看去，她看清了尕先巴高高的身影，措姆想都没想就朝人群里大喊尕先巴的名字，尕先巴回头来，措姆早已跑到他面前，用力抱了下尕先巴们，尕先巴呆呆看着措姆，措姆也看到尕先巴身边有个短发的女孩，她穿的衣服和尕先巴很像，措姆看到尕先巴没有穿自己给尕先巴做的鞋子，尕先巴现在和一个女的而在一起，措姆心里就难受起来，措姆知道尕先巴回来家那边对自己没多大心思，措姆知道自己现在在尕先巴眼里是多么土里土气，措姆愤然离开尕先巴，就回到央金家里。措姆就哭，她更难过尕先巴没有追上来，看来自己对尕先巴而言先暂真的可有可无，央金一再追问，措姆才说出自己尕先巴所看到的一幕。央金就好言全了措姆许久，就说去找巴多问个清楚，其实巴多早就知道尕先巴的事儿。
巴多说和尕先巴子在一起的女孩是牧校校长的女儿，尕先巴和她在一起只是为了以后进个好单位，央金听了就呸呸呸地骂，这些话可不能告诉给措姆，央金想好编谎话给措姆，回来措姆早就走了。
措姆怎么回家的，央金不知道，只是央金心里也恨尕先巴，谁不知道到尕先巴和措姆是一出长大的，现在俩人分居两地，自然会出事儿。
措姆回来就再也不想过嫁人的事儿，白天好好干活儿。她也不恨尕先巴的阿妈赛朵，她知道赛朵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尕先巴辜负了自己，所以措姆也会像往常一样来帮忙赛朵，好似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过一样。
措姆到晚上才会流一些泪，流泪一会儿也就慢慢睡去，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有天措姆就问赛朵，问她守寡的日子里是怎么熬过来的，赛朵就笑笑说自己那时候小，不懂事儿，心里常害怕，慢慢也就习惯了。可是守寡和失去自己爱人的心本来就不是一回事。赛朵还说人活着很多事总是要一个人扛着不是，人总要为自己打算嘛。措姆一想也是啊，人总要为自己打算啊，尕先巴就是为他自己的前途打算啊，自己那么迷恋尕先巴，也不就是希望将来尕先巴有了职务自己也有了归宿，可现在看来这场美梦就要宣布结束了。
措姆现在在人前没有提起过有关尕先巴的事儿，她没有见到尕先巴回来给自己解释清楚，她感到尕先巴变了，或是她觉得她自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