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才仁和祁桂花俩夫妻争吵之后,住在西屋的达哇也就出了院子,住在草房里,他把草房隔开来,做成个够一人住的屋子来,住在那里,吃饭再加一大锅,不再干扰赛朵母子。
现在的人们。家家为了挣工分,孩子们也不上学了,人前人后忙活着。他们挖不动土就搬土块,搬不动石块,就给生产队牧马、牧牛、牧羊。
赛朵也曾寂寞过,对达哇表达过自己的心意。可达哇并没有给赛朵回复,达哇一直很礼貌地拿赛朵当姐姐,赛朵也就不再纠缠着达哇。
而少年头子巴多闲了就去达哇那里听他讲打军阀的事情,达哇还说巴多是遇到了个好时代,没有战争与饥饿,大家齐心协力搞生产。巴多也只是强颜欢笑,喝茶烫到嘴也生怨气骂茶水烫死个人。
达哇也说自己是巴多这个岁数过来的,知道女大到嫁人,男大到婚娶的时候就会莫名生怨气,他们心里烦躁得很,大人和父母的话听不进去,不是他们心眼坏,不敬重长辈,只是情感让他们不再乖顺。
巴多闲了还是一个人来山上,看花儿开满山,看到花儿,巴多就想起央金,想起央金,巴多就想起以后,想起以后,巴多心里难受。只到巴多的兄弟们来找巴多,巴多才和他们说说笑笑地回去。
县城里兴办了个农机厂,正缺人,来这里招工。有家的孩子都没去成,大家都觉得挣工分要紧,只有巴多跟着去了。
巴多以为央金再也不理自己了,就叫尕先巴给央金捎话说:央金要等巴多回来,等巴多回来就盖房子,风风光光娶央金做老婆。
可央金心软,早已站在土坎上望着巴多,想要悄悄目送巴多远去。
巴多看了就跑过去,央金的发丝被风吹起来,央金问巴多:你去了就是不回来了?
巴多只是说了一句:我回来,回来盖个大房子!
巴多说完就跟着那些人走了,尕先巴还朝巴多远去的后背喊着问:那我还跟央金说么?
“你说吧!”巴多回过身来,说着朝人们微笑着挥挥手,消失在山头。
尕先巴欲要把巴多交代的话一五一十悄悄说给央金,还没等尕先巴开口,央金就说自己知道了。
大家又要开始干活了,有人请央金唱首歌,央金就亮开嗓子唱起来:
我要爬上高高山巅
我要走在清清河边
我要采下银色月光
我要花儿永远香香
我要饭菜放满灶锅
我要你心里没有苦
县上的干部带来一些人,给才仁一村人介绍说这些是来自天津、河南的人,要在这里定居下来,帮大家搞生产。这些移民说的话,才仁一伙听不懂,只有祁桂花听懂一些,祁香珍在外面待过,所以也听懂一些。人们本来不大愿意,说现在这里人多起来,地也不够种了。当才仁说他们也是一些受苦的人,过来不是白吃白住的,他们会种地,会做家当,木匠、银匠、铁匠、石匠多得是,大伙儿才不再先前那么不乐意。
这些人说起自己遥远的故乡,总是泪流满面。老者们总说:要是不怕饿死,谁愿意离开自己土生土长的故乡。老人们就说自己怕是很难落叶归根了。老人们说着就哭起来,这里的人们就劝老人们不要这样想,地母是伟大的,大家都是同一个地母的儿女,走到哪里都是故乡,就把这里当做自己的老家吧,老人们听了也就稍稍止住。
那些移民过来的女人们也对这里的女人们说:哎呦喂!以前我们那里的土地是多么好啊,种啥长啥,豆子大得像颗鸡蛋,麦子多得背不动。他们说了地里的收成,又说自己的往事来,说自己种地厉害,每次都要拿鞭子打懒惰的耕牛,还说自己割麦子,镰刀不小心割着小腿,当时割麦子要紧,也没在意,后来他男人见到干巴巴的土都被她小腿上流下来的血淋湿了,她才感到头脑眩晕,她就在田垄上抓起一把草,拿起一个带子包住伤口,继续割麦子,如果不赶时间割腕麦子,要是下起雨来,下起霜来,那来年就饿肚子了。她说着把裤腿翻上去,给大家看,大家真看到她小腿上指头一样长的伤疤。众人都信了,说她是个能干的人。她还说田边上有个草止血很好,如果吃了可能就不留疤了。她当时随手拔了就敷在伤口处,钻心得疼,三眨眼的功夫,血就不留了,不过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草。有人继续信了她的话,也有人没有信他的后句话,说草是牛羊吃的,人吃野菜野果还说得过去。人们就骂说这话的人不知道苦难,别以为自己有衣服穿,别人就有衣服穿,你看尕囊就知道。大家说着,才想起来这群从外地逃难来的人中,有个不穿衣服的小伙叫尕囊。
这里的冬天说来就来,大家都忙活着收拾柴火,暖暖过个冬。
尕囊没地方住,大火搭建个简单的地方给他住他也不知。大家看到尕囊都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了,还光着身子,裸露着生殖器,整天漫无目的地走,晚上就住在别人家的草房。人们有时候会看着他的生殖器笑话,要是遇到尕囊的生殖器勃起,就会看一会儿,看尕囊要干什么。可尕囊只是走,总躲着人。尕囊只会跟着一头猪走,摇晃着他精神抖擞的生殖器,他跟丢了那头猪,就看见羊儿在山坡,又上山去。人们就感叹尕囊的那个家伙大得很,说尕囊模样俊,只是行为不正常,可惜了。
那些逃难来这里的人们已经习惯了尕囊,他们对这里的人讲起尕囊的遭遇,说尕囊是受过苦的孩子,当年他们那里来了鬼子,鬼子烧杀抢掠,差点把他们赶尽杀绝,还好红军和国军把鬼子打跑。只可惜尕囊那时候小,受了刺激就变成现在这样子。
人们听了,愤恨那些鬼子,说他们不得好死,天神与地母都不会饶恕他们。人们也就理解了尕囊的行为,感慨一番。
可是孩子们天性爱玩,才不懂尕囊的身世遭遇,他们散学归来在路上碰到尕囊,会对尕囊身上泼土,拿小石子打他,拿三春柳的纸条打尕囊,尕囊只是呜呜呜地到处跑,知道里要远远躲开这些野孩子。
赛朵对儿子尕先巴严格,让他干农活,也让他读书,还告诉尕先巴:不要给别人使坏,也不允许别人看不起自己。所以尕先巴干什么都要强。要是尕先巴贪玩不专心做自己的事儿,赛朵就在尕先巴面前哇哇大哭,说自己命苦,说尕先巴辜负了他已经去世了爸的一片心意。赛朵现在就用这种示弱的法子教育尕先巴,因为尕先巴也大了,赛朵打不动了,再说了,孩子大了,好面子,打他反而让母子不和睦。
而尕先巴每次听见母亲赛朵哭泣,也就静下心来,竭力安慰赛朵,说都是自己的不是,只要母亲赛朵不伤心,不流泪,尕先巴就不会让赛朵费尽心思了。
赛朵的这种教育方式还真有效,尕先巴看见孩子们捉弄尕囊,取笑尕囊,就捡起地上巴掌大的石头,朝这些野孩子喊:“别让我在看见第二次,否则我就打爆你们的脑袋!”说着朝孩子们扔去,孩子们哄一下散开,孩子们知道尕先巴是少年头子巴多的兄弟,是寡妇赛朵的儿子,不敢惹。
尕先巴的所作所为被措姆看见了,措姆和尕先巴相处已经不是一两年了,他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在一出长大,尕先巴一如既往地对措姆好,措姆除了和自己的俩哥哥索旺、白玛亲近,就是和尕先巴亲近。
措姆问尕先巴去那里,尕先巴记得他母亲赛朵说散学后到他姑姑卓玛那里,把他们一家子叫过来吃饭,所以尕先巴要往卓玛家去。措姆说自己好久没看到卓玛姨了,也好久没看到朋木小弟弟了,俩人就一路说说笑笑,往卓玛家来。
尕先巴在院门口叫着卓玛,卓玛在里屋应着,尕先巴和措姆没进屋里就听到朋木咯咯呜呜的笑声。