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曰:“河关故地,地悬塞外;势控九曲,气接河源。自人猿辑别,刀耕火种,黄河两岸,炊烟生焉。
商周属羌戎地,西汉设河关县;后凉置浇河郡,北周筑廓州城;隋初治河津邑,盛唐屯积石军。此后战和交替,易帜频仍。
或为公主沐浴苑,或为吐蕃牧马地。
元末明初,始称归德,隶属河州,筑城屯田……
悠哉!千载云烟,古海变桑田;万年变幻,恍如一梦间。感天地之慷慨,集八方秀色于此间;念古今只沧桑,览河源风云于胸怀。
……”
此赋极富深情地歌赞了这座多民族部落的曾经,曾经的历史,已经成为了各色宏伟的墟城和悄悄生息不定的河流。
生命在生生不息,等待绚烂;万物在生长,等待未来。转眼之间,故事就从花溅泪,鸟惊心的清末娓娓说来。
清末?谁知道清末是什么?
你看那东河和西河上不见滚滚细流,鹅卵石裸露在太阳下,像一道难看的伤疤一样皮开肉绽在这片土地上,秃鹫已不再那么神圣地在蓝蓝天空下高高盘旋,不再庄重地迎接生灵的魂魄上天。
秃鹫们来到这民间,和世俗的男女老少抢遗落在河滩地头的动物腐尸。腐尸臭味熏得人连连作呕,但人们为了存活,千里迢迢而来,见到腐尸如获至宝。很久以前,部落的人们一直把秃鹫看做是天之子,如今天之子也是为了生存,饥肠辘辘地落在地面上,那饱经风霜与瘦骨嶙峋的体态,与可怜的人们无异。
体弱的人在那强悍的人面前,显得那么软弱无能,对他们来说死亡的威胁比起强悍的人更加的凶猛。文明只是在温饱的年代才被人们追捧,眼下的饥馑时日,弱肉强食的人类本能大显身手。
太阳最无私,最无知,最隐忍,照耀着山山水水,山山水水献了身体,青青草皮被生灵啃食得裸着石土,河溪流干了泪。
不见金露梅、银露梅处处开,也不见秋收忙碌放歌的人。
在不远处,有一位母亲在晃晃悠悠地走着,母亲穿着青黑色藏饰长袍,口诵六字真言,尾随丈夫桑杰汉子。鼓鼓的肚子正在往下沉,母亲要生了,要生个生不逢时的可怜孩子。
母亲被人们叫做卡卓玛,卡卓玛修长高挑的身影在河滩的高坡上越来越长,像棵庄严的婷婷柏树。柏树双手合十,向天向地,低眉祈祷。诵完经咒,卡卓玛流泪,泪水浸润了龟裂的脸颊。
秋风凉凉地吹来,不见麦浪滚滚,不见牛羊满山跑,不闻得果香浓郁,秋风吹来,卡卓玛的身体就疼痛地一哆嗦,已见红的袍子在风里轻轻荡。
疼痛让卡卓玛张开蝴蝶翅膀般的衣袂,桑杰汉子见了就直呼阿奶拉姆吉。
“阿奶拉姆吉!阿奶拉姆吉!阿奶拉姆吉在哪里?!”
“特吉前波(藏语祈祷语)!我来了,愿卡卓玛天地护佑,生个活脱脱的孩子。”阿奶拉姆吉上前来,让平躺的卡卓玛起坐,把双腿岔开。
阿奶拉姆吉,全名拉姆吉,因接生牛羊,也接生可怜的人,所以人们尊称他为阿奶拉姆吉。多年来,接生了数不清的生命,如今已经年过四十。对拉姆吉来说,有些生命的出现有些骇人听闻,阿奶拉姆吉接生过长着尾巴的男孩,独眼的女婴,无嘴的孩子……不过这些婴儿都要么出生不久夭亡了,要么就以为不祥和而抛弃荒野喂了野狼。
卡卓玛好像要临产了,阿奶拉姆吉提着心,怕也出个三长两短的意外。阿奶拉姆吉的双手轻轻揣入卡卓玛的双腿间,摸索着,想要探清生命降临的局势缓急。
“现在生不了。”阿奶卡卓玛说着,从卡卓玛双腿间拿出双手,双手红血淋漓,像是刚刚进行过一次血腥屠杀。
阿奶拉姆吉捧起沙土,把手上的血垢搓揉下来。
卡卓玛家的汉子给了阿奶拉姆吉一把充饥的芜青,意思是阿奶拉姆吉要照顾卡卓玛顺利生下孩子。
阿奶拉姆吉紧紧攥住芜青,知道有些人已经对卡卓玛的肚子虎视眈眈,接生是阿奶拉姆吉的使命,她得今晚要振作精神,想办法让母亲和婴儿存活。这新生命是最原初的生灵,在自己手里糟蹋了会有天谴降临自身。何况,这山水天地里,只要大家彼此惺惺相惜,总会饿不死人。
想到这些,阿奶拉姆吉面向果什则神山,磕了三下长头。
星星撒了漫漫一天空,觅食的野狼野狗在深山老林里哀嚎,人们就生起火堆,吹起口哨,以此驱赶野兽的进犯。
阿奶拉姆吉就坐在睡熟的卡卓玛身旁,面对着欢快跳跃的火苗,在这无歌无舞的深夜,在这灾荒逼人的时候,不禁想起了自己的丈夫徐志忠。
那时阿奶拉姆吉是接生婆,很多人都不敢迎娶她,说接生婆好比屠夫,手脚不干净,嫁娶进来,家门就被玷污得不干净了,所以阿奶拉姆吉一直到三十多岁都没有嫁过人。
那时自己还是拉姆吉,没有人叫她阿奶。丈夫徐志忠是在光绪三十年,甘州提督马安良在兰州开设木厂时,从外地来这里的伐木工,是其中一个伐木头头。
农忙的时候,这些伐木工就来给农牧民们帮忙收割麦子青稞谷物啥的,农牧民高兴了,就生起篝火,跳起锅庄庆祝丰收,也顺便答谢伐木工人的辛劳。
拉姆吉就是锅庄舞蹈队伍里的一员,酒兴歌酣,伐木工也加进舞蹈的行列来,大家和歌,甩手,踏步,顺时针绕圈而舞。
拉姆吉第一次和汉族男人这么近距离接触,他说着汉话,拉姆吉听不懂,反正他就是在很愉快地对拉姆吉说着。拉姆吉不是被篝火暖和得面红耳赤,拉姆吉是从身体里热起来了,热得心甘情愿,心甘情愿想着这位叫什么“徐志忠”的男人一直这样对着自己说下去听不懂而又自以为恰如其分的汉语。
汉子桑杰走过来,说徐志忠问拉姆吉的名字,拉姆吉应着,桑杰懂汉语,给他们充当翻译。
通过桑杰的翻译,拉姆吉得知在他们老家受不了繁重的粮税,就趁木厂,来外面谋生。
徐志忠前额光光的,后脑勺的发辫及腰,做活的时候就把发辫缠绕在脖子上。
这里的人们慢慢接触他们渐渐听懂了汉语。
没事的时候,徐志忠常常深夜帮拉姆吉把远走的牦牛赶回家,把从木厂带来的零碎木块拼凑起来,做成木凳,木桌,还有酥油桶。
拉姆吉在酥油桶里打酥油,给徐志忠喝。
拉姆吉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起就对徐志忠有了好感,也是,徐志忠不是这里的人,不知道拉姆吉是管接生的。
拉姆吉还想起那年的夏天,是高原的热季和雨季。
夏雨暴虐,不过眨眼功夫就会有大江大河从天上地下流出来。
拉姆吉家的牦牛把小牛犊生在沼泽里,当拉姆吉赶过去抢救时,小牛犊陷在泥潭里出不来,已断气了。
拉姆吉埋了小牛犊,就在夏雨里哭,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喂养怀孕的母牛,却没有挽回活脱脱的小生命。
徐志忠闻讯赶来,说牛犊生不逢时,已经去了不受罪的地方。来年会有新牛犊出生,还说快要降临的牛羊需要拉姆吉。
拉姆吉第一次抱着男人哭,躲在这个叫做“徐志忠”的男人怀里哭。
日子过了好久,那日天还没有大亮,拉姆吉起来挤完奶,放了牛,就生旺了灶火,灶火耐心地把锅里的水烧开,拉姆吉就换下挤奶用的牛皮裤子,戴上唯一的红铜耳坠,就听到有人进庄廓来。
拉姆吉摸黑看清进来的是徐志忠。
原来,伐木的事,被古哇寺活佛知道,派人马上制止,说破坏神山,这样对后世不利。马安良就托人诱杀了古哇寺活佛,消息传出来,信众们纷至沓来,说罪魁祸首是伐木工人,要把伐木人赶尽杀绝。
信众们失去了一个受人尊敬爱戴的活佛,说所有伐木工都该死,都该缅怀活佛的逝去。信众们正黑压压地搜完山林,一路哭嚎着往村庄黑压压地过来,经过的地方风沙扬起来。
拉姆吉看到徐志忠一身长褂,发辫及腰,一看就是个外地来的伐木工,拉姆吉就拿出剪牛毛的铜纹装饰的铁剪刀,一下把徐志忠的头发剪断了。
“你这是干啥?老祖宗啊,我对不住你!”徐志忠立马捡起地上掉落的头发,眼眶欲湿。
“要活命就按我的做。”拉姆吉说着,剪下来的头发丢在灶火里烧起来了。
拉姆吉也把从徐志忠身上脱下来的大褂和靴子统统扔进了灶火里,灶火开心地咀嚼着这些衣物,不留蛛丝马迹。
“哎呀呀!我的衣物啊!”
拉姆吉把一件破旧的羊毛袍子让徐志忠穿上,顺便把灶火边的黑炭粉用双手搓揉下来,就往徐志忠脸上抹。
“快去我家牛圈里待着,待会儿有人来,你要装哑。”拉姆吉就对徐志忠说,就像妻子对丈夫万般嘱咐。
徐志忠出门后,拉姆吉就和往常一样,往灶火里多添了些牛粪,守在灶口,把锅里的牛奶滚开,放凉了些,就把牛奶倒进酥油桶里,哼着经文,打着酥油。
木门开了,一群人进来,人们进屋来,带来的风把拉姆吉佛堂前的酥油灯火光吹得摇摇欲坠。
来的都是些面生的人,“你好!你见到有个穿大褂,留辫子的汉人进过这里吗?”
“哦,你说的是从外面来的那些伐木汉人吗?”
“对对!要不是他们,我们的活佛就不会这么早去天国。”领头的说着,尾随的人听到这句话,就呜呜呀呀地哭起来。
“是啊,活佛仁波切被人害死,我们这些凡男俗女也痛惜,只求上神眷顾,让活佛仁波切超凡脱俗。”拉姆吉说着,双手合十,向来者示意。
来者还礼,出门去,有人说牛圈里有人。
“哦,这是个哪里疯子?!还是个哑巴!前些天就偷偷把我家的牛犊拧断脖子烤着吃了!你个没家的小畜生!真是可怜。”拉姆吉抢先跑出门,向信众们说着,像是在抱怨,像是在诉苦。
“喃感嘛(藏语:老天保佑之意)!世界上都是些可怜的人儿,愿你没有磨难。”信众们说着回礼拉姆吉,拉姆吉目送信众远去。
信众们过了东山,趟过东河,向西山搜罗去。
守在卡卓玛身边的拉姆吉想起往事,有点睡意袭来,就把芜青塞进嘴里,咀嚼了几下,提了提神。
拉姆吉又想起来后来的事。
当天夜里,被俘的其他伐木工头头就被杀害了,其余的伐木者,每天工作,直到活佛的舍利塔竣工。
“谢谢你,拉姆吉。”徐志忠进来对拉姆吉说。
“活佛死了,再也没有人为我们求雨祈福了。我知道杀害活佛仁波切的不是你们。你也是一条命,也算是为我赎罪了。你走吧,走的远远的,离开这里。”拉姆吉说着,手已经拿起佛珠诵起悼经。
“我已经没地方可去了,拉姆吉。我喜欢这里,喜欢这里大大的草原,小小的情歌。”
拉姆吉已低眉,祷告起来。
徐志忠就出去,像是在干自家的活,肩扛三春柳条编制的背篼,捡着地上胶状的褐色湿牛粪。
族长允许徐志忠待下来,并给徐志忠取名叫“嘎玛”,星星之意。为了避开人们的外人的嫌疑,嘎玛一直装哑,默默给人家做木活。
嘎玛为族人制作木具,名副其实地成为了有名的木匠。拉姆吉之前生了三孩子,都应没人懂接生而都相继夭亡。拉姆吉常常也跟人说:“我帮人接生,自己的孩子却保不住。”说了就拿衣袖拭泪。
生了儿子才仁(才仁:长寿之意),才平平安安。看着才仁渐渐长大,拉姆吉就开心,并下决心只要新生命降临,拉姆吉就会全力以赴。
拉姆吉渐渐忘记了徐志忠的身份,不,应该是嘎玛,嘎玛成了他男人,也像族里的汉子一样大口喝大酒,大口吃肉,对拉姆吉出奇地温柔。
全家和乐,邻居见了都羡慕。
每当情意绵绵的之前,嘎玛会出奇地温柔,轻轻抚弄拉姆吉流泻在炕上的秀发,拉姆吉欲言,他就吻下去。嘎玛在高原待久了,脸颊有了憨厚的高原红,可是每次脱光衣服,嘎玛的健美身材便显现出来。
爱情的甜蜜抚慰着饱经沧桑的人。
当拉姆吉放牛到阳坡,回家来,就听才仁说父亲被人带走了,拉姆吉想到了信众们,一打听方知道,原来是一些穿西服的“叛党”正在全国肆虐,打着“民主自强”的口号。参将马麒要征兵镇压远方宁夏、陕西的“叛匪革命军”,也把嘎玛带了去。
是死是活,现在全靠果什则神山保佑了。
拉姆吉只希望嘎玛平安回来,不管是大清胜利,还是“叛匪革命军”胜利,只要嘎玛平安回来,只要天下太平,都好。
拉姆吉的儿子才仁过来了,打断了她的思念,把一块腐肉递给拉姆吉吃。
拉姆吉吃了一口,就推给才仁,让他吃,说孩子最不耐饥饿,吃了有力气了,明早和别人抢吃的就有力气。
这时候卡卓玛醒了,说自己肚子难受,像是有个石头在身体里往下沉。
“看来是要生了。”拉姆吉说着,把手伸进卡卓玛的双腿间。
拉姆吉摸到下面已经黏黏湿湿了,卡卓玛说自己的小腿痉挛了,疼痛得不能动弹。
拉姆吉确定卡卓玛要生了,就叫来帮下手的几个人,让他们准备剪刀、布带还有水。
“水!水!”拉姆吉叫着。
“现在这里到处都是沙石,再加上好久没有下雨了,那里来的水!”汉子桑杰说。
“去挖些红细壤来!”拉姆吉说着,就让男人们走开,轻轻往卡卓玛屁股下垫了些草。
卡卓玛疼痛着,没有大喊大叫大哭,只是忍着,孩子血肉模糊的头露出来了,拉姆吉看到孩子的头部饱满,几丝新发黏在上面,卡卓玛只说疼,泪水禁不住流出来了。
“卡卓玛!再用点力啊,孩子马上就出来了!在用点劲儿,卡住脖子会很危险啊!我的卡卓玛!”拉姆吉说着,把卡卓玛的双腿往更大的角度打开。
剪刀来了,布带来了,红细壤也来了。
“憋住气,再用力啊!我的卡卓玛!上天的卡卓玛!”拉姆吉对卡卓玛大声喊,双手过去,握住了孩子的双肩,拉姆吉就往外一点点拽,卡卓玛突然一用力,婴儿像是从肉块里被挤出来了,脐带盘踞在小腿上。拉姆吉找了个合适的位置,一剪刀剪断了,用布袋包住了肚脐,把婴儿放在红细壤堆里洗起来。
“没有水也好,土壤是灵性之物,谁遇到就是幸运。这天上的霓玛(藏语,太阳之意)多么红火多么亮堂啊!霓玛生起,吉祥亦来!”拉姆吉说着,就用细红壤搓洗起婴儿来,婴儿呱呱坠地后的一声声啼哭,送别了晓月,迎来了绯红的朝霞。
太阳初升在部落的天空里。
骡子们走远路,个个垂头丧气的,遇到树皮就啃,遇到干草就吃。再过几天,如果不下雨,骡子们就会要死去,像人们一样死去。
天空依旧那么美妙,像一幅唐卡画作,色彩绚丽,祥和,安逸。
天空里出现了云朵,这是多么令人们兴高采烈的事情,人们高呼,吹着粗野的口哨,喜极而泣。
“喃感嘛(敬天之意)!是卡卓玛的孩子给我们带来了祥和!”人们欢呼。
族长桑杰把孩子举过头顶,正对着彩云的方向。
看来及时雨就要来了。
彩云的方向,远远来了一个人,这个人穿着绿色的大袍子,像一颗麦芽在生长,朝人们生长过来。
人们屏息看着这人走近,这人蓝眼睛,双眼深邃,高大的身材,鹰鼻子,鸡爪手,金色的头发在风中飘荡。
“大家安好,我是戴同福,来自匈牙利,上天看到他的儿女们在受苦,让我前来祝你们赎罪求福。”这位来历不明的人儿,不,这来者不像人,倒像是画上出来的,皮肤不是黝黑的,眼睛不是白里透黑的,身上也没有酥油的香味。他在胸前画着怪异的符号,说着变调而又流利的当地话,一脸悲悯地望着饥饿受困的众人。
人们不知道,不知道匈牙利是什么地方?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不知道这苦楚什么时候结束?
现在呢,县厅里的人走了,各自逃生,不管人们的死活。男人们又去外面打仗,说是新思想的人和旧思想的人打起来了,人们只知道现在的这个叫戴同福的怪物,带来了吃的东西,已经分发给大家。
大家吃起来,也乐起来,突然对这来历不明的人友好起来,产生好感,众人说戴同福是人们的救星,是救苦救难的仁波切。
在这个人人自危的年代,万物都来不及生长,卡卓玛为孩子的安危担忧起来。
远远走来的一群人直直往县城走,他们说是去城里找食物,手里拿着红黄蓝白黑的旗子,说这是和城里头头友好的示意旗帜,喜气洋洋地往前方走。
为了族人的存活,桑杰带着一帮人也冒死跟了去。
卡卓玛看到那帮人旗子颜色很是鲜艳,如果裁下来几块,可以给孩子做个彩色的小棉袄了。
孩子只喝奶,照这样下去,卡卓玛会死,孩子也活不了。
“不如让孩子去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吧!”阿奶拉姆吉对卡卓玛说。
“阿奶拉姆吉说得是哪里?”
“寺院,明珠寺!”阿奶拉姆吉说。
“明珠寺里有咱们的堪布,只要让孩子给他做徒弟,他会照顾孩子成人的。”
看着羊毛毡里的孩子,卡卓玛死活都不想让孩子出俗做喇嘛,卡卓玛又一想,明珠寺也是个好去处,佛前的贡品可以喂养孩子长大,纷争又少,孩子存活的几率就大些,卡卓玛想了想,暂时决定不了,就盼着去城的汉子桑杰回来。
“阿妈!阿妈!”不见桑杰一帮人的身影,徒有阿奶拉姆吉的儿子才仁大喊大叫地跑来了,他跑过的地方尘土飞扬。
“喃感嘛!我的孩子,发生什么事情了?”阿奶拉姆吉慌张地问跑到面前的儿子才仁,卡卓玛也紧张起来,大家都紧张起来。
“大事不好了!原来的城厅里的官老爷都揽着宝物逃走了,现在有个穿草灰色衣服的头头,训练一大帮拿武器的人,桑杰叔他们拿着旗子进去了,他们说只要大家和睦,大伙就不会饿死的。”
“那桑杰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卡卓玛焦急地抱着孩子,还问才仁。
才仁没有说话,只是使劲儿摇头。
新生的孩子在卡卓玛怀抱里淘气着,伸手想要抓住天上的太阳。
明珠寺里神香弥漫,安逸和威严与世隔绝。
隆多堪布正与弟子们做法会,各种法器齐鸣,声声震耳欲聋。
寺建于南宋淳祐年间,正殿设有六层,观音殿一座共十二间,厢房三十二间。卡卓玛一家进入正殿进拜,看见殿内供释迦摩尼三世巨型塑像与四大金刚立像,用料金贵、造型巍峨幽美,皆以精湛的热贡艺术仿照逻邂城大昭寺的样式塑造而成。佛像祭祀台上设有大小不等的银质酥油灯数十盏,大的有一人高,小的如杯盏。
卡卓玛抱着孩子,和汉子桑杰出来正殿,前往观音殿听法。观音殿内诵经声声,殿外只有几只饿猫在捡食遗落砸青青石板上的贡品吃,有酥油花、糌粑等,卡卓玛和汉子桑杰也捡起来吃了几口。
人们都自身难保,自然来寺里听法朝拜的没有,寺里的僧人担负着救世的重担,为饿死的人们念超度经,为未来祈万福,祈求菩萨救人们于旱灾饥荒之中。
卡卓玛一家三口成了唯一来朝拜法会的善男信女,自觉地站在殿门上往殿内朝拜。
“可怜的人儿,这么危难时刻,还不忘虔诚拜佛,真是难为你们了。”隆多堪布在法会间隙,走到卡卓玛一家面前摸顶驱邪,往他们身上吹经气的时候说。
卡卓玛抱着孩子,和桑杰汉子不约而同地跪拜在堪布面前。
“虔诚的人儿,为何再次跪拜?”
“尊敬的堪布,我们本就是个世俗之人,能在为难时刻见到您心系普罗大众,我们感恩都来不及,可是我们现如今都不值是否活得过今晚,这孩子生不逢时,如果继续跟我们混混过日,怕只有死路一条。请念在我们崇佛已深,也念在您大慈大悲的份上,替我们收养这苦命的孩子,尊敬的堪布大自在!”卡卓玛说着,已经哭起来。
“可怜的人儿,你们真的舍得吗?”
“尊敬的堪布,我们别无选择了。”桑杰汉子抬起头诚恳地说。
堪布就抱着孩子,往观音殿走去,回过头问孩子的父母:“孩子没有名字吗?”
“我们粗鄙,没来及给孩子取名字。”桑杰汉子说。
“万物皆有情,阳光最无私。那就叫他‘霓玛’吧。”隆多堪布说完,消失在隆隆诵经声里。
从此,卡卓玛和桑杰失去了孩子,与孩子相望于红尘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