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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大雪连下了数天,把三春柳都压倒了,人们的土木混建的屋子还好,暂时安全。大雪把人家的牛羊也压死了不少,人们无法想象这白雪皑皑,怎么会把活生生的牛羊给压死,可是牛羊就是死了不少。

才仁被什么不知道的人带走后,还没有回来,大伙儿在忙着急救这些牲口的时候,看到有一群人上山去了,这些人不是这里的人。他们穿着相同的军装,在山路上留下解放鞋的印子,口里喊着批斗某某某的口号,上了山去。

雪景不解人间的种种遭遇,在任何时候都那么迷人。这里的人说着白雪飘飘也是天神的项链,也是天神不小心洒落到人间了。白雪铺天盖地而来的阵势,给冬日里枯草干树带来水分,滋润他们来年抽出全新的嫩绿芽子,供快乐又无知的牛羊饱腹。

人们慌了,不知道什么情况。

达哇也是这小组成员,也是这里的熟人,他对大家说:现在大家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别让我们查出来,到时候,谁都不好过。

大家都沉默着,达哇知道这里每家的情况,他知道赛朵姐以前是个寡妇,与霓玛有染,后来嫁给了先巴,生了尕先巴,后来先巴得了麻风病死了。她又守寡,知道现在。达哇也知道祁桂花姐当年出走,死里逃生嫁过什么“恭顺王”,后来才仁参加红军,才找到她并把她带回来。达哇也知道祁香珍是祁桂花的妹妹,他们还有个兄弟叫祁长寿,祁长寿后来也死在法师的诅咒里。祁香珍是林家的童养媳,受不了苦离家出走,后来在外面做窑姐,和军阀头子有瓜葛,军阀溃奔之际,又跑回来做了林家的媳妇。达哇也知道霓玛以前做过喇嘛,是族长的儿子,后来还俗,和寡妇赛朵有染,后来和琼雪措好上了,就娶了琼雪措。达哇也知道隆主在坐买卖,生意也不错。

达哇就朝人群里说:我不说大伙儿也知道赛朵姐以前是个寡妇,与霓玛有染,后来嫁给了先巴,生了尕先巴,后来先巴得了麻风病死了。她又守寡,直到现在。你们说她是不是败坏新时代的风气?

革命小组喊:是!寡妇败坏风气!寡妇败坏风气!

达哇又说:祁桂花姐当年出走,死里逃生嫁过什么“恭顺王”,后来才仁参加红军,才找到她并把她带回来。可知道这“恭顺王”可是力挺封建王朝的人啊,桂花姐与他是一条心也说不定啊。

小组又一阵欢呼,赛朵站起来骂道:“狼心的达哇,你没再我们这里待下去,全是你做人有问题,没想到你已经不是小时候的你了。”

达哇笑着说:“我小时候可在你那里受了不少苦啊,你那些破事儿这里的人谁不知道。还有谁啊,有冤屈的趁现在说出来,大家好批斗这些冠冕堂皇的人。”赛朵被人强行按下。

大火听出来达哇变得有文化了,说出什么“冠冕堂皇”这种词,客人们不懂这词的意思,只听到有冤屈就说出来。

“我告林家!”

“好,说出你的冤屈!”

“我家的羊儿跑进林家的羊圈里,他们就偷偷给我养人做成他家羊儿的记号,我去要养他们还打了我。”

“好,这真的很冤枉。记下来,谁还有说的?”

“我!我要揭发!香珍做过窑姐,还回来家里和别的军官乱搞,把林爱民老人家气死了啊!气死了!”

“记下来!还有么?”

“我也要说!”这次站起来的又是赛朵。

“说!”达哇几乎是在喊。

“我要揭发达哇!就是你!你把我家卓玛强暴了!卓玛才发疯了!你还强暴过我!”

“你这不要脸寡妇别瞎说!”达哇在台上站不住了。

“我要揭发!”香珍也站起来了。

“你给我坐下!”达哇喊。

“你说!”革命小组的人说。

“我也揭发达哇强暴了赛朵姐!我们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财货赶他走的!”

“拿下达哇!他不配做革命小组!”

达哇口里骂着众人,想逃跑,被小组的男青年们抓住按倒在地上。

山上的汪琴老师没有逃走,她知道遇到这些事,作为社会主义的人要勇敢去面对,再说了,那些笔记和歌词真的是自己写的。

你看,这冬季就是奇怪,下大雪后,积雪也没有消融,东山里的烟云还迟迟不散开啊。

人们常说:当桃花与雪花相爱,当清泉与热火相吻,注定一方要撕毁一方。汪琴老师想达哇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像是来这里寻仇一样,只是他也逃不出人们的声讨,现在反倒自己也有了罪名。

汪琴老师也不知赛朵姐说的达哇强暴她的事儿是不是真的,汪琴老师只是心里放不下这些孩子,他们与汪琴老师学在一处,玩在一处,眼下就要分别,汪琴老师万分不舍。

孩子们很想念这位老师,她是个爱笑的姑娘,人们见了她的微笑,心里也高兴起来,现在校舍里还有刚来这里的俩老师。

那些人来到时祁桂花就问他们才仁什么时候回来?他们就说才仁被人告发有贪污行为,所以暂时回不来了。祁桂花就问是谁这么说的,她要当面问问,他们就说这是机密不能透露。

人们就安慰祁桂花不要太难过,你还有个女儿颂吉,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嘞。毛主席就看不惯这些贪污的,才仁恐怕是回不来了。

人们闲了就各自呆子啊屋子里,不再刚出来大伙儿晒太阳了,怕惹祸上身啊。

尕先巴回来的时候,这文化革命的风波已经不再来势汹汹了。

赛朵见了他就哭,说这里除了这么大的事儿,他才后知后觉而来。尕先巴就骂自己没有给赛朵尽孝,说以后再也不去牧校上课了。赛朵听了又骂他这是要半途而废,自己以前的辛苦算是白费了。尕先巴又说自己好好学,将来出人头,孝敬赛朵。

尕先巴安顿好家里的母亲和卓玛姑姑,隆重姑父也只是待在家里不出门。尕先巴串门去各家,各家里都做了批斗。

林家西面的墙都拆了,林保国鼻青脸肿的,祁香珍也没有打理头发,尕先巴意见倒是吓了一跳。

“尕先巴回来了。”香珍强颜欢笑地迎尕先巴进屋去。

“保国叔,香珍姨,你们还好着撒?”

“哎,还好没死成。”香珍叹了口气说。

“回来就不走了吧?”林保国问尕先巴。

尕先巴和他们聊了一会儿,就说自己要上山娶学舍走走。

积雪的山路不好走,山路冷清的很,一群麻雀欢悦在田间地头,他们携家带儿,嘻嘻哈哈地在雪地里到处觅食。

尕先巴看到学舍门外有一个男人整理着柴火,以为是达哇,但是看起来不像,走近才看清不是达哇叔,以为是汪琴老师的男人。

“请问汪琴老师在么?”尕先巴小心地问那男子。

“我是这里的向鲲老师,汪琴老师离开这里好久,外面冷得很,咱们进屋说话。”这叫向鲲的老师热心的很,说话时面带微笑。

屋里暖的很,一台收音机里放着断断续续的歌声:

公社是棵常青藤

社员都是藤上的瓜

瓜儿连着藤藤儿牵着瓜

藤儿越肥瓜越甜

藤儿越壮瓜越大啊~啊~啊~啊~啊~啊~啊

尕先巴看的里面有个女的,向鲲老师忙说:“啊,这是我媳妇,也是这里的老师。”

大家互相问好,向鲲告诉尕先巴汪琴老师写书被革命小组发现的事儿,后来汪琴老师及被带走了。他们说着,就从鞋柜里拿出一个本子,多尕先巴说:这是我们在收拾这屋子的时候发现的,可惜汪琴老师走了,这东西留在这里也是祸端,想让尕先巴带去。尕先巴以前做过汪琴老师的学生,尽管尕先巴比汪琴老师小几岁。

向鲲老师让尕先巴再多待会儿,锅里的肉马上就熟了,尕先巴谢辞了,怀揣那本日记就出来了。

他走得远远的,来到山的另一头,才找个巨石坐在上面,打开那本日记读:

我姑且把这里叫做太阳部落吧,因为这里是多民族聚集,听说历史由来已久。人们不对外战,傲视敌人来犯,他们也会组织民间武装,因为他们认为人类都是地母的儿女,儿女们不应该相互厮杀。他们是不可多得的。

太阳部落里,人们是有莲一样的心的,他们不急不燥不恨不恶,只是太真太诚太善,真是不可多得。

他们不可多得,如千年铁树开花,让朋木的井底之眼出现海角天边。

他们在四月,他们是桃花;他们酷暑难挡,他们飘然落下;总不让的天空变得落寞。

让地母的手翻山越岭,握紧他们的吻,蜚语也间离不了这永恒的联结。

这里的山水让我想起,当祖父的身躯要瞑目时,他还向星辰祈祷着:主啊,铭记我们在生活里的翱翔陶醉吧!愿太阳部落岁岁安详。

尕先巴看到这里,抬头看看周围白雪皑皑的山峦,心里感慨了一番,有继续看:

朋木是个害羞而又满心幻想的人。他母亲卓玛实仓犯病,他也会不来上课,我能理解,好孩子终会遇到自己的美好未来。

达哇这小子管教孩子严格些,我怕会出事儿。可是这些孩子的确野得很,只是里面有个叫尕先巴的,性子文雅,将来是读书的一块料子,哎呦,“料子”这词看来是我在这了呆久了,有些耳濡目染了。

还有老师要求朗诵的诗歌,朋木一直挂在心上,还是学着老师的样子,清清嗓子,然后对着小狗朗诵。这些过程中,朋木是开心,至少小狗一直默默地听他的天真烂漫,没有讥笑,朋木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小狗也好像是因为朋木的陪伴而又蹦又跳。这些书我家访的时候卓玛告诉我的。

这时光里,这太阳部落,很慢。土墙黛瓦,山绿水翠。

尕先巴感觉到汪琴老师的孤独,只是看到一页,满纸好像是水渍:

也许是我更年,才喜欢旧的东西。老相片,古城。在这里,女人的眼神,老的像是在风沙里越磨越亮的戟,男人的诺言,旧的像坛陈酒,而我是反复琢磨,反复留恋。

一切随她,也不会怕她有去无回而禁锢你驰骋的心。

那年,我划一叶扁舟,或跃上一匹骏马,就这样无所畏惧地出发了。肉体鲜活而强健,思绪浮夸又超脱,不知现实与梦想的距离有多少光年,手舞足蹈也是一种放肆的美。

别说这是漫无目的的远行,别说年少轻狂,因为我背着裹梦的行囊,信心满满地去坎坷,不在乎驿站的舒适与否,不在乎路途的远近如何,也不怕晴天霹雳,乌云压顶,更不怕人心的威胁——因为朋木有信仰,有爱在那座慢城,这座太阳部落里,内心就年年岁岁春暖花开。

当时的我说过:你的真命天子其实就是你自己,因为你时刻在自己为自己欢呼雀跃和黯然神伤。一段美好的邂逅,是爱情故事的传奇,萦绕你耳畔好久好久,似千年的冰雪凝成的雪莲。其实,你要遇见的,是那个未知的自己。

可爱的路人为我提心吊胆,怕朋木迷失方向,我只是一味地谢幕:请放心,我不会敷衍路过的风景,我也不会乐不思蜀。

太阳部落里的我,关乎着所有的陌生人,迷恋每一个值得尊敬的生命体,清晨,落花,恋人细语,他们在暖阳里,慢得很有诗意。

而我的父亲母亲,在饥荒之年与我失散,至今下落不明。

尕先巴还在寒风中看着汪琴老师的札记:

关于小镇里的爱情,我和那盏盏的油灯,至今守口如瓶。

高原人的爱情,像央金的情歌一样清纯。洁白的仙鹤恋上印度的孔雀,高耸的雪山,无垠的绿色草海,一起手牵手,轻轻悄悄趟过小河。一起唱着大草原小情歌,看夕阳染红,看月儿爬上东山顶上。

山神为避免尕先巴和措姆的爱恋被那些世俗的人看到之后弄得满城风雨,成为饭后大肆闲聊的谈资,自始至终,守护在尕先巴和措姆身边,无声无息。

每个相约的黄昏里,措姆双颊粉得像一朵桃花,尕先巴的身体,像一块烧红的钢铁。他们将不再游荡,是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抓住了他们。他们那间满意的木屋,远胜于冷落的城市高楼。在爱情里,彼此的心里是藏着一对活跃的小鹿,每次的欢呼雀跃,都是次次优美的心动,像红莲抖落几颗晨珠,像丁香吐露一丝幽香。以诚相待,不闪烁其词,他们有着胡萝卜一样的朴素爱情,只因为那一句:世间所有的浮华与浪漫都只不过是现实之外的渺渺云烟。

感谢,时光流过太阳部落,回首往昔,高原小镇依旧四季分明,人心如刚刚被阿妈挤出的牛奶。凝神忘我间,那记忆中的涓涓细流,都是这一生的福。

而我,还得继续在这里完成我的使命。

尕先巴读完了这些日记,发现我天色不早了。尕先巴心里也在疑惑为什么汪琴老师写的这些日记就带去学习了,尕先巴也替汪琴老师叫苦,他把那本子一张张撕碎,让风吹散在风里,希望以后就不再有这样的事儿发生了。 yY7UPCbudEYm5NnvSUzgoJlXTxUveKX9n9/SyRVIkNi28ibRvV+RE8uaSS/ZL9d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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